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幻境
夜風灌滿長袍, 妖琴站在高臺上俯瞰, 淡漠地一一掃過下面衆人:“聽說源博雅大人有位摯友, 名滿京城, 不知可否為我引薦?”
源博雅笑:“你還沒猜贏呢。”
妖琴嘴角勾起, 第一次露出笑容:“會贏的。”
風獵獵作響,許君把長發紮起來, 安排好小座敷跟阿臉的位子,拿着號碼牌報道去了。
從衆多鬼怪中脫穎而出的十二人,要進行三組四輪的淘汰賽直到決出前三名。許君原本抱着重在參與的目的來試試,如果成了就多拿點金豆子回去給小座敷買達摩。不成的話……他也沒辦法啊。
許君妖刀好歹也是SSR級別式神的佩刀, 怎麽着都能撐住一會吧,實在不行……許君咬着唇, 還可以動用那個。
唯一的問題恐怕就是……分組抽簽千萬不要抽到某人, 好在老天爺十分給面子,也可能是許小君同學最近人品不錯,完美閃避某人。
每一組按順序上前比賽,等輪到許君時, 月已至中天。
他在一團黑霧的帶領下穿過山洞中的長廊, 長廊連着比賽臺, 他站上去後發現自己與對手各自站在一個高聳的石臺上, 中間相隔約仗寬。
許君環顧四周,一眼就發現高臺上的河童換成了茨木童子本人,他下意識的轉身……果然在茨木旁邊找到了一抹身影。
大天狗匆匆入座,雙羽上還帶着霧氣,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那是由妖氣凝練出的。
茨木:“怎麽才來?”
大天狗冷漠地看他一眼:“彼此彼此。”
鴉天狗飛到天上盤旋一周後,比賽正式開始,許君把目光收回來,專心地望向對面。
在見到比賽場地時,許君就明白自己不占優勢。他之前能贏全靠着妖刀的進攻,但現在兩人相隔仗餘遠,那寬度他顯然是過不去的,只有對方過來他才有機會造成傷害。
但對方沒動,兩人隐隐有對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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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一雙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他,那眼睛似乎遍布四面八方,許君有種仿佛在被全方位監視的感覺,他握緊妖刀,閉上眼,用心去感受。漸漸地他似乎能在細微的風聲和遠處觀衆的呼喊聲中捕捉到一些東西。
那聲音很小,只是木頭摩擦扭動而發出輕微的“嘎吱嘎吱”聲,他心頭一凜:“這是……”
此刻,原本将對手遮住的黑夜就像是被人随手抽掉的紗巾,露出了她的真面目。在她細瘦身子的背後,一個巨大的木制傀儡正緩緩向許君飛來。
透着空靈感的聲音說道:“尼桑,去吧。”那聲音帶着缱绻,更像是種溫柔的呼喚。
許君皺着眉抽出妖刀,不過片刻,原本行動緩慢的傀儡像是瘋了樣直沖他來,随着動作,關節摩擦發出的“吱呀”聲越來越大,尖銳地像是要刺破他的耳膜。
那傀儡一爪子抓向許君,雖被他躲開,但所過之處,土地均是被連皮帶起。這麽下去……不是辦法。
他喘着氣用妖刀撐住身體,然而下一秒那傀儡便追了上來。
茨木喝着小酒興致缺缺:“現在的妖啊,都太不努力了,想當年吾為了得到摯友的欣賞,可是費了不少功夫呢。”
大天狗并沒有理他,只是專心的看着。
茨木見他那樣子就想逗他:“我聽說你為了得到這雙羽翼,可是學那鳳凰浴火重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比不上你斷了只手,”大天狗挑眉:“酒吞大人想必一定十分感激你。”
這下輪到茨木不說話了,專心地往場下看。
傀儡說到底就是通過線來操縱的,只是這線估計不是真是的線,而是妖力所凝結的吧。
“妖刀,你能看見線嗎?”
妖刀不語,刀劍卻微微晃動,指向了半空。
許君眯着眼,視線所及之處,銀光驟然閃過,那絲線緩緩從對面往傀儡輸送着妖氣。
許君當即不再猶豫,刀刀向其砍去,傀儡似乎察覺出他的用意,開始刻意地将線保護起來。如此一來,行動上必然被掣肘,許君完全不按規矩出牌,一會攻擊線,一會攻擊傀儡,令他行動不再靈活,片刻就被許君按在刀下。
傀儡不可置信地張開木質的大口:“沒想到你!”
