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洲颦蓮晚(八)

落葉歸根, 那必然便是北陵的人了。

本尊思前想後, 左右将我所熟悉的人都想了一遍,沒有哪個人, 能符合赤炎口中所說的那個文弱書生。

二哥的魂魄被困在了無盡墟, 而無盡墟早被昆侖山力神被一斧劈開,化作了虛無。他永遠不可能再出現在這世上。

更何況,二哥從不束玉冠,他只是額頭上常年束着一條玄色錦帶,按照他的話來說, 那是一條象征着嚴于律己恪守本心的抹額,時刻提醒他,莫要矜驕浮躁。

二哥容色非凡,再怎麽也不會是赤炎口中的容色普通, 輪廓分明就打發了的普通人。

赤炎趴在我懷裏,擡着頭, 下巴尖尖的, 長長的睫毛像扇子一樣撲閃。她說到這裏, 便停了下來。我蹙眉, 低下頭問她道:“然後呢?”

赤炎看着我, 神色突然微妙起來,她神色複雜, 有點嘆息的說道:“後來我就走了。第二天,他還是在往北陵走,在那結界裏轉圈, 但是看到我,就停了下來。”

她和這個書生建立了一份奇妙的默契的友誼。

那個書生大多數時候還是一直不停的往前走着,似乎支撐他這副軀殼的唯一信念,便是落葉歸根。但是是誰落的葉,又是歸何方的根,他自己都不知道。

赤炎有一天又蹲在他旁邊看着他,那個書生朝停下腳步,慘淡的臉上浮現一抹輕不可及的笑意,溫和道:“小狐貍。”

赤炎甩甩身後的尾巴,朝他吐了吐粉紅色的小舌頭。

那個書生的聲音沙啞的像磨砂的紙相互摩擦,他神情恍惚的望着她,笑一笑,蹲下來,擡起頭來,猶豫了片刻,摸了摸她的頭:“小狐貍,你真好。”

他的手有些粗糙,看上去卻像是個女人,物質纖細,掌心略有薄繭,摩挲過她的頭頂,幾分寵溺幾分憐愛,揉亂了她雪白的絨發。

赤炎起初還有點怕他,但一聽這句話,頓時就撒起瘋來,三兩下跳到那個人的懷裏,用腦袋去蹭他,一面還一臉享受,咕叽咕叽的叫。

那個書生抱着她,臉上蒼白,卻艱難的扯出一個笑來。他将赤炎放下來,最後撫了撫她頭頂上的絨發:“回家去吧,小狐貍。”

他的笑容蒼白而失神,搖搖欲墜慘淡落寞:“咱們各自回各自的家去吧。”

赤炎看不懂,在後面打轉,一面哼唧的叫。她想告訴這個書生,他這裏被設了法,可她又不會說話,只能捉急的去咬住他的袍子,往他往後面拉。

只要他肯回頭,肯停下腳步生出怯意,便能破了這個結界。

但是這個書生只是将她輕輕的推開,朝她歉意的笑。

朝夕,日夜,年年歲歲,都從未回過頭。

赤炎對此很傷心,她想叫族人去解了那個結界,但又明白的知道,她作為青尢的九尾神獸,輕易的在凡人面前露了模樣都算是要挨責罰的罪,還說什麽癡心妄想的去叫人解開那結界。

只得作罷。

後來,赤炎每天都去那個書生那裏玩耍。他在往前走着,赤炎就在旁邊抱了個毛線團,自顧自的玩。

那個書生為她駐足,站在她旁邊,朝她笑一笑,笑容慘淡卻溫柔:“小狐貍。”

赤炎沖他撒嬌的叫,喉嚨裏咕嚕咕嚕的聲音,把腦袋送到他的面前,讓他撸毛。

書生溫柔的看着她,眸光漆黑,漸漸在她的九根尾巴上聚了焦,寵溺的蹲下身,給她順了順頭頂上被蹭亂的絨毛:“也只有你了,小狐貍。”

不知道這樣的狀态持續了多少年。有一天,赤炎在玩耍之後,抱着那個年輕書生的袖角睡着了。

她蜷成小小的一團,兩只白絨絨的爪子緊緊的抱着那書生的袖子。那書生半跪着,一只手順着她脊背上的毛,像是在自言自語。

赤炎并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

而後赤炎醒來之後,那個書生就消失不見了。

面前只剩下一片殘破的衣角,還有一塊白色的腕骨。

赤炎先是迷茫,繼而是震驚。天空中飄着蒙蒙細雨,青草尖上沾染一絲晶瑩剔透的露珠。

地上并沒有書生往回走的腳印。

赤炎惶惶然的回身四顧了片刻,那個書生确實是不見了,自己的面前只剩下這麽一片殘破的衣角,還有一截白色的腕骨。

赤炎急惶惶的用爪子把那白色腕骨用青衣布片抱起來,撷在嘴裏跑出去找那個書生。她四下奔跑,在一個積了水的草坪小淺坑裏,她無意間望見了自己在水面上倒映出來的影子,頓時目瞪口呆猶如五雷轟頂。

她的嘴邊,有一抹殷紅的血跡,背脊上下的白色皮毛被鮮血染得通紅。

那血不是她的。

赤炎面上一陣懊惱,有點傷心的伏在我懷裏。她的睫毛低垂着,眼眶漸漸紅了。

我低下頭看着她,遲疑道:“你就這樣判定,你一定是吃了他?”

