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軟玉溫香

江玉郎瞧了小魚兒一眼,這小子又想幹什麽?

他眉梢一動,最終還是不置可否地斂起戲谑嘲譏的神色,輕咳道:“各位,這位是我的一位……患難之交,江小魚江少俠。”

“不敢不敢,叫我小魚兒就行。”小魚兒大大方方四面一揖,又回頭道:“怎麽,你的朋友不給我介紹介紹?”

江玉郎環視一周,擡手示意方才那個刻薄的綠衫少年。

他臉兒雪白,細眉杏目,長相還算端正俊俏。一身青蔥碧衫,一根光亮玉帶紮在腰間。除卻面上蔑然神色,乍眼望去,頗有一番世家公子的翩翩風姿。

“這位便是荊州總鎮将軍的公子,‘綠袍美劍客’,白淩霄。”

他有意擡出名號壓人,奈何小魚兒并不吃這一套,反倒是眉峰一挑,笑道:“果真人如其名,美得很。只是不知白公子能不能把臉上的粉刮下來一點,讓我也美一美。”

白淩霄一怔,一張白得如紙的臉變得發青。

江玉郎額頭青筋隐隐直跳,裝作無聞地語鋒一轉,又介紹起一個虎背熊腰,又高又大的黑大漢:“這位則是江南第一镖局,雙獅镖局總镖頭的公子,‘紅衫金刀’李明生。”

那大漢看起來比其他人稍長幾歲,面目黝黑,長相粗蠻間也帶着習武之人的英挺。

小魚兒大笑着拍了拍江玉郎的肩,道:“幸好你解釋的清楚,否則我恐怕還要以為這位李公子是殺豬的。”

江玉郎陸續又如數家珍地介紹了剩下幾個少年,小魚兒自然挨個數落了一頓,弄得那些自小嬌寵慣了的世家子弟面色青紅交加,盯着他的目光簡直要把他燒出個洞來。

小魚兒視若無睹。江玉郎臉上挂不住,只得賠笑拱手道:“我這位朋友心直口快愛開玩笑,還望諸位莫要在意。”

那嬌生慣養的貴家少爺們本是滿腹怨怼,心性輕狂,只待發作。卻見江玉郎反常無比地隐忍着小魚兒的逾矩,雖不知道是何原因,但為了朋友的面子,還是生生将氣壓了下來。

“好個沒良心的江玉郎,知道我在這裏,也不過來!”

一聲裝腔作勢的嬌啼打破了這一陣詭異的氣氛。衆人目光輕移,只見一輛馬車中亭亭走下一個滿頭珠飾的錦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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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這少女并不難看,只是那臉上濃厚的胭脂水粉生生掩去了所有這個年紀少女應有的清爽娟秀,以及強裝嬌媚的語聲,讓周圍人紛紛側目,也讓小魚兒暗中作嘔。

江玉郎則恍若無事地眉開眼笑:“孫小妹,我若知道你在那裏,就算是李兄也攔不住我的。”

錦衣少女腰肢扭擺,莺啼婉轉,像是唱戲似的撲入江玉郎懷裏,帶過一陣令人窒息的脂粉香風,熏得小魚兒眉頭一蹙。

他眉尖忽又舒展開來,更纏繞上一分若隐若現的笑——那孫小妹撲過來時,江玉郎也下意識輕微地退了一步。

孫小妹嘴裏哼哼喃喃,身子更似在江玉郎懷裏生了根,嬌嗔道:“你這死鬼到哪裏去了?我真想死你了。”

少年們拍手大笑,但小魚兒沒有這樣的愉悅。這少女絕不會比江玉郎年紀小,還對着他肆無忌憚地撒嬌,實在是……

小魚兒莫名心生煩悶,不禁嘆起氣來,喃喃道:“夠了夠了,我若不是還未吃飯,早就吐出來了。”

江玉郎抱擁軟玉溫香,似笑非笑地向小魚兒輕輕一瞥,一對狐貍般的靈眸流盼生光。

這一瞟,小魚兒不知為何就立住了腳步,動彈不得,心中一蕩。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耳根已經竄上一溜粉紅。

該死,這小子沒事亂飛什麽媚/眼!

孫小妹意猶未盡地從江玉郎懷裏爬起來,瞧見了小魚兒,頓足嬌斥道:“喂!你這人怎麽如此讨厭,還不快走開!”

小魚兒嘆道:“我若能走開,就是謝天謝地了。”

孫小妹冷哼一聲,瞧着他二人腕子上的鎖鏈,目光狐疑地在兩個少年身上一瞥,像足了一位善妒的妻子。“江玉郎,你又搞什麽鬼!幸好你沒給我牽回一個女/妖/精,否則……”

少年們難免又是一陣打趣調侃,在江玉郎提醒之下,終于上了馬車。

小魚兒撩起帷帳,探出頭去,深吸一口氣。

那位孫小妹毫無罷休之意地坐在了江玉郎懷裏,與他柔言細語,不時被逗得咯咯嬌笑。她渾身香得可怕,小魚兒完全無法忍受她那香氣。他們的話題也無疑是淺薄無謂的,他并不想聽。

他回頭去瞧江玉郎。只見他臉上雖微帶紅暈,笑得羞澀,一副兒女情态,目中光芒卻更為深邃狡黠,摻雜些許無奈。

——他不過是裝出來的。他這樣七竅玲珑的聰明人,哪會當真同這些見識短淺談吐輕薄的少爺小姐交朋友?

