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景星河沒有新租房子,搬家也只是把東西裏搬到他爺爺的老房子裏,老房子就是高中學校後面的家屬院,因為家屬院的房子長期一直沒人住,有點髒亂,東西也有點雜,景星河不想雇別人打掃,他自己來這邊後又比較忙,斷斷續續的,這才一直耽誤到了現在。

十一年沒人居住的房子還是當年的模樣,大肚子電視機沒換,滿屋子的書也沒挪位置,不過窗簾換了新的,牆紙也被重新貼過了,在看不見的地方,景星河也一一都擦過了。

從“倉庫”裏搬來的東西先在客廳裏放着,景星河去開窗通風,兩扇對流的窗戶帶來了一陣陣的涼風,章連山這才看到,原本的兩居室裏,一個卧室是空的,而另一個卧室雖然還保持着當初的模樣,可裏面的人卻沒了。

章連山也是路上才知道的,原來那個會做冰糖味兒紅燒肉的老人早在10年前就去世了,是心髒病,大小手術做了無數個,還是沒能把人留下。

說起這個的時候,景星河的情緒肉眼可見的低沉了下去,章連山便沒有繼續聊下去。

章連山這麽多年見過的風風雨雨多了,他大概也能從蛛絲馬跡從猜出景星河當年不告而別的理由,忽然來陪考的姑姑,聯系不到的爺爺,還有那扇很久沒有打開過的家門……

景星河在高考前的那個晚上半夜失眠了,他說自己有些緊張,那時候的景星河是一無所知的,想來也是家裏人為了那場大考,而故意瞞着爺爺病重的消息吧。

至于不告而別……天大的恩怨也用不着不告而別,應該是當時很着急沒有機會吧。

章連山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沒有怪過景星河的不告而別,他只是有時候會想,為什麽這麽多年來都不聯系他,他們明明互留了手機號的,章連山這麽多年打去的電話永遠都是關機,後來更是變成了空號。

離開了校園後的章連山第一次意識到人海茫茫,他想找一個人,可除了那個永遠都打不通的手機號,和那扇一直都敲不開的門,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江蘇南京那個虛無缥缈地址。

那是個繁華的城市,高樓大廈,車水馬龍,身在其中的章連山是那麽的渺小,他什麽也找不到。

這麽多年來章連山一直不敢換電話號碼,就是怕錯過每一個會是景星河的聯系……

景星河在廚房裏燒水泡茶,章連山便把客廳裏的箱子都挪到了空着的卧室裏,席子也展開鋪到了床上,床有些大,席子鋪着只能蓋過一半,章連山換了好幾個方向,還是把席子鋪到了靠近門的這邊。

西北這邊的夏天也沒有熱到需要鋪席子的地步,可景星河是南方人,他習慣了睡席子,高三住校的那段時間,他躺在學校發的床鋪上,總是會熱出一身汗,半夜半夜的睡不着,而章連山上大學的那段時間也嘗試過睡席子,他是不習慣的,幹巴巴的睡了一個晚上,肩膀就難受了好幾天。

想起這些,章連山忽然覺得有些有趣,人已經回到了他的面前,當年的那些舉動自然也能當做一場笑話被随便想起了。

景星河泡的是綠茶,綠茶清香,章連山聞着味道就湊了過去,泡好的茶倒在一黃一藍兩個陶瓷的杯子裏,景星河把黃色的那個推給了章連山,端起來藍色的那個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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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悶熱,景星河一杯茶水很快見了底,章連山嘗不出茶的好壞,他只是覺得整個房子只有這一黃一藍兩個杯子,他們一人端着一個,竟然還有一些歲月靜好的味道,懷着這樣的小心思,章連山一口一口的喝着杯子裏的茶。

景星河喝幹淨了,又續了一杯,手還是那雙手,此刻正落在茶壺上,輕輕的搭着茶蓋上,景星河的手很漂亮,和他的人一樣漂亮。

景星河看着飄在水杯裏的一片茶葉,這麽多年來他的心就像那片葉子,浮浮沉沉,随波逐流,一直沒個安穩,他是看似平靜,其實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亂得理不出來一個頭緒,直到他回來之後,一切才有了些許的變化。

景星河想着會遇到章連山,可遇到了卻一直沒有時間聊聊天說說話,先前是忙着适應新的工作環境,一直沒個機會,現在人就站在景星河的面前,他卻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故人相逢,最怕的就是相顧無言,他們雖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可若是想說一些真情實感的話,卻一時也想不出合适的措辭,直抒胸臆太冒昧,婉轉些又顯得矯情。

