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片死寂之中, 宋譽嘴角挂着笑意,往江泌身上探究地一瞥。
屋中衆人面色各異,一束束的目光紮得她脊背上生出寒意。
長公主……站在姓宋的旁邊的江汜……那個紫衣男人臉上像是看笑話一樣的表情……
江泌幾乎要尖叫出聲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是她的劇情嗎?
她之前特意查過, 這個世界并沒有華夏歷史上的唐宋元明清,也沒有她熟悉的那些大詩人。
到底之前還有穿越者搶先一步抄了詩, 還是這個人也是個穿書者!
她看着宋譽的神色幾乎怨毒了,嘴角翕翕, 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而宋譽仿佛一無所覺似的, 見屋中始終沒有人說話, 不動聲色地與楚煙對視一眼。
楚煙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她心裏微微地嘆息。
可惜了。
宋譽就笑了笑,道:“大約是宋某唐突了,宋某之前的話始終有效,若是有人知道線索,随時可以來相告,宋某不勝感激。”
以退為進,秦老夫人嘴角的紋路繃得更深了。
身邊跟着那麽多別家的夫人,誰都知道眼下究竟是什麽情形。
今天這件事不能圓過去, 明天全永州城的貴人都會聽說,秦家的曾外孫女、長公主府的郡主,不學無術,在小姑娘們的聚會上還要抄襲古人的文章做面子。
她低低地咳了一聲。
秦十小姐沉默了半晌, 這時候看了江泌一眼,忽然笑盈盈地道:“我們混鬧着作詩呢,竟擾了老祖宗和貴客們了。”
她這話說出口, 秦老夫人如刀一般的視線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忽然有人輕輕地笑了一聲。
江泌猛然轉過頭去,小姐們都微垂着頭,怎麽也看不出是誰在笑。
秦十小姐柔順地低下頭去,道:“如今還并沒有評較高低,不過是先讀幾首打個樣兒。”
“好了,好了。”
秦老夫人冷厲的神色只有一瞬,旋就“呵呵”地笑着,打破了詭異的氣氛,道:“想必是她們小姑娘作詩,一時間就拿前人的典範做筏子。”
她環顧着滿屋子人臉上的表情,微微閉了閉眼,側頭看了身邊的長公主一眼,道:“來,都讀了哪些了?底下還有誰的,讓我們也聽聽。”
秦十小姐就看了楚煙一眼,低頭不動聲色地将江泌的詩箋收了,露出底下的來,含笑道:“下頭是楚小姐的。”
江泌不由得看了過去,心裏不由自主地祈禱着。
原本覺得楚煙寫得如何都無所謂,如今只能期盼着她越差越好,或者、或者……
秦十小姐笑語盈盈,仿佛之前的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将詞看了一遍,頓了一頓,才念道:
“冉冉岚煙生瑞獸。”
“水紋螺钿香薄透。”
屋裏開詩會的女孩兒們最初還有些心不在焉,但漸漸都聽住了,有人忍不住扭頭往楚煙的方向看過去,只看到少女平靜而低斂的側影。
“步步蓮來驚佩玖。”
“垂簾手。”
“晚涼天氣花時候。”
楚煙目光微渺,漫不經心地轉過,卻在某個瞬間對上一雙冰冷莫測的眼。
那人站在人群之後,宋譽的身邊,霜白衣裳,眼眸狹長,視線不像旁人的游移,而只是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另一邊站着那名紫衣人,楚煙憑借服色認出這是之前明水樓前偶遇的兩名男子。
她眉梢微蹙,借着低頭的姿态避開了他的注視。
“漫有清歌別玉漏。”
“殷勤不盡千鐘酒。”
江汜身邊的紫衣男子嘴角微勾,看着楚煙的神色充滿了興味。
“宛轉娥眉新畫就。”
“遮紅袖。”
秦十小姐掩了詩箋,音調婉轉地念到了最後一句:
“黃昏卻在中庭柳。”
話音未落,秦老夫人已經率先拊起掌來,喝道:“好詞章。”
她面上帶着笑意,卻絲毫不達眼底,秦大夫人的手都被她握得痛了,低眉順眼地不敢出聲。
衆人都跟着擊掌贊嘆,有心直口快的詩癡看着楚煙,已然迫不及待地道:“楚姐姐當登魁首!可恨從前竟然緣悭一面,往後楚姐姐也時常同我們走動一二才好。”
之前還是客客氣氣的“楚小姐”,如今就叫起“姐姐”來。
江泌臉色白了紅,紅了青,幾乎要跳起腳來,目光游移間,卻觸到人群之後江汜冰冷而不帶感情的眼神。
剎那間宛如一盆冰水從腦後澆下來,紮進了骨髓裏。
她顫抖着坐了下來。
一時之間仿佛水榭內外的人都看不見她了似的,紛紛地贊嘆着楚煙,又把旁人的詩文拿出來笑吟吟地點評。
沒有一個人看她、提她。
秦老夫人和衆位夫人評點了一回,又看定了楚煙,柔聲道:“楚小姐文采斐然,人物風流,實在是閨閣中一等一的秀士,老身的壽宴能恰逢此會,竟是老身的幸事了。”
楚煙含笑看着她,聽她道:“老身托個大,為這一局魁首備下一份禮,楚小姐萬萬不要推辭才是。”
之前想要認她做義女、義孫的時候,叫的是“阿煙”。
楚煙忍不住嘴角微勾,道:“晚輩為老夫人賀壽,竟偏了老夫人的禮去,實在是令煙慚愧了。”
秦老夫人緊緊盯着她,見她到底沒有拒絕,竟徐徐出了一口氣。
宋譽不由得看了楚煙一眼,微微皺了皺眉。
一旁的紫衣男人将場面收在眼底,等到秦老夫人又帶着衆人浩浩蕩蕩地出門,他卻忽然勾住了宋譽的肩,笑道:“宋公子方才說重金懸賞那無名詞人的珍本、善本,不知道出什麽價格啊?”
