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姑獲鳥
張慧柔懦弱羞怯了一輩子，她甚至不知該恨誰。該恨那個早早抛下她死去的爹媽嗎？害得她寄人籬下？生死有命，如果可以他的爸媽何嘗不希望能活着。
是該恨那個任嬸嬸欺淩她的軟弱叔叔嗎？可是叔叔也曾在她最困難時毅然不顧嬸嬸反對收養了她啊。
還有那個她也曾付出真心，以為能一輩子的男孩？可是年少之時他也曾喜歡過她，也曾對她好過。
她應該恨楊國華吧，可是在她受盡萬人所指時，又是他娶了她。
他們每個人都對她不好過，卻又對她好過。她只是個普通人，到現在還在為他們找借口，可是她也明白，生活盡管不如人意，她也就那樣湊合着、權衡利弊地、蹉跎着過了大半輩子，她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她要細心撫養他，讓他不再受苦。
可是，他沒了。于是她想，瘋了也好。
只是老天似乎不想讓她如意，她死後神識竟然漸漸清明起來。等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孤魂野鬼時，喜不自勝，原來人死後還是有意識的，只要能跟兒子在一起，不喝下那碗孟婆湯，生與死又有什麽區別。
她趁着夜色化風而去，輕盈的雙臂仿佛長出柔軟的羽翼，她找到楊國華，那個她不愛卻一起生活過的男人又酗酒了，不同的是這次她不會再怕他。
楊國華見鬼一樣的看着她，原來人恐懼的眼神是這樣的，張慧柔想，一瞬間竟有了報複的快感……
“不夠，你還是太善良了。”
張慧柔一愣，一男人出現在她身後，指節分明的手握着一把純黑扇子，嘴角輕笑。
“他經常喝酒吧，一喝多就打你？”
張慧柔垂頭，楊國華早已吓得癱在地上，她從沒見過他這樣子，從前都是她跪在地上求着他不要再打了。
“他一窮二白，娶了年紀輕輕的你，卻不知珍惜，還到處罵你破鞋。”
“孩子死了，他說你命太毒，克子。”
張慧柔眼裏閃過一絲惡毒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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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俯在她耳邊，輕柔地說：“知道為什麽嗎？他打你，罵你，只是因為你是弱者，你再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多可笑。”
“只有強大的力量才能保護你……或者說你兒子……”
“你的丈夫，為了三萬塊錢将你兒子賣給有錢人家死了的女兒去配陰婚呢……真是到死也不放過啊。”
那句“到死也不放過”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撮稻草。
根據許君從生死簿上看到的消息，張慧柔曾出現在楊國華的出租屋，第二天新聞就報道了楊國華的死亡消息。
晴明：“她去找她的孩子了。”
許君沉默半響，才看向他，晴明還穿着素白長裙，月影重重，銀發灑了一身，說不出的讓人心動。
他道：“沒錯，她也只可能去找她兒子，只不過她兒子是死于抽魂，魂魄很可能在那個人手上，她最後出現的地點就是黑山。”
黑山沒想到繞了一圈麻煩都到了他這，早知道他就不該收留那個女的。
“我确實收留了一女子。當時她神志不清，抱着個娃娃在四周飄蕩。”當然他才不會說是小妖們見她孤魂寡女，起了別的心思才帶回來的，恰好被他看見制止了。
許君說：“我要帶走她。”
黑山帶路，許君跟晴明及一衆式神緊跟其後，還未到，鴉天狗從後面追上，荒川之主喝太多了，一個大召喚術竟然引了周圍河水來，地勢稍低的前廳已經被淹完了。
大天狗皺眉，荒川鬧起來可是個大麻煩，而且他一個人去還不一定能搞定，他想了想說：“晴明大人，要不你去看看。”
晴明沒說話，許君大度道：“快去吧。”
晴明看着他說：“大天狗你保護好許君。”
“是。”
晴明一走，許君終是不用再強撐着笑臉，臉色瞬間垮下來。黑山在一旁啧啧這玩變臉呢。
酒吞直接踹了他一腳：“少廢話，快走。”
黑山憋屈，想想被淹的可是他的窩。但他只敢心裏抱怨，嘴上沒吭聲。
