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

醫生對蘇策的評估傾向于保守,只說可以恢複正常人際交往,生活自理是沒問題的,但要回到原先的工作狀态,不是完全沒可能吧,需要進行針對性的康複訓練,本人也得加以配合。

別的不說,蘇策自己覺得起碼在記憶力和集中力這兩點上是大不如前了,嘗試着翻一翻以前的專業書籍,閱讀速度很慢,且看不了一會就頭暈,他還年輕,僅僅恢複到生活自理是不夠的,他還需要工作,需要有一份收入。

也許是想通了,蘇策現在明面上不再和慶哥對着幹,雖然态度還是愛搭不理地。慶哥也不跟他計較,蕭琮江給的錢足夠讓慶哥甘願忍受着蘇策的喜怒無常。何況就蘇策現在這種情況,慶哥也不會真心跟他較勁。

這一天蘇策爸媽各有活動,慶哥帶着蘇策在小區裏遛彎。

蘇策本來沒想出門的,這會太陽太猛烈了,但他一見慶哥在家看電視劇看得那麽歡就不樂意,故意讓慶哥帶他下樓走走。

一路上慶哥逗着蘇策多開口講話,蘇策走得不快,兩個人天南海北地聊着閑天。

走着走着便走遠了,等意識到時,兩個人已經走到車庫出入口,陸續有車進出,而蘇策他們正堵在出口的位置。

蘇策看了眼被他們堵住的車龍,心裏開始緊張起來,小聲催促着慶哥快點走。

可是越緊張,便越控制不住腿腳,衆人注視之下他怎麽也邁不開步子,好半天了仍舊站着不動。

他現在對妨礙到別人,麻煩到別人這種事情特別在意,更在意路人看向他時探究、同情的眼光,所以在外邊不肯用助步器,最多只肯拄着手杖,要是不仔細看,看不太出是行動不便的人。

也正因為這樣,後排車裏的人開始焦躁起來,他們并不知道蘇策的為難之處,遠遠看着只覺得這兩個人堵住了路口,而且還不肯挪動位置,簡直沒有公德心。

慶哥安慰蘇策:“別急,他們等一會沒事的,你慢慢走,這只腳先擡起來。”

蘇策此時局促得臉發紅,着急于脫離此刻的窘況,他不敢再往車龍的方向看,可無論再怎麽使力,雙腿就跟不是他自己的一樣,死死釘在地上完全無法動彈,似乎感覺後排車裏有人探出頭來罵他們,還未等他分辨罵的是什麽,就聽見一聲急促的喇叭聲炸響。

蘇策抖了一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顯然是被響聲驚吓到了,看他這樣,慶哥也被激出了脾氣,橫着臉沖按喇叭的那輛車大罵:

“家裏出事還是趕着去投胎?叭叭叭叭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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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哥罵得粗俗,車裏那位哪能忍,當即探出頭和慶哥對罵,争着比誰的嗓門高。

就在這時,車龍最前排的車莫名其妙地往後倒退了一小段路,又在半坡停住,蓄勢待發一般,突然往蘇策和慶哥的方向沖過來。

從蘇策這個角度看,這輛車就跟要撞死他倆沒區別,而且是以極快的速度,他眼睜睜地看着車頭向他逼近,大腦和身體完全失去反應。

就快要撞上蘇策的時候,車輛伴随着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急停,此時車距不到半手臂遠。

蘇策腿一軟,搖搖晃晃地癱坐在地上,整個過程不到數秒,所有人都呆住了,現場一片沉寂。

車上司機兩只手還緊緊握着方向盤,已經吓得說不出話了。

他在車庫上坡位置停得太久,踩剎車的腳一時松開,所以一開始車輛往後倒退。本來這種情況拉下手剎就可以,但這是一個新手司機,眼見快要撞上後邊的車,一着急便一腳油門踩到底,随即車輛失控地往前沖撞。

打破沉默的是慶哥。慶哥不愧是在醫院待過幾年的,對這種場面非常熟悉,他上前大力拍着車頭蓋,吵吵嚷嚷地讓司機下車道歉,不然今天誰也別想出這大門,那副架勢差點要跟蘇策一起坐地上了。

這時旁邊有人看熱鬧,有人跟着起哄,沒多久出口處便圍了一圈的人。

沒有一個人去關心坐地上站不起來的蘇策。

他想叫住慶哥,但微弱的聲音淹沒在一片嘈雜之中。

之前跟慶哥對罵的那位不是省油的燈,見事情發展成這樣,也過來跟慶哥理論,本來嘛,就是這倆人堵着路口,占道還有理了。他看着地上的蘇策,又看了眼吵鬧得十分來勁的慶哥,說:

