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變故陡生

行了幾日,又将入夜。

夜幕星河下,江南青蔥煙雨被洗去幾分溫柔朦胧。在一片清濛星月光中,烏篷船輕輕搖蕩,一派寧靜祥和。岸上亦是一片漆黑,成一道橫亘的濃重墨痕,其上偶有燈紅搖曳,時已漏斷更重。

船廂之內,少年并肩而躺。江玉郎悄悄睜開一只眼睛,瞧着合眼入眠的小魚兒。他已數了三千下,小魚兒呼吸聲依舊均勻得很。

江玉郎瞧準時機,悄悄向小魚兒懷裏摸了過去。手指靈活的撥開衣襟,試圖尋找秘籍的蹤跡。

他雖然無法奈何小魚兒,但他素來謹慎周全,這秘籍還是先看一看為妙。

突然,小魚兒翻了個身,正沖着他的臉。江玉郎吓了一跳,手指僵硬地保持在對方衣襟裏。

小魚兒未曾罷休,一條手臂還搭了上來,臂彎輕輕一勾,就把江玉郎完全鎖在懷裏。他一條腿也壓上了他的小/腹,兩人緊/密/相/貼,衣衫纏亂,那人還順勢用下巴靠在江玉郎柔/嫩頸窩。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江玉郎幾乎呆愣,氣惱和驚吓混雜成了片刻懵然。那人竟不知進退,得寸進尺地蹭了蹭他的身子。

江玉郎氣得臉色發白,卻聽對方發出幾聲模糊的夢呓,只依稀聽得幾個詞:“你莫要……辜負我……”

如此寧靜的夜,一聲呓語如平地驚雷。江玉郎動作一頓,胸膛微微起伏着,仔細打量面前人的睡顏。

安然緊閉的雙目,張開時流光溢彩,現在閉上的時候斂起滿目偃蹇桀骜,只餘半分似真似假的寧靜謙和,長睫掩下覆過小片陰影。安睡中的紅潤臉龐無比純真英俊,較之江玉郎的陰柔更是多有英氣。那一道自嘴角到眼角的猙獰疤痕,在月光的洗涮下仿佛也融化清淺。

是一個無比迷惑人的少年。如若古書內極力描繪的沉睡魅妖,無怪千萬紅顏為其傾心。

沒有醒來就好。确認無誤後,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慢慢收回手來,乖乖蜷在小魚兒身旁,掩起眸底淩冽機鋒。

轉眼又是溫軟巧順的面貌,如栖在傘底一片南方流浪的雲。

他安然阖目。

畢竟來日方長,何苦急在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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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不知的是,某個人慢慢睜開眼。目中盈溢狡黠笑意,仿佛水心落盡蝴蝶,陽光照入窮淵。

江玉郎,你可莫要辜負我的信任啊。

畢竟你如此有趣,提前翻臉總不好了不是?

第二日,江上船只漸漸多了起來。

江水金黃,急湍甚箭,偶爾激起的雪白浪花在陽光下碎裂成顆顆水珠迸濺,如碎銀般閃閃發光。

兩岸風物倏忽而過,只見些微模糊色彩,似傾覆的油彩粉墨,洋洋灑灑染了紅塵動了人間。蒼旻蔚藍,天水一色,難分難舍。

江風撫面,曜曜日色映得小魚兒面上的疤痕微微發紅,更顯得少年活力潇灑:“咱們慢慢走,好好看看這風景。”

江玉郎慢了半拍地點頭稱是,困得眼神迷蒙。昨晚他心事如麻輾轉反側,結果一夜未眠,而身邊的小魚兒倒是睡得香甜。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身旁這個始作俑者,江玉郎暗忖着不由涼飕飕地橫他一眼。小魚兒笑吟吟地收了聲,眼神看得江玉郎心裏沒底。他幹脆不再強撐,懶洋洋地趴在一旁打盹。

忽然伸過一只手來,揉了揉他的臉頰,又惡劣地掐了一把。江玉郎吓了一跳,連身子都彈了起來,而罪魁禍首卻若無其事道:“莫要睡了,辜負大好時光。”

江玉郎頂着被捏紅的白皙臉蛋,以手肘狠狠撞了他一下,順勢又皮笑肉不笑瞪了他一眼。若不是因為這人,自己用得着此時補眠麽?

