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容宣這日回府便被老太太喚了過去訓斥一頓。

看老太太氣壞了的樣子,容宣猜他的大伯父肯定沒少在她面前數落自己。

“跪下”一聲低喝。

容宣掀開衣袍,挺拔着背直直跪在老太太面前。

容老太太指着他,怒道“祖母從沒指望過你能有什麽大出息,容家全指望着你大伯,一家人最重要的便是齊心,你倒好,在朝堂上反而和你大伯對着幹,這對你有什麽好處還是說你怨着容家見不得容家好”

容熠既然選擇了站在陳闕餘那邊,那就代表着整個容家也都是向着國公府的,在外人看來也是如此。

容宣抵着頭,在祖母面前他從來都不會替自己辯解,“孫兒知錯。”

容老太太的怒氣并沒有因為他這句話而消退,胸口中的怒火越燒越旺,“知錯知錯知錯你哪一回犯了錯不是這麽說我體諒你打小沒有父母教,不曾重罰過你,可這次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當衆下了他大伯的臉,讓一衆外人看了笑話。

閥門世家最忌諱的就是心不齊。

“再說了,那杜家的事同你有什麽關系你何時有這種好心我們容家這些年都不比之前,沒有爵位,朝中無人庇護,好不容易攀上國公府,你不要去開罪人家,你毀了不要緊,可別毀了你大伯的仕途”

“孫兒心裏有數,祖母言重了。”

老太太看着他油鹽不進的樣子愈發煩躁,揮了揮手,“你去祠堂裏跪着,好好反省。”

這還是容宣頭一回跪容家的祠堂,繃緊了背,雙膝磕在蒲團上,時間久了膝蓋跟被冰刀刺進去一樣,很疼。

容老太太動了氣,這回也沒留情,讓他跪上一天一夜,不讓送吃的更不讓送喝的。

杜芊芊不清楚容宣為何會被重罰,心想他還怪可憐的,一天一夜沒得吃喝得多難受啊不過這事她也幫不上什麽忙,她問林輕知不知道容宣這是犯了什麽錯

林輕也不知道,她問“姨娘要不要偷偷給爺送些吃的”

杜芊芊擰眉,“祠堂看守的很嚴吧我不敢去怕被發現,要不你讓書影過去”

書影會武功,應該沒有那麽容易就被人發現。

林輕喉嚨一噎,忽然有些心疼自家主子,沈姨娘看起來是真的對他不上心

她只得委婉的說“爺應當是盼着您去的。”

杜芊芊笑彎了眼睛,“你想些什麽呢哎呀你們都不懂。”

容宣好幾天都沒怎麽和她說話了,恐怕在過一段日子就要厭惡她了,怎麽可能還會盼着她去

她的話已經說到這種地步,林輕不好繼續勸說下去。

夜裏祠堂陰冷,幾根燭火發着微微亮的光。

門外有嬷嬷看着他,不過容宣畢竟是容家的小少爺,即便是他歇一會兒,這些嬷嬷們也不敢說什麽,她們也會睜一只字眼閉一只眼。

第二日早晨,容宣才被允許出祠堂,他站起來時高大的身軀還晃了晃,扶着門框才穩住身子沒跌倒,一雙膝蓋疼的快要站不直。

書影上來扶他,被他一把推開。

容宣的臉色稱不上好,臉孔蒼白,有些憔悴。

他擡起眼皮掃了掃周身,預料之中沒有看見那個女人,勾唇笑笑,似乎是在嘲諷自己。

早該知道了,沈芊芊壓根就不在乎他。

而他卻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昨夜在祠堂裏,容宣忽然想到很多奇怪的事情,一件件串聯起來非常有意思。他想起來他養的那只從不粘人的貓在沈芊芊來的第一天就往她懷裏撲,她喜歡海棠花,喜歡喝鐵觀音,她對他對容家好像也很了解。

容宣是不信她那天翻牆剛好就挑了一面沒人的牆,她的行為舉止都很像他的一位故人。

這種事太荒謬了,而容宣又恰好是從來都不信鬼神的,所以他想了一夜都沒想明白。

他會一步步試探,直到把沈芊芊的秘密給揪出來。

日頭越來越高,溫度也漸漸拔高。

容宣回含竹院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漱,他好幹淨,身上一丁點汗味都受不得。

沐浴完之後他換上了件淺白色的常服,一碗溫熱的小粥下肚,他便讓書影把杜芊芊給請到了書房,還帶了句話過去,說是要教她繼續學認字。

杜芊芊聽後眉心直跳,頭疼的不行,跟着容宣裝模作樣的練字就是一種非人的身心折磨,時時刻刻都得提心吊膽不能露出馬腳來。

她硬着頭皮到了書房,容宣笑的如沐春風,對她招了招手,“過來,這段日子太忙都忘記教你認字了。”

