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衣少年森然的目光在楚煙眼前掠過。

楚煙唇角彎起,看着女掌櫃赧然地笑:“一心想着事,沒聽見嫂子叫我。”

女掌櫃不過是随口調侃,并沒有當一回事,緊接着就說起自己的正事來:“你前頭替我繡的二十個香包,小半日就賣光了,都誇你的針線格外靈氣。眼看着就要端陽,你可要多送到我這裏些。”

楚煙微有難色,道:“這幾日家裏事多……”

女掌櫃“嗨呀”一聲,壓低了聲音,許諾道:“你肯獨供我這裏,我給你提一成。你能多做十個,就再漲三分銀。”

楚煙沉吟。

阿娘受了傷,一面需要吃藥調理身體,另一方面來說,原本擺貨攤也是家裏一樁進項,如今阿娘身體不便,她和阿弟都還小,不能在外支應,少不得要尋些旁的開源之法。

楚煙心裏想着,面上稍稍露出猶豫之色,女掌櫃就笑嘻嘻地拍了她一把,趁熱打鐵地道:“就這樣說定了,阿煙,我們可是老熟人,嫂子不會坑你的。”

楚煙看着她,有些無奈地牽着唇笑。

女掌櫃道:“好了,好了,我也不多叨擾你,你家中午有客罷?方才還見你阿娘/親自出來接人,你快回家去吧。”

家裏有客人來?

楚煙離了瑞錦坊往家去時,心中還有些訝異。

但她拐進了院門,就看到冷落已久的庭院裏,果然站了個陌生的中年婦人。

束氏面色有隐隐的紅/潤,站在堂屋的大門口,被那婦人攜着手,神态輕快地說着話。

聽見楚煙進門的聲音,兩個人一道轉頭看過來,楚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婦人看見了她,目光微微一亮,還沒有等到束氏介紹,就對她招了招手,面上十分的歡喜:“想必這就是我的外甥閨女了。”

楚煙腳下微頓。

束氏也露出個久違的笑容來,道:“阿煙,這是你的大舅母,還不快來見過長輩。”

那婦人卻已一把将楚煙拉到自己身前來,沒口子地贊嘆:“我跟着我當家的走南闖北這些年,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靈透的姑娘,小姑,你可真是會養閨女……”

楚煙被她捏着手,只覺得她手心微微濕涼,像水蛇緊緊地箍在了腕上。

她不着痕跡地轉動着手腕,從這唐突的抓握裏掙脫開來,把裝了肉的籃子挂在了檐下,輕聲道:“阿娘,舅母,我去燒水沏壺茶來。”

那婦人忙笑道:“一家骨肉,又不是什麽外客,哪裏要你一個小姑娘家忙裏忙外的,仔細磨粗了手。”

又看了束氏一眼,轉回頭來看着楚煙,笑盈盈地道:“你阿娘可是最疼你了,就是如今家裏都這個情形了,你阿娘啊,還一心一意替你打算着呢!”

無論是初次見面的大舅母,還是阿娘的态度都這樣的溫和。

但楚煙卻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仿佛掉進了冬月的冰水裏似的。

她看向束氏,叫了一聲“阿娘”,語氣幾乎像是哀求。

束氏卻回避了她的目光,溫聲開口道:“阿煙,你舅母來的路上聽說了一樁事,說李員外的太太一直想要個閨女……”

她垂着眼簾,慢慢地道:“李太太是十裏八鄉有名的善娘子,年年施齋施米,再好不過的人。阿煙,你是我的女兒,我不會害你的……”

楚煙面色蒼白,眼中瞬息間滾下淚來。

一旁的束太太看見母女兩個相對無言的模樣,忙笑着推了小姑一把,道:“看看這至親的母女倆!把一件大好的事,說得這樣傷心起來。”

她把束氏擋在了身後,拉着楚煙坐在一旁,笑吟吟地道:“你阿娘怕耽擱了你的前程,也是左斟酌、右斟酌,阿煙,舅媽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舅媽聽說你阿娘受了傷的這些日子,家裏的事都是你在操持,你才多大的年紀!難道往後一輩子就過這樣的日子?

“你又生的這樣好,過上一、二年,小姐妹們都議親事,咱們這樣的門庭,能說給什麽樣的人家?那才是真的一輩子都毀了!

“如今李太太一心一意地想認養一個伶俐貼心的姑娘,将來你到了李太太的身邊,得了她的喜歡,拉拔着你弟弟搏個功名,你們姐弟兩個親骨肉心貼心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你才知道你阿娘如今的一片慈母心腸呢……”

她興致勃勃地說着話,再來握楚煙的手,卻被小姑娘猛然向後退開了。

楚煙沒有看束太太,而只是注視着束氏,問道:“阿娘,這是您的意思?”

