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 竹家與菊家
到了船上,先驗身。
索性螢火的易容術極其高明,和小仙的假身竟沒被識破。不知是不是受了氣,驗身的老婦有些消極怠工,或許也因二人姿容出色,才得蒙混過關。
九個人統統被關進木船的地下一層。
晚飯仍有專人來送,比在人販船上的餐食質量好了許多,可以吃到新鮮的白米飯和葷素搭配的炒菜,也許是擔心旅途勞苦影響芳容,這才增加了補給。
用完晚飯,又有兩名男子入艙巡視,一名為短打緋色衣衫,劍眉闊目,年紀稍幼,豁達清爽,另一名衣着清雅,着竹綠色雙層長衫紗坎,清秀白皙,頗有上古清寂出塵之美,不流凡俗。
緋衫男子環視一周後說:“衆娘子聽好,此去航行需滿五天五夜方可登島,有發熱、洩疾、暈船等病患之人須及時呈報,以免肇始疫病傳播。每日可至甲板散步望風一炷香時辰,早、中、晚各一次,天氣惡劣時取消。如有其他特殊要求者,可拉動艙門兩側線玲,會有人前來探詢。除此此外,不準擅自出艙,違者鞭刑。諸位可聽清楚了?”
衆女子怯弱點頭。
緋衫男子又說:“我乃君子島竹門座下侍衛桃枝,這位是竹家少門主竹清茅竹少主。此次航程由少門主全程負責,請各位遵守上述章規,以免招致不必要禍端。可記得?”
衆人再點頭。
桃枝向竹清茅微微躬身:“少主,請問可還有其它示下?”
竹清茅略思忖道:“海盜。”
他惜字如金,衆人均不理解海盜二字所指何意,所幸桃枝有解釋:
“少主平素極厭惡言多,海盜之意是要諸位知曉,當下季節是海盜猖獗之際,船行會路過島嶼群:桃花、岱沙、火燒、琉球…在這些海域內,十有八九會遭到海盜襲擊,不過諸位大可放心,我們的船由君子島特産千年鐵刀木制成,尋常刀槍火炮均無法攻克,只要不離開船艙,各位均無性命攸關,但也要保持沉着冷靜,不可四處逃散——被海盜擄去,奸(淫)殺掠是躲不掉的。各位可知曉麽?”
海盜是噩夢,女孩們都忙不疊點頭。
桃枝再請示:“少主,還有其他要交代麽?”
竹清茅搖搖了搖頭,只說了一個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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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出了艙。
小仙想,這位桃枝的話多,比不得他竹姓主子寡言清靜。
這麽方想着,螢火就悄悄湊到旁低聲說:“這個姓竹的,話雖不多,可生得清雅萬分,我極為喜歡……”
山櫻狠狠白他一眼:
“你省了吧,他可是君子島的人。”
“君子島又如何?一定個個都大奸大惡麽?”螢火不滿地嘟囔着。
小仙插嘴道:“這次我們似乎待遇好了許多,不僅不捆手腳,也不堵嘴巴,這麽松着,不怕我們跑了嗎?”
螢火笑道:“你跑啊?大海茫茫,你跑個我看看,你要跳海,沒人攔你,可沒等你游上岸,就去喂大魚了。”又指了一圈其他人問:“你們誰敢跑?”
其餘人都搖頭。
“跑不掉。要麽喂魚,要麽被送到島上當花肥,左右難逃一死。”
一個女孩說。
“是呀,怎麽都是一死。”其他女孩附和。
“花肥?那還不如喂魚呢。”螢火唏噓不已,“還是別跑了,陸地上尚有一線生機,投海就是死路一條。”
衆人贊同。
小仙想想他說得也有道理,便不多言了。
山櫻低聲問:“我們的裝備你帶了麽?”
螢火露出驕傲的神色:“那當然,方才換船時,趁他們不備,我潛入海下都拴在船底了。”
“可結實?就怕風浪和暗礁。”
“放心吧,我螢火辦事,你還不信不過?”