杜芊芊總感覺有陷阱等着自己往下跳,她朝着容宣撒嬌,“妾身太笨了,學不會,也不好意思浪費您的時間,要不然我不學了吧”

容宣擡手捏了下她的臉頰,溫柔一笑,說出的話不容拒絕,“笨是笨了點,但也不是教不會,而且我這裏可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杜芊芊臉上的小肉肉被他掐的有些疼,反抗不得只能順從,她垂頭喪氣,“好吧。”

容宣拉着她的手走到書桌前,忽然開口,“對了,你把上次我教你的幾個字寫一遍,讓我檢查看看你有沒有忘記。”

杜芊芊絞盡腦汁回想他上次教了那幾個字,她不能胡亂的寫,為了不被發現自己本就認得字這件事。

好不容易想起來,她拿着毛筆趕緊在紙上落了字,一筆一劃寫在上面,杜芊芊刻意寫的歪歪扭扭,掩藏了原本的筆鋒。

容宣深沉的視線落在她寫的幾個字上,他記得上次他無意中瞥見她的字跡,根本不是現在這樣的,也就是說,她故意在瞞着他。

“不錯,還沒忘。”

“謝爺誇獎。”

容宣佯裝随意的開口道“你就不問問我這次為何被罰跪”

杜芊芊這話不好接啊。

她模棱兩可道“不敢問。”

“我在朝堂上開罪了我大伯。”

“一家人談不上開罪不開罪吧”

容宣看的出她對朝政上的事不太有興趣,可他仍舊想說,想試探她作何反應,他開腔道“你從揚州來,京城裏很多事情都不清楚,無妨,我同你講。”

他繼續說“有樁冤案要重查,可我大伯卻出言阻攔,我看不過眼,便同他争了一争。”

杜芊芊聽見“冤案”兩字眉心一跳,垂下眼眸,問“什麽冤案”

他好似笑了一聲,“你肯定沒聽說過,原監察禦史杜明。”

杜芊芊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麽就被打斷,“接着認字吧。”

迫不及待想問出話又通通從喉嚨裏咽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此刻沒有立場問,可她還是忍不住去想父親是不是有了翻案的機會她這一肚子的好奇只能憋着。

立夏那天,陳闕餘抱着陳瑾來了容府,帶着拜訪同僚的名號,其實以他的地位根本輪不着他上門拜訪。

國公府的門檻早就被趨炎附勢的人踏破了,陳瑾從早上起床時就特比的乖,也特別的開心,嫩白的小臉上溢着笑容。

陳闕餘替他穿好衣服時,嘆道“你就這麽想去容家嗎”

陳瑾重重點頭,“恩。”

自從那次從容府回來,他夢見那個姐姐好幾回了,她回回都抱着自己,身上香香的真好聞。

陳闕餘将他抱在懷裏,一句句囑咐,“到了容府不要亂跑,我和你容哥哥有話要談,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陳瑾想了想,眨了眨眼睛,問“那我能去找姐姐玩嗎我我很喜歡她。”

陳闕餘點頭,“可以,不過不能留宿。”

“好。”

容家對陳闕餘的光臨是慎之又慎,爵位在身的寵臣不是他們能得罪的,甚至将來容家能不能再世家中站穩腳跟還要靠他的照拂。

用過午膳,陳瑾便急急的就想跑去含竹院,陳闕餘還有正事,也沒怎麽為難他就放他走了。

正廳席上,容熠有意緩和氛圍,主動敬了陳闕餘一杯酒,道“杜家的案子您大可放心,只要您不願意,他們一家就是到死也別想回京。”

督察院歸陳闕餘管,至于大理寺這邊他也有一席之地,想壓下一樁案子着實不難。

說起來那日在朝堂之上也是容熠擅自做主,在揣摩過陳闕餘的心思之後才站出來出言阻攔,這京城裏誰都知道這位陳大人對已逝的夫人是恨之入骨。

要不然也不會人死了連個喪事都不辦

陳闕餘似笑非笑,看着容宣說道“恐怕容小少爺就不太情願。”

容宣的聲音仍舊溫和,說出口的話字字帶刺,“誰的意願也比不上陳大人的,都是你一句話的事,我即便是不情願也不重要。”

