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于今清關了微博,看了一眼時間,四點十二。
他在醫院附近找了一家網吧,開始收集所有當年拐賣案的素材。
由于只能很別扭地用左手操作鼠标,沒看幾個網頁時間就過去了十分鐘。于今清盯着自己的右手,五秒鐘後,他把紗布拆開,用右手的前四個手指操縱鼠标。
他沒有放過當年的任何一個邊角,尤其是尤又利的僞裝及被捕那一段,所有關于陳東君的報道都被他單獨收集在一個文件夾裏,又建立了“虛假報道”以及“真實報道”兩個子文件夾。收集完當年的案件,他按照陳東君跟他講的一些不涉密的事找到相關的新聞,放進“陳工功績”文件夾裏。
最後他用半個小時寫了一篇八百字的文章,将他收集的所有碎片串聯起來,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做完所有工作,他把所有文件打包壓縮,發到了自己的郵箱。
于今清看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五點三十五。
他出了網吧,攔了一輛出租車,“江南好。”
于今清坐在司機的正後方,給老三打了個電話。
老三一開口就是:“老四,菊花獻出去沒?”
于今清聽見對面一片喧嚣,“你在喝酒?”
老三:“釣凱子。”
于今清感覺老三好像喝多了,“別釣了。”
老三:“幹嘛。”
于今清:“我有正事。”
老三:“放。”
于今清:“你微博有多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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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哎喲,不是看不起我們這些野雞網紅嘛。”
于今清:“你給我聽好了,我沒時間跟你廢話,我菊花獻出去了,我凱子現在有問題,你他媽趕快給我從那些MB身上滾下來。”
老三一個激靈,趕快推開一個黏在他身上的妖精,走到男廁所洗了把臉,語氣嚴肅,“出什麽事了。”
于今清:“我給你發一封郵件。你看一下微博,如果有人黑我男人,你就按我寫的怼回去,如果沒人黑,你就當我給你提供娛樂資料了。”
老三:“你放心。”
于今清挂了電話,把郵件連帶附件轉發給老三。
發完郵件,他發現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年輕真好啊。”
于今清看着窗外。
出租車穿行在華燈初上的馬路,一個一個劃過的霓虹燈和廣告牌都帶着绮麗的顏色。
“是啊。”于今清嘴角漸漸浮起一個笑。
于今清下了車,關上車門之後,司機按下車窗,在他背後說:“百年好合啊。”
“一定。”于今清說。
他背對着司機,此時面前是張牙舞爪的“江南好”三個大字。
穿着開叉旗袍的高挑服務員将于今清引到888包廂門口。
于今清看一眼手機屏幕,五點五十九。
他打開了手機的錄音功能,然後推開了包廂的門。
這是于今清第一次見到謝副廠長,他是一個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理着所有中老年幹部都會理的頭發,不長不短,他眼角有與年齡相襯的魚尾紋,嘴角朝上,甚至可以說是和藹可親。
于今清鞠了一躬,“謝副廠長,您好。”
謝副廠長站起身向他伸出手,“你好你好,別客氣,坐坐坐。”
一張偌大的圓桌,于今清坐在末座,與謝副廠長相對。
謝副廠長将燙金的菜單放到玻璃轉盤上,然後轉到于今清面前,“想吃什麽自己點,不要拘謹。”
于今清打開看了一眼,又将菜單轉回去,“謝副廠長,我真不敢點,我沒吃過這麽貴的。”
謝副廠長笑呵呵地說:“我也難得來。這不是看你傷了手,前段時間忙,也沒去慰問你,我一打聽,你還出院了,這不,就請你來吃個飯。手傷好得怎麽樣?”
于今清手上的紗布是他出網吧的時候急匆匆裹的,不怎麽好看,他把手向後縮了縮,看起來有些怯懦,“噢,好得差不多了,您別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你知道我主管安全,最怕你們出事。”謝副廠長嘆了口氣,喊來服務員點菜。
服務員笑着走進來,彎着腰對謝副廠長說:“謝廠長,還是老花樣呀?”
謝副廠長臉色嚴肅,“什麽意思。”
那美女服務員一愣,下意識看了一眼于今清,才賠笑道:“記錯了記錯了,您點什麽?”
