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6)
內的女子轉過臉來,她形容美好的側臉将将對準了陸勁的方向,她道:“南國才是我的家。”
陸勁的瞳孔猛地一縮,再也沒有了疑慮。
這個時候,犬戎王大怒,他大步走過來,鐵壁猛地鉗住女子雙臂,埋頭就吻。
陸勁暴起,險些不管不顧就要沖上前去。
千鈞一發之際,有犬戎将士來到營帳外,要報告軍情。
犬戎王一把将女子推倒在榻上,女子未反抗,似已麻木。她的衣衫是淩亂的。
女子呆呆抱膝坐在榻上,她埋着頭,眼神有些空茫,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男人的戰靴。
女子緩緩擡起臉來,在面前男人深黑色的瞳仁裏,她看見了小小的兩個自己。
男人痛苦且情動,他猛地将她圈抱住,他的喉間發出受傷的幼獸一般的嗚鳴。
女子不動,身體已僵直。
陸勁猛地将她推開,拉住她的手,“跟我走。”
二人沖出營帳,暗黑的山谷裏,陸勁帶着身旁的女子悄無聲息地走。
蒼茫的月色照亮大地,大地上映出二人靈活閃身的影。陸勁的身影高大,身畔女子的嬌小。兩個影子互相依偎在一起,不分離。
在某一個瞬間裏,陸勁脫口了一句話:“我去看個早飯。”
女人:“?”
陸勁:“你不說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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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我……你……好啊。”
陸勁:“你以前不是這麽說的。”
女人:“……”
陸勁停步,“以前你會說,早飯你妹啊!”
女人:“……”
陸勁嚴峻了面色:“你是誰?”
女人當即面色慘白,纖細的身子抖若篩糠。
長夜裏突地起了一聲狼嘯,那是犬戎王集結兵力的訊號。
無數犬戎的勇士自四面八方起,瞬間将陸勁與女人包圍。
陸勁看也不看犬戎人,只盯住女子的面龐:“我不想知道你是誰,我只問你,你見過她,對不對?”
女子瑟瑟擡首間,犬戎的勇士圍得更近了。觸上男子幽深的雙眸,女子點了點頭。
“她在犬戎人手裏?”陸勁又問。
女子終于敢吐露自己的心聲:“公子,你快走吧,她和犬戎王在一起,她過得很好,他們還生了個兒子。”
陸勁當即如遭雷劈。
這個時候,高坐于馬上的犬戎王一聲令下,“取了南國将軍的腦袋,南國就是我們的!”
陸勁一聲冷笑,“好大的口氣!”
在犬戎士兵大刀砍過來的瞬間,陸勁當即躍起,整個人猛地朝後漂移而起。陸勁長劍指天,眼裏有滔天的戾氣,“犬戎王,受死吧!”
于千萬人中取敵将首級,陸勁是有這個本事的。
刀光劍影間,陸勁看不見威脅,看不見自己的安慰,他眼中只餘那一個高坐在馬上的猛漢。有一個念頭在陸勁腦海中瘋狂滋生,他要将他斬于馬下!
陸勁竟真在犬戎大軍中突圍,長劍直取馬上紮吉多的首級!
紮吉多絲毫不懼,他抽出大刀,大喝一聲,就同陸勁戰在了一起。
“锵”的一聲,刀與劍的碰撞聲震天。
蒼茫冷月下,兩個最強大的男人厮殺在一起。
陸勁:“我認得你。”
紮吉多:“我記得你。”
紮吉多猛砍陸勁肩頭。
陸勁:“你擄走了她?”
紮吉多:“我們私奔了。”
陸勁一劍刺向紮吉多咽喉。
陸勁:“今日我若死了,她會恨你一輩子。”
這是事實,所以,紮吉多有片刻的閃神。
兩大高手交鋒,争的便是那片刻的時機。陸勁長劍猛刺紮吉多雙目,未中目标,卻在他面上留下了長長一道劍痕。同一時間,陸勁飛身躍去,上了紮吉多的馬。他一夾馬腹,高超的騎術令得馬兒馴服,甘願被駕馭着奔向蒼茫的天際。
陸勁:“且留你的項上人頭幾日!”
犬戎人正待追,周遭就響起了南國将士們的喊殺聲。
紮吉多的雙目在夜色下閃着狼性的光:“叫他們有去無回!”
“吼!”
“吼!!”