景星河想着來日方長,今日可以先解釋一下當年不告而別的事情,“其實…其實我高考完的那天……”

“不用解釋,我都知道。”章連山伸出的手握住了景星河落在茶壺上的手,不輕不重,能感受得到存在,卻也不唐突,更像是一個安慰,安撫着彼此內心裏升騰而起的躁動。

景星河擡頭看着章連山,只覺得回來這件事情算是做對了,杯子裏的那片茶葉緩慢的墜落在了杯底,安詳的等待着來年的花開。

至于章連山,他實在不是一個愛揭別人傷疤的人,他寧願自己心底有些解不開的疑惑,也不願意讓景星河挖皮剝肉,講出一個伴着悲痛的真相,反正人都回來了,在意的也不過是眼前這個人罷了。

窗簾在風中起起落落,章連山幫着景星河撕開了箱子上的膠帶,轉身不确定的問着景星河,“真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果林鄉還一直保留着集市的傳統,每月的10號20號30號,都會有大批的小商販來果林鄉的市場口做生意,賣菜,賣衣服,賣餅幹瓜子零食,也賣洗發水、擦臉油、帽子、口罩、耳釘、襪子這些小東西,天亮起,天黑結束,好不熱鬧。

集市上人又多又雜,有偷東西的就有丢東西,有罵人的就有還嘴的,因為人來人往的,各種大車小車走的也不順暢,景星河是交警部門調過來的人,平時負責“一标三實”的工作,到了集市的時候,還要負責市場口這一片的交通管制。

馬路上是不允許停車的,路邊的出入口是不允許擺攤的,攤位擺的太靠前要向後挪一挪,要是沒地方擺攤位也要找個地方擠一擠,都不是什麽難事,只是需要走動的勤快點,別讓堵車這種事情發生即可。

景星河在市場口走動了一個早上,中午去吃飯的時候又是最後一個。

今天是土豆絲、蒜泥茄子和面條,廚房裏還堆了一地的菜,裝好袋子貼好價格,打印了長長一串的消費清單,菜都是剛送過來的,大師傅給景星河下好了面,便對照着單子清點是否夠數。

菜都是祁連農家樂那邊送來的,劉所長那天見面時并不是随口一說,他後面在開會的時候也提出來了,舉手表決同意後,便讓祁連山農家樂那邊每周按着單子把菜送過來,菜錢一月一結,能送貨上門,價格也公道,比平時到市區超市買方便一些。

今天忙,景星河吃的也快,一頓飯吃的囫囵吞棗,也沒嘗出來什麽滋味,景星河剛把飯吃好,就看到章連山敲着廚房的側門進來了,“姨,還有兩顆白菜,我剛忘記拿下來了。”

“我就說少點什麽,”大師傅把白菜拿過去,又接了一杯水遞給了章連山,“就送個白菜看把你着急的,熱成什麽樣子了,你坐着緩緩再走吧。”

按理說送菜這種小事是輪不到章連山這個大老板,可章連山卻每次都要親自來送,還要找機會和景星河說兩句有的沒的,現在人這麽巧就在廚房裏,章連山便樂呵呵的坐了下去。

章連山坐下來也不安穩,眼睛一直盯着景星河,人不理他,他便又站起來湊了過去,沒話找話的問景星河吃的是什麽,蒜泥茄子還剩下半盤,章連山又聽到了一個土豆絲,景星河收拾好餐桌去洗盤子,章連山便跟在景星河屁股後面,掏了掏口袋,遞過去了一片口香糖。

“怎麽,我臭到你了?”景星河就怕吃了蒜口臭,下午執勤會熏到別人,所以他一口都沒吃,結果這章連山還拿着口香糖在他面前晃悠。

“不臭,”章連山把口香糖留在了桌子上,湊到了景星河嘴邊像模像樣的聞了聞,“挺香的。”

章連山說完就走,連紙杯裏的水都沒喝一口,倒是景星河差點把手裏的盤子給滑出去,他都這個年紀了,聽到似是而非的話,竟然還是會忍不住紅了臉。

大師傅在單子的最後一項上打了個勾,拍拍膝蓋站了起來,景星河幫着大師傅收拾了一下衛生,沒來得及休息就帶好帽子出去執勤了。

章連山還沒走,就靠在派出所門口的那棵槐樹上打電話,看着人出來了,立刻就把電話挂了跟了上去。

章連山兩點還要去火車站接放假回家的章祁連,現在說早不晚的,還有點時間,他就想跟在景星河的身後,說兩句廢話,可景星河只要一穿上警服就表情正經,說話也正經,就差把“公正嚴肅”四個字放大了貼在臉上。