謝副廠長點了幾個家常菜色,然後問于今清:“你看怎麽樣?”
于今清笑着說:“我什麽都吃。”
“不挑食好事,好事啊。”謝副廠長點完菜,又說:“在079感覺怎麽樣?”
于今清說:“挺好的,感覺079的技術員,工人都特別好,雖然才進廠快兩個月吧,但是收獲特別大。”
“好,好啊。”謝副廠長感嘆,“後生可畏。”
很快就上了菜,謝副廠長一邊吃飯一邊和于今清談論廠裏的事。
等吃得差不多了,謝副廠長說:“你們年輕人啊,有幹勁是好事。但是也要用對方法。”
于今清放下筷子,一副認真聆聽教誨的模樣,“您說的很是。”
“別緊張,你吃,你吃。”謝副廠長又恢複了笑呵呵的樣子,“我不是說你。我是最近發現我們廠可能有個別年輕員工,為了一己私利,做了一些不利于本廠利益的事。”
于今清疑惑,“什麽事啊?”他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了下頭,又擡起來,笑得有一點尴尬,“我傷了手之後還沒回過車間,都不知道出什麽事了。”
謝副廠長雙眼盯着于今清,嘴角笑意不改,“今清啊,你們年輕人,經常上網吧。”
“我啊,傷了手之前還上網打打游戲,傷了手之後玩手機都不方便,更別提玩電腦了。姜工給我發了挺多資料,我看都看不完。”
“哦?這樣啊。”謝副廠長點點頭,“我也就是順便問問你情況。其實廠領導都知道怎麽回事,很快就有人調查他了。”
于今清心下一沉。
“你是個好孩子,一年之後的優秀職工評選,我很看好你。”謝副廠長語重心長,“要好好幹,以079的集體利益為第一位,不要搞派系鬥争。有些人,為了個人恩怨,個人利益,自導自演,從來不把其他員工的生命安全,集體的利益當一回事,為了撇清自己,連關系最好的同事也一起拉下水。”
于今清有點受打擊似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是他,他害我?”
“你知道是誰了吧,可惜現在還沒有證據。我是這麽推測的,你看看讓你去拿東西的,是不是他手下的人。”謝副廠長說,“不過你放心,這樣的人肯定是走不下去的,正義可能遲到,但不會缺席。”
于今清呆坐了一會,才受教般地點點頭,站起身拿起茶杯遙遙向謝副廠長舉杯,“您說得對,時間會檢驗一切。我敬您。”
謝副廠長也拿起茶杯,沒有起身,而是用茶杯碰了碰玻璃轉盤,“所以啊,要是以後讓你去作證,你就要想想,要怎麽說。”
于今清嚴肅地說:“我明白的。”
謝副廠長滿意地點點頭,“吃好了?我司機在下面,送你回去?”
“噢,那麻煩您了。”于今清客氣地說。
于今清下車之後先回了自己的宿舍,他在窗口看見謝副廠長的車開走,過了一陣,才走去了陳東君那邊。
于今清拿出鑰匙開了門,房裏一片漆黑,陳東君還沒有回來。他給只剩下5%電量的手機充上電,坐在卧室的地上聽錄音的效果。
手機被放在口袋裏,錄的聲音不太大,還有一點失真。于今清把手機音量開到最大。
“……後生可畏。”還好,能聽出是謝副廠長的聲音。
于今清把進度條往後滑。
“……我是最近發現我們廠可能有個別年輕員工,為了一己私利,做了一些不利于本廠利益的事。”
于今清仔細記下進度條的時間。
錄音繼續播放。
“……有些人,為了個人恩怨,個人利益,自導自演,從來不把其他員工的生命安全,集體的利益當一回事,為了撇清自己,連關系最好的同事也一起拉下水。”
——“是他,他害我?”
