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蘇瑾帛被他欺弄的直向後躲,奈何後方是牆,再躲避不開。

“你跟皇後的事……”林渙暮擡頭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猛地低頭咬下,也如願聽到對方帶着哭腔的悲鳴。有絲絲血跡滲出,轉瞬被雨水沖掉。“這次放過你。”

蘇瑾帛整個人癱軟在林渙暮肩上,疼痛還未消,身體不住的微顫。林渙暮手隔在蘇瑾帛與牆之間,來回刮蹭間被磨破。

“你為什麽要納後……”或許是神志已經不清明,他喃喃的問出口。林渙暮盯着他看了許久,用他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

“那年你舍下我一人離去,又憑什麽不準我愛上別人。”

蘇瑾帛依稀聽懂,苦笑出聲。“也是……咎由自取。”

“不過也該知足,起碼你有着妻妾,但仍肯給我留下一席之地。”

他被林渙暮狠狠吻上,整個人被他圈在了懷中。

“蘇瑾帛,那你還喜歡我嗎?”在車辇上蘇瑾帛昏沉間,他聽到林渙暮低聲問他。他微微睜開了眼,卻沒有擡頭。

“臣不知……”

路上颠簸,林渙暮将他護在懷中,唯恐他睡着被震醒。那人發絲微散,乖順的搭在他的手臂上。

若是你醒着也如這般乖巧,又怎會到何必到如今的地步。

蘇瑾帛就在他的殿內睡着,睡了整整一個白天。林渙暮也不叫他,在一旁批着奏折,累了就坐到他旁邊看他一會,再回去忙。

“醒了?”林渙暮聽見蘇瑾帛低哼一聲,轉身看過去笑得一臉幸災樂禍。蘇瑾帛皺着眉扶腰,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扶我一下。”懊惱的抿嘴,半天才肯向林渙暮提出求助,若非實在腰酸,他怎肯開口。對方聽後竟大笑出聲,後又自覺不妥,将臉埋入掌心肩膀抖了半天。

待笑過後林渙暮走向蘇瑾帛,手穿過他膝蓋彎節和背後,将蘇瑾帛整個人騰空抱起。穿過廳堂将他放在桌案前凳子上,他只穿了內衫,動作間露出了帶有紅印的脖頸。

“我叫人給你拿粥來。”

“粥?”蘇瑾帛不解反問,雖說提倡戒奢,但這粥……也未免太寒碜了點。林渙暮聽見他反問,頓住腳步,又些不自在的輕咳了兩聲。

“昨日傷到了,給你上了藥。近幾日給你配些清淡的……”聲音越說越小,還沒說完就兩步并作一步向外走,比老嬸趕集還匆忙。

蘇瑾帛聽後也幹咳了兩聲,手戳着跟前的白玉燈盞,發出清脆的磕碰聲。他看向林渙暮離去的方向,浮了一絲笑意,又轉瞬被浸上苦澀。

他踉跄的扶着桌案起身,身後确實不适,應是傷的不輕。有些僵硬的順着林渙暮先前經過的路程出了殿,路上還有積水,他一腳踏入濕了靴,泥點濺上褲角,更添狼狽。

蘇瑾帛就這樣一路扶着宮牆想回走着,若是他那時肯回頭看……

林渙暮就在他身後,在金碧輝煌的殿堂前,端着還絲縷冒有熱氣剛熬好的粥一路看着蘇瑾帛離去。

終是側身将粥潑向一旁冰冷的地上,灑了一片白霧。他轉身走回殿內,漆黑的眼瞳垂下,隐隐蘊着寂寥。身後有太監俯身跟上,一副巴結的可笑嘴臉。

今日李随回朝,他要去接他。那顆西北天空的星宿,他将帶着唯一的希冀而來,入這蛟龍堕天之陣。

“留給我五年的時間。”蘇瑾帛轉身看向一旁牽着四蹄踏雪駿馬的李随。

“我要讓這星宿列張,都因我而改。”

李随怔愣在原地,他看見蘇瑾帛笑得仍是那溫潤的模樣,又在看見他的雙目時,瞠目結舌。那種瀕臨溺死死之人抓住順流而下的枯木的光芒,帶着狠戾閃爍着死而複生的瘋狂。

“這些年來,你養這一個個棋子,到底為了什麽?”

五年間,李随總是問他這個問題。他總是不懂,那人也一直不肯告訴他。

“我要還他一個天下。”後來他終于開口,那是他在寫着些什麽,一旁太子在背着他布置的詩文,聽見兩人談話,向這邊望了望,奈何相隔太遠聽不清。

“那你呢,在這天下裏嗎?”李随指尖蘸墨,來回碾動。

“不,我只會是送他天下的那個人。”

“你不愛他。”李随擡眼,看着遠處背書的太子。

“我從未愛過他。”蘇瑾帛放下筆,将筆杆擔在一旁,十指交叉。“但我欠他良多。”

他也回頭看向太子,那孩子出落的标志,奈何母後去世的早,只留下他一人在這宮中。一個六歲的孩子,肩上的擔子未免太重。

“他也是你的棋子嗎?”