“吼!!!”
陸勁帶領手下與犬戎人激戰了一夜。
雙方損失參半。
天明之際,陸勁下令收兵回營。
紮吉多,來日方才。
遠處的紮吉多卻是擡頭望向蒼茫的天際,南國人,但願你能活着見到今日美麗的夕陽。
作者有話要說:
☆、将軍百戰死(5)
城門就在眼前,南國的将士們皆疲憊不堪。
陸勁勒馬墊後,讓将士們先走。
末了,陸勁策馬回身,蒼茫天際近在眼前,他深吸一口氣,默念道:“湘兒,等我。”
臨到城門口,陸勁又停了馬,只因他看見了一個熟人。
“這……大兄弟行行好,讓老婆子進城去尋尋咱兒媳婦兒吧。”可不就是同陸勁投了一回緣的老婆子。
熟人見面兩眼淚汪汪,“大兄弟!”老婆子就扒住陸勁不放了。
陸勁:“行了,放行吧。”
“是,将軍。”
陸勁讓老婆子上馬,載她一程。
矯健的馬兒一路沖進邊城。
這個時辰,邊城的大街上行人稀少,考慮到老人家的骨頭,陸勁放緩了馬步。
陸勁身後的老婆子:“大兄弟,找見你媳婦兒沒啊?”
陸勁默然,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老婆子繼續絮絮叨叨說話:“老婆子還沒吶。眼看兒子快回了,家裏老頭子又病了,只好老婆子俺一個人來找了。哎,老婆子俺真是命苦哇嗚嗚嗚!”
陸勁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心頭苦澀。他的處境與老婆子相較,又能好到哪裏去?他是個沒用的男人,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好!
紮吉多……
那人在南湘身邊做護衛的時候,他的劍法還得過他陸勁的指點。想到此處,陸勁心頭更恨,他猛地就一揚馬鞭,他當初真是瞎了眼!
馬兒狂奔。
老婆子在馬背上亂竄,“哎,大兄弟……”
在某一個瞬間,馬兒沖至街口,空蕩的街道上卻突地闖出來了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
孩子呆呆站在街口,手指銜在口中,尚不知死神即将來臨。
回神的陸勁猛地勒馬,馬兒的前蹄高高仰起,大半個馬身幾乎都揚在了半空當中。
“哎呦喂!”陸勁身後的老婆子滑了下去。
陸勁一手控馬,一手快速身去,身後,抱住了老婆子的肩。
與陸勁合作許久的馬兒極通人性,雙蹄落地的瞬間,馬兒突然發出了一聲長長的痛苦的哀鳴。
空氣中漸漸有了血腥的味道。
馬上的陸勁僵硬了身體,他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去,就看見自己下腹的近腰處插了一把匕首。
“噗”的一聲響,老婆子快速拔出那彎刀似的匕首,朝陸勁的心髒直刺而來。此刻,老婆子面目猙獰,面上濺血,那幹癟的兇狠樣子活像一個千年老妖。
陸勁出招來擋,卻不防被老婆子抓住手臂,猛地就給扯落下了馬。老婆子的力氣大得不像話,竟鉗制得陸勁的右臂動彈不得。
陸勁終于拔出了長劍。
“锵”的一聲響,劍與彎刀砍在了一起。
老婆子嘴中兇狠地一咕嚕,彎刀兇悍地就刺了過來。
陸勁提劍再擋。
可是,他竟提不起劍來了!
陸勁那被彎刀刺穿的傷口處,此刻,流出了暗黑的血。
彎刀上萃了劇毒!
只一瞬,陸勁便感覺到四肢麻痹,周身再無一點氣力,他……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染血的彎刀狠狠刺穿了他的心髒。
又是“噗”的一聲響,彎刀毫不留情地拔出,陸勁的心口熱血飛濺,他頹然撲倒在了地上。
暗紅的血立時留了滿地。
馬兒悲憤地一聲哀鳴,噠噠跑來了陸勁的身邊,拿馬頭來拱他。
陸勁眼內泛出死黑,他試圖碰一碰他的愛馬,卻最終了無力氣。
老婆子白刀進紅刀出,一刀就結果了馬兒的性命。
一人一馬倒在血泊裏,清冷的大街上,血腥味彌漫。
老婆子粗魯地吐了一口痰,随手一扯,面上的皮就落了下來。這哪是什麽老婆子,分明是兇悍的塞外犬戎人。
犬戎人拿人皮面具擦了擦人血的刀,面具被他随意丢棄在角落裏,他一閃身,整個人就消失在了街角。
大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這一處的兇殺引得無數人尖叫和側目。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卻無一人能認出到底的男子究竟為何人。
是啊,這是邊城,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帝都,在繁華的長安街上。
那一刻,陸勁仿佛又回到了那條熙攘的長安街。長安街上,人群熙攘,人聲鼎沸。隔着萬千的燈火,有美麗的女子緩緩向他走來。
火樹銀花,燈華流轉。
女子輕靈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陸勁,你要跟我一起回宮玩嗎?”
