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年前七月份的薊城,驕陽似火,大汗涔涔。
在冬景的注視下,初廉騎着粉紅色的自行車由遠處緩慢過來,他頭發理的很短,白皙的臉在太陽的照射下有點發紅,到了咖啡館門口,找了個地方把車停好好以後,又熟練的從前面的車框裏拿出鎖鏈。
因為那張臉冬景多看了一會兒,這個咖啡館有不少兼職的大學生,想必這個人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然而幾分鐘以後,初廉就站在了她的面前,耳根微微發紅,眼睛也不敢直視,雙手不知所措的交叉在一起,小聲的問:“你好,請問你是冬景嗎?”
冬景一愣,沒成想她這個十八線的網絡主播都能遇見粉絲,接着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在等人,不方便…”
“我是用戶2584696。”
“啊?”
彼時冬景二十二歲,剛從國內最好的電影學院畢業一年,為了夢想留在薊城,卻又因為現實的殘酷成為了萬千網絡主播裏的一個。
2584696這串數字直到她老年在記憶裏依舊清晰,同樣記憶深刻還有“千金一擲”這個用戶名,為了跟初廉争榜首的位置,這個千金一擲不知道砸了多少錢,不過每次他刷多少錢的禮物,初廉都會緊跟着一起刷,另外還要加一根一毛錢的狗尾巴草。
榜一永遠只比榜二多一毛錢,這件事在她直播間裏喜聞樂見,甚至還有不少人特意過來看看。
別人的直播間都是“謝謝某某哥送的大火箭”,只有冬景這裏永遠在說:“謝謝用戶2584696送的一萬零一根狗尾草。”
這次面基是她的經紀人強迫性的活動,美名其曰給粉絲一點福利才會有人願意繼續刷錢,冬景也知道主播的職業生涯的短暫,想一想,至少這麽做比那些明碼标價賣微信的人道德的多,便也就答應了下來。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榜首會是一個油膩又摳摳搜搜的大爺一樣的中年宅男,然而沒想到會是一個長的好看的——
窮逼。
初廉短袖上“adidas”幾個字是反着的,牛仔褲洗的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臉上的老北京布鞋跟冬景她爺爺的是一個款的,整個人全身上下都散發着窮酸兩個字。
冬景小口抿了抿咖啡,剛琢磨了一下開場白,就見眼前的人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了一張銀行卡,把卡推到她面前,耳根的紅一直沒有下去過,“你那天說家裏出了事缺錢花,這個你拿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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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景到底沒接,她又上下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心想難不成自己狗眼看人低,這人其實是一個隐藏的富家子弟。
她又喝了一口咖啡,這才小心翼翼的問:“冒昧問一句,您家是做什麽的?”
“撿破爛。”
真感天動地。
要說當年,冬景是因為初廉身穿一身超不過一百塊錢的衣服卻能傾盡所有給她一張卡震驚。
那麽如今,她再一次是震驚是因為這場被稱為上流酒會的幾個核心人物正排隊給初廉敬酒。
初廉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只手揣着兜,身上是高級定制的手工西服,手腕上的表是一款名表五十周年的限量款,那張本來就過分好看的臉增添了一點成熟的味道,他這麽一穿戴,搖身變成了上流社會的纨绔公子,還多了一些斯文敗類感。
說話間,那人的目光轉到她這裏,兩人相望,初廉的眸色如深海,表情微微僵硬,停頓兩三秒,很快就又回頭跟人繼續談笑風生,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冬景驀地停住,不自覺的站直了身子,恍惚間她覺得自己認錯了人。
那個對她眼睛裏滿是愛意的男人,又怎麽會表露出如此淡然的神色。
此時冬景已經二十六歲,三年前因為《山河無恙》這部電影一夜成名,一路順風順水,脫胎換骨,從一個網絡小主播成為了一線女星。
她的老板兼經紀人郭小青拿着酒杯晃過來,問她:“看什麽呢?”
“沒看什麽。”冬景莞爾,把目光轉移到郭小青的身上,“青姐你今天真漂亮。”
不管是哪個年齡段的女人,聽到漂亮這兩個字心情都會綻放,郭小青也不例外,被誇贊以後嘴都要咧到耳朵那裏,“這身衣服是我花了大價錢買的,今天怎麽也要釣一個金龜婿回去。”
郭小青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經過在娛樂圈多年打拼手底下才有了一家經紀公司,怎麽也算是新時代的獨立女性,偏偏她又是小女人個性,向往的就是當一個有錢人家的全職太太,相夫教子一輩子。
只不過她的要求有點高,這麽多年還沒有遇到一個符合要求的心上人。
冬景聽慣了她的想法,習以為常的回答:“肯定會的。”
接着郭小青用肩膀輕輕撞了她一下,眼神往初廉那個方向瞥,神秘兮兮的問:“看到那個人了嗎?”