此刻看着擋路的章連山,景星河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将“妨礙執勤拘留十五日”講出來砸到章連山臉上了。

章連山才說了兩句廢話就被景星河從屁股後面攆走了,他待着沒事,打算先開車去超市轉一圈,給章祁連那個小兔崽子買點喜歡吃的東西,讓他回來後能在家裏安穩待幾天,章連山在超市裏随便轉着,各種零食挑了一個購物車,轉來轉去竟然到了電器專櫃,章連山一眼就看到了擺在中間特價促銷的煮蛋器。

促銷員在旁邊講着這款煮蛋器的優惠力度是多麽多麽的大,質量是多麽多麽的好,優惠有今天沒明天的,欲購從速,過時不候,買到就是賺到,章連山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站在那裏拿了一個,又拿了一個,走了兩步回來又拿了一個……

下午的集市比早上的熱鬧,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停在路邊的車也拉的越來越長,景星河正勸着一個開電動三輪車的把商鋪前面的路讓開一點,就聽到了前面吵架的聲音。

與叫罵聲不一樣,吵架聲激動,是吊着嗓門的嘶吼。

景星河隔着老遠就能聽到裏面人在争吵什麽,“五塊”、“沒給”、“放下”、“就不”之類的,吵架人圍在一個賣衣服的攤位,攤位上主要賣秋衣秋褲內衣內褲和迷彩服,擺的不大,但東西雜亂,什麽都有。

老遠聽着聲音大,其實真正吵架的不過兩個人而已,看熱鬧的人多,裏裏外外已經五六層了,景星河把夾在胸口上的執法儀打開走了過去,警服是有一定威懾作用的,看熱鬧的人主動給讓出來了一條路,讓景星河走了進去。

其實吵架不可怕,怕的是看熱鬧的你一言我一語,本來是一時興趣吵起來,最怕的就是因為別人的添油加醋而吵出來勝負欲來,從而吵個沒完沒了。

景星河先拉開當事人了解了一下情況,吵起來的兩人一人是買主一人是賣主,買東西的是個大嗓門的阿姨,賣東西是個穿人字拖的大叔,這阿姨在這邊買了一條五塊錢的內褲,她說給了錢,可大叔說沒有,阿姨給了錢拿着東西要走,大叔沒有看到錢攔着人要把東西留下,這麽一來二去的就吵了起來。

剛才買東西的人多,現在都不買了圍在這邊看熱鬧,抱着胳膊仰着頭,生怕錯過什麽重頭戲。

這才說情況的一會兒時間,阿姨和大叔又吵了起來,景星河來這邊時間不長,果林鄉的方言雖然不算難懂,可阿姨和大叔都是個快嘴皮子,一吵起來景星河只覺得眼前飄着的都是口水,卻聽不懂到底是在吵什麽。

景星河讓看熱鬧的散開,把擋住的路讓了出來,路上一輛卡車慢悠悠的晃了過去,司機也還回頭向這邊看了一眼,繼而麻木的轉過身去将車開走了。

景星河實在沒時間搭理那些,先拉着快要動手的大叔向後退了幾步,“有話好好說,打人可是要負刑事責任的。”

大叔揮出去的拳頭擦着景星河的臉就過去了,好在也知道打不到人,拳頭沒什麽力氣,只是裝個架勢,景星河又把人拉着向後退了幾步,才把人松開。

大叔瞪着阿姨,人一激動,吵得臉都紅了,景星河站在大叔和阿姨的中間,都攔住了一點,“都別罵人,有話我們好好說,阿姨,你這個錢确定給了嗎,是放到哪裏了。”

“我肯定給了,”阿姨氣勢洶洶走過來,一手捏着內褲,一手指着攤位上的一個地方,“我就把錢放這裏了,我記得清清楚楚。”

“裝什麽裝,給就是給,沒給就是沒給。”大叔又指人罵了起來,景星河感覺氣氛不對,又擋在了兩個人中間,大叔長得高,人也壯實,真要是動手,景星河這小身板也攔不住,只能時時刻刻小心着讓兩人隔得遠一點,“你就沒給錢,胡說個屁啊,我有沒有收錢我還不知道嗎?”

