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一 梅府探梅

用過晚餐後,移花宮的人來了,聖姑說要見一見梅千嶺。

疫病的消息當然不能未外客知悉,所有消息也是全部封鎖的,不可洩漏。梅霜寒以他偶感風寒為由,客氣地謝絕了探視的請求,這雖讓聖姑略感不快,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所幸聖姑面色仍是和善可親,柔聲潤物:

“前日少主與我約好,要親帶我逛一逛梅府的梅園,此刻雖不是賞梅的季節,但別的花也是有的,我很想問問他,才過了兩日,就将初許的承諾忘了麽?”

“不能,”梅霜寒将她讓至上座,眉眼間十分恭敬,“前天還聽他念叨,說對聖姑的許諾,這兩日天氣不好,恐兌現不了了。等天氣一好,就親自引聖姑賞花,只是昨日恰不巧就染了風寒,若是勉強陪伴聖姑當然也可,卻怕聖姑身體金貴,沾了不潔的東西,反倒有違誠摯相邀的初心了。”

這麽說着,聖姑也就不好再較真兒了。

事情原本沒那麽複雜。考慮到君子島與移花宮聯姻的願景,聖姑一行是要住在梅府的,但不知為何,被梅千嶺極力以宅院小,容不下姑娘的尊貴為由,才住了一日就遷往木神宮,分配了最上等的廂房,并配備一隊專侍照奉。雖極力彌補,可仍惹得宮主們頗有怨言,不時在聖姑耳畔吹風,聖姑不過是年輕女子,再有城府,也不得不前來探詢一下他真實的心意——自那日下船登島,她對他便有七分好感,知他身體感恙,實則很想見上一眼,以确認無礙。

可梅霜寒白日繁忙,自梅千嶺患病,迎客的任務便落在身上,只好穿插了晚膳的空當來試試看,卻見小仙、菊重陽都在,反倒不好過分計較,說幾句祝安康的話便帶人回木神宮安歇了。幾人這才松懈下來。

菊重陽故意在小仙面前說一些風涼話:

“看來移花宮對我們二弟也是有情有義的,可惜二弟的病情不容樂觀,恐是無福消受美人。”

小仙想着梅千嶺的病情,并不太将移花宮放在心上,因此對這些風言風語不怒不惱,只請梅霜寒引自己去探病。菊重陽便有些失落。

梅霜寒吩咐下人收好碗筷,換了件家常裝,引二人去往梅千嶺的卧室。

一進門,就聞到卧室內彌漫着藥煎的苦濁味,喬景天特派的本地大夫全天候問診開方,正吃過一副煎藥,鈴蘭指揮着兩個仆人給病人擦身降溫。一人架起梅千嶺,除去他衣衫,裸出上身,另一個用沁涼的井水沾了軟布,為其擦拭,兩仆人大概是後入島的平民,行事笨手笨腳,正被鈴蘭責罵。

小仙回避了目光,告訴鈴蘭,完全不必要赤-裸擦身。因疫病毒寒熱交替,本是內部造業,若不小心引了外部風邪,再加入一股寒邪,反而會促進病情。

鈴蘭心焦,忙令仆人為主子穿好衣衫,蓋上棉被,按小仙的方法只在衣衫下細細擦拭。

這降溫的步驟結束,小仙才至塌前,仔細查看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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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阖雙目,面色焦黃,把起手脈,脈象時穩時疏離,便知并未脫離險境,全靠一時藥力鎮壓,才沒立刻發毒,問那大夫:

“吃了哪劑藥?”

大夫答:“敗毒飲。”

“效果如何?”

“憎寒畏熱,不盡如意。”

小仙便說:“暫無大礙。明日可試服白虎合犀角升麻湯。”

擡頭對立在一側的梅霜寒說:“梅掌門,關于疫病,我想單獨和你聊聊。”

梅霜寒答允,便将他和菊重陽引出了卧房。

已是夜間,菊重陽要巡查疫情,打算先行告辭,小仙囑咐他:

“明日要集中島上所有醫者,架鍋煎藥,要大鍋、至少十口,染病的先服清瘟敗毒飲,劑量據病勢輕重選擇,尚未染病的服辟穢散,醫方回頭我來開具,藥材要齊全充盈,恐怕你島上的藥材都要搜羅來了,否則這麽多居民,無法一一用到。”

菊重陽問:“這些材料都好辦,可這麽大張旗鼓地架鍋煎藥,會不會引起那些外客的懷疑?走漏了風聲我們都要受罰的。”

“斷手斷腳做花肥麽?”小仙一笑,難得說了句玩笑話,“若要瞞着,就上君子山的君子院前那塊空地上架鍋吧,地方足夠,又有島主庇着,将病患都集中山上,集體隔離防護,這樣也有利病情不大面積擴散,也可方便醫治。”

菊重陽皺起眉,“你這樣幹,是明着要霸老島主的地盤兒。”

小仙挑眉:“就是要霸着,我賭他情願。”

“我賭你居心叵測。”菊重陽湊近了笑道:

小仙反問:“你不願?”

菊重陽只得将目光從他臉上拉回來:“好吧,這就去辦。”

他走後,小仙單獨向梅霜寒問起艾家的端由,觀察梅霜寒的反應是沒反應。

“午間訪了島上第一個染病的人家,聽說在年前,島上似乎來了位口稱島主故交,卻到處搜花的怪客。”

“哦?我怎麽不知?”梅霜寒自鎮靜,拾起桌上的梅花盞,引頸就茶。

“要搜的花也奇特,名叫幽夢冥蘭,掌門可知?”小仙故意将那花名拖長。

梅霜寒不露聲色:

“幽夢冥蘭,是我君子島的第一惡花,根莖葉花通體透明,長在後山,本身無毒,卻有嗜血本性,靠腐屍血液過活,一般人近不得,近了就變它肥料,簡直是噩夢。”

小仙也掬起茶碗道:“不錯,這種花在中原難見,卻是武林中那些心懷歹意的惡徒中意的珍寶。那收花人許了一些承諾,那艾家的男人就去後山采花了。”

梅霜寒虬起濃眉:“是何承諾,竟能讓他去找死?”

