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汜是惠安長公主的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一貫受到皇帝的偏愛,即使是貴為太子的聞人禦,在他面前也有些隐隐的忌憚。
聞人禦很快就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裳,道:“孤去看一看姑母,也就該回宮去了。”
江泌輕輕“啊”了一聲,有顯而易見的不舍,但掃到江汜冷淡如冰的面色,不由得把後頭的話都咽了下去,也跟着起身,站到了江汜身邊,乖巧地道:“表哥慢走。”
聞人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
江泌偏過頭來看着江汜,試探着道:“大哥要不要吃茶?我昨天叫竈上人做了碗奶茶,大哥也嘗嘗?”
江汜面色一動不動,低頭注視着江泌,他目光冷淡,雖然沒有情緒,卻讓江泌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你私自調了我手下的人出京?”
不帶溫度的問話響在耳邊,江泌心下微微一緊,硬着頭皮道:“我聽說……”她低着頭,磕磕絆絆地道:“聽說永州的紅绡比京中的宮樣還好,就想使人去買些回來看,我身邊的人都是從小沒有出過京的,因此借了大哥的人手。”
小姑娘說着話,慢慢擡起頭來,露出一雙受了驚的紅彤彤的眼睛。
江汜目光在她臉上掃過,對上她眼底的水霧,又不帶情緒地挪開了,江泌看不出他會不會有一點心軟,被他冷冰冰地掃視着,只覺得心髒快要跳到了喉嚨口裏。
片刻,她聽到年輕男子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道:“以後不要擅自動我的人,有什麽事當面來說。”
江泌心下驀然一松。
江汜來這一趟只是為了說這一件事,旋就拂袖離開了房間,江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整個人脫力一般坐在了椅子裏。
小說裏對女主這個哥哥的着墨不多,只寫到他性格冷漠,很少過問後宅的事務,即使是女主被從鄉下接回京,一直到後來做了皇後,都和這個哥哥不太親近。
她穿過來之後,一直和長公主相處比較多,這還是第一次單獨面對這個哥哥,才體會到“冷淡”這個人設背後的可怕之處。
江泌是半年前看到這本名叫《千金為後》的小說的,這是一本套路很常見的真假千金梗古言甜寵文,完全是因為文中有一個和她同名的女配,才吸引住了她,最後熬夜追完了全文。
文中女主江楚煙是長公主的女兒,從小被人抱錯,流落鄉野間長大,長大後被人察覺,才被接回京城。
一個粗鄙、怯懦又沒有修養的女主,連妝花和提花都分不清楚,太子送給她解悶的小兔子,她卻把兔子養成了臭烘烘的一窩……這樣的一個女主,只因為是親生,就受盡公主母親、皇帝舅父的寵愛,又嫁給貴為當朝太子、俊美又癡情的男主,從太子妃到皇後,一路椒房獨寵,榮光無限。
而和她同名同姓的女配,在女主回京之後,雖然沒有被送回鄉下,但就像是留在女主光環之下灰蒙蒙的襯托,明明是從小接受貴族教育長大,那樣優雅端莊,卻慢慢地沒有了姓名。
江泌在看文的時候,就屢屢被氣得咬牙切齒,一夜都沒有睡意,只想看到最後,看看女主和女配的結局。
最後女主做了皇後,女配卻一直沒有成親,就無名無分地住在長公主府裏,最新章節上作者标了“正文完”,表示後續還會有番外,江泌氣憤地連砸了幾顆深水魚雷,留言要作者趕快給女配寫一個甜甜甜的結局,才丢下手機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她就發現自己出現在一處古雅富貴的房間裏,床邊圍着穿紅着綠的丫鬟,叫她“郡主”:“您睡了一整日,殿下十分的擔憂您。”
她成了書裏被抱錯的假千金,妙真郡主江泌!
在惴惴不安了兩、三天,發現書裏的母親、惠安長公主殿下并沒有察覺她的不對勁以後,江泌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
也許這才是她的宿命,她就是真正的郡主本人!
而如果這本該是她的人生,卻又讓她提前得知了命運,那她又憑什麽要讓江楚煙來破壞她如今的生活?
如果不是她當時看文看得并不那麽仔細,她也不至于用了這麽久,才确定江楚煙進京之前生活的地方……
江泌癱在椅子裏,死死地捏住了拳頭。
千裏之外的荷葉鎮裏,楚家的一頓午飯等到了未初,餃子排在竹簾上都失去了原本的圓潤挺拔形狀,說好散學回家的楚爍也遲遲沒有回來。
束氏從最初的耐心,到最後肉眼可見地坐立不安起來。
楚煙站起了身,提醒道:“舅母還沒有用飯,先給舅母準備些吃食吧?”