他是陸勁,一個将軍,卻最終也未能死在戰場上。
千裏外的南湘夢見了陸勁。
初初來到塞北的時候,南湘幾乎每晚都會在睡夢中與陸勁相會。她不求什麽,只盼能在夢中碰一碰陸勁的臉龐。那個時候,陸勁是她的精神支柱。
後來,随着漸漸适應了塞北的生活,她夢見陸勁的次數便漸漸少了。
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不再夢見陸勁了。她仔細想了想,是從兒子出生那會兒開始的吧。
她不夢見陸勁,但這并不能代表她對陸勁的忘情。南湘覺得,自己對陸勁的感情已不再是單純的男女之愛。這是很奇怪且微妙的一種感覺,二人遠隔千裏且經年不曾見面,此生能否再見都是一個未知數,南湘也知曉,事到如今,她與陸勁之間,恐怕是不會再有年輕時候的她所渴盼的那些焦急了。
陸勁,這是少女時候的她的一個夢啊!
她覺得,她已不再求去占有陸勁,她只将陸勁放在心底。她心底的那一個位置,永遠為那個叫陸勁的男孩子留着,無論生存或者是死亡。南湘覺得,那樣一種感情才是長存的。
在風雲變幻的塞北,幾千年的基業都能在轉瞬間被風沙侵蝕,毀于一旦。她要把對陸勁的感情妥貼安放在心裏,永遠永遠記着他。
南湘睜開雙眼,她看見陸勁立在了她的眼前。
眼前的陸勁一身戎裝,是少年将軍最得意的深刻。他英挺的五官在朦胧的月色下,好看得厲害。
“你來啦。”南湘心中出奇得平靜。她伸手,如往常的無數次那般,觸碰他的面龐。
她摸到他的臉了!
陸勁在對南湘笑了笑,他粗大的手覆上了她的小手,引導着她的小手去觸摸他的面龐。這是多少個日夜裏,南湘內心真正的想往啊!
南湘的眼淚落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午安~
☆、将軍百戰死(6)
面前伸出來一只大手。
南湘擡眼,陸勁在對她鼓勵地笑。她吸吸鼻子,将自己的小手給了他。
二人相攜着走出營帳的時候,天邊陡然迸發出五彩的光。
南湘定睛,驚訝地發現那是夜空當中綻放的耀目禮花。
周遭的景事轉瞬變化,她發現自己置身在了熟悉的街頭。街頭人群熙攘,人聲鼎沸,隔着萬千的燈火,南湘認出了這裏,這是她最愛的長安街。
南湘一個回頭,身側的陸勁不知何時已不在了。
南湘不由自主地被熙攘的人群帶着走。
長安街頭,人人手提一盞花燈。花燈炫目,南湘不覺被晃暈了眼。跟随着一盞盞花燈的影,她走去了護城河邊。
護城河邊,有男男女女在放紙船。紙船上點一根小小的蠟燭,蠟燭明明滅滅,飄蕩在水中的影,好似一條條消逝的生活,一個個遠走的靈魂。
南湘突然慌亂起來。火樹銀花下,她茫然又倉惶地四顧:“陸勁!陸勁你在哪裏?陸勁……”
“傻丫頭,我就在你身後。”
南湘猛地轉身,一身藍色錦衣的陸勁可不就是立在了她的面前。
天空當中有禮花陡然綻放開來。
南湘撲進了陸勁懷中。
“我以為你走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在他懷中喃喃。
陸勁輕笑一聲,他托起南湘的面龐,“看,我不就在那裏。”
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南湘看見了護城河邊的一個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有着一張萌弊了的臉,一襲藍錦小衣在身,真是叫人恨不得撲上去在他的小嫩臉上啃兩口。只不過,小男孩兒在哭。
“不記得了嗎?”陸勁引導着她去看,“瞧瞧,那是誰?”