山櫻蹙起眉:“還真不信。”
海上航行,無非怕三樣事:暴風雨、暗礁和海盜。
這三樣事,在後面的五天裏,倒被他們撞上了兩件:暴風雨和海盜。
三人都是第一次出海,明槍暗箭都是殺鬼死鬼殺神死神的厲害角色,可是海上不同,要面對的是自然災難和海上強匪,除此之外還有暈船的生理反應,這點在小仙身上表現得很嚴重。
當天夜裏就遇見了暴風雨,因船身十分堅固,舵手也是經驗豐富的,倒無覆舟之憂,可是巨大的浪頭颠簸讓小仙難以忍受,連并幾個艙內女子一起吐得天昏地暗,次日癱了一整天才漸漸恢複,因此還受到了螢火的嘲笑。
所幸山櫻極為體貼,不離不棄在身邊守護一宿,安慰鼓勵,清掃穢物,次日還主動要求桃枝為他熬了一碗白粥養神——本來要的是冰糖蓮子的,清熱去火,對虛弱的腸胃也好,可桃枝以行船哪有如此齊全的養生配備為由拒絕了,退而求其次,只得一碗白粥。
這于小仙已是極好的了,心中雖萬分感激她照料,言語上還是遜于開口,只在痊愈後道了聲謝。
螢火在一旁打趣,問山櫻是不是看上小仙,才對他非同一般,山櫻正色解釋,既同在一起,出門在外本就該相互照應,只有螢火最多心。
螢火聳了聳肩。
第三日中午,已經一整天沒有出艙透氣的小仙和山櫻、螢火并其他女孩到甲板上散步。此時風平浪盡,天上一輪旭日在海面上投下波光粼粼,山櫻與螢火在桅杆下鬥嘴,小仙獨自一人斜倚在船舷上,看海面織成金網的浪紋出神。
不知六月是不是已回了開封。
不,自己沒回去前,衛漠不會放他走的。
江臨風若回臨安,知道緣由,說不定會去見他了吧。
春望到底還是沒準他跟過來,此行太過兇險,他自忖連自己都無法保命,又如何平白無故帶累他。
還好衛漠允諾将他放回保和堂,不準出門,相當于軟性監(禁)——只留六月一人做質就足夠,估計他也看出,自己對兩個仆人的情誼是絕非等同的。
不論如何,此行結束,不管自己生死,六月總算保住了,他對得起江臨風,也對得起自己。
如此反複思量着,忽自背後遭到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他下意識地縮骨,使小擒拿手反擊,怎那突襲者力道不小,反應也奇速,正面相向時,才見一張冷若冰霜的面孔,厲聲問:
“你是何人?如何會使擒拿手?”
小仙方意識到自己的女裝身份,連忙緩下神态,逼緊嗓音解釋:
“奴是街頭賣藝出身,擒拿手是爹爹為保奴身家清白,教給奴家的。”
男子住了手,傲慢道:“一個好好的女子,學這些粗武之術,枉費冰清玉潔品性,污濁之氣,令人生厭。”
明是他非禮在先,反而振振有詞。
小仙熱血上湧,針鋒相對:“一個好好的男子,不用滿身武藝除惡揚善,卻調戲民女,枉費英雄本色,色而不正,令人生惡!”
男子被頂撞,一臉愠怒,卻忽然笑了:
“哼,想不到你一介女流,出口不俗,倒讓本主小瞧你了。你叫什麽名字?”
聽他如此說,小仙方忍下怒火,沒好氣答:
“江…十六。”
“江石榴?呵,蘇東坡有詩雲:‘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你的姿容倒也配得起這首詩,只是扮相俗豔。”他淡淡一笑,左處面頰現一個淺淺梨窩,倒不似方才冷漠。
“非此石榴,是數字十、六。”小仙強調。
“也罷,我愛那石榴,日後就當你是此石榴。”
小仙不言,随他怎麽叫。
他也看出,這冷面郎君,一來二去,無非調情戲鳳,可要當十足心。
“菊兄!”