束太太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暗暗地稱贊這個外甥閨女有眼色,束氏卻變了臉色,道:“你阿弟至今都沒有回來,你心裏還只記挂着吃,不知道出去找人?”
束太太看着束氏,又看了看面色不變的楚煙,不由得微微有些詫異。
束氏從小就進了貴人府,雖然後來也給家裏兄弟幫了些忙,但畢竟內外有隔,加上放籍之後又跟着夫婿到了荷葉鎮來,她們姑嫂也有些年頭沒有正兒八經地相見過了。她聽着束氏談吐行事落落大方的,說起一雙兒女都是滿意的神态,也只當這一家母慈子孝,和睦得很。
可是一家至親的骨肉,何況如今還指望着女兒做事的,怎麽好這樣說話!
束太太決定袖手旁觀。
楚煙卻神色平和,福了福身子,道:“是我想短了,我這就往學堂去問問先生。”
束氏點了點頭,道:“平日裏西巷有幾個鬼小子,就愛兜搭你阿弟出去鬼混,你靈醒着些。”
說着猶不放心,站起身來,道:“我也出去找找。”
束太太注意到楚煙又看了她一眼,原以為外甥閨女會提醒小姑還有她這個客人在,沒想到小姑娘抿了抿嘴,就這樣先出門去了。
束太太心中隐隐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妥。
楚煙卻沒有多在意束太太的心思。
她出了門,就沿着街一路往東走,楚爍求學的學堂在鎮子的東北角上,因為趕上散館的日子,學堂裏沒了學生,坐館的老先生拖了個馬紮,在門口的大槐樹底下小憩。
先生是個積年的老秀才,屢試不第回鄉教書的,因為常常碰見楚煙來給阿弟送吃食雜物,已經識得了她,隔了老遠就同她打招呼:“楚家丫頭來接你弟弟?已經散了學了,想必是你們姐弟倆走岔了路,錯過去了。”
楚煙前頭遠遠地看過來的時候,分明看見他對面還坐着個黑黢黢的人,兩個人對着說話的,但她往這邊走,一錯眼的工夫,樹蔭底下就只剩下老先生一個人,笑眯眯地搖着蒲扇。
她一時間疑心自己眼花,一面仍舊慢慢地走過來,笑着同老先生問好:“我也猜是這樣,不過是想來同您說說話。”
老先生捋着山羊胡,呵呵地笑了起來,道:“你這個丫頭,這是又遇到了什麽事?”
槐蔭尚未足密,日頭篩下斑駁的光點,但也正有恰到好處的清涼。楚煙在露出地表的虬曲樹根上拂了拂,随意地坐了下來。
她落了座,手垂落在一邊,目光就微微一凝。
樹根上有一點微微的暖意,與旁邊都不同,不是日曬,是有人剛剛坐過的溫度。
看來剛才不是她看錯了。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什麽人——會不會對老先生不利?
楚煙看着老先生輕快含笑的臉,看起來不像是不悅的樣子,就暫時擱在了心裏,重新想起自己的事來。
她眼彎彎地笑了起來,道:“您何以就說是我又遇到了什麽?”
老先生搖着手中的蒲扇,虛指着她笑了幾聲,道:“阿煙,阿煙,你是個看上去最安靜,心裏最有主意的丫頭,你來找我說話,偏偏要說沒有事,可見這事已經是極大了。”
楚煙低着頭笑了笑,默認了他的話。
老先生看着她,忽然收起了蒲扇,眉頭皺了起來,開口要說什麽,卻聽見一聲“咕嚕嚕”的響,正有些意外,就看見小姑娘耳朵忽然紅了。
“你這丫頭,這個時候了還沒有吃飯?”
楚煙這一次是真的有些赧然,一張小臉都紅透了,擡手按了按肚腹,細聲道:“原不餓的。”
老先生“唉”了一聲,就從馬紮後頭拎出個小油紙包來,道:“真是欠了你們這些個小兔崽子的。”
就丢到了楚煙膝上,道:“正好有人剛送來的粽子,還熱乎着,你先墊墊肚子,餓壞了身子是一輩子的事。”
語氣間有些說不出的嫌棄和偏愛,楚煙沒有同他推讓,低着頭慢慢解開紙包上的綁繩,一面隐隐地覺得這話并不全是對着她說的。
她只是道:“這個時候就做了粽子,也太早了些。”
老先生的目光落在她頭頂,又像是透過她落在不知名的人身上,悠悠地道:“鷹兒翅膀硬了就要去飛,哪裏還等得到一個端陽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10 23:16:29~2020-04-11 23:55: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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