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酒保端來兩盤海鮮意面,分量不大,一看就是微波解凍的速食。宋玉婷拿着叉子挑了一口,番茄醬太酸,難吃極了。便随手把那叉子一扔,搖頭道:“你 看,這樣一家小酒吧,它可以□□口的啤酒,卻不能給你可口的食物。來這喝酒的人覺得它好,來這吃飯的人覺得它差。它喜歡你了給你上酒,讨厭你了給你上這個 難吃的意面。”
江夏拿着叉子也嘗了一口,微微皺眉,确實難吃。苦笑:“我以為接受一個人,就是既喝他的美酒,又吃他的意面。”
宋玉婷笑了,“江夏,你這個想法沒有錯,跟我媽當年一模一樣,所以她會為了那一星半點兒的美好,浪費了自己的大半個青春。到頭來呢?現在倒是徹底看開了,酒也戒了,意面也不吃了,一個人跑到山上去修行,青燈苦禪。”
江夏在宋玉婷的神情裏,看到一種近乎鄙夷的怨恨。
“你說,這又是何必呢?只要走出這家店,外面那麽多店面可以選擇,何必在這虛耗自己的生命?”宋玉婷眼眶有些濕潤,彎起嘴角,笑問:“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江夏認真點頭,“對。”
宋玉婷笑着摸摸江夏的頭,“我就說,咱們是同一種人。江夏,咱們再幹一杯,為了你重獲自由,我其實特別為你高興。”
江夏拿起酒杯,與宋玉婷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冰涼的液體帶着刺激的氣泡咕嘟嘟的下了肚,胸口裏那積攢了很久幾乎将整顆心都緊緊包覆的情緒,就這麽被沖開了一個口子,陡然輕松了許多。江夏做了個深呼吸,覺得自己通透了不少。
胃裏冰冰涼的感覺,可臉上卻開始發燙。她笑起來,一只手撐着下巴,“姐,其實我早就有感覺了,陳光他自從換了工作,對我就不像以前那麽好了。但是你知道他怎麽說的麽?他說他覺得跟我在一起覺得壓抑,喘不過起來。我明明那麽愛他!他卻覺得我沉重!”
宋玉婷握着江夏的手,“江夏,你是我見過的最能讓人覺得輕松的女孩,連我哥那種,那種萬年死氣沉沉的人,見到你都能笑得跟個白癡一樣。”
江 夏眼睛也濕潤了,“姐,我從小看着我爸媽吵架,就一直不明白,明明也沒多大的事兒,有什麽話不能開開心心的說,非要互相擠兌非要把對方惹毛了呢?我這人沒 什麽長處,腦子也不大好使,學習成績差,胸無大志,也不期待着自己将來多了不起多偉大。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不給別人添麻煩,做一個快樂的人,用自己的快樂 感染我周圍的人。”
腦子裏越來越脹,各種記憶雪片一樣飛散。江夏也不管自己說話還有沒有條理,拉着宋玉婷的手,一邊落淚一邊道: “我跟陳光在一起那麽久,我從來,從來沒有一次抱怨過他,一次都沒有!我跟他一起住在那麽破的小房子裏,我知道他覺得很內疚,覺得虧欠我,所以我怕傷他自 尊,一次都沒有說過這個屋子不好,每次他跟我抱怨,我也都是笑呵呵的轉移話題。我一個月工資才三千不到,我拿出一千交房租,就是為了給他減輕負擔。為什麽 到頭來,他還覺得我沉重?”
宋玉婷也流淚,又喝了大半杯酒,“那厮就TM是個渣!江夏,等咱們回了A城,姐幫你出氣!虐不死他!”
江夏覺得自己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可太多話一起湧到嘴邊,卻一句都說不清楚了,只是不停的哽咽,“他以前對我可......好了......我們說好年底就......結婚......他答應要幫我照......顧......紅燒肉......”
宋玉婷拍着江夏的背,“你也太遜了,喝這麽點酒就不行了!”
Advertisement
江夏說不出話,只是繼續哭。
宋玉婷喝了剩下的半杯酒,笑了一下,“算了,你別說了,還是聽聽我說吧。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心情不好嗎?”
