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 皇城四士

小仙帶着六月回到保和堂,吩咐春望立即收拾東西備馬車,連夜出城逃命。

從六月口中得知這位“狗官”真實身份竟是當今太子,更要馬不停蹄逃命了。

本是場冤案,卻成了行兇謀殺,謀殺的對象還是太子,三人加起來三顆頭也是不夠砍的。

僅憑一塊行牌就受無端牽連,不止六月與春望想不通,就連小仙自己也甚覺蹊跷。

從種種跡象來看,這背後一定有人要刻意構陷自己,到底是誰呢?

他揣度着,與蔡荃不相識,除了靈隐寺暗中出手助攻梅千嶺,與他也無任何仇怨,他無謀害動機,即使要報複梅千嶺,但為何人犯不抓,君子島不去,卻将矛頭直指自己,唯一可以解釋的是,那日他們離開靈隐寺,自己與梅千嶺的後情被旁觀者勘破,告發到蔡荃那,這才引發他恨屋及烏,将自己送入冤獄。

那告發的人又是誰?是何目的?

他從前在江湖上的确積累了一些仇家,但自從定居臨安府,再不見尋仇上門,除偶爾有幾個風聞江家名聲,不自量力上門比武試毒的有那麽幾個,但跟朝廷扯不上太大幹系。因此這一條,不予考慮。

那麽只剩日常交往的人裏,與自己有宿怨的了。

近期起争執的,只有李柏圖和張附言。因受館主吳慈安偏愛,二人本就将自己視作眼中釘,幾次三番刻意為難,更有最近吳慈安要提拔小仙成大夫,官至從七品,與二人同級,因此陷害的動機也十分充足。

但,自己被捕,李柏圖也曾仗義直言,還挨了蔡荃耳光,這不假。

難道是張附言?

他想得頭痛,身上的傷又在馬車颠簸摩擦中更加疼痛起來,眼見前方即是城門關口,只要平安出城,就回玉素山莊,當年先祖曾在山內挖好地窖,深達百尺,每一代掌門都要定期往地窖內存放必需品,以防止戰禍天災,備足十年用度飲食。三個人在那裏躲上一陣子,避過這個風頭,等那位皇太子一駕崩,新太子上位,這樁亂案也能迎接尾聲了。

小仙這一走,的确是不得已而為之。

一路上,六月小仙二人仍是獄吏打扮,春望做犯人打扮,三人佯裝押解犯人連夜出關趕去開封府。那守城的兵士問他要通關文牒,三人拿不出,小仙抽鞭準備硬闖了。

十幾個官兵立刻将他們圍在中央,小仙護住六月和春望,正要拼死突圍,忽然聞一聲:“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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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有三條黑影自城牆閣樓從天而降,穩穩落在對峙陣仗中。

帶頭的黑衣人一揮手,官兵們随即不敢妄動,皆拜道:

“衛大人——”

正是皇城司探事總領衛漠。

小仙暗道不好。

這衛漠,號稱南宋朝廷第一高手,統領一百人的皇城司,直接聽命于皇帝,負責朝廷上下各類案件的偵查事務以及暗殺行刺等密宣歹事,亦正亦邪,更有一部分調動禁軍的職權,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實權甚至在六部三司之上。只是最近高宗年事已高,又有意禪讓,就由太子統統監理。

有他在,恐怕插翅難逃了。

衛漠背起手,打量三人一番,笑問:“這麽晚,江大夫又是劫獄又是‘押解’,是要去何處啊?”

小仙心知毒暈太子事由他一定是知曉了,索性豁出去:

“出城。逃命。”

衛漠佯裝不解:“逃命?為哪般啊?”

“在下被冤入獄,又遭狗官毒打,大人說是為哪般?”

小仙暗扣蛇鞭在手,腕內機括随時開啓。

衛漠冷冷一笑:“是不是被冤枉,公堂上自有定奪,您劫人越獄,已是壞了規矩,這就跟衛某回去吧,我禀府尹大人,對你的同伴不予追究,如何?”

小仙一怔,他還不知道狗官被毒?

“此事與他們無關。不過牢獄之門既已破,在下就沒打算再進去….所以——得罪了!”

說時遲那時快,他擡手連發幾十枚花珠,撒麥谷似的向衛漠三人要害穴道成片釘去。

當下就有幾個官兵不幸中镖,應聲而到。

“螢火、重鬼,拿人!”

衛漠翻身躲過幾枚,又抽獨孤刀打落幾枚,向兩側叫“螢火”和“重鬼”的護衛高聲下令。

“諾!”

