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寒光逼上他的頸項,有人從房梁躍下,直取咽喉。林渙暮也不躲,偏了偏頭,緊接着又被匕首逼的更緊。

他突然笑開,全然不顧直接扭頭看去,刀鋒劃過肌膚,撕裂開一道口子,血幾乎瞬間噴湧而出,沿着頸部的筋肉淌下。對方猝不及防被他吓到,握刀的手不甚明顯地顫了兩下,複而扣的更緊,指尖泛白。

“為何要蒙面行刺?”林渙暮聲音慵懶,竟像同故人伴燭淺酌,不疾不徐。那人垂眼未應答,只是偏了偏身,回到了他目不所及的地方。

“這麽高的房梁一躍而下,也不怕傷了自己。”他自顧自地說着,倒沒覺不妥。

“你也總是不肯信我。”他擡起指尖觸了觸刀鋒,那人竟未使力,一推便開。

“就像你可笑地不肯信我能在蒙面的情況下立刻認出你一樣。”

林渙暮猛的轉身,伸臂本想擁他入懷,奈何對方反應不慢,疾退兩步将匕首橫在身前。

他皺眉,像看着無理取鬧的孩子。“你到底想怎樣?”

“我要讓你将整個江山為他陪葬。”

聲音很輕,不着邊際的一句話。

蘇瑾帛嗅到殿外煙燎嗆鼻的氣息,眼睛先前被熏的有些幹澀。林渙暮幾乎是瞬間就明白過來,他極深極深地吸了一口氣,再一點一點呼出,氣息不順,連嘆氣的聲音都不穩。他很久很久沒嘆過氣了,唯獨這口氣,才嘆出了他這些年所有的痛徹心扉地執拗,以及求而不得的心酸。

“好,你還想怎樣,一并說了罷。”林渙暮閡眼,悉聽尊便地模樣。

“是不是巴不得讓我也受那千刀萬剮之痛,你才放得下他。”

“……”

“是。”

林渙暮聽後硬是怔愣了幾秒,又緊接着苦笑開來。長笑當哭,唯獨眼中是濃濃的疲倦,如同瞬間蒼老。

“好……”

“你若是想要回這天下,不如直接滅了我,也算鏟除了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

蘇瑾帛也整個人僵在他面前,從未見過林渙暮這般的神情,像是被人世間抛棄了的孩童,看着漸行漸遠的親人,孤苦無依的寂寥。

“若你真肯舍了這天下……”

他擡頭看向林渙暮,走上前去用食指點了點他心髒所在的位置。

“我便帶你回去。”

林渙暮怔了一下,脫口而問:“回到哪裏?”

“除了這金銮殿,哪裏都好。

他被他驚住,半天無法言語。終是最後雙手捧臉,脫力般倚靠在了先前下棋的桌案上,若隐若無地笑着,聲音沉悶,一下一下叩着蘇瑾帛的心房。

“你為什麽不早點說?”

“現在不晚。”蘇瑾帛不解偏頭,似在奇怪地看着他的冥頑不化。

對方擡起頭來,眸中像是被火煙熏灼一片灰暗。

可他偏偏連殿門都未出,又怎會觸及那煙熏火燎。

“你讓我在知曉你放不下何君諾!要殺我還他天下後再跟着你走?!”他騰身而起一把扯住蘇瑾帛的衣襟,生生地将握刀地手擊開,匕首脫手飛出去,落在幾步遠的地方。

從兩人第一次相逢對視的瞬間,林渙暮其實早就明白,蘇瑾帛他放不下,他仍舊是放不下那人,那個被自己千刀萬剮了的背叛者。

他不過是想着配合着他,順着他的意,随他鬧,或許他的脾氣鬧完了,他就會回來了。

最後他錯了,錯的可笑,可笑地衆叛親離,孤身一人登上這皇位,最終被他拿匕首指向頸項,口口聲聲說要還另一個人天下。

“林渙暮是忍着你讓着你!但做不到奉上僅有的自尊爬伏在地上讓你踏讓你踩。”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着,襟上暈開一片血漬。