小魚兒并不在意,只是很奇怪自己為何會做出那樣一個極為親昵的動作。

或許是因為,他覺得這樣的江玉郎很真實,真實得讓人喜愛。

他看得見他的心,他的感情,他的想法。而不是像地宮的時候,他用蛇蠍的毒辣和隐忍掩飾和保護真實的自己,身上有一層紮手的冰涼尖刺。在身中“情蠱”劇毒後,他們朝夕相對,這才令他有了機會撥開少年眼中重重迷霧,捉那一點最渺遠也最真實的心思,如同在茫茫夜空之中,捉那一顆鐘情的星。

所以,他二人關系的進展,簡直還要感謝蕭咪咪那情蠱。

當然,另外一半原因也是因為江玉郎沒睡醒時候眯着水蒙蒙的眼睛,白白嫩嫩的臉頰略略染上幾絲紅暈的樣子也很可愛。

小魚兒為自己的想法發笑。手邊突然被扯了一下,原來是江玉郎扭過身去瞧着船的後方。

水聲忽急。後面飛速駛來一艘快船,船上插着一面迎風招展的镖旗。紫金色的底上繡着一頭栩栩如生的金獅,須發盡張,威風凜凜,似要矯躍而出。

江玉郎精神一振,奔到船邊,大呼道:“雙獅镖局是哪一位镖頭在船上?”

“是哪一位呼喚?”

一條紫面短髭的大漢自船艙探出半個身子,而剩下精赤着上身的大漢們仍在有條不紊地駕馭着船只,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水手。

快船漸漸靠過來,江玉郎已迫不及待地笑道:“是我!李大叔,你還記得我麽?”

紫面大漢瞧了瞧他,本嚴肅威猛的神情一轉,訝然喜道:“這不是江大俠的公子麽!江公子,你怎麽會在此處?”

江玉郎笑道:“這就是說來話長了……”

話語間,那紫面大漢已一躍而過,穩穩落在烏篷船上。

史老頭恍若未見,仍舊悶頭搖橹。史蜀雲嚼着蓮子坐在船邊,青面緞子鞋連一雙雪白羅襪均褪下放在一側,一雙玉足弄着水花。

小魚兒心中隐隐明白了兩人的交情,但看着江玉郎兀自欣喜的樣子心中竟平添了幾分不快,輕笑道:“這位仁兄的輕身功夫,看來還得練練。”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紫面大漢并未聽見,含笑走了過來。

江玉郎笑道:“這位便是江南金獅镖局的大镖頭,江湖人稱‘紫面獅’李挺,硬功水性,江南可稱第一。”

他這句話自然是回答小魚兒“輕功不佳”那句話的。小魚兒卻故意裝作沒有聽見,轉頭喝茶去了。

只聽江玉郎與那‘紫面獅’李挺大聲寒暄了幾句,道:“李大叔,若是您能提前見到我爹他老人家,就麻煩您幫我向他報個平安。還有,你可否幫忙通傳一下李公子白公子他們幾人,玉郎會在宜昌上岸。”

李挺哈哈笑道:“公子盡可放心,李某在雲漢就會棄舟而行,定會幫公子把話帶到。”

他目光一轉,瞧見了小魚兒,自然也看見了兩人腕子上的“情鎖”:“公子,這是……”

小魚兒并沒有理他。江玉郎面色微窘,轉瞬擺上一個微笑道:“這位是在下旅途中結識的一位朋友,有些麻煩事。”

李挺打量了一下小魚兒,又仔仔細細瞧起了那鎖,須臾後驚聲道:“這可是傳說中的‘癡情鎖’?”

江玉郎只好點點頭。李挺的目光帶上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瞧了一眼小魚兒,目中神色驚奇而嫌惡。小魚兒乜斜着眼睛慢條斯理地喝茶,并不多言,連正眼瞧都未瞧那李挺一眼,氣得他面色發紫。

見李挺欲言又止,江玉郎錯開一步,拉開與小魚兒的距離,低聲道:“李大叔,你的氣色似乎不好,有什麽事情麽?”