年紀輕,身型偏瘦弱的黑衫男子輕功絕頂,躍起落下後手中已多了對一長一短的锏,長锏為玄鐵,主攻,短锏為玉刃,主守,在月色的反照下,散發着幽青寒光。

小仙一把推開六月和春望,提鞭截下螢火攻勢。

過了幾招下來,二人打得難解難分。雙锏雖淩厲,但小仙的金蛇鞭占了遠攻優勢,螢火根本無法在短刻內欺身近博。

陡遇對手,他越戰越興奮,臉上帶笑容,将一對锏舞成兩條游龍,似乎還帶着表演成分。

“好鞭!”他竟贊對手。

衛漠不願戀戰,見無法速決,就讓身邊的重鬼加入戰局。

重鬼得令提刀加入。

他身量高大健碩,使一柄青銅鬼眼刀,刀身雕刻金剛經咒,上嵌一顆人眼大小的“藍雪”金剛寶石,借助哪怕暗夜裏的一簇微光也能立刻彙聚成極強的光芒,擾亂對手心神。

這二人一輕一重,形成互補之勢,場面形勢立轉直下,小仙本就有傷在身,與螢火對抗已感吃力,而重鬼的功力顯然又在螢火之上。

因此過了二十招不到,小仙即露出破綻,後背中了一記玉锏。

待要奮起再戰,鬼眼刀已橫在前。

“束手就擒吧。”重鬼聲若濃霧,不高卻威。

“做夢!”小仙一揮袖,空氣立刻被黃色毒粉充滿,螢火連忙護住口鼻,重鬼卻因離得最近,不幸中毒,刀落人倒,當即嘔出一口鮮血。

“重鬼!”螢火焦急撲上,玄鐵锏直抵小仙胸膛,目露殺機:“交出解藥!”

小仙冷笑一聲:“休想。不放我們走,再過一個時辰,他就會血脈逆流而亡。”

“雜種!”玄鐵锏已刺入表皮。

“螢火!”

衛漠怕小仙被逼急了魚死網破,早将躲在馬車後的六月和春望拿在手裏。

“留他活口,太子的毒還要他解。”

螢火咬了咬牙,忿忿地将玄鐵锏撤下,将地上的重鬼負在背上:

“師傅,逼他交解藥,這毒忒烈!”

衛漠鎖住六月咽喉威脅小仙:

“不棄刃就殺了他。”

小仙想也不想立時就棄鞭:“毒是我下的,與我的奴才無關,你若敢傷他一根毛發,信不信這臨安城頃刻變鬼城?

衛漠驚震,暗自揣測眼前的大夫絕不是普通醫者,從他狠絕的目色裏也似乎能遇見臨安的慘相,雖不信他妄言,但鎖喉的手自覺松了松:

“你跟我們走,我不傷他。再者,交出解藥。”衛漠看了看重傷的重鬼,臉已呈青灰色。

小仙想了想,從懷裏摸出一個瓷瓶,扔給螢火:

“給他服用內裏的金泉水,即可解毒。”

螢火連忙照辦了,果沒片刻,重鬼即醒轉,臉色也趨正常。

官兵将小仙他們五花大綁,衛漠又防止他再下毒,命人将行囊沒收,衣衫機括也盡數除去,只着了一件孤單布袍,又怕在指甲、頭發、耳廓、靴裏裏藏了什麽毒粉,仔細搜索三番查驗,終确認無礙才帶回府衙。

一到府衙,就将六月和春望收押,獨提了小仙來到趙睿的寝房內。

趙睿雙目緊閉,面呈金紫色,微有呼吸,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卻面帶溫柔笑色。

衛漠屏退左右,要小仙解毒。

小仙探了探鼻息,微微一笑:“中毒太深,無藥可解。”

衛漠抓起他手腕發狠道:“你的毒,怎說無藥可解?”

小仙不緊不慢說:“勾魂吻有十日潛伏期,在這期內服用解藥固能解毒,但一來我解藥剛好用完,制新方又缺最重要的花材,所以我說,無藥可解。”

衛漠忙問:“什麽花材?”

“白曼陀羅,又名情花。”

“情花?”

“對,入引用。情花夏季開花,花雖珍稀,江浙一帶也不少見,但眼下不是花期,若等上幾月開花了,這狗官性命也沒了。”

“放肆,不得對太子下殿下不敬!”衛漠唬下臉。

走狗,小仙在心內罵道。

衛漠又道:“我不信臨安這麽大,找不出一朵花來。太醫館也存有大量藥材,幾十個太醫在,除了這花,一定有別種代替。”

小仙白了他一眼:“毒是我制的,誰比我懂?”

