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民女失蹤案

“大人,案子有眉——”

門一開,琉璃風風火火入內,陡見密室內有生人在,後半截話硬生生吞下。

他仍着同其他三人一樣的黑衣,個子中等,神采飛揚,背上背制造考究,外型華麗弓箭,弓喚流雲,身為五彩晶石打造,漓彩流光。琉璃人如其名,周身氣度宛若晨霞朝露,極為晴朗明麗。

衛漠擺擺手:“無妨,你且說。”

琉璃瞥了小仙一眼,從背後的背包裏掏出一本卷宗,交給衛漠:

“據屬下查明,臨安及周邊城鎮的民女失蹤案,與近半年來活動在兩江一帶的人口販賣團夥有極大幹系。這個團夥為首的叫富大金——”

他停頓下來,又看了小仙一眼,向衛漠二度征詢:

“大人,接下來要說的事關機密,要不要換個地方說話?”

衛漠說:“換什麽地方?這裏已經是密室了。你若擔心他聽去,那便無妨,反正他遲早都會是我們的人…”

“什麽?”

包括小仙子在內,室內三人同時詫異。

衛漠看他們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便說:

“他毒害太子殿下,本是死罪的…但太子寬宏,又是愛材之人,眼下朝廷正缺乏良将,若知他身懷絕技,定是要将他納入麾下的,念在他為救主制藥方,甘願到君子島取藥引的面上,絕對會既往不咎。若是又順便破了什麽民女失蹤案,那功過相抵,砍頭誅九族之罪,不僅沒有,說不定還能加官晉爵,江大夫,你說衛某可說得有道理?”

這老狐貍!

小仙忿恨地想,本想将他們引誘到君子島取抓藥引,那種有去無回的地方,能找到情花又保命回來的幾率簡直萬分之一,到時候狗官性命不保,自己也找機會抽身,簡直是一石三鳥的良策,可被這頭老狐貍輕易識破,不免頹然。

聽他話裏玄機,是要自己戴罪立功,為皇城司賣命,傲氣立時上頭,忍不住脫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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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狐貍…”

“你怎敢?!”

山櫻聽他對衛漠出言不敬,擡手一個耳光,小仙紋絲不動,以頑強目力迎上,山櫻毫不露怯,兩人對視了半晌,琉璃把山櫻拽到身邊:

“師妹消消氣,這麽看下去,當心懷孕…”

“什麽?”

山櫻當即臉色一變,連忙撤下目光,偷問琉璃:

“只這麽看,也會…”

“啊呢” 琉璃眼望天花,竊笑。

小仙聽清二人私語,方知這位看似豪傑的女英雄于男女之事竟一竅不通,讓那叫琉璃的師兄用嘴巴欺負。

琉璃正色,接着被打斷的前言說道:

“那個富大金,糾集了謝榮、陳大、鮑二等一夥歹人專門以民女和兒童為販賣目标,從街頭巷尾處捕人,用迷魂藥将人迷暈,然後送到據點,由下一層人販根據貨色不同,送往各地買賣。漂亮的,聰慧的,如能找到買家,一般被賣去做媳婦或養子,這算待遇好的,若是賣相不好的,下場可就悲慘了,或拖去做活人祭,或廢掉雙足雙腳,剜去雙眼,交給乞丐船當乞丐。又醜又笨的孩子,幹脆直接殺掉吃肉,剩下骨骸扔去煉骨,制成骨丸,賣給因私孕需要堕胎的婦人…”

一番話恐怖至極,饒是心狠手辣如小仙者,也覺瘆人。

“販賣人口是判死罪,這些人渣膽大包天,死罪都太輕了!”