聽宋譽報了一個數,又啧啧高聲嘆息:“不愧是天一莊的錢袋子,宋公子真是富貴豪爽……”
聲音漸行漸遠,沿着回廊漸漸消失了。
水榭裏的衆人也再坐不住,短暫的沉默之後,忽然有人強笑着站起身,道:“我想起我阿娘叮囑我早些回去找她……”
還有人三三兩兩地圍到了楚煙的身邊,叽叽喳喳地同她說話:“太華園有好幾處出色的池館,楚姐姐不愛出門,想必沒有來過,我們去那邊看一看。”
屋中的人很快就散去了。
江泌坐在原地,臉色陰沉地看着楚煙的背影被人擁簇着消失的方向。
門口卻有輕捷的腳步聲響起來,有人面色平靜地站在了門口,道:“郡主,長公主請您早些回房去。”
江泌機械地站起身來,挪動着腳步。
長公主是壽宴上的明珠,這個時候是一定要陪在秦老夫人身邊的,不會有精力來管教她。
何況這件事只不過是個意外罷了。
那些人不是根本不敢看她、不敢提這件事嗎?
只要她還是長公主府的郡主,就沒有人敢公然給她沒臉。
等到她回了京城去,誰還知道永州鄉下這點爛事!
她在心裏不斷地暗示着自己,轉過長長的回廊,“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門裏高大的身影籠罩上來,江泌驚恐地擡起頭,有只手像鑄鐵般扼上了她的咽喉。
她在刺痛中止不住地幹嘔,以為自己的喉骨就要被捏碎了。
江汜卻像是抓着什麽腌臜的泥,随手将她甩了出去。
博古架在她身後稀裏嘩啦地倒下來,青花和霁紅的碎瓷摔了一地,江泌掙紮着撐起手臂,掌心被瓷片劃開長長的傷口,鮮血湧了出來。
但那痛楚卻沒有腿上傳來的疼痛的千分之一——年輕男子疊着鋼板的靴底壓在了她的腳踝上,毫不留情地碾了下來。
“啊!——”
彈動的小/腿如同失了水的魚,她失聲尖叫道:“江汜!”
“你瘋了嗎?!”
“瘋的不是我。”江汜走到了門口,回身,目光如剔骨尖刀一般在她身上刮過,即使是做出這樣的舉動,他的面上依舊沒有一絲/情緒波動:“是你。”
“我警告過你,不要再讓我知道你在這裏丢人。”
“既然你聽不懂我的話,那從今天開始,你就不要再出門了。”
那神色讓江泌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手臂,門扉在輕微的“吱呀”聲之後緊緊掩上了,房間裏陷入一片漫長的昏暗。
一直到壽宴散場,都沒有人再見過妙真郡主江泌了。
秦大夫人親自送楚煙到了垂花門下,看着家丁将禮盒送上了天一莊的馬車,而楚煙始終沒有拒絕,臉上的笑意終于松弛了些許。
回程的馬車上,宋譽神色有些嚴肅地看着楚煙,道:“那個郡主江泌,有可能也是個穿書者。”
楚煙聞言,竟然沒有生出一點意外之情。
或者說,在宋譽突然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心裏就隐隐地有了預感。
——宋譽,可從來不是一個好讀書、好搜羅古籍的人。
水榭裏的那些話只好騙一騙外人,她卻瞬間就判斷出宋譽又在大忽悠了。
而如果江泌是與宋譽來自同一個世界……
她低低地嘆了口氣,道:“如果按照你所說,這個世界原本是一個以哥哥的視角描述的話本。那麽話本裏本來沒有我的存在,江泌又是為什麽莫名其妙地針對我呢?”
“幾年前我還不曾與哥哥相識,就有人想要帶走我……李家夫妻都死了,殺人滅口,總不會是因為做的是好事吧。”
“長公主府四位貴主,我見過了長公主和郡主兩位,長公主默許秦老夫人架我上臺,想收我為義女,卻不見得有多麽重視我。”
“看秦家裏裏外外的作為,意圖十有八/九還是着落在哥哥的身上。”
宋譽補充道:“大公子你也見過的,就是之前我旁邊那個穿白衣服的。另外那個是新襲爵的江陰侯,因為封地離永州不遠,特意來給秦老夫人拜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05 19:55:22~2020-05-06 17:06: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燃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青芷、小小的夢 10瓶;COCOOL 8瓶;吱吱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