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雙莫測而冰冷的眼在楚煙眼前一晃而過。

她說不上來心裏為什麽微微地發堵。

頓了一頓, 她才道:“江大公子……對我也并沒有殺意。”

“只有這位小郡主。”

楚煙向後靠了靠,倚在了軟榻寬大的迎枕上,沉默了片刻, 輕聲道:“她很恨我,但她又沒有足夠的能力傷害如今的我。所以比起她正在做什麽, 我更想知道她為什麽恨我。”

宋譽嘆了口氣,猶然有些恨恨的, 道:“那也應該當面拆穿她。”

楚煙漫不經心地道:“那麽多人在場, 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又是秦老夫人的壽宴, 又是一群女孩兒的玩樂,這些人再不至于因為一篇詩文就撕破臉面,總不過還是和和氣氣地打個圓場就算了。”

“心裏頭怎麽想,那都是背地裏的。”

“秦老夫人看定了事情從我身上起,我不表态,她心裏再放不下的。”

“可是我表了态,難道就有什麽用?”

她驀地笑了起來,道:“我記得府學陳教谕的夫人是京城王家出身, 他們家人丁興旺,姑奶奶嫁的滿天下都是。”

宋譽“啊”了一聲。

他眼前驀然一亮,回想起整件事來,神情還有些惱:“那江泌臉可真大, 抄這麽熟練,以前沒少幹吧。”

“哪個穿越者還不會背幾首詩!”

他打包票道:“放心好了,我和陳教谕最近合作不少, 他這個人也很古板,一向不喜歡文抄公,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他跟他夫人好好了解一下這件事。”

楚煙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頭,道:“但凡長公主還有一點理智,短時間也不會再讓小郡主出門去交際了。你去查查她從前的詩文,倘若真有那麽多被她……剽竊而來的,為正主正個名,也算是彌補一樁遺憾。”

她神色間還有嘆息之意,是真心地惋惜不能與詞人一番結交,片刻才又打起精神來,向一旁服侍的丫鬟道:“秦家送的禮回頭折算了銀子,捐到善堂去,記秦老夫人的名號,也算是替她老人家做樁功德。”

侍女柔聲應了。

馬車辚辚地駛進了垂花門,車廂外傳來熟悉的語聲,楚煙揭了廂簾,就看見門口的謝石牽着馬,長身玉立,眉目間帶着淡淡的笑意,正轉頭看了過來。

楚煙按不住心中的驚喜,不等馬車穩穩停下,就掀開簾帷走到了車轅上。

小姑娘淺緋色的裙擺被秋風一吹,像只振翅的蝴蝶似的。

謝石眼底流過一絲笑意,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伸出手臂将人接在了懷裏。

楚煙撐着他的肩,一雙腳被小心放着,慢慢落在了地面上。

少年揉了揉她的發頂,柔聲問道:“玩得開心嗎,有沒有人惹你生氣?”

楚煙笑了起來。

她道:“有哥哥在,誰敢惹我生氣!”

笑靥如花,看不出一點陰霾。

謝石目光和緩。

楚煙不由得問他:“哥哥不是出門辦事去了?我還以為哥哥今天不回來了……”

謝石溫聲道:“只是到永興鎮去了一趟,快馬半日來回,并沒有走得多遠。”

兩個人說着話,肩并肩地往內院去了,後頭鑽出車廂的宋譽看着前面的背影,不由得“哎”了一聲,顧不上等人扶就跳下車來,“我呢?你們就這麽把我忘了嗎?!”

他就看着他的阿煙妹妹突兀地站住了腳,回過頭,臉上竟真的露出些歉意來。

宋小公子不由得捂住了額。

關于秦老夫人壽宴上發生的事,楚煙最終還是沒有隐瞞謝石,一五一十地說給了他聽。

這件小小的風/波最終受到影響的也并不是楚煙,而是始作俑者江泌,楚煙确然并沒有把這件事單獨挂在心上。

謝石知道她的态度,沒有多說什麽。

宋譽悄悄地找了一趟謝石。

他沒穿越之前看過不少小說和電視劇,也看過貍貓換太子的橋段,心裏不免有個影影綽綽的猜想,但因為覺得有些異想天開,又沒有實際證據,不敢在楚煙面前提起,怕他猜錯了一場空歡喜,反而白惹了楚煙的傷心。

謝石卻在聽過他的猜測後沉默了。

宋譽心裏惴惴的,以為謝石要說他胡思亂想。

沒想到謝石卻忽然低聲道:“我也是這樣推測的。”

