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 再見冥蘭

小仙吃驚:“為何要尋幽夢冥蘭?”

艾娘子垂下頭,又放聲哭了一次,抹幹眼淚後,仿佛下了很大決心:

“在新年前的一段時間,有個島外人突然來到我家,問我夫君可曾見過幽夢冥蘭,他願以十鬥金換一株,還允諾,若能收得更多,會帶我們全家出島,到中原去定居,買好官爵,享受一生榮華…”

小仙忙問:“他是何人?為何要收幽夢冥蘭?”

艾娘子搖搖頭:“不清楚,據他說是島主的故交,此番上島是來做客的,順便打探幽夢冥蘭。

“那他可有什麽特別之處?”

“沒什麽特別之處,年紀大概和島主差不多。這些年登島的人也不少,一些是海難漂浮過來,一些是因戰禍無處可去的士兵和難民,還有一些就是心懷企圖的武林中人,不是為了島上的花草,就是挑戰比試的,我當時想,這個人既要尋幽夢冥蘭,也是屬于後一種情況吧。”

“接着說吧,你夫君是如何應答的?”

艾娘子又凄惶起來:“他,他起了貪念。十鬥金他并不稀罕,可去中原享受榮華這樣的話讓他動心了——像我們這樣在島上出生長大,幾乎足不出島的人來說,中原繁華、富裕、五光十色、多姿多彩,就像,像世外桃源一樣令人向往。只聽那些外來的人講過一些事,可是我們都想去看看,但是這種機會是不大有的,島上有嚴格規定,除了四大家門的人,其餘人一律不能擅自離島,違者要被抓回來斷手斷腳做花肥。”

小仙冷笑:“那麽多難民、逃兵到你們的島上,你們卻認為那裏是世外桃源?”

艾娘子說:“沒見過的,總會覺得好,在這裏待久了,好的也都不好了。”

這話倒是極對,人總是對未見過的,得不到的東西分外執着,見久了的,觸手可及的心生怨恨。

“這樣想,我夫君就去後山了,”艾娘子繼續說,“可島上無人不知,後山是禁地,除了島主和四大家門人,沒人敢擅入,擅入者被抓住是要斷手斷腳送去做花肥的。”

小仙苦笑:“又是斷手斷腳做花肥?”

艾娘子極為認真地點點頭:“島上的植物過多,品種也過多,肥料也太夠用,因此定下這種懲罰,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小仙感嘆道:“好個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們島主算計得倒十分精明,又恫吓住你們,又給花草找了好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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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娘子嘆了口氣:“也怪不得他,那後山原不是我們這種普通人去得的。單不說那些毒花草,但是遍布的毒蛇,随便一條咬上一口,也是立即要命。再說,據說後山還關着一只鬼,是要吃人的,若被他纏上了,會被吸幹精魄不得超生的。”

她臉現恐怖之色,對鬼怪的恐懼更甚毒蟲毒花。

小仙思量她口中的鬼多半就是被關在山洞裏的藍染川,便問:

“你夫君去後山,找到幽夢冥蘭了嗎?”

艾娘子點點頭:“找到了,在一個爛泥塘旁,聽他說,那個泥塘裏有很多腐敗的動物屍體,其中還混雜着,混雜着前去偷盜的人的骸骨…”

她倒吸一口冷氣,“他鼓足了很大勇氣,才在泥塘裏将幽夢冥蘭挖了回來…”

小仙想起幽夢冥蘭嗜血的本性,若不知正确取法,勢必要被它糾纏,一個普通農戶又是如何取得的,實在可疑。

只見艾娘子又露出恐怖神色——她的表情分外生動,單單從她臉上變幻的神色就能猜出當時形勢緊迫。

“夫君他帶着花回來了,可是,可是,他的一只手卻沒了!”

“什麽?!”小仙大為吃驚。

“我看得很清楚,手沒了,是被他自己砍斷的,那花是個魔鬼,是會吃人的,在取它時,它吸住夫君的手,就像被吸血蝙蝠一樣,為了保命,夫君只能用随身攜帶割莖的鐮刀将手臂割去,怕被那花毒毒死,只能割去手臂,這些都是夫君後來說與我的。”

所以,藍染川說的沒錯,幽夢冥蘭果然是死亡之花,是擁有極強攻擊行為的植物。

她再次嗚嗚哭起來,菊重陽從門外敲門:

“小仙,可有事?”

小仙提高音量:“無事,你可離開些,我和艾娘子的話未完。”

“哦。”菊重陽便走開了。

小仙從懷裏掏出絹帕遞給她:

“擦淚吧。”

艾娘子擡起婆娑淚眼,感激地道謝,接過絹帕拭淚,聞得那帕上平怡的草藥香,情緒也平靜了不少,繼續說;

“雖斷了手臂,可他依然沒放棄,讓我将那魔花養起來…”

“如何養?”小仙好奇。

“圍一小方泥塘,養在地窖裏,用花肥、爛泥、雞血、腐肉…但什麽都不如人血,他放自己的血去滋養它。”

艾娘子悲戚說,“本來一開始是為了中原的生活,可發展到後來,像着了魔,對那花,養了一株,竟還想取種種植更多株…也難怪,那魔花開花時,全身像冰一樣晶瑩的白,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碎,很脆弱,也很漂亮,他經常就守在那花身旁盯着看,一守就是一夜。我那時看到這樣的他,害怕極了。”

她止不住顫抖,小仙問:“後來呢?他把花給那個收花人了嗎?”

“沒。那人在島上住了兩個月,沒有長出新花,夫君舍不得原來那株用一只手臂換來的——不知怎的,我竟覺得他是愛極了那花,那種感覺怪異極了,就像對一個女人的愛…這麽說,實在對不住他在天之靈,可我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然後呢?”