護城河邊就走來了一個玲珑剔透的小姑娘。
小姑娘梳兩個羊角辮,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滴溜溜轉。小姑娘坐去小男孩兒身邊,伸手就去摸他的臉。小男孩兒愣愣忘記哭了。
“陸勁,你幹嘛哭呀?”
“我離家出走了。”
“哦。”
“然後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你知道我是誰不?”
小陸勁擡頭看她一眼,“知道。”
“我是南思。”
小陸勁:“你是南湘。”
“……”
小陸勁:“南思看見我在河邊哭,只會一腳把我踹下去。”
“……”
半響,小南湘伸出了小手:“陸勁,你要跟我一起回宮玩嗎?”
兩個小人兒手拉手,一起沿着護城河走。
南湘追了上去,卻被身後的陸勁拉住了手腕。他問她要做什麽。她說:“我要問問他,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又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姐姐的?或者是,他有沒有喜歡過我?”
下一瞬,熟悉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南湘被陸勁抱進了懷中央。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時候,他低低在她耳邊笑,“傻丫頭,一直只有你。”
再回首間,兩個小人兒已不見了蹤影。
“跟我來。”陸勁拉着南湘的手腕,二人走進萬家燈火裏。
只一瞬,南湘便去到了熟悉的……
“這裏是……”未說出這裏的名字,南湘已淚流滿面。這裏是她寝宮的外面,南國的皇宮啊!
年少時候,她曾無數次抱怨這一座皇宮如牢籠,囚禁住了她一顆渴望自由的少女心。卻原來,待到真正失去的時候,她才知曉,從前的日子有多美好。皇宮便是她的家,她的家人所在的地方啊!
天邊有一輪明月,明月挂在宮牆上,宮牆上,有年輕的小夥子爬了上來。
那是……
“還記得嗎,你十四歲生辰那年,我夜半爬來你的寝宮?”
南湘轉身看他,“你失約了。”
陸勁但笑不語,只牽着她的手,轉去了宮牆的外側。那裏,有帶刀的侍衛正巡邏而來。
“臭小子,你做什麽?!”中氣十足的正是陸長青将軍的聲音。
牆頭上的陸勁一個驚吓,摔了下來。然後……
“然後我就被父親拎走了。”
南湘:“……”
陸勁:“所以,我沒有失約。”
南湘:“你為何不同我解釋?”
陸勁:“男人嘛,血氣方剛,要面子。”
南湘:“……”
南湘走去宮牆下,以手觸摸冷硬的牆,“那一夜,我便是想着與你一同坐上牆頭,看月亮的。”
陸勁不言語。
南湘回頭看他,“幸好你被拎走了,不然,你會無聊吧。”
陸勁走去南湘的面前,長手觸摸上她的臉。
“現在還來得及。”
下一瞬,她被他帶着坐去了宮牆的頭。
一輪圓月挂在天際,這麽遠,又那麽近。
南湘将腦袋擱在陸勁的肩頭,這是她無數個日夜來,心底最深處的想往。這個男人,是自她少女時代開始,便心心念念要嫁的人。
“你喜歡我嗎,陸勁?”
陸勁未說話,只在她額頭上落下了一吻。那樣親,又那樣重。
南湘安心地閉上眼睛,她開始同他說話,絮絮說着這些年來她的遭遇。她的悔,她的痛,她的願,她的恨……她的所有的所有,她都說給他聽。
“月亮真美啊!”南湘低低嘆,“陸勁,你知道嗎,你與你一道坐在牆頭看月,是我此生最大的想往。”
“我知道。”
她側頭看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在月光下漸漸變得透明。
南湘:“你要去哪裏?”
陸勁:“照顧好自己。”
南湘心頭一驚,她伸手去觸碰他的面龐,卻在她的手指觸及他的臉的那一瞬,他整個人如一個被戳破了的夢幻氣泡,消散了。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對着冰涼的空氣,南湘道。
淚流滿面。
第二日,被犬戎人發現的時候,南湘倒在距離駐地三裏外的斷崖邊。
她的淚已幹涸。
只肖一步,她就要掉下斷崖去。
作者有話要說: 陸勁哥哥死了,給撒個花呗~
☆、将軍百戰死(7)
陸勁身死的消息傳到帝都時,正逢早朝十分。
舉朝嘩然。
南思當即就扔了八百裏加急,猛地自禦座上站起。她動作過猛,險些踉跄跌下禦階去。
“朕不信!誰在造陸勁的謠?!當真荒謬!拖出去砍了!”