“你知道是誰了吧,可惜現在還沒有證據。我是這麽推測的,你看看讓你去拿東西的,是不是他手下的人。”
于今清還沒來得及記下這個節點的時刻,突然聽見“砰”的一響。
他回過頭去,看見陳東君站在卧室門邊,舉高臨下地看着他。
于今清喊了一聲:“哥。”
陳東君走過去,把他從地上拎起來,“別坐地上。”
錄音還在繼續放。
“不過你放心,這樣的人肯定是走不下去的,正義可能遲到,但不會缺席。”
——“您說得對,時間會檢驗一切。我敬您。”
“所以啊,要是以後讓你去作證,你就要想想,要怎麽說。”
——“我明白的。”
錄音一直在放。
陳東君松了手,走出卧室。
于今清關掉錄音,追出去,看見陳東君在陽臺上抽煙,于今清去拉陽臺的玻璃門,發現門被鎖上了。
“哥。”于今清敲門,“哥,開門。”
陳東君靠在陽臺護欄上,沒有回頭。于今清站在外面,一邊不停地敲門,一邊看着陳東君抽掉了半包煙。于今清拿出手機給陳東君打電話,他看見陳東君的褲子口袋裏有屏幕的亮光,但是陳東君沒有管。
于今清不敢砸陳東君的門,他只能在外面不停地喊“哥”。
陳東君抽煙抽得很兇,于今清心疼得不得了。
他曾經用煙瘾來戒對陳東君的瘾,後來發現煙瘾好戒,對陳東君的瘾卻戒不掉。于今清想,陳東君并不是一個放縱的人,他如果放任自己的煙瘾,那麽他一定也在對抗別的什麽。
于今清看着陳東君手指夾着一根燃了半截的煙,看着遠方。眼看着煙就要燒到他的手指了,陳東君卻一無所覺。
于今清猛地砸了一下門,砸得整張玻璃門連帶門框都在震動。
砸完那一下,他“咚”的一聲跪在地上。
陳東君猛然驚醒似的回過頭,他連手被燙到都顧不上,馬上打開門,把于今清拎起來,“你幹什麽。”
于今清從陳東君手裏拿下那半截煙,發現陳東君指縫間被燙起了一個水泡,“哥,別抽了。”于今清輕輕摸了摸那個泡,有點委屈,“哥,你想錯了。”
“想錯什麽。”陳東君淡淡道。
“錄音。我沒有信他說的。”于今清說。
“我知道。”陳東君拿回那半截煙,吸了一口,“你不會。”
如果說于今清曾經需要對抗一種名為陳東君的東西,那麽陳東君則一直在對抗一種名為無能的東西。
盡管沒有人會相信,他需要對抗這種東西。
“抱歉。”陳東君沒有拿煙的手摸摸于今清的頭,“還是把你扯進來了。”
于今清第一次明白了陳東君一直在對抗什麽。
陳東君除了略微地收起了自己的占有欲與控制欲以外,與當年沒有什麽變化,他還是喜歡一力承擔一切,傲慢而自負地保護着自己的愛人。
“哥,你記不記得有一年暑假,我們一起看電視,電影頻道放了《大話西游》。”于今清說。
陳東君眼中有笑意,“記得。”
于今清說:“我看完跟你說什麽。”
“你說:‘你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駕着七彩祥雲來迎娶你。’”陳東君說。
于今清認真地看着陳東君,用手撫摸他的嘴唇。
“哥,我們的意中人,都是蓋世英雄。你做的事,你不說,我不問。但是你記住,如果保護我是你的偉大夢想,那麽保護你也是我的偉大夢想。”
兩個人只有一種方法可以同時把對方護在自己身後,就是把背脊留給對方,并肩戰鬥。
陳東君正要說什麽,兩個人的手機同時響起來。
陳東君接起電話,對面說:“有人扒了你,我那條微博發出去了。”
于今清接起電話,對面說:“老四,有人扒了你男人,社會你三哥給你怼回去了。”
微博上這場架掐了三天,到底是兢兢業業老廠長被官二代黑了一把,還是有為青年被僵化體制內的不作為領導排擠打壓,沒人吵出個結果。無論站哪邊,都會被對方噴屁民,小粉紅,五毛,水軍。
網絡戰争總是結束得很快。
那張帶有注冊“女兒倪慧在天堂”手機號的手機卡從某個馬桶裏,沖向了不知名的下水道。