阿姨登時蹿了起來,說怒目圓睜也不為過,“你就兩個眼睛能看見幾個人,剛才那麽多人圍在你的攤子上,我把錢放這裏,就是你拿過去的,你就是看着我老婆子好欺負,就想訛我的錢。”

“你個死老婆子,”大叔真動了火氣,景星河拉不住人,被推着踉跄了幾步。

眼看着就要動手,景星河攔不住胖大叔,只能撲過去攔在阿姨的面前,“別動手,都別動手。”

吵紅了眼的人分不清是敵是友,阿姨只是感覺被前面的人撞了一下,她準備好的力氣都撒了出去,手沒打到人,右腳先踢了過去,正踢在景星河小腿上,阿姨幹了多年的農活,手下的力氣大,腳下的力氣更大,景星河膝蓋一彎,差點跪下去。

阿姨也感覺到自己踢了個實心的東西,再一看前面的小警察踉跄了幾步,站那兒不說話了,阿姨悄悄地往後走了兩步,也不言語了,至于想要沖過來打架的大叔,已經被旁邊看熱鬧的合力拉回去了。

兩人現在誰也不說話,看熱鬧的人也勸着讓他們各讓一步,就這麽算了,你一言我一語的,比剛才還熱鬧。

景星河長這麽大,沒挨過打,沒受過傷,現在這一腳踢得他倒吸了兩口冷氣,扶着旁邊的攤位才站穩,這算是誤傷,但也能升級為襲警,景星河沒想計較這個事情,只是這股子痛覺卻猛地将他從剛才的情景中抽離了出來。

景星河家中富裕,又是被寵大的,他眼中的錢只是物品交換的一種媒介,多一點少一點都無所謂,五塊錢在他眼中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金額,景星河有心想自己掏了錢,把這事情解決了,可他跟着劉所長學習的那段時間,劉所長不止一次的跟他強調過,解決問題要靠事實,而不是息事寧人的花錢。

現在的這副情況是景星河從小到大第一次遇到,沒有攝像頭監控器作證,各執一詞的兩人很難分辨誰是誰非,說到底還是他沒有處理這類事情的經驗,能力不夠,無法解決。

能力不夠這種事情,想的明白,卻過不去心裏那關,景星河想着要不帶着兩個人回所裏好好聊一聊,可他一低頭,就看見了一張夾在迷彩服和紅色秋褲中間的一小點紫色,是一張折了兩下之後皺皺巴巴的五塊錢。

大概兩個人說的都是對的,阿姨是真的給了錢,大叔是真的沒看到錢,這錢不知道被誰翻衣服的時候壓在了下面,成了一場烏龍,吵了半天的兩人竟然誰也沒有看到。

景星河把錢拿出來給了大叔,又安慰了幾句阿姨,人群散開,大叔的攤位又來了新的客人,方才還紅着臉的大叔熱情的介紹着東西的價格,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阿姨略有歉意的看着景星河,“小夥子,你沒事,剛才那下阿姨真的不是故意的。”

景星河擺了擺手,“沒事,阿姨,你繼續逛着,我先走了。”

景星河走的還算是正,可落地的時候腳跟有些飄,小腿是疼的,但阿姨并不是故意的,景星河也不好表現的太糟糕,太陽依舊大,曬得頭皮都是熱的,景星河感覺到了一絲無力,如果那五塊錢沒有被發現,景星河自問,他沒有辦法去解決這個事情,大叔暴躁,阿姨也潑辣,萬一兩個人都不願意讓一步,那他今天站在那裏除了聽他們吵架,也分不出一個子醜寅卯來。

景星河是個軟脾氣,發不了狠,也鎮不住別人,一點也不擅長調節糾紛,也就只能在熟人面前說幾句針芒帶刺的話,也不過是仗着他們之間的交情而已,景星河第一次懷疑自己的這個性格是不是适合這份工作。

景星河又在市場裏轉了兩圈,眼看着到了下班的時間,路上的人少了,商販們也收拾着要回去,景星河穿了個馬路,去商店買了一包煙,外加一只打火機。

景星河這些年沒學會千杯不醉,但好歹學了個吞雲吐霧,不過他不常抽,只是偶爾郁悶的時候當個發洩。

煙不是熟悉的品牌,抽着味道也不一樣,新買的煙有些嗆,景星河抽的第一口就咳嗽了起來,第二口才慢慢的平緩下來,景星河不喜歡抽煙,可有時候心裏有了事情,總是要做些什麽才能被舒緩。