小仙啜了口茶,用指肚碾過茶杯上的梅花浮凸,幽幽說:

“榮華富貴。”

梅霜寒笑了:“這些君子島可沒有,他死了,也活該。”

小仙道:“是活該,可他還是取花回來,雖失了手臂,總算保住命,可後面的事就出乎意料了,太貪心,竟想種那蘭花以換取更多,榮華富貴來不及享用,沒想到就染病死了。”

梅霜寒說:“這倒有意思,這麽大的事,我怎不知?後來那怪客呢?有去收花嗎?”

“這正是我想問梅掌門的,”小仙側過身,目光炯炯,“如何怪客沒去,掌門反而去了,還撂下狠話,讓艾家妻兒不發聲?”

梅霜寒面色一緊:“也即是說,江大夫今來是興師問罪的?”

“沒,我來是照看病人的。”小仙莞爾一笑,又坐了回去,“之前的話權當是玩笑,真真假假,掌門不必介懷。”

梅霜寒也不惱,氣定神閑說:“既江大夫是來照看病人的,不如今晚就住在舍弟房內,雖有其他大夫照應,我總是不放心,萬一——他半夜裏發熱嘔血,說些惡言,那些大夫無法應對,反倒自亂手腳,有江大夫在,我就放心多了。”

小仙收斂笑容:“這當然無妨。我也要向掌門請個通行令,明天去後山查看幽夢冥蘭,于疫病起因,這花脫不開幹系。”

梅霜寒起身說:“可以。明天我要去迎接幾位貴客,無法陪江大夫同行,不如——就讓敏敏陪你去吧,也好有個指路人,若江大夫在山中走迷了,也不至去了一些不該去的地方。”

“敏敏?”小仙也起身,不知他口中指的是何人。

“就是蘭家的二少主,賀蘭敏。他本是協助我迎客的,既然江大夫要去後山,總要有人引路,明日就讓他陪江大夫去後山探花,我也好放心。”梅霜寒解釋說。

小仙不得不應,揣度梅霜寒的心機深不可測,本性亦多疑,派賀蘭敏與自己同行,表意上是引路,實則是監視自己行蹤。

當晚便住在梅千嶺卧房外的一間,半夜裏果聽見裏廂傳來咳嗽聲和嗽痰聲,夾雜着梅千嶺胡亂的夢話。便命女侍們在外候着,自己則親自喂他日間備好的煎藥,探他的額頭,感覺熱度又上來,又從後頸伸手撫背,依然是熱,便叫女侍去打井水預備給他敷額擦身。

女侍們打了水,擰幹麻巾,卻都不敢靠近,小仙知她們是怕感染疫病,雖服了預防的藥散,但也十分畏懼,便叫她們在外間聽侯差遣,自己握了麻巾掀開被角,從內衣底下探進去擦身。

觸手之處,是肌膚緊實的觸感,但熱度極高,十分擔心發血斑。又将衣物打開檢視,在腹上和肋下,隐隐可見幾處銅錢大小的紅色斑紋,心中暗叫不好。再抱起來檢視後背,意外在右肩胛處發現一個不太清晰的文字:金。不過小指甲大小,像是以針沾墨,自幼便刺上去的,已經變了形,若不仔細分辨,幾乎看不出來,不明其意。後背也有幾處血斑隐現,于是将他合衣躺好,自己則陷入焦慮。

若血斑全部發出來,那疫病就進入了第二階段,倘若仍是找不到根治的辦法,最先損傷的便是胃,嘔血不止的話,那麽之後不被病毒侵蝕至死,也要失血過多而亡。

聽到他複咳了幾下,急忙去盛清水過來喂他飲下,幹焦的嘴唇翕動,似是夢呓,又似欲言又止,病容在臉,那樣子頗值得憐惜。小仙下意識地撫了他額,聽不太清他說了什麽,将耳朵伏在他唇上,這才聽清是在混叫“爹、娘”,複又聽,卻悉數變成了“小仙”。

小仙眼前一黑,把私探梅府的計劃提前了。

一切都要快。

将他安頓好,從随身的藥匣裏取出白瓷瓶,裏邊盛着藏域雪蓮花兌制的毒清散,這藥本專供自己的體質使用,卻也想用在他身上姑且一試,雪蓮對付體內血毒十分有效,也可延長血斑發作,便囑咐女侍明日起定時為他服用。

若血斑全部發出,病情就到了萬分艱險時期,那時要用針放血浸藥草,與他十二歲遭遇的那場病情相比,不遜一分,連自己都沒有十全把握能妙手回春,少不得要去求江臨風來治病救人了。

又恐他卧床日久,肌肉僵硬,也阻礙氣血運行,便拾起他手臂,按摩諸穴,接着是其他四肢,最後是小腹。這樣下來,又耗神不少,但見他眉頭舒展,熱度也降了一些,心中略感欣慰。

不敢耽擱太多時間,從房內出來,就奔梅霜寒住處而去。

若晚間用艾家那番敲打奏效,以梅霜寒多疑的本性,夜間必不會睡得安穩,露出破綻也是遲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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