衛漠果真不信,翌日就秘密請了吳慈安等十幾名醫者一齊會診,得到的回答是,毒是奇毒,用十幾種毒素按一定比例混合而制,除了藥引的白曼陀羅,解毒法深不可測,不是尋常醫者可解,萬一在哪道關序出現問題,比例不對,火候不對,甚至光線、濕度細微環節都能影響效用,那麽會适得其反,誰也不敢拿太子性命一試。

為不引起恐慌,衛漠暫時向下封鎖了消息,怕事關重大,也沒立刻上報,本想捉到小仙逼他解毒了結,哪成想又牽出藥引端續來。

“還有其他辦法嗎?”

衛漠想,少不了還要以那兩個奴仆做脅迫,他方能說出其他解法,

“若殿下毒不解,那兩個奴才,也即一起陪葬吧!”

這招果然奏效,小仙長嘆一聲:

“被你們沒收的行囊裏,有一方白玉匣,你叫人取來,裏邊有我秘制護心丹,每三日服一丸,連服三次,能延長毒發時間,大概可以多活三月。”

“不早說!”

衛漠從胸前掏出一根碧玉哨,放在嘴邊吹了兩下,那小哨通體碧綠十分精致,倒像是女孩家物什。片刻從門外進來一個紫衣人拜見,黑發束冠,在腦後高高紮起一只長馬尾,劍眉星目,極為俊逸,只是身量略有不足。

衛漠吩咐道:

“山櫻,你去将犯人的包裹取來。”

山櫻得令,轉身無影,空氣中繞着一縷淡淡的櫻花遠香。

小仙嗅覺極為靈敏,心中立刻明白這位叫山櫻的男子,應是女兒裝扮。

他不露聲色,待山櫻将包裹取來,拿出白玉匣,又見衛漠全神警戒,生怕自己又爆出什麽毒物來偷襲,皺眉道:

“我的兩個奴才都在你手上,還不信我?”

衛漠的确不信,但也無法:

“你太狡猾,不能不防。”

小仙哼了一聲,拿出一個極為普通甚至老舊的蛋珠瓷瓶,放在鼻下嗅了嗅,倒出三粒,交給山櫻:“記住,每三日一粒,每日清晨空腹就清水服下,連服三次,千萬莫錯了時辰。”

山櫻接過護心丹,趁小仙不備,連同瓷瓶也一并奪來交給衛漠,面不改色說:

“有備無患。”

小仙錯愕,見衛漠一臉得意之色,看來這叫山櫻的,是他忠誠手下。

“性命可延長三月,終還是要徹底解毒。難道要等開花季?太冒險了。”

衛漠收好護心丹不無擔憂說。

“有一個地方,十有八九可能提前得到開花的白曼陀羅,那便是君子島。”小仙看似随口一說,心裏卻打着如意算盤。

“君子島?就是與蔡小公子在靈隐寺交手的那個江湖匪人?”

小仙點點頭,“我雖未去過君子島,但也聽聞有關這個島的傳說。相傳這本是東海內最近的一座島,島上草木繁盛,生長着種類極多的珍貴花草,對于醫者來說,是一座天堂。可因島嶼行蹤不定,飄渺不明,在海上時隐時現,沒人能成功登島。又傳聞,島上生長了一群毒蟲毒物護島,即便成功登島也不一定有命回來。多少醫者有去無還即是證明,所以又被稱作‘死亡島’。”

“死亡島。”衛漠念着這名,也覺可怖。

小仙又說:“傳聞還說,幾十年前,大概是靖康初年吧,有一支船隊路過這座島,突遇海上暴雨風浪,船隊淹沒,無人生還,而那座島似乎也受此影響,變得更為神秘詭異,任何路過的船只都會沉沒,從此以後,航海船只凡航行到此的,均要遠遠繞道,不敢接近一寸。

衛漠忍不住問:“那麽那個梅千嶺自稱來自君子島,難道是幸存者之一?”

小仙搖搖頭:“我也不識,可能是他杜撰的,也可能當真是幸存者或是其後代,若真,那能在島上生存下來,絕對是個奇跡。”

“如此說來,我更想會一會這個梅千嶺了。”衛漠若有所思。

梅千嶺才不是重點,小仙心道,還有島上的四大門派神秘不可測,連自己也不敢輕易接觸。未免生事,他故意隐去這節,收好白玉匣,趁衛漠不備時藏了一些藥在身上。

“該說的該做的我都做了,沒有情花我也無法入藥解毒,你這就差你手下去尋花——尋常地方很難尋到,或者冒險點,去君子島上找吧,如果幸運,三個月內足夠帶回了。”

衛漠凝神不語。對小仙的誘引之策心裏明鏡。

正思索間,忽聽門外有一清越聲音響起:

“屬下琉璃,請見大人!”

“是琉璃。”

山櫻得到衛漠允許後,即刻去開門。

名喚琉璃者,乃皇城司衛漠手下四大護衛之一。

小仙想,這下行蹤最為隐秘,平素難得一見的內廷四打高手,都被自己兩日之內見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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