冬景知道她指的是初廉,微微颔首,心卻提了起來。
“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冬景最終搖了搖頭,“難道是誰的傍家兒?”
怪不得冬景亂想,這個酒會魚龍混雜,三教九流,有權高位重的大佬,也有富的流油的小姐。
在她的記憶力,初廉保守,追求安穩,如今這麽一身出現在這種場合,外加他那張臉,很難讓人不多想。
難不成當初被她傷的太深,小夥子一蹶不振的當了富婆的小白臉?
這樣的話,那麽他們兩個人的命運,可真是如出一轍。
“傍家兒?”聽到這個詞,郭小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冬景你可真會想,那個人就算想當,也沒幾個養的起,他可是初世紀的總裁,擁有全國三分之一的垃圾場,有錢着呢。”
冬景聽完,大腦猛地一片空白。
緩了會,初廉那些壯舉一件件的跑了出來,不斷地提醒她:那邊那個人,為了省打車費,從火車站走到她家;去商場買衣服,五十多塊的短袖一直心疼錢;為了攢錢,一個星期只吃饅頭和榨菜…
那些回憶堆砌到一起,她腦子成功炸了。
等冬景平複下來,中間那個人已經不見,就連身邊的郭小青也不見了蹤影。
她不禁有些懷疑,難不成剛才産生了幻覺。
宴會還在繼續,冬景一轉身,便遇到了上部戲的導演王楊。
王楊是圈裏有名的纨绔子弟,他父親是國內第四代導演的領軍人,他從一出來,就備受矚目,這兩年,作品不佳花邊不少,經常會爆出來對女演員潛規則以及要求她們拍裸戲的醜聞,就是這樣,依舊是投資不斷。
她和這個導演合作的尚可,她本人不怎麽喜歡王楊,在劇組裏,除了她以外,別的女演員都被他吃過豆腐,幾乎每天都會被他罵的狗血淋頭。
也許是因為背後那個人的原因,這個王楊對她的态度溫和,偶爾還是尊重她的意見。
一想到這件事,冬景忍不住感慨。
人還是要有個靠山。
碰到了自然是要打個招呼,她拿着酒主動跟人搭讪,問過好以後剛準備要走,就聽到王楊對旁邊幾個人誇耀:“冬景是我上部戲合作的女演員,不光演技不錯,小曲兒唱的也是格外的好,今天你們來也算是開了眼,就讓她給你們亮一嗓子如何?”
周邊幾個人連忙說好,笑嘻嘻的看着冬景。
冬景手心微微出汗。
這種現象在娛樂圈裏不算少見,這個場合大佬衆多,有的導演會為了推手下的人,會讓演員在現場表演一下節目混個臉熟。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喝多了想要看人笑話。
冬景對這種不經過自己同意的要求很是不悅,笑着推辭:“不好意思各位,這幾天嗓子有點發炎,唱出來可能會玷污了各位的耳朵,還是等改天吧。”
她說的極為真誠,卻還是扶去了王楊的面子。
面前人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王楊強忍着怒意,說:“哼兩句也行。”
“不好意思王導,不行,不行,這真的不行。”
冬景的三個不行成功激怒了眼前的人,仿佛在人前栽了大跟頭的王楊臉色變得更加糟糕,酒精一上頭,他開始犯渾,一杯酒直接潑到了冬景的臉上,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罵:“就他媽讓你唱一首歌都這麽難,你以為你是誰啊?”
香槟酒落在冬景的臉上,涼涼的讓她打了個激靈,場面有些混亂,王楊不堪入耳的話一一出來,周圍人全是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沒有人會阻攔這場鬧劇。
“你不就是出來賣的麽,以為自己身後有人就牛逼了嗎,呸,臭不要臉的婊/子。”
她感覺腦子有點懵,下意識想要把酒杯扔到這個人的臉上,還沒有動手,下一秒她的手被一個溫熱的手掌包住,陌生的氣味從背後散發出來,她的手舉着酒杯在初廉的牽引下慢慢揚起,液體準确誤入的抛到王楊的臉上。
“你的嘴這麽臭,是剛吃完屎嗎。”
熟悉的聲音。
不熟悉的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