她目光微微,束氏不得已偏過頭去。

束太太“嗨”了一聲,道:“阿煙,我和你阿娘都是一片好心,你有哪裏想不通,只管和舅媽來說就是。”

她見楚煙母女一個只顧着看,一個只顧着扭頭,跺了跺腳,忽然回頭往屋裏去,抽了束氏妝臺上的抽屜出來,遞到了楚煙的眼前,道:“阿煙,你看看,你阿娘為了這個家,如今把自己苛刻成什麽樣子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家裏沒有銀錢,日子可怎麽過下去?”

楚煙沉默下來。

阿耶在世的時候,楚家也曾經呼奴使婢,左鄰右舍都曾是她家的房子,阿娘從小貼身服侍貴人,知道京城大戶人家的排場——從她懂事以來,鎮上人就沒有不贊一句楚家好規矩的,連他們家出去的丫頭,腰杆也比別家挺拔些。

阿耶過世之後,舊日的場面還維持了許久,到後來阿娘寧可融了頭面、當了首飾,也要把這個架子光鮮地撐着。

是她看到了束氏的妝匣,也是她親自做主,辭退、發賣了家裏的仆從奴婢,替阿娘想了個擺攤賣些零碎物什的主意,把家裏的瑣事打點清楚。

鎮上的人看她阿耶當年的香火情面,她又能做些香囊荷包絡子,比旁人家的別致些,生意一直不算冷落。

舅母把阿娘的妝匣擺到她面前來,看到裏面金銀零落,卻沒有看到過她的。

她低聲道:“我知道了。”

聲音平靜又柔和,就像是束氏過去曾經千百次教導、責罰、規束她的時候一樣。

束氏忽然轉過頭來,叫了聲“阿煙”,嘴角微微翕動了幾下,乞求似地看向了一旁的束太太,道:“要不然……”

束太太卻已經喜笑顏開地拍了拍楚煙的背,看見束氏的态度,不滿地瞪了她一眼,道:“要不然什麽要不然!閨女自己都想明白了,你這個當娘的,還要來拖孩兒的後腿,得虧外甥閨女沒有随了你的拿不定主意……”

束氏的話就咽了回去。

她看了楚煙一眼,小姑娘靜靜地站在一邊,沒有看着她,也沒有看着束太太,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面上的神情沉靜而空曠。

見過阿煙的人,都說這個小姑娘既不像她,也不像四郎,生得有股說不出的貴氣和漂亮,以此恭維他們夫婦會生養。

四郎聽見這個話,只是一味高興,一味憨厚地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當年京中有名的美男子,和天家頂尖的美人生出來的孩子。

束氏心裏忽然一頓,不知道今天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

她拉住了興高采烈、當時就要出門往李家去的嫂子,低聲道:“也不在這一時,阿爍就要散學回家了,我特……特割了肉回來,好歹也吃一口飯再說。”

帝都的天氣還有些涼,惠安長公主府的房間裏仍籠着炭盆,卻已經把緞子帷幕都換成了紗,輕/盈質密的上用宮紗毫不心疼地糊在窗格上,被光投下煙似的影子。

繡着大幅牡丹的屏風隔斷了房間裏柔暖的煙氣,碧紗櫥的門虛虛地掩着,垂手站在門口的丫頭們屏氣凝神,一聲也不敢出、一步也不敢走。

房間裏傳來銀鈴似的笑聲,長公主唯一的女兒、從襁褓裏就受封的妙真郡主江泌丢下手中的紙牌,牽住了對面少年的衣袖,不依不饒地道:“一定是表哥耍賴偷了我的牌,表哥怎麽能這樣欺負人家。”

側身歪在她對面的少年唇角微勾,挂着一縷笑意,張開了手臂,漫不經心地道:“我可沒有耍賴,不信你來搜。”

江泌嘴巴高高地撅了起來,果真隔着桌子撲到了少年身邊,一雙小手在他衣袖、手臂上來回地摸索。

那少年縱容地微微笑着,一面道:“明明是你搗鼓出來的博戲,輸了反要說我耍賴,哪有這樣的道理。”

江泌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不服氣地嘀咕道:“誰知道你是不是藏到衣服裏去了……”手一路按捏到了少年的衣襟前。

門口的丫鬟忽然擡高了聲量,道:“公子來了。”

少年清了清嗓子,推着江泌坐直了身子,年輕男子已經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目光落在相對而坐的兩個人身上,神色也只是淡淡的,垂首行禮道:“太子殿下也在泌兒這裏。”

太子聞人禦以拳掩口,擋去了面上尴尬的神情,幹咳了一聲,道:“大表兄免禮。”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12點左右會有個二更,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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