李挺眉頭皺成川字,道:“公子,那人……可是惹你厭了麽?”

江玉郎眉毛抽了抽,如此一說倒也有半分道理,只不過他還未摸清李挺的意圖,不宜莽撞亂語,便打了個哈哈含糊過去:“李大叔說笑,那位公子……”

李挺正色道:“公子莫怕,令尊來時有托,李某自當為公子做主。”

爹爹托付了什麽?他有何事需李挺做主?

江玉郎一頭霧水,不及細問,李挺已一躍而回。

送走了镖局船只,小魚兒和江玉郎安安穩穩坐了下來。

江玉郎微笑道:“有了這位李镖頭的通傳,說不定我爹爹會早日找到解開這鬼東西的辦法。我還拜托他通知了我幾位朋友,等咱們到了之後來洗塵接風,就方便多了。”

小魚兒看了看江玉郎神采奕奕的神色,似真似假地挑眉道:“你就這麽想擺脫我?”

江玉郎一愣,面上神色浮動,最終閃爍其詞地笑道:“魚兄你……多心了。”

只是,擺脫了這情鎖情毒,他們是不是會真的一刀兩斷分道揚镳?

二人彼此皆是不知。因而他們心照不宣,從不觸及“将來”的事情。

仿佛現在的和睦融洽,就是永遠。

船走得果然很慢,小魚兒一路不住地問:“這是什麽地方?這裏到了什麽地方?”

過了雲漢,卻早早歇下。

小魚兒笑道:“現在睡覺,不嫌太早了麽?”

史老頭“哼”了一聲,沒有說話。那史蜀雲妙目流轉,笑道,“前面便是巫峽,到了晚上,誰也無法渡過,是以咱們今天及早歇下,明天一早好有精神闖過去。”

小魚兒笑道:“呀,前面就是險絕天下的巫山十二蜂了麽?我小時聽得‘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這兩句詩,一心就想到那地方去瞧瞧。”

史蜀雲嬌笑道:“這兩句詩雖美,那地方卻一點也不美,稍為不小心,就會把命丢在那裏,尤其是現在,只怕連兩岸的猿猴都叫不出聲來了。”

小魚兒奇道:“為什麽?”

史蜀雲笑了笑,輕聲道:“有些事,你還是莫要問得太清楚的好。”

小魚兒和江玉郎二人照常合衣睡下。只是小魚兒聽得身邊的人翻來覆去,衣衫響動聲讓他終究忍不住開口:“江玉郎,你又要搞什麽名堂?睡不睡覺了?”

江玉郎在黑暗中不發一言,起身點亮了燭火才出聲道:“我思慮過了,今晚你我還是……”

話聲未完,就被一陣悠長渾厚的吹螺聲打斷。兩人不明所以地對視一眼,極快地起身穿衣。

“不好!”

潑墨夜色之中,隐隐約約出現了幾艘瓜皮快船。船上人影幢幢,鬼頭刀和紅纓槍的寒芒在黑夜中尤為紮眼。

兩人立即低身沖出去,正瞧見衣裳整齊的史老頭和史蜀雲站在船頭。史蜀雲嬌喝道:“爺爺,他們果然來了!”

史老頭面不改色,淡淡道:“我早知他們會來的。”

只聽快艇上的大漢呼嘯道:“船上的小子們,納命來罷!”

兩艘小艇已直沖過來,艇上大漢高舉刀槍。

史蜀雲突然輕笑道:“不要兇,請你吃蓮子!”她纖手一揚,當先兩條大漢狂吼一聲,撤手抛去刀槍,以手掩面,鮮血汩然自指縫間流出。

大漢們大呼道:“夥伴們小心了,這姑娘暗器厲害!”

史蜀雲嬌笑道:“你還要吃蓮子麽?好,就給你一粒。”

她那雙又白又嫩的小手連揚,手裏的蓮子雨點般撒出,但卻不是幹蓮子,而是鐵蓮子。

鐵蓮子在黑暗中快準狠地擊中敵人脆弱之處,只見那些大漢們一個個驚呼不絕,有的立刻血流滿面,有的兵刃脫手,但還是有大半人沖了上來!