陸長青一張老臉死白死白的,他呼吸急促,不說一句話,不知是氣憤,還是悲傷。
“陸伯伯,陸勁這麽厲害,他肯定不會有事!”南思沖動道。
這個時候,攝政王肖澈開口了:“陛下何不宣傳令兵入朝,親自來問?”
城王翎城附議:“攝政王所言極是。”
傳令兵一身狼狽,狠狠撲倒在殿門口。
不待南思說話,陸長青已忍不住沖向了殿門口,“小六,怎麽回事?勁兒呢?”原來這傳令兵小六乃陸府家将。
“老爺,少爺他……他死了……”痛哭流涕。
陸長青目眦欲裂,他狠狠拎起小六衣襟,“說清楚!怎麽死的!?死在誰手中?!勁兒不會死!”已是語無倫次。
陸長青明顯失态,可朝堂上平日裏那些最講究規矩的大臣們此時皆默然。若消息屬實,陸長青的兒子死了,那當真是人間噩耗,天妒英才啊!
“老爺……”小六再次痛哭出聲,狠狠抱住了陸長青的大腿,“少爺他……他死得好冤吶!”
這一日的南國朝堂,從未有過的混亂。
雖然誰也不願相信,但年少成名的陸勁小将軍确是真的去了。
十日後,陸勁的遺體運回了帝都,連帶着送來的還有一封邊城告急文書。犬戎人趁着陸勁身死,邊城軍舉軍哀痛的間隙,夜襲邊城。邊城被犬戎人攻克了!
這是比陸勁将軍身死還要叫南國人心驚的事實。
陸長青當即請令,他願親自出征,将犬戎人一舉擊殺!
這話陸長青是在朝堂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說的,這個時候,陸勁的棺柩停在家中,尚未出殡。
陸長青仿佛一夜間老了十歲,這個男人一身戎馬,卻到了晚年時候,遭受到了這樣的打擊。
南思倒寧可她的陸伯伯可以哭出來,至少哭出來了,他還能看見自己的悲傷。
南思擔心陸長青的身體,他畢竟年事已高。可對上陸長青通紅而忿恨的眼,南思覺得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與其說這是一場驅逐之戰,不如說是一個父親為了兒子的尊嚴所戰。可打仗不是兒戲,說實話,陸長青此刻的狀态,是不适合打仗的。
“請陛下放心,”陸長青硬聲道,“家事國事天下,這一點老臣還是能分清的。老臣不能否認此戰是要為犬子報仇,但整個南國在老臣心中發分量,老臣掂得清。”
南思仍是猶豫,猶豫間,她紅紅的雙目就對上了下首翎城的眼。
彼此仿佛心意相通一般,南思正要張口,翎城出列說話了,“臣以為,此戰尚不需陸老将軍出征。”
翎城在朝堂上極少發表主張,可他每每一說話,便能得到極大多說朝臣的贊同。南思不禁要嘆一句,他何時變得這樣德高望重了?
德高望重的翎城說服了陸長青,南思當即派遣了一名武将帶兵前往邊城駐地。
此武将姓李,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也算是陸長青的門生。
“不可冒進。以退敵為主。”臨去前,陸長青這般囑咐李姓武将。
“您放心吧,老将軍。”我定會為阿勁報仇!此李姓武将與陸勁交好。
南國人是不将犬戎人放在眼中的。說到底,邊城被攻陷,陸勁身死,全是犬戎人耍的陰謀詭計,若輪真刀真槍,南國人定能将犬戎人殺個片甲不留。
直到三月後前線傳來戰報:李姓武将冒進輕敵,導致随行五萬大将盡數被殲,李姓武将被斬于馬下。犬戎人勢如破竹一般湧向南國的北方城市。
舉朝方嘩然。
這一回,陸長青再也忍不住了,他當即便出列,狠狠跪倒在朝堂上,用一把無比铿锵有力的聲音道:“請陛下準許老臣即日帶兵出征,老臣定将犬戎狗趕出我南國邊境千裏平原外!”
“好!陸将軍老當益壯!”