那場口水戰背後有拿着二十萬抱着女兒骨灰回了鄉下的農民夫婦;有拿着十五萬吊着手臂回了老家的年輕工人;有涉嫌撫恤金及其他多項貪污被判刑的數位工程師;有失職,涉嫌诽謗,貪污而被判刑的幾個廠領導。
想在口水戰中發洩情緒的人得到了發洩,想在口水戰中蹭熱度漲粉的營銷號得到了粉絲,只有想在口水戰中追求真相的人,什麽也沒有得到。
所有的主角,配角,群衆演員,所有的主導者,追随者,歌頌者,批判者,最終都像那張手機卡一樣,被沖入了渾濁不堪的滾滾洪流,無人記起。
人們提起那次網絡戰争,最終津津樂道的,只有最後标志着戰火熄滅的一條微博。
某軍區空軍官方微博在口水戰的鼎盛時期,轉發了一條講述這位備受争議的有為青年在南海功績的微博,并配文——
“莫涼愛國血。”
于今清一個人在家裏待了半個多月。
姜工跑過來看了他一次,還帶着一只只有一點點大的金毛。
金毛圍着于今清的腳打轉,不停地在他腳邊蹭。于今清扯出一個笑,“你兒子挺可愛。”
“人家是小姑娘。”姜工把金毛項圈的繩子收短,抱在懷裏,“你至不至于啊,跟望兄石似的。”
于今清說:“你喝水嗎。”
姜工說:“從進門起你已經問第三遍了,我不喝。我說,證你也去作了,謝副廠長也被抓了,你至于擔心成這樣嗎。”
于今清嘴上說:“我沒擔心。”可是眼底總有一股憂色。
他想起被接去作證的那一天。
他被接進一個間酒店,調查小組很多時候都不會大張旗鼓,他們就在酒店包幾個普通的房間,挨個詢問,挨個調查,很多時候反腐也一樣,他們對外公布在某個時間區間內,他們将一直坐在酒店裏等待有人實名舉報,并進行調查。
調查小組的人員看起來溫和有禮,他向于今清詢問完情況,說:“謝若江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他說想單獨見你一面,當然,房間是有攝像頭的。”
于今清猶豫地點了一下頭。
“你要是不想去,也沒關系。”對方笑着說。
于今清想了想,“去。”
他被領到酒店的一個房間門前,發現門鎖已經經過改裝,調查人員打開門之後他發現房間裏的窗戶也已經被全部封死了。謝副廠長,現在應該只能稱為謝若江,坐在沙發上看書。
于今清朝調查人員點點頭,對方低聲跟他說:“這裏面沒有任何可以威脅生命安全的東西。”說完就從外面關上門。
于今清一愣。
謝若江挑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語氣竟然很平淡,“怕我畏罪自殺。”
于今清沒說話,默默走到謝若江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您想找我說什麽。”
“您。”謝若江露出好笑的神情,“這幾天,你是第一個還對我說‘您’的人。怎麽,站了陳東君,發現人還沒回來是吧。想換個人麽,我給你指條明路。”
于今清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攝像頭,“我們不關心這些,我們只想好好做技術。”
“行了。”謝若江嘲道,“你以為就你們做技術的是好人,我們搞行政的就都是貪官?別一副忠臣義士的嘴臉了,079前面兩個落馬的廠長,都是搞技術出身的。”
“陳東君背後玩什麽,我會不知道?他沒比我幹淨多少。”謝若江說。
于今清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我倒了,不是他陳東君厲害,不是他清白,是我擋了他們的路。”謝若江把眼珠向上翻了翻,然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掉的茶,立即皺起眉,将茶杯放回桌上,再也沒碰,“我現在什麽都不怕了,什麽都能說。他們倒是還怕我死了,給他們落下個動私刑什麽的罪名,你知道什麽人權媒體最喜歡報道這種事了。”
