第3章 思念

蕊兒正在倒茶的手抖了抖,茶水險些濺出來。即使她自小跟着薛冉,算得上是王府中除了薛冉的生母之外,最得他信任的人,但每次薛冉陰沉着臉的樣子,仍舊讓她有些害怕。

“不,您誤會了,奴婢并非此意,奴婢是擔心若王妃知道,又會編排您一些莫須有的罪名。”蕊兒連忙磕頭認錯。

薛冉揉了揉額角,不耐煩地說道,“行了,起來。少動不動就給我磕頭,娘親知道又得說我苛待你。”

他的娘親是瑜王最不起眼的一位小妾,本是簽了賣身契的丫頭,連名字都是瑜王賜的,喚作孟惜顏,因有幾分姿色被瑜王收入房中,卻也招來了王妃的記恨。

瑜王妃乃是當朝大将軍衛征的嫡生女兒衛容,許是随了她爹習武之人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性子,為人頗為善妒,這些年王府中的小妾通房甚至庶子被她明裏暗裏地弄死了不知多少,唯獨對待庶女尚還能容忍。

瑜王對這一切心知肚明,卻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在朝中還要仰仗大将軍的扶持,并不敢與王妃撕破臉。

孟惜顏懷着薛冉的時候,日夜祈禱菩薩一定要是個女兒,卻天不遂人願。她難産險些去了半條命拼死生下的孩子,被産婆告知是個男孩兒。無人知曉那一刻她內心的痛苦,她抱着懷中嘤嘤哭泣的孩子,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要讓他活下去。

于是她将自己這些年攢下的銀子全給了産婆,只求她改口說自己生的是女孩兒……

這麽多年過去了,府中上下,原本除了孟惜顏之外,無人知曉薛冉的真實性別,甚至就連瑜王這位親生父親也不知曉。

至于蕊兒,她是十幾年前晏城鬧洪災得時候,從難民堆兒裏被孟惜顏救下的孩子。從那以後孟惜顏就讓她跟在薛冉身邊伺候。

這個丫頭是個知恩圖報的性子,孟惜顏觀察許久,對她放了心,又瞧着薛冉年歲見長,心疼兒子這一生恐怕只能扮作女子屈居于後院。于是便動了動心思,年前便将蕊兒叫到身邊,告訴了她薛冉的真實身份,又命她發毒誓不準對任何人提起。

最後,孟惜顏悄悄問她,可願做薛冉的房中人……

蕊兒紅着臉應了。

薛冉得知此事卻單方面與孟惜顏冷戰許久,連着蕊兒也一并被他疏遠了。他其實明白母親是為自己好,可惜母親從不問這種好自己到底想不想要。

馬車晃悠悠地停在了王府後門,薛冉拉回思緒,下車時蕊兒伸出雙手想扶着他,被他一把甩開。

蕊兒失落地垂下雙眸,緊跟在薛冉身後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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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如今一片荒蕪的後花園,再走過一條九曲回廊,便是王府後院兒所在。

庭院深深,埋葬了不知多少女子的大好年華。

薛冉按照慣例去向王妃請安,誰知平日裏不假辭色的王妃今日卻笑得開懷。見薛冉進門,便熱情地招呼他坐下,還主動與他攀談,“聽說冉兒今日去看燈會了?玩兒得可還開心?”

薛冉心裏隐隐覺得不安,并未落座,只行了一禮,微微一笑,作足了乖巧的樣子,說道,“多謝母親挂懷,外面很是熱鬧。”

衛容喝了口茶,似有深意地笑了笑,“看樣子冉兒很喜歡市井繁華呢,也是,平日在府裏确實悶得很。”

薛冉不知她是何意,只得垂首聽着。

衛容接着說道,“但是未出閣的姑娘家總出門抛頭露面的也不好,冉兒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不如我這當母親的做主為你許配人家可好?”

薛冉心裏一沉,他今年十八歲,若是尋常人家早該嫁作人婦了。他也明白早晚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他還尚未想好對策,這一天便來的如此之快。

衛容對一旁的嬷嬷使了個眼色,嬷嬷心領神會地開了口,“三小姐不知,今日袁太守家派人來提親,想娶三小姐呢。那袁家公子生得風度翩翩,三小姐您端莊賢淑,當真是天賜的姻緣,王爺和王妃都已經同意了。”

袁公子?薛冉聞言險些咬碎了牙,便是他整日幽閉于後院兒,不聞窗外事,卻也沒少聽說過這位公子的風流韻事。袁太守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名為袁固,所以盡管是庶出,卻也千嬌百寵,要星星不給月亮。活生生把他寵成了個草包廢物。讀書習武樣樣不通,吃喝嫖賭卻是樣樣俱全。

袁太守每次找他,只要派人去怡紅院或者醉春樓,一抓一個準兒。據說前些日子這位袁固袁公子還鬧着執意要娶醉春樓的頭牌為妻,袁太守嫌丢不起這個人,又花重金買了幾位姿色上等的清倌兒塞到了他的房裏,袁固這才作罷。