抽煙只是一個纾解罷了。

章連山是被他媽打發出來買鹽的,他剛去西壩村頭的那個小商店裏把鹽買好,虎子就打電話說和女朋友分手了,晚上沒地方吃飯,現在正孤苦無依的在女朋友家門口溜達。

畢竟是從小長到大的交情,章連山不能放着人在那邊餓肚子,只能開着車去他女朋友的家門口接人,反正今天章祁連回家了,飯菜豐盛,帶虎子回去也正好能改善一下夥食。

至于虎子和他女朋友的事情也用不着擔心,這一對一個月時間裏有半個月在分手,可這分了這麽多次也沒真的分了,沒啥大問題,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分手也就是調劑感情的,這一次也是。

虎子說是因為他忘記了他們在一起的1314天紀念日,結果剛進門就被分手,連口熱水都沒讓喝。

虎子坐上了車,把車窗整個都撤了下去,燥熱的晚風在他的臉上胡亂的拍着,虎子開始繼續念叨着他和女朋友的那些事情,“哥,你說這女人都在想什麽,每年過個生日還不夠,還要過在一起的紀念日,第一次牽手的紀念日,還有那啥的紀念日,都這麽多年了還有什麽可紀念了,又不是再也不過了”

“我現在手機裏全都是紀念日,大大小小的就沒斷過,我看以後每天都紀念算了,省的我忘了,她又和我分手,哎,我好像看見那個小警察了,對了,我說哪兒了,就是那個紀念日,明天還是我們第一次接吻紀念日呢,她都沒看我給她買的新口紅就把我攆出來了……”

虎子的嘴皮子忽然停了下來,車也猛地停在了路邊,虎子被安全帶拉着,才沒被忽然而來的剎車給甩到前面,章連山抓着方向盤問,“你剛說什麽?”

“啊?”虎子把半截胳膊搭在了窗戶上,并不介意這個急剎車,“我說我們接吻紀念日要送口紅,怎麽了,要我給你推薦色號嗎,哥,我給你說我現在對這個還挺有研究的,我女朋友每次都很喜歡我送的口紅,要不我給你推薦幾個代購,親自試驗的,很靠譜,不過哥你買口紅能送給誰……”

怎麽之前沒覺得虎子這麽聒噪,章連山不耐煩的打斷了虎子的話,“你說你看見景星河了。”

虎子見過幾次景星河,沒記住名字,一直都叫小警察,現在一聽這個名字還挺陌生的,想了想才明白是哪個人,“對啊,就在後面那個商店的門口。”

章連山把車鑰匙拔了下來扔給了虎子,擡腿下了車,“你等我去敘個舊了再走。”

虎子心想還要不要吃飯了,可章連山已經拉開車門走了。

章連山過去的時候,景星河正在抽他的第二根煙,操作熟練一點也不像個新手,章連山在景星河的注視下走了過去,“我還以為你不抽煙呢?”

章連山第一次見面時讓給景星河的煙就沒動,人走後煙就在桌子上留着,章連山以為他不會抽煙,畢竟景星河之前可是個禁煙主義者。

章連山第一次在景星河面前抽煙是高三剛集訓那會兒,他們一起吃完中午飯回宿舍,宿舍樓的條件簡陋,一層只有左右兩邊有水房,水房裏面是衛生間,景星河去打水的時候,就看見章連山正靠在廁所門口抽煙。

章連山的一根煙還剩下半截,剛又吸了一口,煙氣正在肺裏打着圈,原本是要從鼻腔裏吐出來的,可章連山看到景星河正愣愣的盯着他看着,章連山不自覺地憋了一口氣,把原本應該吐出來的煙給生生的咽了下去。

章連山被咽下去的煙氣嗆的大聲咳嗽着,景星河就優哉游哉的站在旁邊問他,“你有沒有聽過這麽一句話?”

“什…什麽?”

“飯後一支煙,直推太平間。”

章連山并沒有被吓到,可他手裏沒抽完的半根煙還是從指縫裏掉了下去,掉到了蹲便器旁邊的水窪裏,章連山捂着嘴,他的嗓子被嗆得難受,眼淚都被逼了下來,整個人呢都是難受的,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章連山只能紅着眼睛看着景星河把煙頭踢進去蹲便器裏,摁着水閥給沖了下去。

那時景星河臨走前還威脅章連山,“班長,好好活着不行嗎?”

可當年勸他遠離香煙真愛生命的人,此刻正在這裏騰雲駕霧快活神仙,一張臉裝作老成的模樣,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章連山用肩膀碰了碰景星河肩膀,“這是怎麽了,借煙消愁?”