容熠在兩人之間打圓場,“宣兒那日是糊塗了,還望大人海涵。”

陳闕餘輕輕抿了一口酒,意味深深道“容小少爺,你可別糊塗一世啊。”

“不勞您費心。”

含竹院裏的氛圍比起主院要好得多。

陳瑾雖然才九歲,但年紀小小就頗具威嚴,板着臉不笑的模樣像極了他父親,冷冷的視線朝人瞥過去,貴氣十足。

他熟門熟路的找到杜芊芊住的廂房,門還沒進就被屋外的林輕注意到了,心中詫異,迎了上去,“陳少爺您這是”

陳瑾對其他人沒個好臉,也沒有多餘的耐心,眉頭一皺,連個字都不舍得回答,擡腳默不作聲進了屋子。

他進去時,杜芊芊正趴在床上看話本呢,聽見推門而入的聲音還以為是綠衣,“哎呀,你不要催我,我不餓,一會兒再用午膳吧。”

“沈姐姐,我是瑾哥兒。”

手裏的話本應聲落下,她轉過身從床上爬起來,呆呆的看着眼前忽然出現的人,又驚又喜,“你怎麽過來了你一個人來的嗎”

陳瑾一一作答, “父親帶我過來的。”

杜芊芊不由得拔高聲音,“什麽你父親也過來了”

陳闕餘那賤人居然跑來容府了真是在挑戰她的忍耐力。

“你不喜歡我父親嗎”陳瑾很聰明,立馬就從她的話裏聽出來了。

只是他不懂沈姐姐為什麽會不喜歡父親,陳闕餘在陳瑾心中幾乎沒有一點不好的地方。

杜芊芊嘴角一抽,對他撒謊,“沒有沒有,你誤會了。”

“哦。”陳瑾站在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也不太敢靠近她,孤零零的模樣讓人可憐,鼓足了勇氣,他擡起頭對她說“姐姐,您能陪我玩一會兒嗎就一小會兒。”

杜芊芊心裏酸酸的,眼眶也酸酸的,她上前,熱絡的拉住他的手,“當然,你想玩什麽呀”

她雖然生下了他,但是沒養過幾天,也不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都喜歡些什麽。

瑾哥兒的小手被她握着,暖和極了,他仰頭望着杜芊芊,一雙眼睛明亮有神,“您能給我念一小段書嗎”

杜芊芊有些為難,她這間屋子裏還真沒什麽正經書,讓她對兒子念民間的話本,這種事她也做不出來。

陳瑾見她好半天不說話,以為是她不願意,“沒事的,姐姐不想就算了。”

杜芊芊哪舍得看他失落的樣子,急急應了下來,“我給你念,嗯,我給你念小故事好不好雖然和你平日裏學的四書五經不一樣,但是我保證很有趣。”

陳瑾只是喜歡聽她對自己說話,念的什麽內容都沒關系,他點點頭,“好。”

杜芊芊會說的故事都是她哥哥教給她的,想當年她死皮賴臉纏着陳闕餘的那段日子裏,使出了渾身解數,其中也做出了給他念書念故事這種不要臉的事。

她已經為年少輕狂付出了代價。

嘆了口氣,她打起精神來,緩緩道“傳說寺廟裏有個小和尚,個子很小,怎麽都長不高,他的師兄們很着急,每天就在他頭頂上澆水”

一個故事說完,杜芊芊自個兒都覺着很無趣,懷裏的小人兒卻很給面子,抱緊了她,“還想聽。”

其實這個故事他早聽父親說過了,陳瑾不是想繼續聽故事,他只是想在她的懷抱裏多待一會兒。

杜芊芊把自己會的故事都說給他聽了,這孩子仿佛一輩子沒聽過故事似的,纏着她要。

她說的口幹舌燥,她問“你餓不餓想不想吃點心”

陳瑾本來想說自己不餓,轉念一想,他說“餓了,我想吃您給我做的東西。”

“好。”

“我想吃水晶糕。”

“好,給你做,你等着。”

兒子有的方面還是像她的她也喜歡吃甜甜膩膩的水晶糕

陳瑾一個人待在屋子裏她不放心,于是喚來林輕看着他,随後才進了廚房。

林輕對這位小主子可謂是小心翼翼,生怕他在含竹院出了什麽事,她問“陳少爺您要喝水嗎”

陳瑾臉上的表情不像是個九歲的孩子,聲音微冷,“你出去。”