山櫻畢竟是女人,想到那些女人和孩子的遭遇,恨不得将人販碎屍萬段。

琉璃正色道:“這個團夥必須要鏟除,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要放長線釣大魚。”

“沒錯,”衛漠點頭道,“琉璃已經查明,近期失蹤的三十幾個民女就與這個團夥有關,似乎有一個組織正在從他們手裏收購這些女孩子,我們懷疑,是君子島的人。”

“證據呢?”小仙問。

“證據就是,近期去東海灣的渡船數量增長很快,且大多為私租船,并沒有走常規航線,渡口的許多租賃船肆會同時收到訂單,并且都不寫明目的地,船租也統一用交子繳付,每單數額均等量。盤查船夫,都說沒有到達目的地,就在海上被另一艘大船接替了,因此沒人知道目的地到底在何方。可正因為如此,我們更加深信,那個地方就是君子島。”

“那就是說,君子島上有人居住?”小仙故意反問。

“從推測來看是這樣的,”琉璃說,“不過也不能十足确認,因此需要到島上實地調查一番才能得知。”

衛漠接過話頭:“江大夫,你是大夫,醫術了得,又會武功,還懂毒術,與那個自稱來自君子島的梅千嶺也打過照面,辦這個案子最合适不過了。”

小仙冷笑一聲:“的确合适,我一個人去,把你們難題都解了,不費一兵一卒,就是死在那兒也不足惜,一紙囚徒薄命,反正也是死罪。”

衛漠心機被戳穿,幹笑道:“何出此言?大家互利互惠,你幫我們采花破案,我們幫你洗清罪名,這個交易,你不吃虧。”

小仙略一思忖,随即應道:

“要我去君子島也行,不過你也答應我幾個條件。”

衛漠立眉:“還有條件?”

小仙說:“怎麽看都是我更吃虧,不談條件不是好買賣。”

“好吧,你說。”衛漠忍住耐心。

“第一,放了我的兩個奴才…”

衛漠立刻反對:“不行,放了他們,還拿得住你?”

小仙說:“那好,你留一個,另一個跟我一起去君子島——我打小被奴才照顧慣了,去一個,也好給我洗衣煮飯疊被鋪床。”

呸!

衛漠、山櫻和琉璃一同在心裏啐,這種歪理,也只有江小仙這樣的人才講得出。

衛漠便道:“好,一個留下,一個和你走,至于誰留下誰走,你來決定。”

“爽快,”小仙甚覺滿意,“第二,我有一個叔叔,叫…江無風,前幾天外出雲游了,你需幫我留信給他,好讓他回來知道我的去向。”

“江無風嗎?”衛漠摸着下巴,覺得這名字有點奇怪,“第三個呢?”

“去了君子島,就是腦袋不由自己管了,如我真沒命回來,你要善待我家人。”

“你家人是?”

“江、六、月。” 小仙一字一頓道。

衛漠一怔:“此人不是你的家奴麽?”

背上的刀傷隐隐作痛,小仙凝神半晌才道:

“算半個吧,他在開封杞縣做帳房先生,生活安定。清明來臨安為我叔叔掃墓,這才無端被卷進災禍…若我真回不來,請萬萬将他平安送回開封,也了卻我心頭牽挂,不做枉死鬼。”

“你方才說,你叔叔不是活着?”衛漠不懂。

“怎樣,我叔叔多!”小仙沒好氣地解釋道。

衛漠只好點頭:

“好。所以,你決定留下江六月,帶另一個走?”

“是。”

衛漠頓了頓,說:“你也算有情有義。我叫山櫻和螢火随你一同前去,但是為了混入敵人內部,山櫻和你需喬裝女身,讓他們來捕,具體事宜讓琉璃來安排。螢火就作為當值船夫,暗中照應,預計三日後行動。”

“是。”山櫻和琉璃允命。

琉璃請道:“大人也讓我同去吧,此番路途太過兇險,我擔心師妹和師弟應付不過來…”

衛漠不允:“你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等你辦完這件,再去接應他們吧。重鬼中毒未盡痊愈,就留在我身邊,保護太子殿下。”

琉璃只得應了。

于是幾人分頭準備,安排各個環節關鍵。

在行動之前,小仙特意去見了六月,計劃做一次死別。

應他之請,衛漠備了一件單獨居室給二人用。

山櫻在門外負責看守,小仙先到,毫不知情的六月一被帶進來,就看到他陰沉的臉。

“仙少爺,他們沒對你用刑吧?”他焦急關詢。

卻不防暴風驟雨忽來,小仙沒來由苛責

“用刑?拜你所賜!若不是你拖後腿,我一人早逃出城了!”