他看着他雙目赤紅,血随着他的怒吼更加放肆地淌下,蘇瑾帛一時間像失了魂,竟緩緩伸手捂住了他脖頸間的口子。

“正好,待這何家庶子上了這皇位,我也該死了。”

林渙暮言語間的嗤笑自嘲,他翻湧而出地怒火被他的手掌安撫了些許,連自己都覺得下賤。

最痛的不是牆倒衆人推地時候發現心愛之人站在外冷眼看着,而是被壓倒在坍圮的城牆之下時才恍然發覺

那些人,原來是你召集而來的。

他向蘇瑾帛伸手,對方像被吓到了一般猛的将收回。一聲悶響,連退幾步重重地磕在殿內的柱子上,柱子盤旋而上的金龍鱗片嵌入他背脊,鑽心的疼痛。林渙暮看着好笑,也一步一步逼過去。

“這軍中小兵,一戰成名,如今成了朝中禦史大夫。”

“這宮中暗衛與後宮之主交好,背着皇帝私下相會。”

“這皇後誕下龍子,出生當晚就被人偷偷掉了包。”

“這朝中大臣日日奏請朕立太子任儲君,言道定能千世萬世稱為天下君。”

“這前朝丞相自薦任宮中太子太傅,教他仁德聖明。”

……

他看着蘇瑾帛,眼中是看蝼蟻的憐憫。

“蘇丞相,真是好大一盤棋。”

這黑子直沖入陣,又作繭自縛。

這棋局也确實有趣,非死即生。

最有趣的也莫過于觀棋人,置身事外的超脫。

那本應置身事外之人,他仰天看向蒼穹星鬥。

他算了一生的命,蔔了半生的路,還是被困住,困在甘之若素。那人也是,困在甘之若素……

他将自己鎖入一處宮內,閉合上了紅木門,任火苗侵蝕。

“蘇瑾帛要走,林渙暮大開城門為他打開路。”

“只要你想要的,所有會阻擋你的我都會幫你清除。”

“但你今日要我的命,你讓我怎麽給?”他聲音顫抖,嗓音喑啞。

“讓我自捅胸膛,刨出心肺給你嗎?”

猝不及防被蘇瑾帛吻上,林渙暮整個人僵在原地,他愣愣地看着他從懷中掏出瓷瓶,在手心磕出細碎的粉末,扭身将其悉數灑在宮中琉璃酒盞中,然後斟了滿滿一杯。他一手執一盞,左手空杯。

蘇瑾帛将斟滿酒的那一杯遞給林渙暮,對方也笑着接下。

“這杯我敬你,你随意。”

他仰頭佯裝飲盡,作勢倒過了杯盞意為證明半滴未剩。他早知道自己卑鄙的,他也向來任性,不過向來只對着林渙暮,而今天,他也不過是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了而已。

林渙暮執杯,手腕微微晃動,杯中玉瓊随他的動作懸動。他拾階重坐回龍椅,招手示意蘇瑾帛過去。對方也順着他,一步一步走至他身邊。

“這天下你要拿去給誰就給誰吧。”

“給何君諾給李随給自己誰都行。”

“你給我葬個山下,景色好看點。”

“你有空就來逛逛,順便給我燒點錢。”

他仰頭灌下,真半滴不剩。

“不來也行,反正見了你也糟心。”

他兩指捏住眼間鼻梁按壓,應是頭疼。蘇瑾帛垂眼,将臉上布綢扯下半蹲于他面前。将他手拂開,輕輕攬入懷。

“總要去看的。”他輕聲開口,應是安慰。

“其實這鶴伴龍翔九天……”

“也未嘗何不可。”

蘇瑾帛接話,也真接對了林渙暮想說的。那人也就點點頭,借着他的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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