“不知道。”他笑得狡黠,臉側隐隐顯出酒窩。

那日,太子端坐于前背熟了蘇瑾帛給他布置的詩文,口齒清晰,難得的機靈孩子。他點點頭,将書冊合上,只手托腮看着太子。

“殿下是太子。”太子不解看向太傅,點頭。他其實有點怕面前這人,每每背不過詩書就會被他打掌心,起初還會想去告狀,但後來發現父皇也不管,反而罵了自己一頓。

“陛下甚是寵愛殿下,不過才總角之年便立殿下為太子。”他似意有所指,但自己絲毫不懂。

“太傅……”

蘇瑾帛聽太子喚他,對他一笑。

“若日後登基,這李太尉會助殿下守住這天下。”

奈何太子終究不過是個六歲稚童,睜着眼睛懵懂聽着。蘇瑾帛起身屈膝跪于太子面前,輕輕将他摟入懷。

“你喚我一聲叔父。”

太子怔愣,偏頭看他。他雖是年幼,但也知是不能亂叫的。蘇瑾帛見他不肯,板下臉來,一副他沒背過詩書是的模樣。

“若殿下不肯,那臣便只好拿戒尺打殿下掌心了。”

“叔……叔父。”

他最怕那戒尺,打的手上道道紅印,又疼又癢。蘇瑾帛終是如願,笑得舒懷,輕拍了幾下他的頭,允他到外面玩。

還有三個時辰入夜,蘇瑾帛頹然倒在太師椅上,看着殿堂房梁穿插。他十七歲科考入宮,如今竟在這宮中茍延殘喘地過了近十一年,也與他糾纏了十一年。

人生那麽久,還有五十餘年,怎熬的了。他倚在那裏自顧的笑,笑出淚來。

“是啊……怎熬的了……”

“什麽熬不熬的?”熟悉的聲音從殿外傳來,林渙暮踏過門檻而入,張望了幾眼沒看見太子的身影。

蘇瑾帛忙咳了幾聲,不着痕跡的掩去了淚。林渙暮早看見了,不過陪他演而已。

“我想喝粥了,要現熬的。”這些年他倆也緩和了不少,雖說回不去少年時的親昵,但算能正常的相處了。只要蘇瑾帛将滿身的刺收起來,林渙暮也寵着他,處處順着。

他們不過都裝成了瞎子,他看不見他的後宮皇後嫔妃,他看不見他與自己武将私下交好。

“陛下。”

“嗯?”

今下午的天氣甚是晴朗,蘇瑾帛偏頭看向殿外,心中罕見的向往。

“這天下很美。”

像是呼出了憋在胸腔中壓抑了數年的沉重,蘇瑾帛笑得開懷,他看向林渙暮,眼眸中有光亮閃爍。

“你為什麽……”突然說這種話?

林渙暮說到一半噤了聲,他看見蘇瑾帛緩緩的蹲下身去,蜷成一團。他們被春日的暖意所包圍,有蝴蝶翩然旋入殿內,最終落在了蘇瑾帛束起的法冠上。

“我現在只想過個最平凡的一生,誕生于平凡人家,普普通通的長大,然後娶妻繼而生子,最後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可是我為什麽偏偏考取了功名遇見了你,怎麽就偏偏栽在你手上了。”

“怎麽就……出不來了呢……”

他擡頭驚飛了蝴蝶,撲扇着薄翅從蘇瑾帛的眼前飛過。他偏頭看它,似從未見過。

“我從不後悔入這朝廷。”林渙暮目光也随蝴蝶而去,在對方飛及自己面前時,他将雙手擡起輕輕而又快速地一合,将蝴蝶囚入掌心。

“正因為我入了這朝廷,才遇見你。”身邊人傳來一聲嗤笑,如利刃直直刺入林渙暮胸膛。

“是正因入了這朝堂,才擁了這天下吧。”

殿外有聲音傳來,是國師請見。林渙暮看了一眼蘇瑾帛,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負手出了宮殿。

“你聽了多久?”