正說話間,遠遠兩個綠衫和緋衫男子向這邊走來,正是竹清茅與桃枝。
見黃衫男子分外驚訝,“你竟來了?”
小仙方知,黃衫男子乃是君子島梅蘭竹菊四大家門之一菊家少主,名重陽。
菊重陽向竹清茅略一施禮:“竹兄,島主觀天象,海上多風浪大,霧又重,近期海盜活動猖獗,因此派我前來接應你,一切都順利?”
竹清茅點點頭:“順利。勞島主挂念。”
桃枝看向小仙:“咦?你怎麽也在?”
小仙不知如何作答,幸好菊重陽接過話頭:
“我登船,正好見這位小娘獨自賞景,便來問路。”
“呃。”竹清茅上下打量一番,并沒多問。
“菊兄,入艙一敘吧。”
“好。”
只字不提非禮一事。菊重陽跟在竹清茅身後,走出幾步遠,忽轉身朝這邊望了望,抛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又轉身離去了。
小仙不解意。山櫻和螢火此時跑了過來:
“方才那人是誰?”螢火問。
“姓菊。我想,應該和姓竹的都是島上的吧。”
螢火點點頭,“越來越有意思了。看來這君子島人才輩出,梅、竹、菊家都後繼有人,只差一個蘭家,就湊成四君子古雅了。有意思。”
“我方才見那人好像與你搏鬥,無礙吧?” 山櫻擔心地問。
“沒,突然從背後抱住我…被我甩開了,但是不小心露了武功,還好搪塞過去了。”
“呵呵,他定誤認為你是個風華絕代的佳人,獨自一人在這傷春悲秋,哪能不起憐憫之心呢?哈哈——”
“哼。”經他一說,小仙又氣上那輕薄。
第四日一天平安,什麽也沒發生。
第五日清晨,海盜來襲。
幾個人躲在艙裏也不敢出去,只聽到艙外拼殺聲震天,艙門被打開,進來幾個異裝海盜,皆是窮兇極惡之徒,一見女人就搶,有的當場就要脫褲奸(淫),小仙、山櫻和螢火哪肯坐以待斃,三兩下就解決了。
将近中午,喊殺聲漸漸停止,竹清茅、菊重陽和桃枝來到船艙查看,發現九人一人均不少,不僅不少,地上還橫七豎八地躺着若幹被幹掉的海盜,瞠目結舌,竹清茅問:
“你們殺的?”
螢火搖搖頭,又點點頭:“嗯。我們合力殺的。”
三人面面相觑,只道這一批買來的女孩都太暴力了。
菊重陽意味深長地走到小仙面前,俯下身子:“小石榴,伸出手讓我瞧瞧。”
小仙以袖口遮掩,依言伸出塗着朱砂丹蔻的手。
菊重陽掐在指尖翻來覆去看了一遍,輕輕放開:“沒事。”
起身回到竹清茅旁邊,“竹兄,她們一定受了驚吓,我們還是出去善後,讓她們好好休息吧。”
“嗯。”竹清茅點了點頭,和桃枝三人一起出艙。
螢火冷笑道:“完了,這下估計被他們瞧出破綻了,九個女人打敗九個海盜,你怎麽看,山櫻?”
山櫻鎮定靠在艙壁上,面無表情地說:“沒看法,走一步看一步。”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螢火從地板上拾起一根草棍兒吊在嘴上,雙手枕在腦後,“我預感愈發不妙,大家當心吧。”
今天是第五日了。
小仙暗自思量,不出意外,晚上就能登君子島,其實的兇險恐怕比這過猶不及,還是養精蓄銳方是上策。
因為海盜襲擊,耽擱了行程,到達君子島已是次日上午。
清晨的出艙散步被取消。
從艙門縫隙依稀可見遠處巨大的綠色島嶼,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巨大的植物叢林。
可惜無法仔細欣賞全貌,衆人一被告知出艙就被迫戴上頭罩,直到登島後才又見到光明。
睜開眼,即是一座偌大的白梅花園。
二 君子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