景星河拿出煙盒,從裏面抽出來一根放到了章連山面前,“抽嗎?”

“戒了。”

景星河看着章連山這副大言不慚的樣子,舒展眉頭笑了出來,“行吧,就當我之前什麽也沒有看見。”

看着景星河把煙收了回去,章連山又用肩膀碰了碰人,“星河,說說,是怎麽了,怎麽就開始抽煙了。”

景星河吐出來了一口煙,說出了今天下午的那回事情,雖然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心裏觸動挺深的。

章連山倒是也能想象得出當時的畫面,他身在這裏,長在這裏,多多少少也能遇到些類似的事情,老一代受生存條件的限制,對每一分錢來去都看的很重,吵架是小事,也有提刀的情況出現過,那次要不是家裏的其他人趕回來的早,估計半截胳膊就被剁了。

章連山聽多了這種事情也造不成什麽沖擊了,想來景星河初來乍到沒有見過,所以會多想一些,章連山嬉皮笑臉的湊了過去問他,“是不是覺得挺荒唐的。”

“不,我覺得挺無力的。”景星河确定,類似的事情再發生一次,他有極大的可能性會束手無策,進而繼續産生對自我的懷疑,然後借煙消愁。

章連山原本說笑的心忽然一愣,心中觸動頗深,荒唐包含着嘲諷,可無力是對自我的反思,章連山早就知道景星河是個善人,可沒想到他能一如始終,他29歲,可還是幹淨的像張白紙,不談好壞與否,章連山卻明白這樣的生活是很累的。

可景星河就是景星河,他單純還是世故,那都是景星河,章連山不想用自己的三言兩語改變他什麽,如果可以,他只想每次都能及時出現,至少能夠讓他感覺不那麽孤單。

“星河,其實處理這種事情靠的不是能力,而是靠熟能生巧,你下一次如果覺得難辦就給我打電話,我也讓你看看我29年來積攢的人氣。”

景星河噗嗤又笑了,“怎麽,你要施行地主威壓嗎?”

“也行啊,等你什麽時候來西壩,我也讓你領略一下我西壩土財主的厲害。”

……

章連山本想順路把景星河也帶回家吃飯,可景星河晚上要值班,走不了。

第三根煙抽完,景星河便說自己要回派出所,走在前面的景星河腳步有些搖晃,章連山問他怎麽了,景星河只說是腿麻了,晚上回去一看,被踢到的地方青了一塊,在白/皙的皮膚上透露着可怕。

章連山看着人進去了派出所,他就又哼起了那首妹妹你大膽的往前走,飙高音再次失敗後,章連山上了車。

虎子也是剛上車,他在車上呆着沒事幹就下去轉了轉,結果就看到他哥在那個小警察的身邊搖尾示好的樣子,那一臉的寵溺的表情,真是青天白日見了鬼才能碰到一次。

虎子是看慣了他哥劈天射日的狠勁兒,剛才那場景驚得他下巴都收不住了,差點把眼珠子摳出來放到消毒水了去殺菌,可冷靜下來了後,虎子還是偷摸跟着看了一路,虎子覺得他哥的樣子和他讨好女朋友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虎子的心中冒出來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哥,你是不是對那個小警察有意思?”

章連山也不避諱,“怎麽,你有意見?”

虎子一慫,立馬乖了,“沒有意見,沒有意見,白頭偕老,早生貴……舉案齊眉,洪福齊天,大吉大利,今晚吃雞……”

虎子胡言亂語了一通,扣好了安全帶等着蹭飯吃,虎子倒也沒什麽吃驚的,他哥是誰,山溝溝裏出去的大學生,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不光學習好,長得也好,又能說會道的,鄰裏鄰居的誰不說章家的大學生飛出去要出人投地了,結果他哥在外面呆了兩年,一聲不響的回來了,回來搞得就是發家致富的賺錢事業。

他哥是個另類,別人辍學,他哥上學,別人打工,他哥考了市裏最好的高中,別人娶妻生子,他哥到大城市上大學,別人每天蹲在牆頭聊八卦,他哥開着小車創業,別人聊着孩子以後上那所學校,他哥躺着數錢,別人一家三口過着自己的小日子,他哥這麽多年就一直單着,別人娶個媳婦,他哥看上了一個白白淨淨的小警察。

他哥特立獨行慣了,虎子覺得也沒有什麽是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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