于今清坐着沒有搭話。
“但是路這個東西,都是一代一代變的,跟改朝換代似的,今天我擋了路,明天陳東君也能擋了別人的路。”謝若江盯着于今清,“你不怕麽。”
于今清坦然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需要技術突破的時候就給搞技術的點兒甜頭,讓那些學數理化的有個盼頭,平時不是我們這些搞行政的接待領帶,接待軍方,能弄到那麽多資金?人家說用什麽價買你,就用什麽價買你,你跟他關系好,他十個億買你,你跟他關系差,他一個億也給你買下來。我跟你說,你們這些搞工程的,自己覺得自己挺正直,其實你們吃不開。能縱觀大局的,是我們。”
于今清看着與從前判若兩人的謝若江,甚至從他的神色裏看出了一絲偏執與猙獰,他對謝若江說:“這不是貪污的理由。”
“你現在多少歲,二十二,二十三?”謝若江嗤笑道,“你連這裏的門檻兒都還沒邁進來吧。誰不是喊着老子一門忠烈地進來,但是你得在別人的規則裏玩,你以為是我制定了這套規則嗎,不是,有人的地方就有這套規則。”
“你別說我們髒,我跟你打個賭,你坐上了這個位置,陳東君坐上了這個位置,也一樣。”
于今清平淡地說:“我不賭,我們贏的時候,你也看不到。”
“呵。”謝若江臉色一變,又将聲音壓得平和下來,“陳東君現在就已經髒了,你知道得一清二楚。”
于今清心裏一緊,感覺有某種危險悄悄包圍了他。
“我剛進來,手又傷了休病假,想知道什麽也沒地方知道。”于今清平靜地說。
“你知道的,他操縱輿論,排除異己——”
“那是您對我說。”于今清站起身打斷他的話,“我覺得我們沒有聊下去的必要。”
“你以為站了他就能跟着升?我告訴你,那都是一時的。”謝若江也站起身,步步緊逼。
于今清快步走到門邊,敲了敲門。
門馬上從外面打開了,于今清說:“我覺得謝副廠長精神可能有點問題,我們沒有辦法交談,我覺得他随時會對我動手。”
調查人員點點頭,“你出去吧。”
“他和陳東君是一邊的,陳東君還認他做弟弟,你們調查他,他有問題——”謝若江在後面喊。
調查人員攔住他,“你冷靜一點。”
于今清走出去的一瞬間,餘光看到謝若江像是一瞬間由一個偏執的中年人變成了一個頹敗的老頭。
謝若江在最後一場戰争中花去了所有力氣。
調查人員把門從裏面關上,于今清一個人站在走廊上,想不明白為什麽謝若江要對他說那些。
他凝神聽見剛才他走出來的房間中傳出細微的聲音。
“……我還可以戴罪立功,我還知道……”
“別凍結那張卡……我一對雙胞胎兒子……英國讀書……”
“別告訴他們……”
“……陳東君肯定是有問題的,你再把他找回來……我保證……”
于今清快步離開了酒店,等他到家的時候已經冷汗淋漓。
“想什麽哪你。”姜工在于今清眼前揮揮手,“不就是審查嗎,有什麽。你是剛來,陳工沒事消失十天半個月那都是常有的事,你要每次都這樣,你擔心得過來麽。”姜工掏出手機翻了翻,“我請你出去吃點好的,你吃完飯睡一覺,說不定陳工就回來了。”
陳東君還真是在于今清吃完飯睡一覺之後回來的。于今清半夜睡得不安穩,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他鞋都沒穿就往玄關跑。
陳東君開門的一瞬間被撲了個滿懷。
他看見于今清的光腳,于是把人打橫抱起來往卧室走。家裏一盞燈也沒開,兩個人長手長腿,一路黑暗裏叮鈴哐啷碰倒一堆東西,進卧室門都費了半天勁。
于今清用兩只手摸陳東君的臉,說:“好像瘦了。”
陳東君把于今清放到床上,“手好了?”
“嗯。”于今清抱着陳東君,在他頸邊呼吸,似乎聞到了某種風塵仆仆的味道,“你剛從機場回來?”