聲色不動的史老頭到了此刻,突然仰天清嘯,嘯聲清朗高絕,如虎嘯龍吟,震得人耳鼓欲裂,仿佛直直穿透了這濃稠的黑暗一般!

嘯聲中,他掌中長竿一振,如橫掃雷霆,當先沖上來的三人,竟被他這一竿掃得飛了出去,遠遠撞上山石。

另一人剛要躍上船頭,史老頭長竿一送,竟從他肚子裏直穿過去。慘呼聲中,長竿挑起那鮮血淋漓的屍身。數十條大漢冷汗如瀑,哪裏還有一人敢沖上來!

史老頭清嘯不絕,江船已沖入快艇群中。那些大漢們鼓起勇氣,呼嘯着又沖上來,有人躍下水去,似要鑿船。

小魚兒暗道:“糟了!”

船一沉,就真的糟了。

有幾條大漢已經沖上船尾,他不再遲疑,左腿出招掃一人的下盤,手掌同時向他胸膛一掌切出。

江玉郎在一旁也未閑着,只是需要遷就小魚兒的動作,空餘的一手撒出暗器,淬毒銀針如同暴雨傾盆,借着墨黑夜色紛紛命中,不少大漢血流滿面,捂着頭臉跌下水去。

小魚兒餘光瞥到,身形飛動間抽出餘力,笑道:“你倒狠絕。”

江玉郎擒住一個敵人的脖頸輕輕一扭,清脆骨骼斷裂聲入耳。手起手落轉瞬間已斃命一人,他面不改色,幹脆利落地一腳将那屍身踹了下去,道:“不敢。”

正當這時,小魚兒忽見江玉郎身後一柄長刀正朝他砍去,不由失聲道:

“當心!”

對方瓜皮船上一條大漢狂吼一聲,一根長篙直直穿胸而來。小魚兒險險一避,但衣襟處還是被銳利的長篙尖端劃破。

他無暇顧及衣襟處藏的秘籍,探手将不及閃避的江玉郎拖離刀鋒護到懷裏。江玉郎吓得臉色發白,小魚兒飛起一腳将那持刀大漢踹下了水。二人也因此失去平衡,前後狼狽地跌下了水。

幸而他們皆通凫水,江玉郎更是個中高手,拉着小魚兒向上游。冰冷的江水灌入耳鼻濕透衣褲,小魚兒衣襟一輕,心中暗道不妙,想下手去撈,但指尖所及早已摸不到下沉的書本。

小魚兒有些無奈,方要告知江玉郎秘籍掉下水了,江玉郎卻已拉着他在水面冒了頭。幾條長篙又劈頭蓋臉地拼命朝他打了下來,小魚兒再也無法開口,奮力抵抗居高臨下的攻勢。

但就在這時,一條人影突然自亂石間縱躍而來,身形兔起鹘落,厲聲喝道:“住手!快住手!”

那是一條黃衫黃巾,虬髯如鐵的大漢,數十條大漢一所得這喝聲,立刻全退了下去,小魚兒和江玉郎也就趁這時重新爬上了船,濕淋淋立在一處。

只見這黃衫客站在一堆亂石上,自水中抓起一條大漢,正正反反掴了七八個耳掂子,頓足怒罵道:“你們這些蠢才也不瞧清是誰在船上,就敢動手!”

史老頭長篙一點,江船竟在這急流中頓住。

黃衫大漢立刻躬身陪笑道:“在下實在不知道是史老前輩和姑娘在船上,否則有天膽也不敢動手的!這長江一路上,誰不是史老前輩的後生晚輩。”

史老頭冷冷道:“足下太客氣了,老漢擔當不起。”

黃衫大漢汗如雨下:“晚輩該死,晚輩實未想到史老前輩的俠駕又會在長江出現。”

史老頭冷笑道:“老漢還未進入巫峽範圍,況且這一艘破船,幾個窮人,又怎會被足下看上,這倒奇怪得很,莫非足下是受人所托而來麽?”

水上的黃花蜂滿頭大汗,連連賠笑道:“前輩千萬原諒,晚輩實在不知。”

史老頭道:“你倒義氣。好,沖你這一點,老漢也不難為你。”

長竿一揚,江船箭一般随流而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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