一時間,朝臣紛紛附和。
南思也是怒的,她未料到犬戎人竟這般無恥!
望着跪倒在禦階下的陸長青,南思有些微的怔忡。這個戎馬了一生的男人,此刻,背脊挺直,面上滿滿是桀骜。他已不年輕了,這幾月來忙着辦陸勁的傷勢,他更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幾歲……
但南思知曉,陸長青鬥志不減。
面對一個痛失愛子的老夫,南思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雖生為帝王,但有些情感的孳生是非權利所能左右。想到此處,南思心中莫名一動,她不由擡眼,如往常無數次那般,她與翎城的視線極有默契地相撞在了一起。
翎城眼內閃着鼓勵的光。
南思面上不由就是一熱。
收回視線的時候,她感覺到距離禦階最近之處的攝政王肖澈在看她。可待她看過去的時候,肖澈已斂了眸子,一派雲淡風輕。
南思深吸一口氣,她親自走向了象征地位與皇權的高高的禦階,她扶起陸長青,看着他的雙目,一字一句道:“請陸将軍還我南國山河的清靜自在!”
陸長青當即眼眶發紅,“老臣定不辱使命。”
陸長青帶兵離開帝都的時候,南思親自去送的他。
高高的城樓上,南思負手而立。風吹得她的裙擺獵獵作響,發絲微亂。
城樓之下,駿馬之上,陸長青的英姿不減當年。
記憶中,那是藩王作亂的時候。那時候,先皇仍在位,四王齊作亂,以清君側為名,舉四十五萬大軍一舉攻向帝都。
那是先皇在位時候遇上的最嚴峻的危機。那個時候,也是陸長青請命出征,父皇也是這般立在帝都高高的城牆上,目送将軍的遠去。只不過,那個時候,南思是被父皇抱在懷中的。
往事已矣,世事變遷,如今南思孤單一人立在這裏。
南思眼前突然浮現起了很多人,很多事。有些人在她生命中出現,有些人在她生命中消失。有些人來了又走,有些人走了又來。來來去去,反映着生命的無常。無常之中,仿佛又有着某種軌跡與規律可尋。
作者有話要說:
☆、将軍百戰死(8)
肩上一暖,有人替她披上了披風。
南思未回頭,卻是伸手,反手按住了那人落在她的肩上的他的手。
她未回頭,只是道:“你說,他會勝嗎?”
“這是毋庸置疑的。”
南思低頭,喃喃:“可不知為何,我心中總有些不安。”
“因為你昨晚沒睡好。”
南思:“……”
南思微微側過頭去,看面前的男人。說時候,有時候她當真好奇,他哪兒來的自信?自信她就吃他的這一套。
翎城正對了南國将士們離開的方向而立,高高的城樓上,他墨黑的身形顯得俊朗無雙。
他說:“該發生的總要發生,你再擔心也無濟于事。倒不如坦然以對,享受當下,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
“你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啊。”南思叽咕,卻是輕輕将腦袋擱去了他的肩頭上。她想,就讓我靠一會兒,就一會兒。不論他是我的誰,我靠一會兒總是不犯法的。
“錯了,有一半時間我都在睡覺。莫被你腦中既定的想法框架住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新生的青少年。”
南思“噗嗤”一聲,就笑了。
遠處,陸長青的身影已看不見了。
唯願世事安好。南思想。
“走吧,你該回去了,我的陛下。”翎城自然而然牽起了南思的手。
南思停步,歪頭看他,“你當真甘心對我稱臣?”這是南思最不能理解的地方,當初,這皇位本該是他的。這是南思藏在心底難言的話,卻不知怎的,在這個大風起的城樓上的午後,她就脫口而出了。
翎城深深看住南思,“到了我這個年紀,你便會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已無需去改變。縱然改變了又如何?那不會是我想要的。況且,如今我有更想要的人。過去的那些,我想,我已放下。”煦煦的日光自他身後照射過來,此刻,他的整個人看在南思眼中,是會發光的。
很久很久以後,南思方明白,他所謂的放下,是多深沉的一個動作。
南思:“終于承認其實你已是個老年人了吧。”
翎城:“直言一個人的年紀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南思背着小手倒退着走,“我就不會啊,你可以直接問我幾歲的,我一點兒也不介意。真的。你問我呀,你問我呀。”
翎城眯眼:“我以為,強調我的年齡是你一種焦點轉移的方式。”
南思:“?”