許君絲毫不廢話,幹脆利落的戳下去。
傀儡在妖刀的攻擊下框架垮掉了,缭繞的鬼氣哭嚎着四散奔逃,許君于一片森冷之中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他曾一度十分熟悉,驟然出現在此,竟令他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低頭,妖刀刺穿的哪是什麽傀儡,那分明就是——晴明。
許君後退,卻被那人沾着血的手拉住:“小君……對不起。”
“我很想你,你跑哪去了?回來好不好?”
許君半跪在地上,搖頭,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一刀刺穿了那人胸口……不,不是他動手的,是晴明他自己撞上來。
“小君……我要不行了。”
許君心頭陣痛,妖刀忽然化成人形,捂着他眼睛:“許君!別看,那是傀儡的幻術。”
晴明怆然一笑,嘴角不住地往外湧血:“我死了,是不是你就不再生我氣了?這麽看來,死了也挺好的——”
遙遠的另一邊,流水殇殇,冥王站在更漏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盞長明燈,孟婆站在她身後:“許君如何了?”
冥王嘆道:“還算是穩定,只是你看這火苗顏色越來越詭異,我猜他身上的妖氣已經被激發出了……”
孟婆:“我們必須把他先找回來,再想辦法幫他壓制。”
“我又何嘗不想,但他與我們所處時空不同,如何能找回來?”
孟婆皺眉:“連你也沒辦法?那不知道安倍晴明……”剛提到這幾個字,只聽冥王重重一哼:“他初穿越來時,家族裏的人不停在找他,但他不想回去,我便收留了他,還讓許君帶他,沒想到他竟然傷了我的人……”
冥王之怒,整個大殿都顫顫巍巍,在她的怒氣裏來回搖晃。
孟婆:“只可惜他現已回日本,要不然還能找他讨回公道。”
“哼,回去又如何,閻魔曾于黑白二鬼使向我傳信,問我晴明到底是如何搞成這樣,想來是在生死簿上發現他命不久矣,這才與我互通消息。”
說到這又氣呼呼道:“竟然還想向我求續命之術!簡直癡人說夢。”
孟婆立刻上前順毛:“是是是,晴明該死,大人您別生氣,容易長皺紋……”
遠在日本東京的閻魔收到黑白鬼使信後立刻拆開,泱泱大殿站了一群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絲毫不敢大聲喘息。
判官看着閻魔緊皺的眉,心裏已然明白,但還是不死心地問了句。
閻魔:“冥王大人十分生氣……”話說一半,意思已經了然。鬼使黑摸着小小黑的頭,輕輕搖了搖,示意他別再詢問閻魔大人。
晴明……多半是過不了這個劫了?
閻魔從雲上走下:“我……去看看晴明。”
判官說:“我陪你。”
閻魔回頭看他,眼眸裏滿是無可奈何,末了她點頭。
安倍家大宅坐落在東京市郊外,原本靜谧的宅子此刻燈火通明,大波的僧侶圍在一間房內誦經。
安倍家現任家主安倍長男正一臉焦急地望着中間那個毫無血色昏迷着的人,看着比他年輕但卻是他的祖宗——安倍晴明,于數天前在中國被妖刀一刀刺穿了整顆心髒。
安倍長男擦擦腦門的汗,如果晴明死在這,他這家主也就別想當了,正當他愁眉不展之時,一陣陰風吹得經幡亂舞。
法師們停下誦經全部退了出去,片刻後,兩道身影出現在屋內。閻魔接過判官手上的藥草,遞給安倍長男,後者忙不疊接了退出去。
閻魔半傾身子,撫摸着晴明蒼白的臉:“我認識他時,他只不過幾歲,即便是半人半妖,也不過百年的生命,沒想到竟然在這麽多年後還能再見他。”
判官站在她旁邊,不語,閻魔就喜歡他這樣,能靜靜聽自己說就好。
“別看晴明現在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其實年輕的時候傲氣多了,表面是乖學生孝順的長子,骨子裏還是有那麽點不羁的,一如他母親。”
她說了很多,很多事連判官也不知道,以致于判官都開始疑惑閻魔口裏的那個晴明到底是不是眼前這個?
閻魔起身,或許是她撫摸他時太過于溫柔,晴明下意識的拉住她的手,含糊不清地吐出幾個字。
判官:“他在喊誰?”
一室沉默。
半響,閻魔才擡頭,判官驚訝于她眼中竟帶了淚,千萬年間,他還從不曾見過。
那點淚花一閃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閻魔波瀾不驚的語調:“你知道嗎?早在平安京的時候,晴明就見過許君。”
判官:“什麽意思?”
“小君,你在哪?到我這來……”
“我,我在……”許君呆呆地長着口,無意識的回答着。
妖刀急不可耐地搖晃着他,然而沒有效果。圍觀的衆妖怪見許君跪在地上,而之前被他擊碎在地的傀儡碎片正迅速的拼湊着。
小座敷緊張的抓着阿臉的手:“麻麻……怎麽了?”