“你倆碰瓷的吧,年輕輕的裝殘疾人?調行車記錄儀,調小區監控,碰沒碰着一清二楚。”

慶哥一聽這話,馬上辯解說誰是碰瓷的,我們住這的,坐地上那小哥就是腿腳不好,被你們這車吓着的。說完了還非要拉着他們過來看蘇策的腿,看他掉在地上的手杖,以證明蘇策才是受害者,車主不道歉這事沒完。

沒頭沒腦的好意有時候給他人帶來的只會是一場災難,慶哥這麽做讓原本已感覺備受侮辱的蘇策更加難堪,他又羞又惱,耳邊清清楚楚回蕩着“殘疾人”這三個字,最不願展現在他人眼前的缺陷如今被人扒光了公之于衆,而他連一句反擊都說不出口。

差點撞上蘇策的那位倒是老實人,這會不安地觀望着。

但和慶哥吵架的就惡意多了。他見慶哥一個外地人,蘇策坐地上又病恹恹,一副好欺負的樣子,心想如果真不是碰瓷的,那更不用怕了。反正他也不住這個小區,不在乎得罪誰。

他走到蘇策面前,居高臨下地教訓他:

“既然腿腳不方便,就在家呆着別亂跑,大家又要上班又要接送孩子的,被你這麽堵着,多耽誤功夫啊,這也就是在小區裏,要是竄到大馬路上,真被車撞了你是能賺一筆賠償,那司機可真是倒大黴了。”

能說出這種話的基本也不算人了,饒是看熱鬧的圍觀群衆聽了也直搖頭。而慶哥對這種不帶髒字的罵人方式比較陌生,一時組織不出什麽有力度的反擊。

新手司機車技不怎麽樣,腦子還算清楚,剛才差點撞上蘇策的一幕讓他心有餘悸,辛虧慌亂間還記得踩剎車,否則照那速度絕對是朝人身上碾過去的。

同一個小區,擡頭不見低頭見地,想明白了這一點,他趕緊過去想扶起蘇策。

手還沒碰到蘇策的胳膊,便被人格擋開了。

“別碰他。”

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被這一聲鎮住。

一位穿着體面的男人在蘇策面前蹲下。

他問蘇策,“傷到哪了嗎?”

“琮哥兒!”見着蕭琮江,慶哥像散兵看見了大部隊,一下子有了底氣。

蕭琮江沖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又低頭問蘇策:

“腿上,腰上,有沒有覺得哪裏疼?”

他讓蘇策慢慢試着深呼吸,動動手腳,确定全身無礙後,對蘇策說:

“我先帶你回去。”

不等蘇策答應,便一手環住蘇策的肩膀,打橫着将他穩妥地抱起來。

“兩位的車牌我記下了,現在我帶朋友去做檢查,有事會和你們聯系。”

蕭琮江的語氣就像和客戶開完會,握手告別一樣,搞不好臉上還挂着笑意,但那兩位車主,尤其是剛才教訓蘇策的那人,只覺得在這烈日午後被什麽東西灌了個透心涼。

對圍觀群衆說一聲“抱歉借過”,蕭琮江長腿一邁走了出去,慶哥撿起蘇策的手杖跟在後邊。

若把蕭琮江換成別人,慶哥這會該加油添醋地把剛才的事情連踢帶打地演上一遍,但對着這位遠房小輩,慶哥總是有些發怵。看着蕭琮江的神情,他多少也明白過來自己好像惹了點事,不等別人開口,便搶着說:

“那什麽,我先回去收拾一下,策哥兒好躺着歇會。”

等慶哥走遠了,蘇策在蕭琮江懷裏悶聲說:

“我,走,自己走。”

蕭琮江笑他:

“怎麽醒了還成結巴了。”

從沒有人敢在蘇策面前說得這麽直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刺激他,蘇策也沒想到蕭琮江會這麽說,一時難以置信。

“你現在不方便走,我讓姚醫生過來看看。”

掂量着臂彎裏的重量,他又說:

“瘦得跟小貓似的。”

恍惚間蘇策以為回到十年前,眼前是那個會輕輕吻着他的人。

蕭琮江話剛說完也覺得這語氣有點暧昧,便不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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