林渙暮看着面前國師,他精通占蔔神學,終年一身素衫,竟真有谪仙出塵之味。

“為何不告訴他真相?”他聲音空靈,撫下了人心中的狂躁。林渙暮從未告訴過他人真相,但唯獨這個人,在見面的第二日便窺看了天機。

他曾一度想滅口,又奈何不了他,這人雖是年輕俊秀但病已成坷,早沒幾年活頭。虧他口風極緊,林渙暮就當尋了個知音,留在了身邊。

“那跟搖尾乞憐有什麽分別。”

國師不理解的皺眉,他長的不似凡人般的妖豔,連皺眉都會令人心疼。

“請陛下明示。

“求他回來看看我傷的有多重,起一點憐憫之心嗎?”他言語中盡是自嘲,帶着無奈。

“我不屑要,他也不屑給。”

國師垂眸,半晌才再度開口。

“蘇太傅的命數……”

“怎麽?”

“臣看不清。”他眉頭緊鎖,當真對其感到頭疼。

“他也知曉星象。”在衣擺下國師掐弄着自己的指尖,他第一次見到蘇瑾帛這般人。

“并能改命數。”國師未自知,在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已然帶上了面對不可控時的慌亂。

“你不能改?”林渙暮蹙眉,雙手負在身後。

“是臣不敢改。”國師捧手曲腰,不勝惶恐。

這改命數,逆天道,怎是一人命能想相抵的。他是要這天下蒼生的命嗎?!要這萬衆生靈來賠付他的因果嗎?!

國師終究未敢開口,只是附身垂首,看見靴畔有蟻行過。最終告辭行退,也再未說出半句言語。

火從四面而起,宮闱四角幾乎同一時間燃起熊熊烈火。太子哭嚎奔跑,被路上石子絆到重重摔倒在地,一身泥土,錦衣被剮蹭撕裂,膝蓋的血從布綢間暈染開來。

身體突然騰空,太子擡頭看見熟悉的人,那人仍是帶着淡淡的笑意,臉頰側的酒窩若隐若現。

“殿下為何如此驚慌?”他被吓得口齒不清,含含糊糊地說了半天,意思他本在一旁玩,突見四周濃煙騰升,火舌瞬間席卷過來,只好趕忙逃離。

“殿下真是淘氣,這火怎事能亂玩的。”

蘇瑾帛神情嚴肅,真當似鑄就了大錯。太子又忙解釋這火并不是自己引起的,他不過是在一旁鬥蟋蟀,身邊的宮女可以作證。

“那個可以作證的是誰?”

“素荷姐姐!她看見了!”蘇瑾帛将太子抱起,單手拖住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揉了揉他的頭發,安慰道。

“好,待過後臣去問問素荷姐姐,殿下也受了驚吓,臣帶殿下回宮。”

他回頭望向蒼宇,無星無月,自己所在的東南方濃煙漫上了天空,将一切籠罩。

處于宮中西南李随将手中火把抛出,眼中火光明滅。

西北方的游青雲深吸了一口氣本想嘆出,奈何煙味太重直沖入肺,一時間呼吸不能,咳的胸腔抽痛。

東北角有一女子手牽着一孩子忙向後退,奔跑間揚起的裙擺差點被火舌舔舐,孩子被吓到用稚嫩的嗓音喚了一聲,忙被女人捂住了嘴,抱着上了一旁的馬車,疾馳往宮門的方向行去。

國師執棋落下,重重磕在棋盤上,指尖被震得隐隐作痛。林渙暮衣衫未整,只是随意地披着,懶散地撐在那裏,對宮外的驚慌恍若未聞。

“陛下,這棋……”

“繼續下。”

國師擡頭,狹長上挑的鳳眼清明。

“當真繼續?”

林渙暮看着他,被瞪地啞然失笑,也真是他有這夠大的膽子,竟敢這樣逼問天下君聖。

“下棋就有這般好處,非輸即贏,再無第三條路可走。”

笑聲悶悶地從對面傳來,混着夾雜不清的幹咳,那國師那袖封嘴卻也笑的開懷,他伸手将桌案上所有的棋子一掃而下,乒鈴乓啷落了滿地。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來,食指顫巍巍地指向林渙暮,呼吸不暢。

“昏君……昏君!!!!”

他咆哮出聲,血順唇角溢出,滴在了衣襟上。

林渙暮也起身,從臺階上一步一步踱下來,用手拭去他淌下來的血。

“再髒了可就不好洗了。”他言語輕柔,眼中映出國師的輪廓,卻不真切。

“朕曾聽過鐵馬之響,也見過金戈寒光。”

“也嗅過墨香,也品過濃茶。”

“但歸天卸甲後的粗茶淡飯,朕還從未試過。”

“我還想見見他煲的粥,嘗嘗他的手藝。”

他笑的釋懷,國師再看不見他眼中自己的身影。他揮開林渙暮的手全然不顧禮數轉身便走,行走間隐隐地蹒跚,但最後還是在殿門口生生駐足,聲音遠遠地傳過來。

“逆天改命的人,你也只知道他敢。”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被封了(?﹃?)只好把主要情節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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