陳東君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你餓不餓?我給你煮碗面。”于今清摸到床頭的開關,卧室亮了起來。他看着陳東君,好像後者的臉比以往更加立體了,但是曬成古銅色的肌膚卻白了回去,整個人看起來鋒芒收斂不少。
陳東君說:“穿鞋。”
于今清穿了拖鞋去給陳東君煮面,陳東君靠在廚房門口看。
于今清沒頭沒腦地說:“哥,你那邊沒問題吧。”
陳東君說:“沒有。年底吳副廠長會升廠長。”
于今清終于松下一口氣,說:“聽說他四十都沒到。”
陳東君:“他偏技術,不用熬資歷。”
于今清:“我覺得這是好事,我們這種地方,行政要是爬到技術頭上去,不就是外行管內行麽。”
陳東君走過去摸于今清的頭,“嗯。”盡管技術和技術之間,理念也不盡相同。
于今清仰起頭吻了一下陳東君的手心,然後把鍋裏的面撈起來。他煮了很細的龍須面,切了一根香腸煎好,又涮了幾根油麥菜,并一只太陽蛋,一起卧在面上,最後灑了一把蔥花。
“沒有做很多,晚上不消化。”于今清把面端到陳東君面前晃了一圈,“誘人吧。”
陳東君隔着面在他嘴上親了一下,“特別誘人。”
于今清把面放到餐桌上,坐在對面看陳東君吃。
陳東君問:“這段時間學得怎麽樣。”
于今清說:“基本結構和一些常見問題都搞懂了。”
陳東君說:“下周一出差,你跟我一起。”
于今清跑到陳東君身後抱住他,在他耳朵後面啾了一口,“嘿嘿。”
陳東君說:“去西寧。”
于今清又親了一口,“哪都好。”
青海的九月,已經過了油菜花最好看的時候,花田凋敗,失了生氣,好在青空如洗,山高地闊,白雲幾乎觸手可及。
丁未空開車來接陳東君和于今清,吉普車從曹家堡機場出來,沒往西寧市裏開,直接上了高速。
丁未空在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後排,笑出一口小白牙,“哎喲,他們就在軍區招待所訂了一間房,要不我現在打電話再訂一間?”
陳東君警告說:“你少貧。”
丁未空對于今清回頭看了一眼于今清,故意說:“哎,你哥是不是脾氣特別差。”
于今清說:“分人吧,我覺得特別溫柔。”
陳東君悶笑。
丁未空啧了一聲,笑罵:“你們夠了啊,再欺負人我可要打電話叫他們改訂兩個單人間了。”
吉普車在高速上開了兩個多小時,下了高速,又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目的地。
下車的時候于今清吓了一跳,“這什麽陣仗。”
二十幾個穿着軍裝的人站得整整齊齊地鼓掌歡迎他們。
丁未空說:“你哥沒說?他來給這邊的随機技師講課。”
于今清一直以為出差都是為了修已經無法起飛的飛機,沒想到陳東君還要講課。
這次時間安排得挺寬松,講課時間在周一到周五的晚上,加上周六周日兩個白天。丁未空說周一到周五的白天帶他們去旅游。
第一天晚上快要七點的時候,陳東君拿着電腦,和于今清走去會議室。
走進去的一剎那,裏面的技師全體起立,一聲“敬禮!”全體人員行了軍禮。
“坐下!”
“脫帽!”
于今清聽見整齊劃一的三聲,坐下,脫帽,帽子放到桌子上。
陳東君點了點頭,插上電腦去放課件。于今清坐在第一排旁邊留的空位,跟其他技師一起記筆記。
陳東君從七點講到八點四十五,最後留下十五分鐘回答問題。
技師們提的問題都很具體,陳東君答了一部分,又留了一些放到周末白天去飛機上根據實物進行解答。
下課的時候掌聲雷動。
于今清跟着陳東君往外走的時候說:“我覺得這裏挺好的,他們跟我見過的技師都不一樣。”
陳東君說:“在這裏只要解決飛機的問題,不用解決飛機以外的問題。”
于今清說:“哥,你特別喜歡這裏吧。”
陳東君說:“嗯。”
于今清:“還有這裏的人。”
陳東君:“嗯。”
于今清:“還有丁未空。”
陳東君好笑,“是啊。”
于今清從後面踢了陳東君一腳,“你再說一遍。”
陳東君大笑着往前跑,跑到大門口的時候丁未空正靠在吉普車邊等他們,一身制服軍靴,強悍有力,帥得幾乎有壓迫感。