張慧柔被他安頓在偏房裏。許君見她第一眼沒認出來，她現在的樣子跟照片上的模樣相去甚遠。
張慧柔驚疑不定，神經質地抱緊懷裏的破娃娃，反複嚷嚷着別捉我。
許君看了眼大天狗，後者搖着扇子說：“孩子的魂不在這。”
許君坐在床前，平視她說：“你別急，跟我說說怎麽回事，我幫你找孩子”
張慧柔道：“有個女人，長着羽毛……她要搶我的兒子……”
“她說的是姑獲鳥，”大天狗道：“傳說姑獲鳥喜歡抓小孩。”
“不！不是孩子，是我，他要抓我！”張慧柔的身體在被子下顫抖着：“他用孩子威脅我。”
許君不明白，姑獲鳥抓個成年人幹什麽。
“那你知道她在哪嗎？”
張慧柔搖頭，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
茨木童子隐隐覺得不對，他看了酒吞一眼，上前一把拉開張慧柔的被子。
許君剛想阻止，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張慧柔全身除了臉，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在羽化。
茨木童子：“她身上的妖氣很重……”
許君之前沒發現是因為周圍的式神都是妖，本來妖氣就重，所以沒有察覺到不妥。但是茨木整天與他們相處，每個式神的妖氣都很特殊，他很輕易的就能分辨出來。
張慧柔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已經看不出原貌的手，緊接着她慘叫一聲，推開許君往屋外跑去。
“小心。”大天狗攬着許君往旁邊掠去。
許君：“別管我，追。”
他們跟着出去，只見院內已經沒了她的蹤影，山兔跳起來，指着房檐，衆人擡眼望去，之間一抹身影掠過。
“她這是……”許君心中驚疑不定，他道：“大天狗，能追嗎？”
大天狗看着許君，淡淡道：“晴明讓我護着你。”
許君一愣，是了大天狗是晴明的式神，他又憑什麽對他指手畫腳。
“對不起。”
接着他道：“今晚謝謝大家了。”
黑山拍着他肩膀道：“你這工作這麽拼，待遇一定不錯吧。”話音未落，寫着“祭”字的扇子“啪”地拍開他的爪子。
黑山捂着手憤憤地看着大天狗，後者完全不理他。
許君道：“黑山，你的山頭也被淹了，今後有什麽打算。”
黑山少年老成的嘆口氣道：“黑山沒了就沒了，我這老妖也不當了，仔細想想晴明說的也沒錯，我竟是從沒考慮過姥姥的想法，他大抵是不喜歡我的吧，我打算去蘭若寺當個掃地僧，默默陪在他身邊也挺好的。”
許君倒是沒想到黑山會有這番說法，明明是個不成熟的小子，在他看來姥姥那種成熟男人是絕對不會喜歡黑山這樣的。
黑山不服氣，你懂個屁，年輕多好，現在不是很流行年下嗎。
許君嘟囔：“有啥好。”
黑山：“體力好呗。”
……
鬧騰一夜，許君被大天狗送回去，臨走時，許君欲言又止，大天狗道：“你放心吧，荒川不會搞出什麽大事的。”最多把他的蝦兵蟹将招來玩玩。
許君：“我才不是擔心他。你早點回吧。”說罷一甩門把大天狗關在外面。
他看着脫下的裙子，心道姥姥可真有錢，這衣服布料一看就不便宜。就這麽扔了挺可惜的。
小座敷剛洗漱完，見他還不打算睡，問：“爸爸你在幹嘛？”
許君看着小座敷，靈光一閃，拿出剪刀：“爸爸給你做件新衣服如何？”幾剪刀下去，原本大大的裙子在他手中變成一件袖珍的裙子。
小座敷拿着可開心了，迫不及待的跑到房間換上，拉開衣櫃裏的鏡子照了又照，最後确定沒問題才出來見許君。
“爸爸，好看嗎？”
許君捂鼻子：“現在的男孩怎麽這麽可愛！”
小座敷揉着裙角，軟軟的料子摸着特別舒服，他一臉害羞的看着許君說：“人家，是女孩子來的……爸爸，你怎麽了？”
夜色正濃，天空中飛掠過巨大的影子，張慧柔飛了好久，直到一聲鳥鳴傳來，她才跌跌撞撞停下來。
……是她！
張慧柔渾身顫抖不止，那個身影離她越來越近。
同一時刻的黑山，晴明扶着醉得不成樣子的荒川坐好，轉身揮退椒圖、河童以及鯉魚精。
屋外一陣風吹過，墨色的羽毛落在地上，一個聲音說道：“姑獲鳥已經找到張慧柔了。”
晴明以扇敲掌。
荒川之主從椅子上溜下去，他眨眨眼，屋外毫無人影，奇怪……剛剛的聲音好熟悉……他一定在哪聽到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