有人同樣循着束氏、楚爍母子的蹤跡追到了永興鎮上,但因為人已經被他提前派人帶走,撲了個空。

不知道江汜此刻是什麽樣的心情。

謝石微微眯起了眼。

他淡淡地道:“虎毒不食子。鄉中人都知道,束氏在生育長女的時候身體受了損傷,不宜再次妊/娠。她的夫婿楚四郎為人忠厚,堅決地反對她生第二個孩子,她卻還是拼死生下了楚爍。”

“她說,她深愛丈夫,無論如何都想給他留個香火。”

“荷葉鎮上的人也都說,束氏和楚四郎夫妻之間的情誼的确非常深厚。”

“而楚四郎在世的時候,非常疼愛孩子。”

“束氏尊重、愛慕夫婿,夫婿愛護孩子,束氏為什麽會對阿楚這樣的苛刻?”

宋譽聽着入了神,喃喃地問道:“是啊,為什麽呢?”

謝石眸光冰冷,道:“所以我去問了她。”

宋譽聽着他冷而無波瀾的聲線,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不用問也知道,這個“問”,一定和平常人想象中的“問”不太一樣。

他在心裏替束氏念了聲“善哉善哉”。

但他很快又皺起了眉,道:“即使真/相如此,那江泌雖然被調換過去,束氏都不在京城了,她也該什麽都不知道才對,她又怎麽會那麽早就開始針對阿煙妹妹呢?”

謝石看着他,忽然微微勾了勾唇,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他道:“我本來還不知道要怎麽同阿楚解釋,既然你這麽機靈,不如就交給你好了。”

宋譽瞠目結舌,黑衣少年的背影卻就快要消失在轉角了,他跺了跺腳,到底還是追了上去:“我也沒想通好不好,你不要仗着阿煙妹妹信任你,就在她面前胡亂編排我的壞話……”

“十四年前,先帝大行,京中局勢動蕩,亂象頻生。”

“惠安長公主當時已經身懷六甲,瀕近臨盆之日。”

“她身邊曾有個叫做冬苗的貼身侍女,被她許配給府裏的管事楚四郎,雙雙恩賞放籍。小夫妻成婚不到一年,原本回鄉的計劃因為冬苗的意外懷/孕放棄,仍舊留在了京城。”

“因為京中的變亂,楚四和冬苗夫婦求助于公主府,得到了惠安公主的庇護,冬苗也因此留在公主府中待産。”

“然後……”

謝石看着楚煙。

楚煙支頤聽着他娓娓地講着故事,對上他的視線,長睫就輕輕地眨了眨,露出一個清淺寧和的笑來。

謝石像是被那雙蝶羽似的睫掃在了心頭最柔軟的地方,一陣細細密密的癢和痛。

“然後就是帝都流血之夜,四、五位皇子的兵馬在宮城內外厮殺,公主府波及其中,惠安公主不得不在親信的護持下連夜出京,兩名孕婦都動了胎氣,在京郊的小別莊裏,同一時間生下了兩個女孩兒。”

“束氏說,她一時迷了心竅,貪念公主身邊的富貴。又因為她是公主身邊深受信重的舊仆,人事拿捏精準,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兩個嬰兒。”

楚煙卻輕聲道:“倘若就是這樣的簡單,我卻并不信的。”

謝石道:“我尚有其他懷疑,只是還不曾得到證實。但無論如何,阿楚,再看你和長公主容顏的相似,你是她真正的女兒這件事,大約已經無可辯駁。”

“她是權傾朝野的長公主,深受天子的倚重,她的女兒從一出生就有郡主的名分。”

“你……”他聲音微微遲疑,一雙沉邃的眼将垂眸端坐的少女看定了,道:“想要回到她身邊去麽?”

黑衣少年性情向來篤定堅忍,從相識以來,楚煙第一次聽到他語氣中不自知的惶惑和遲疑。

那一點不安幾乎頃刻間撫平了她心中因為這句問話而起的惱怒,只剩下說不出的痛惜。

她下意識地咬住了唇。

謝石卻已經忽然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過來。

少年颀長的身形只将光遮擋了一瞬,就低低地垂落下去,謝石已經襟袍輕/撩,單膝跪在了她的身邊。

“阿楚。”

楚煙怔怔地看着他,那雙狹長而沉邃的眼眸此刻一片深黯,像不見底的海,将人的影子也沉沉地吸入其中。

他聲音低啞,輕聲道:“是我說錯了話,阿楚。”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的漁家傲是我瞎寫的,大家湊合看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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