翎城:“也就是說,其實你對我已情根深種,卻又不願面對這樣一個事實。所以,便只好抓住一切貶損我的機會毫不留情打擊,借以緩解你心中日益蒸騰的……欲望。”
南思:“你閉嘴!”
旋身的時候,南思看見有純白的衣袍一角迅速消失在城樓的拐角。
方才她與翎城的互動,都被人看了去,聽了去?
南思一路沿着樓梯飛奔而下,只來得及看見肖府的馬車疾馳而去留下的一串塵煙。
“怎麽了?”翎城也緊随了下來。
南思的眉頭蹙了一蹙,她深吸一口氣,“沒事。”她只是覺得,自那日皇陵歸來,肖澈便有一些古怪。
說不出是哪裏的不對勁,只覺得他已不是原來的他了。
縱馬馳騁時,犬戎人絕對是大漠裏的狼。
誰也未料到,犬戎人的動作會那樣快。他們屢出奇兵,日夜作戰,動作快、狠、準,殺人從不留情。南國北方的重鎮竟都在極短的時間內葬送在了犬戎人手中。
與犬戎人作戰,抵抗得最厲害的乃徐州太守徐司。徐司親上城門督戰。只可惜,将士們還是一個一個死了。将士死完了就百姓上!到了後來,文官徐司親自指揮作戰,率領徐州城內的百姓抗敵,誓要與徐州共存亡!
可犬戎的鐵騎到底踏破了徐州城的城門。
當日,徐司被犬戎人野蠻殺死,他的頭顱被割下,風幹的頭顱高高懸挂在城樓上。據說,徐司的雙目一直是睜着的,家國被侵,他死也不能瞑目。
徐司的悲壯事跡立刻傳遍南國上下,有人唏噓,但更多的州縣卻是在犬戎人兵臨城下時,幹脆放棄抵抗,開城門,投降。
畢竟,人都是惜命的。如徐司那般将家國看得比生命更重的人,百年內能有那麽一兩個,已是不易。
況且,犬戎人當真兇殘,對于那些不抵抗的行為,遠在帝都的南思立時發了旨意公告天下:不論你是誰,為南國流的血,南國不會忘記。短暫的躲避也是為了保存更大的實力。如今,南國正遭逢蠻人入侵,南國上下定要齊心協力,還南國百姓一個清靜自在。
旨意一發出,南思當即坐倒在了禦案後。從什麽時候開始,南國的形勢變得這樣嚴峻了?
其實,若細細思量,南國的動蕩絕非一日而就。
就在不久的幾年前,肖家意圖篡位,南思飄零在外。
往前,便是她的父皇殚心竭慮,維持着皇位的穩定,王朝的長盛。可早年的藩王之亂,四王聯合逼宮,諸多種種已大損了南國的氣韻。
再往前便是到了翎城那家夥的時代。那個時代更是打仗不絕,他有追出關外千裏地,将犬戎人打得滿地找牙的豐功偉績。偉績雖好看,卻是要勞民傷財的。
南思感慨南國命運多舛的同時,就有一個想法冒出來:其實,若論同犬戎人作戰,沒人比翎城經驗豐富了。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不打算讓他老人家去打仗的。
陸長青的十萬大軍停在南江口的南岸。南江口的北岸,犬戎人正在陳兵。
一條南江隔絕了兩國的軍隊,可這條南江是屬于南國的!
是夜,軍帳內,陸長青正研究着作戰方案。
突地,外頭一聲異動,夜色裏,有羽箭橫空而來,穿過簾帳,直直釘入了桌案的下方。
“将軍?!”
陸長青看了那箭矢一瞬,“無事。”揮退了被驚動的外頭的将士。
羽箭的前端系着一根長長的堅硬羽毛,羽毛上有書小字,這是犬戎人特有的傳信方式。
陸長青死死瞪住那一根羽毛,到底是拾起将它拿在了手中。
字雖小,字主人的狂妄之氣卻是躍然“紙”上。
“陸将軍可還記得你我曾經做的買賣……”
陸長青猛地閉上了眼睛。
是夜,有一騎快馬出了軍營,傳令兵直奔帝都而去。
傳令兵身上所系乃陸長青給翎城的親筆信。
“主公親啓:屬下最該萬死,有一事隐瞞了主公。屬下當日得知主公這些年來恐深陷塞北犬戎人的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