就是這麽一個混賬東西,衛容竟要把他嫁過去?薛冉清楚衛容始終不待見自己,卻也沒想到她竟如此惡毒。

“我不嫁。”薛冉直言不諱。

衛容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水漬,嗔他一眼,“這孩子,說什麽呢。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得你胡鬧。再說,我聘禮都收下了。”

“說來這袁太守也夠小氣的,聘禮給的真算不上多。”衛容對一旁的嬷嬷說道。

“可不是,王妃您心善,要不是看在袁公子一表人才的份上,肯定不會就這麽答應。”嬷嬷笑着接話。

二人竟這樣旁若無人地聊了起來,完全無視了薛冉。

薛冉握緊拳頭,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怒火。他明白多說無益,衛容擺明了不想理他,至于瑜王,薛冉冷笑,那個沒用的父親向來和衛容站在同一邊,他只得另想法子。

薛冉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将一切情緒壓在心底,他淡淡地說道,“母親,女兒先告退了。”

“好。”衛容面上繼續維持着假笑,“你今日出門走動,也該乏了,早點回房歇息吧。”

“小姐,這可怎麽辦啊!”蕊兒終于問道。方才在衛容那邊她就急得不行,只不過不敢多嘴,王府規矩甚嚴,主子說話容不得下人插嘴,當然那位嬷嬷不算下人,她是王妃的奶娘,與王妃的情分非比尋常。

“你不用多管。”薛冉淡淡地說道。盡管他此刻腦中一團亂麻理不出個思緒,卻仍不願別人多問。

蕊兒半晌無言,她看得出來,自從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之後,薛冉就一直有意地把自己隔離在外。她覺得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她向孟惜顏承諾的願意無名無份地跟着薛冉,不摻一絲假意,她是真心的仰慕薛冉。

不曾想,薛冉卻并不領情。

薛冉回了自己的“閨房”,紅木梳妝桌上堆滿了胭脂水粉,玉鑼釵,金步搖。一面雕着花紋的銅鏡靠牆而立,屏風旁架子上的花瓶裏放着一支梅花,轉過屏風的內間是淡粉色的羅紗帳……

這是再顯而易見不過的女子閨房,薛冉已看了十幾載,本已習慣了這種生活。今日卻沒來由地厭煩,他十分想将這些礙眼的東西通通扔掉,但他不能這樣做,他必須像個大家閨秀一樣溫婉端莊。

符府中,符遙坐在書房中,心不在焉地撥着算盤,直到今晚第六次算錯賬之後,她終于嘆了口氣,決定放棄賬本。

“阿修,你進來。”符遙沖着門外喊了一句。

“哎,這就來。”阿修應了一聲,推門而入,“少爺有何吩咐?”

符遙右手輕扣桌面,思忖半晌才問道,“你可聽說過一位名叫薛冉的姑娘?”

阿修是土生土長的晏城人,聞言驚訝了一瞬,“姓薛?這可是國姓啊!咱這晏城好像只有瑜王姓薛吧。”

符遙當然知道瑜王,先帝第九子,據說不得盛寵,所以才賜了當年還是窮鄉僻壤的晏城為封地。誰知二十幾年過去,晏城竟慢慢繁華起來,也不知先帝爺若是知曉會不會後悔。

“難道是瑜王的女兒?”符遙暗自嘀咕了句,又對阿修說道,“你出去打聽打聽瑜王有沒有一位叫薛冉的女兒,十七八歲的樣子,很漂亮的一位姑娘。”

“哎,好嘞。”阿修拍拍胸脯,“打聽人找我就對了,給我兩天時間,我保證把她生辰八字祖宗三代都給您打聽清楚。”

符遙懶得看他耍寶,揮揮手讓他退下了。而後捧着下巴開始發呆。腦中不斷浮現着薛冉的一颦一笑。她也說不清自己是怎麽了,萍水相逢而已,怎麽就對人家念念不忘了呢。

若薛冉是位公子,她還能安慰自己少女思春了。但人家是位姑娘啊。難不成,自己真是扮男人扮久了,內心深處真當自己是個男人了?

符遙搖搖頭,不願深想。

“少爺,我回來了!”門外傳來阿竹歡快的聲音,“我買了桃酥餅,栗粉糕還有冰糖葫蘆,您快來嘗嘗啊!不來的話我就一個人吃完了!”

這丫頭,就知道吃,那臉都圓成什麽樣了,也不怕嫁不出去!符遙暗自腹诽。還未說話,又聽見了阿修的聲音,“哎呦,有好吃的也不叫我!你這丫頭,不講義氣。”

阿竹對他更不客氣,“你昨兒個偷吃我放在廚房的馬蹄糕別以為我沒看見!還好意思來我眼前晃悠,你讨打嗎?你站住,你別跑!”

“我錯了,姑奶奶我錯了還不成嗎?”

符遙聽着門外傳來的打鬧聲,又揉了揉額角,這府中越發沒個規矩了,她這樣想着,唇角卻揚起了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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