于今清追上陳東君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再踢一腳,就看見了丁未空,故意說:“哥,他比你帥。”
陳東君坦然道:“是啊。”
于今清說:“你覺得他帥還是我帥。”
陳東君說:“你覺得你帥還是我帥。”
于今清:“……”
于今清:“……你吧。”
陳東君沒說話,唇角弧度更大。
于今清又踹了一腳。
丁未空看着兩人走過來,一臉揶揄地嘆氣,“我拜托你們出了軍區再打情罵俏。”
陳東君攬過于今清的肩,“乖,出了軍區再打情罵俏。”
于今清臉一紅,被半摟着上了吉普車。
丁未空說:“我看了天氣預報,這兩天都晴天,去青海湖還是茶卡鹽湖,兩邊開車都方便。”
陳東君說:“明天去青海湖看日出吧,後天去茶卡。清清沒去過。”
于今清說:“你去過啊。”
丁未空說:“你哥第一次來就去過了。”他說完看了一眼後視鏡,趕快撇清關系,“可不是跟我去的啊。”
于今清看陳東君,陳東君笑,“一個人去的,那次湖上大霧,沒看到日出。”
丁未空把兩人送到招待所門口,“明天五點我來接你們。”臨走又對陳東君笑說,“克制點。”
陳東君笑罵:“快滾。”
于今清突然拉過陳東君親了一口。
陳東君眸色一暗。
丁未空左右看了看,替他們松了口氣,“哎,還好沒人。快進去。”
于今清一進房間就把陳東君壓到床上粗魯地扒褲子,還沒扒下去就被陳東君反壓在身下剝得只剩襯衣和領帶。
于今清掙紮着被皮帶反捆住了雙手。
陳東君扯着于今清的領帶,“還鬧不鬧。”
于今清被扯得跪趴在床上,頓覺自己跟姜工那只金毛一樣,羞恥萬分,“我哪裏鬧了。”
陳東君在他股間揉了一把,“還說沒有。”
于今清克制住已到嘴邊的呻吟,“我沒有。”
陳東君說:“這裏什麽地方,這是軍區招待所,不像大城市的高校,沒那麽開放。懂事點。”
于今清不說話。
陳東君說:“你說你是不是錯了。”
于今清還是悶不吭聲。
陳東君把于今清的下巴挑起來,“說話。”
于今清氣得不行,“你就喜歡這裏,喜歡丁未空。他帥,他會開殲擊機,他什麽都好行了吧。”
陳東君捏于今清的臉,“不準吃醋。”
于今清都氣笑了,“吃醋都不準?”
陳東君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不準。”
于今清氣呼呼地說:“你快給我解開。”
陳東君說:“還吃不吃醋了。”
于今清:“吃。”
陳東君看着于今清的臉,心突然柔軟得像是要化掉,他嘆了口氣,“吃就吃吧。”
于今清說:“快解開我。”
陳東君說:“你傷好了。”
于今清兩個小時之後才反應過來那句沒頭沒腦的“你傷好了”是什麽意思。
那時他已經射了三次,被幹到無法閉合的後穴裏不斷有精液流出來,弄得大腿之間一片粘膩。陳東君不但沒有解開他被反捆在身後的手,甚至一直握着他的腰不允許他的性器摩擦到床單。
于今清感覺自己被操得全身都要散了,不但腰要斷了,連屁股都被揉捏拍打得紅腫,他被迫保持着被幹的姿勢毫無氣勢地罵陳東君:“我操,你給我等着。”
陳東君解開他手上的皮帶,揉他的手臂防止血液太久不流通。
于今清憤怒地說:“你以前都是裝的。”裝禁欲,裝溫柔,裝得被強迫似的。
陳東君說:“沒有。你以前傷沒好。”
于今清想起上一次在酒店裏極度溫柔的陳東君,“禽獸。”
陳東君撫摸着于今清的後穴,感覺手指被那個濕熱的洞吸了一下,“而且這裏承受得了。”
于今清沒什麽力氣地給了陳東君一拳,“把手拿開。”
陳東君把于今清抱起來往浴室走,“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做這種事麽。”
于今清抗議:“我要正常的那種。”
陳東君眼底都是笑意,“不行。”
第二天早上于今清被陳東君扶着穿好衣服,刷牙洗臉,只要陳東君一松手他恨不得就要躺下去繼續睡覺。
陳東君說:“要不不去了。”
于今清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