六月愕然而立,動動嘴,但什麽也說不出,一味姑息,也因知他脾性。

小仙話如連珠玑,又似平地焦雷,一字不留情:

“若不是你,非要去為他祭掃,我就不會被蔡荃構陷!若不是你,天真蠢笨,給府尹行賄,我就不會受脅迫!若不是你愚鈍,我不會受傷,也不必給太子下毒!——”

他說得口幹舌燥,傷口似乎又掙裂,只好停下,舔了舔幹澀的唇,繼續罵:

“若不是你,我不必苦苦挨這些年,和那本該死去的三叔演一出出爛戲,若不是你,我也不必家破人亡,玉素山莊不用灰飛煙滅,我爹不會亡,我不用孤苦伶仃,在這裏受盡欺辱…江六月,都是你的錯!”

“你…這些…是真心的…如此看我?”

晴天霹靂,這些字句頃刻化成利刃,字字穿心。

六月連句都不成,臉如白紙,腦中嗡嗡劇響。

他晃了晃身體,幸好身邊就是椅子,只好頹然而坐,喃喃道:

“是我的錯…的确是我的錯…”

小仙咬起牙關:“從今天起,你不是江家的奴才了,江家與你恩斷義絕,你再不要來臨安尋我,也再不要去祭掃——你這種賤民,癞皮狗,我三叔躲都不及,怎會見你?”

六月猛一擡頭,眼睛睜得極圓,眼淚斷線似的落下來:

“你說他…他躲…我?”

“是啊,他不知多嫌棄你,巴不得你滾遠點。你受過龍涎,是不潔之人,任何人接近你,都會遭到無妄之災,我三叔,以及我,哪個不因你而遭難?”

如此辱言,任何人都承受不了吧,小仙這麽想着,感到傷口的疼不絲毫不以為疼,心裏的疼,比這疼過百倍。

這些狠話一出口,日後想再挽回就難了,所以甜言蜜語,風言冷語,都不能說過。

這個玻璃心的人,只希望在自己走後他能熬過這段痛,沒有江臨風,也沒有江小仙,沒有江家的一切,他最好能恨一個人,自己也好,三叔也罷,活着恨命運,總之不必什麽苦楚都靠自己吞,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自己這番苦心就都白費了。

“我知道了...知了...”

小仙倉皇而逃。

也不知怎麽出了這個房間,身後的門合上前的瞬間,他似乎聽到裏邊傳來極為壓抑的哭泣聲,似乎用棉被之類的織物堵住了嘴,又如秋蟬在風中鳴叫的嗚咽。

唉,一場孽緣。

山櫻陪他回到自己的居所,冷冷道:“戲演得好。這樣你就算回不來,他也不會牽挂你了吧?”

“與你無關。”小仙淡淡說,腦中仍時時浮現那張震驚和失望的面孔。

“其實我不懂,坦誠相告不好麽?”

山櫻抱起雙臂,将辮子甩到腦後,眼神異常清亮,

“真正的愛護是彼此坦誠以對吧,即使真的離去或死去,那也給了對方足夠的心理準備,不必承受‘人都死了,還被蒙在鼓裏’欺騙。這種謊言哪怕是善意的,都充滿了惡意。何況,你字字見血,句句如刀,萬一沒等你死,他先受不住了呢?”

一番道理将小仙說得啞口無言,徒留自我安慰:

“怎麽會?我在他心裏沒那麽重,在他心裏,只有我三叔,我活着,只會讓他更下定不了決心。”

“什麽決心?”山櫻感興趣問道。

“向過去告別,開始新生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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