江夏勉強吐出兩個字:“師太......”
宋玉婷笑笑,“所以說,江夏,你一點兒都不傻,女孩子能做到你這樣的貼心,怎麽會沒有人喜歡。”
江夏趴在吧臺上,胃裏開始翻江倒海。
宋玉婷長嘆一聲,“還是跟你說說我的故事吧,你聽完了,肯定就覺得你那點失戀的小破事兒不算什麽了。這次可是百分之百貨真價實,不信你可以去找盛懷仁求證。”
江 夏打了個嗝,宋玉婷覺得她這是默認了。便笑道:“我今天去看我媽,到了那廟門口就被人攔住不讓進,盛懷仁給了一份香火錢人家才答應進去問問。哎你說現在這 些和尚一個個的,也都是拽的二五八萬似的。我本來還以為我媽待的是個多麽不食人間煙火多麽遠離塵嚣的地兒,搞了半天也是個見錢眼開的破廟。”
江夏趴在吧臺,咧嘴笑了,順便打了個嗝。
宋 玉婷繼續道:“我們好不容易進了廟門,看見了我媽,我五年沒見到她,心裏激動的不行,結果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人家現在是淨空法師,不理我這種俗人,說話都 文鄒鄒的張口閉口阿彌陀佛。都是自家人,我爸又不在,你說她這樣裝給誰看呢?我給她看我的光頭,逗她說我幹脆也留下來陪她吃齋念佛算了。結果卻把人給惹生 氣了,一通教訓我侮辱佛門。敢情我是她女兒,連出個家都要被嫌棄?”
江夏微張着嘴,支支吾吾的,費了半天勁才蹦出幾個字:“你誤會了......”
宋玉婷笑笑,“你不用勸我,我跟我媽的矛盾由來已久。說白了,我媽那種活法,就是我人生的警示燈,我寧可作死也不會過她那種日子!我的人生目标就是過和我媽相反的人生。”
宋 玉婷又叫了一紮啤酒,倒了一杯,喝了,“我覺得有時候相見不如懷念這句話真TM是真理,我就是不見我媽拼命想,見了就鬧心,估計我媽也是一樣。所以後面她 幾乎就不跟我說話,就對着盛懷仁一通教育,盛懷仁這家夥就是聽媽媽的話的乖兒子,那叫一個順從。我媽,哦不,淨空法師,後來看天色漸晚,幹脆就留我哥在寺 裏住下,我一看那也別再當什麽電燈泡了,就說那我就自己下山了。盛懷仁看我媽,我媽也不說話,所以只好灰溜溜的送我回來,自己又回去了。同一個媽生的,差 距就這麽大。”
江夏聽着,眼淚又留下來,她費力的抓住宋玉婷的手搖晃。
宋玉婷笑笑,“所以說,我媽這種 人甭管到了什麽清淨地兒,她那心裏不淨,也是白搭,還一副看不起我這混世女兒的姿态。說到底,如果當年我還在她肚子裏的時候如果是個男胎,那個賤女人和狗 雜種也進不了我爸家的大門,我媽現在也還是個養尊處優的盛太太,不就一切都順了?”
宋玉婷揉了揉鼻子,喘口氣,道:“你看,你男朋友劈腿,你可以跟他一刀兩斷,然後奔向新生活,我媽看不上我,我能跟她斷絕關系嗎?你說咱倆誰比較慘?”
江夏嗚咽着,說不出話。
宋玉婷手指戳戳江夏的小臉蛋,“你這酒量太差,我一個人都沒人陪了。”說着又倒了一大杯,咕嘟嘟的喝下去。
江夏已經徹底失去意識,一動不動了。宋玉婷笑笑,到底是酒量暴露了年齡,年輕的女孩傷心了,兩杯啤酒也就夠了。
而她的夜還那麽長,幾時是個頭呢。
江夏迷迷糊糊的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晃動,一颠一颠的,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側臉,近在咫尺。
“盛......咳......”她一開口就打了個嗝。
一股酒氣噴在盛懷仁臉上,他側頭,看見她迷離的眼,淺笑:“醒了?”