高臺上的鬼族們早已看出不對,茨木對着緊皺着眉的大天狗說:“傀儡術到最後都逃不過幻術的套路,這個嗯……什麽妖來着?竟然不加防範,輸得也不算冤。不過一場比賽而已,你這麽緊張幹嘛?”
大天狗不理他,眼見傀儡拼湊完成,正緩緩起身時,他終于坐不住了,直接飛了出去。
“喂!你幹什麽?這樣犯規啊。”
大天狗現在已顧不得犯不犯規了,他直直飛到上方,正準備下落忽然看見臺上多了一人。
狹長的眼微眯,大天狗一眼認出那個藍衣的少年也是今天參賽的。
鴉天狗喝道:“什麽人?下去,否則取消你參賽資格。”
然而那藍衣少年卻不管,直接到了許君身邊對着空氣道:“他叫什麽?”
妖刀一愣,那是?晴明?正在跟他說話?他詫異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果然是他,也許……他能?
妖刀當即不再猶豫:“許君。”
“許君?”短短兩個字從優美的唇中溢出,帶着點些微不标準的異國強調,晴明從衣服裏掏出一張符拍在許君背上:“交給我吧。”
妖刀順着他的動作看去,那張淡藍的符咒,如果他沒記錯……應該是讓施咒者進入被施咒人的幻境裏……
幻境中,許君呆愣地看着眼前躺在血泊裏的人,那種生命在眼前一分一秒流逝所帶來的恐懼感牢牢地抓住他,讓他喘不過氣。
“小君……”
不,別喊我!許君痛苦的搖頭,不要用你那溫柔的聲音再喊我的名字,不要再讓我動搖……
“我喜歡你……”
你對我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怎能談得上喜歡?
“是真的……不過似乎也不重要了吧,反正我都要死了……”
你閉嘴!閉嘴!
許君暮然睜開眼,懷裏的人似乎是流光了血,原本溫熱柔軟的身體一寸寸冰涼了下去。
仿佛整個世界都碎掉一般,許君跪在原地,不知道能從那廢墟裏撿起什麽,他只覺得好累好累。
傀儡終于全部拼湊起來,那張詭異的臉做了一個姑且可以稱之為笑容的表情,随後便握拳向跪坐在地還陷在幻境中的許君砸去。
“小君……”還沉浸在瘋狂中的許君忽然被一聲喚起,那聲音喊他名字時甚至帶着點詭異的腔調,但許君還是聽懂了,他擡頭,遠處站着一藍衣少年正向他招手。
他疑惑的看着那人:“晴明?”
是,那張臉,那個人,确實是晴明,他緩緩地向晴明走去,不為其他,只想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傀儡砸向地面發出一陣轟隆聲,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許君完蛋時,晴明和許君出現在了臺子的另一側。
“怎麽有兩個人?”“什麽啊,這是犯規啊。”在一片吵雜中,小座敷跟阿臉舒了口氣,幸虧沒事。
妖刀化成人形,扶着許君的肩膀:“你剛剛被困在傀儡的幻境裏了,差一點沒命你知不知道?”
許君怔愣着,幻境嗎?
他看着身邊仍然帶着面具的少年晴明,一時百感交集,後者對他點點頭便往臺下去了,走得時候晴明從腰間取出自己的號碼牌,直接丢給裁判。
源博雅忙趕過去:“怎麽回事?”
晴明回頭往石臺看了眼,接着搖搖頭:“看來此次無緣第一,如今之計,只能另想個方法接近鬼王酒吞。”
源博雅按耐下心中的好奇,附和道:“還是從長計議。”
由于比賽途中有人幹涉,且是許君這方,所以裁判判許君犯規,自動喪失比賽資格。
傀儡師指尖微動,妖氣凝結成的線牽動着傀儡彎腰鞠躬:“承讓,很抱歉讓您想到不好的事……”
許君搖搖頭,是自己輸了。
妖刀:“你還好吧。”
許君:“你說,被你刺穿胸口……能活得下去嗎?
妖刀沉默半響:“肉、體上的傷好愈合,但……我身上所攜帶的鬼氣會順着破損的傷口進入體內,與他的靈力相融合,就算他沒死,鬼氣一天不除,便一天不能運用靈力,否則……全身變像被螞蟻所噬咬一樣。”
許君喃喃道:“這麽說來……還不如死了好呢。”
“死了好,對吧。”
妖刀沉默,既然死了好,那你為何又這般模樣?仿佛……失去了最重要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份的,夠粗夠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