林輕被他自內而外透露出來的氣勢給驚住,這孩子方才面對沈姨娘分明不是這樣的,她不敢多看,低眉順眼的退出門外。

杜芊芊很快就做好了水晶糕,好多年不曾下過廚房,廚藝生疏,不過她嘗了嘗味道仍然很好吃

她端了一碟水晶糕放在陳瑾面前,“吃吧。”

陳瑾拿了一塊放進嘴裏,發現味道和府裏白術姐姐做的一樣,“真好吃。”

“那你多吃點。”

最後那一碟水晶糕全都落進陳瑾的肚子裏了,好不容易見到兒子,杜芊芊恨不得時時刻刻看着他。

“瑾哥兒,我帶你去花園逛逛”

“好,姐姐牽着我的手,要不然瑾哥兒會丢的。”

杜芊芊被他這句話給逗笑了,親昵的刮了刮他的鼻頭,“娘姐姐不會把你弄丢的。”

陳瑾也說不出喜歡親近她的理由,或許是因為她身上有娘親的味道吧。

溫暖的讓他不想離開。

容府的後花園不大,逛了沒多久便看完了,正好綠衣跑來傳話,氣喘籲籲,“姨娘,陳大人過去接孩子了,您趕緊帶着陳少爺回去吧。”

杜芊芊心裏一緊,“陳闕餘已經到含竹院了”

綠衣點頭,“正在院子裏喝茶呢。”

“容宣呢”

“爺被大爺拽過去談事了。”

陳瑾拽了拽她的袖子,仰頭看着她,乖巧道“姐姐你不用怕,我爹人很好的。”

好個屁你親爹什麽德行我能不知道

杜芊芊眉間皺紋深深,握着瑾哥兒的手不自覺加大了力氣,她現在提起陳闕餘內心确實平靜,可不一定見了人之後還能保持鎮定,而不是沖上去撓死他,質問他為什麽連死了都不肯讓自己安息

問一問她到底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情,惹得他丁點夫妻情分不顧

杜芊芊深吸一口氣,狠下心把瑾哥兒推到綠衣懷裏,“你帶着他回去吧,我忽然想起來之前二太太找我有事。”

綠衣眼珠子瞪的老圓,“二太太什麽時候找過小姐您”

杜芊芊随口糊弄她,“今早,反正你不在。”

綠衣跺了跺腳,“不行呢,陳大人好像要見您。”

杜芊芊脫口而出問道“他為什麽要見我”

“不知道呢。”

陳瑾卻已經猜出來了,是因為他喜歡沈姐姐,所以父親才想見她。

他年紀雖小,心思很深,打小就會跟大人賣可憐了,濕漉漉的黑眼珠子可憐兮兮的望着你看時,沒幾個人能招架得住。

“姐姐,你放心,我一個人過去,我不會讓父親怪罪你 。”

兒子如此貼心,她這個當娘的忽然很心虛。

杜芊芊咬牙跺腳,“綠衣你帶他回去,就說我被二太太留下來了。”

“是。”

院子裏的陳闕餘正喝着茶,陳闕餘只看見瑾哥兒和丫鬟,眉毛往上一挑,“她人呢”

綠衣大氣都不敢喘,“姨娘忙不開身。”

陳闕餘冷笑,“你們就是這麽招待客人的,一個丫鬟看着世子爺,若是出了事你們誰擔待的起”

綠衣立馬跪了下來,低頭不敢出聲。

男人五官鋒利,視線冷厲,逼得人不敢直視。

陳闕餘起身,黑色的衣袍中間繡了一團紋繡,腰間戴了塊通透的玉,他牽着陳瑾的手出了含竹院,經過花園時,遠遠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那人背着身,踮着腳尖朝含竹院的方向看過去,殊不知她躲着的人就在身後看着她。

杜芊芊脖子都酸了,沒聽見任何動靜,才放下心,轉過身望見湖水對面的男人,吓得差點跌坐在地。

他什麽時候出現的

杜芊芊甚至來不及想,低着頭趕忙離開。

她這一轉身,陳闕餘看清楚了她的樣貌,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撲面而來。她很美,五官精致,肌膚瓷白,也難怪容宣會動心。

陳闕餘輕笑,如果他沒看錯,方才那個女人在躲着他,還有點怕他。

這就很有意思了。

“瑾哥兒。”

“怎麽了父親。”

“你吃水晶糕了”

“嗯。”陳瑾好奇,“你怎麽知道”

陳闕餘恍惚一瞬,“我聞到味了。”

陳瑾的小手指頭勾緊了他,得意洋洋的開口,“是沈姐姐給我做的,味道和白術姐姐做的一模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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