江夏看了看四周,是古樸的牆壁和木質樓梯。一時間有點發懵。
盛懷仁繼續背着她上了樓,推開一扇房門,“這是小姨家,你和玉婷在外面喝醉了,我來接你們回家。”
“你不是在山上?”江夏覺得頭疼,思緒卻清楚了。
“我擔心你們兩個女人在外面喝多了不安全,就回來了。”盛懷仁道。
“宋姐呢?”江夏揉了揉太陽穴問。
“王準已經把她送回房間了,就在隔壁。”盛懷仁把江夏放在床上,開了燈,又彎腰幫她脫鞋子。
江夏覺得有點尴尬,可是身子還處在不聽使喚的狀态,只能任由他把她腳上的鞋子脫掉,将她的雙腿放在床上。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盛懷仁溫和道。
江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盛懷仁,你等一下。”
盛懷仁轉身,走到她床前,眸色溫柔,“怎麽了?”
江夏眼神晃動着,看向了別處,“宋姐她,心情很不好。因為淨空法師。”
盛懷仁點頭,“我知道,這就是我為什麽要帶你來C城。她跟我媽媽關系一直很緊張,但是我又實在沒有辦法安慰她。”
江夏道:“可惜我現在也是一團糟,今晚除了陪她哭,什麽都做不了,我酒量又太差,被宋姐嫌棄了。”說着笑笑。
盛懷仁心裏有些難受,他看着她憔悴的小臉,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謝謝你,江夏。”
寬大厚實的手掌,溫柔的摩擦着她的頭發,江夏覺得這種被撫摸的感覺很好很舒服,溫溫的,又踏實的感覺。心裏沒由來的,忽然騰起一股委屈。就像一個迷路的小孩,終于見到了爸爸媽媽一樣。
她抽了一下鼻子,雙手忽然抓住盛懷仁的肩膀,頭就這麽抵在了他的胸膛。那麽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胸膛,她的頭抵在上面,仿佛一堵柔軟的牆。止不住的又哭起來。
她甚至說不出這究竟是為什麽,但是此刻,她就是這麽需要一副肩膀去抓住,需要一個胸膛去依靠。明明她以為她已經夠堅強了。
盛懷仁心裏猛地一動,身上被她觸碰的地方便如觸電般的一陣陣的發麻,細細密密的電流漸漸流遍全身,串聯起一波又一波的沖動。
但是他又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動就會吓到她。
就這麽一直挺着背,感受着懷裏的小小身體一顫一顫的,直到漸漸的平靜下來,他猜她睡着了,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又舍不得離開。
看 着她閉着眼呼吸平穩,長長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散開一片陰影,嫩嫩的唇微張,臉上還有兩朵潮紅未退。盛懷仁偷偷屏住呼吸,俯下~身子,輕輕的在那唇上吻了 一下,蜻蜓點水般的便急忙坐起,心髒怦怦的跳。直到确定她沒有醒來,才轉過臉來又看看她,好想再吻一次,卻還是默默作罷。起身,走到門口,關燈,輕嘆一 聲,然後離開。
出了門覺得自己真是太沒出息,這事要是被老楚等人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盛懷仁苦笑,真是年紀越大,就越不知道該 怎麽辦了。明明心裏的感情已經生根發芽了,可就是不知該怎麽表達出來。靠的太近了,怕被嫌棄,保持距離,又怕被忘記,話也不敢說的太直接,太主動了怕顯得 刻意,可太平淡疏離了,又擔心她根本就不會跟他想到一塊去。
如果是老楚在身邊,肯定會嘲笑他一句,不就是看上個姑娘嗎?說幾句膩歪話,買幾個名牌包,摟摟小蠻腰,這人不就到手了。
可他從來就沒這麽幹過。宋玉婷說的沒錯,對待女人,尤其是追女孩這方面,他的經驗值幾乎為零。
江夏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直到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确定走廊裏腳步聲越來越弱了,她才小心翼翼的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