“然後,沒來得及等到新株開花,他就染了疫病,死了。”

小仙深吸一口長氣,慶幸這個奇詭的故事終于暫告段落。

想起梅霜寒要自己去後山取的花,另有一株私藏在隐蔽處,打算晚間回去要仔細研究一番:疫病病源是這花攜帶的麽?若它就是病源,為什麽這麽多年了,島上才有人發病?藍染川與它們朝夕相處,又為何不發?若它不是病源,那真正的病源又在何處?

“那花呢?”

“死了。”

“死了?”

“夫君沒了,我要花何用?不喂它血、腐屍,很快也就死了。收花的人再上門,我就将那死去的花給他。他萬分惋惜,可難道我夫君的一條命還不如一株花更值得惋惜嗎?”

“是,”小仙冷冷道,“但對于那收花人來說,你夫君就算有千條命,也不敵這一株花。”

見她不語,又問:“後來那個收花人呢?有再來嗎?”

“沒有,沒再來,聽說不久就離島了。”

“好。謝謝你,我先告退了。這件事,希望你不要再對第三人說起,事關重大!”

“可是…”艾娘子欲言又止。

見她那神态,小仙就知自己上一句話白說了,

“你在我之前還告訴了誰?”

艾娘子面露難色:“我不能說,我說了,他定不會饒過我。”

小仙低聲說:“你告訴我,我發誓不對別人提起。島主秘密安排我調查此事,因此你大可放心。若你不說實話,将來查到你這裏,你全家恐怕都難逃幹系。”

經歷夫君暴斃,艾娘子還哪敢掩瞞,什麽都招了:

“千萬不要,我說我說,我夫君染病後,梅家掌門來探過,仔細詢問了他發病的前後經過,給了些銀錢安撫,最後,最後還以我兩個孩子為要挾,要我将此事守口如瓶。”

梅霜寒?小仙更為吃驚,難道幽夢冥蘭和收花人,都是他的隐秘,他也是參與者?

“你的話我可信得?”

艾娘子用力點頭:“小大夫,雖你年紀不長,但也不知為什麽,我願信你。”

她将一方素白絹帕遞還給小仙,“這個還給你…島上的疫病和我夫君有莫大關聯吧,當初,要不是我們貪戀世外生活,要不是怕孩子們有不測,我若能将實情禀報島主,後來也不會有那些人染病了,我,罪孽深重!”

小仙一凜,沒有接那絹帕:“你夫君的确罪孽深重,牽連太多人——”

忽想到病重的梅千嶺,胸悶又襲來,“這絹帕你留着,若以後有什麽就帶給我,我回來幫你。我要告辭了,你保重。”

“嗯。謝謝你,大夫,如何稱呼你?”艾娘子将絹帕折疊收如懷中。

“我姓江名小仙。”小仙答。

從艾家轉身出來,小仙見到花籬下的菊重陽,在地上拖了很長的影,已是傍晚夕照了。

“如何?可有查處什麽異常?”他關切問。

小仙目光凜冽:“可容我暫時保密麽?”

菊重陽眨了眨眼:“為何?”

“知道的人越少,阻礙也就越少。”小仙意有所指。

“你信不過我?”

“你說呢?”

菊重陽愣了愣,還是妥協了:“好吧,你想說再說吧,只是若有什麽要緊的,一定要告訴我。眼下,我們要怎麽做?”

小仙快走了幾步:“眼下,我們要到梅府走一趟了。”

“去梅府作甚?疫病與那裏有關?”菊重陽追上他腳步,與他并肩。

“我們現在去,會不會趕上梅掌門的晚飯?”小仙問。

“差不多,梅老大潔身自好,飲食作息一向很規律的。”

“哦?怎麽潔身自好?”

“不飲酒,不食葷,不染女色,這三樣夠得上潔身自好嗎?”菊重陽戲谑笑道。

小仙也報一笑:“你的意思,他是和尚?”

“你看他像嗎?”

“我看不出。但是,蘭家前輩更像吧。” 小仙收了笑容。

“嗯。像的不一定是,是的不一定像。”菊重陽認真說。

小仙反複咀嚼此言深意,更深入揣摩梅霜寒的本來面目。

快到的時候,菊重陽又忽然說:“小仙,問一個問題。”

“問。”小仙不太喜歡他總是故弄玄虛的樣子。

怎知菊重陽一向傲慢的口氣突然軟了下來:

“如果不是梅二染病,你還會這麽用心嗎?”

“此話怎講?”

“沒什麽,”菊重陽指着前方花圃盡頭的梅莊,“我們到了。”

二人便一同進了梅府。

待得仆人通禀進入內堂,果見梅霜寒正低着頭獨自用晚飯,見他們來,極為自然地招呼一起用餐。

“梅掌門——”小仙落座,剛要開口,就被梅霜寒打住了,向二人說:

“千嶺被島主送回來了,你們要不要去看看?江大夫,島主說你醫術高明,要你多照拂他,雖然有續命的丹丸撐着,但也要開方煎藥先下了毒熱吧。需要什麽藥材盡管寫明,這裏都不缺,我跟菊掌門說過了,今天起,你就住在梅府,與千嶺同室,這樣照顧起來也方便,麻煩了。”

菊重陽卻很不情願:“梅兄,這樣不好吧,小仙大夫是我請來的,自該住在菊府,再說,他還要與我查找疫病的源頭…”

“哎,重陽,只是住在這裏,白日你們盡可以去查——比起那些來,還是千嶺更重要吧,難道你願眼睜睜看他發病不治麽?”

菊重陽是聰明人,知再堅持不過,對小仙說:

“既如此,就麻煩仙大夫了要在梅府小住了。”

小仙微蹙起眉,菊重陽捏了他下手:“梅二,還請多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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