一抹血跡,并不能證明什麽。

赤炎的臉色有些黯然,搖頭道:“不止啊,我當時怕極了,把那截白骨藏起來之後,就回去找我阿娘說了這件事。阿娘請映水星君看了,我身體裏,真的有個什麽東西。”

她郁悶的說道:“而且在我睡着的時候,我能感覺到,我是真的吃了什麽東西下去,那個時候,我以為那個書生是在請我吃雞呢。”

我頓時啞然。

的确是一個詭異的事情。

赤炎紅着眼眶,嘆氣道:“我很對不起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都記不得了。可到底他還是我吃掉的。後來,我去了北陵,找了個地方,偷偷把那個書生手裏帶着的那截腕骨給埋在北陵神府的外面。”

我安慰道:“你替他遂了願,他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了,也該是瞑目了。”

下面錯掠影拉着一雲起了身,拿起了自己進來時戴着的黑紗笠。見一雲愣愣的看着她,她莞爾一笑,起身将那黑紗笠戴在了一雲的腦袋上,靈巧纖細的十指像是翩跹的蝴蝶,從那黑紗錦帶裏穿過,給她打了個蝴蝶結,溫柔的說道:“我帶你去看看人間。”

一雲的面容掩在黑紗下,她的眼神我看不清,但明顯的,她的唇是彎了一彎,顯出一個清冷的笑容:“好。”

錯掠影沒注意到她的笑容如此冷淡,自己已經低下頭從懷裏抽出一抹手絹,當做遮臉的黑紗,系在了兩旁耳後。

她擡起頭,看“缙雲”還是怯怯的看着她,擡起手來,在一雲的耳後突然一擰,神色溫和而帶了一絲神秘,從她的耳後變出一朵嬌豔的玫瑰花來。

那玫瑰花猩紅嬌豔,上面一滴未褪去的露珠,像極了它的淚。

一雲的臉近乎慘白。

可籠着一層黑紗,錯掠影沒有看的清切。她含着一絲笑,将那玫瑰花放到一雲的手心,讓她緊緊的捏着,慢聲道:“以前在人間學的小把戲,喜歡嗎?”

本尊記得,這人間學的小把戲,曾經是錯掠影拿來逗一雲開心的妙招。

時過境遷,今非昔比,汝之蜜糖,彼之□□。

一雲的笑容像是水面上擴大的漩渦,深不見底。她深深的望着面前的錯掠影,慢慢點頭,一字一句道:“喜歡。”

赤炎和我談完這個書生的事情,神色有點黯淡,連下面的八卦都沒心思多聽。

确實不該和她提起過去讓人傷心的事情。

我擡了手,有模有樣的學着錯掠影的模樣,一本正經的伸手在她耳後擰了一聲響指,一臉神秘的變出一朵玫瑰花來,嚴肅道:“以前在人間學的小把戲,喜歡嗎?”

赤炎頓時破涕為笑。

她的手在我的腰上擰了一把,不重不輕,癢癢的,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拿手去撓一撓。赤炎的臉小小的,笑起來天真無邪又帶了一絲嗔怪:“重華,你真不适合說這種話。”

她從我手裏接過那只玫瑰,明明高興的不行,臉上卻還是一副鎮定模樣:“你說這話的時候,要含情脈脈,不能這樣板着臉,皺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她把玫瑰花當個寶貝似得拿在胸前,閉上眼睛嗅一嗅,眉眼飛揚,原本有些黯淡的眉眼瞬間活過來,豔麗嬌豔的令人挪不開眼。

她瞥我一眼,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教育道:“重華你這樣,會把人吓跑的。”

我板起臉,習慣性的皺起眉。

講真,本尊除了舞刀弄槍,實在對這些一竅不通。要怎麽哄她,我也不懂,下面錯掠影當個例子做示範,我便依葫蘆畫瓢。

她一看我皺眉,頓時小臉一拉,把玫瑰放進袖裏,伸出兩只手來扯開我眉心的皺紋,嚴肅着小臉,義正言辭道:“不許皺眉。”

本尊臉一黑,眉頭還是舒展開了。

赤炎歡喜的把手指落在我的眉心,看上面的重華魔紋一閃而過,用力極輕的揉了揉,溫柔道:“我喜歡,玫瑰我很喜歡,只要你送的,我什麽都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萌扔的地雷~愛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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