他們滿腹煙花盛火,而江玉郎的心裏,是乾坤無限的廣袤天穹。

唯有他。他江小魚才是這普天之下,唯一清楚江玉郎心中所想的人。

這芸芸衆生,人海渺茫,唯有我知你。

這四海八荒,蒼旻無極,唯有我容你。

小魚兒一念至此,心情莫名轉而晴霁。他不禁一笑,悄悄湊過去,笑嘻嘻問道:“江玉郎,腿疼不疼?”

只是離得這般近,孫小妹自然也聽到了一些。她柳眉微蹙,從江玉郎懷裏脫出來,坐到他和小魚兒之間,問道:“玉郎,你腿怎麽了?”

江玉郎雙腿都被坐麻了,此刻終于得到放松。他舒服得在心底喟嘆,表面裝作若無其事道:“無妨,在外受了些小傷。”

孫小妹一聽,立即大呼小叫道:“那我和白淩霄他們趕快去找郎中!”

江玉郎忙道:“不必,我早已康複。只是行路日久,難免有些酸痛……實在需要解解乏。”

孫小妹道:“那麽不如先去沐浴一下,可好?”

江玉郎剛點頭,孫小妹就喝令馬車停止,嬌聲道:“我先去找白淩霄他們幾個去準備了,你好好待着,若敢亂跑!”她自以為很是嬌俏地眨了眨眼,小魚兒只覺她眼皮上的粉快被抖下來一斤。

“小妹果然體貼。”江玉郎莞爾一笑,在她耳畔輕聲細語地說了些什麽。孫小妹俏臉微紅,不斷咯咯傻笑着,輕靈如雀地跳下了車子。

“你倒有一手。”待馬車重新辘辘而行,小魚兒暢意萬分地舒展四肢,卷起窗口珠簾:“不覺得熏死人麽?”

江玉郎皺了皺眉,收起滿面虛情假意的燦爛,将自己那一端的窗子也打開了,香粉氣味這才散去了些。

小魚兒未得回應,變本加厲地懶懶調侃:“喂,江玉郎,你莫非沒有姑娘前仆後繼了麽,偏要……”他歪頭一想,意有所指地吐出一個成語:“劍走偏鋒?”

江玉郎啼笑皆非。孫小妹同他青梅竹馬,身份尊貴,一個“江南孫氏大小姐”的名稱拿出去也能當幾兩金子。她長得頗為秀美,不至于大倒胃口,他才願意與她打情罵俏。不過她身上粉香的确嗆人,他時常會被嗆得呼吸不暢。

萬般思忖,均化作風輕雲淡,點到即止:“你可知她爹是江南富甲一方的商業巨賈?”

小魚兒假作思慮,笑道:“我想想……還有總鎮将軍,總镖頭,‘玉面神判’……你考慮得很周全啊。”

江玉郎嘴角熟練地挂起一絲弧度,微微笑道:“魚兄過譽了。”

他轉首瞧着窗外,小魚兒用餘光瞧着他。在一束陽光的浸浴下,那人的側臉似乎白得有些透明了,清秀輪廓有幾分不明晰的模糊暈光。

兩人心中皆有一聲嘆息。

小魚兒從未見過如此之寬大的浴池,甚至讓人覺得空曠。

透亮水面被水波分隔,一如某種棱角分明的晶石。水色清可見底,底面磚石瓷白如玉,淨雪無瑕。撒上的嫣紅玫瑰花瓣随波紋在水面浮潛不定,仿佛連帶着那潤澤了的清香,也在空氣中沉沉浮浮。

雖說小魚兒和江玉郎已不是第一次坦誠相待,但這一次,二人均心有隔閡,褪衫袒/露的動作也難得緩慢。

畢竟芥蒂未解。

小魚兒神色如常地脫去衣衫,腰間圍了條雪白長巾,站在過腰的溫熱水中,仰首對着衣衫齊整的江玉郎笑道:“又不是第一次,還不脫衣服?”

江玉郎聞言撇他一眼,加快了速度褪去衣衫,扯了白巾掩在腰間,側身滑入水中。沉重的情鎖發出咔啦咔啦的響動。

潮軟水汽無形之間變成一面牆壁,厚重得像是要壓下來。江玉郎垂目凝望着自己的發梢浸在水中,随波蕩漾。

“小魚兒……我是說,魚兄。”

對方征詢的眼光投過來,江玉郎只覺得喉嚨微微發幹,即使身在濕潤的浴池之中,亦并無緩解。

“你……還是少惹他們為好。”江玉郎心不在焉地往白淨左臂上撩水,淡淡道:“若是出了事,小弟保不了你。”

小魚兒眨了眨眼道:“你擔心我麽?”

江玉郎動作微頓,仍沒有正眼望他,冷笑道:“你……你想得太多了。我沒那麽多時間處理麻煩。”

小魚兒勾了勾嘴角,突地伸出手,拉住對方的手臂,話語沖口而出:“江玉郎,那日我……”

——忽地被一聲“玉郎”所驚,語聲終究像是被斧頭砍斷一般停頓。

白淩霄站在門口,推門的手還滞留在門板上,有些詫異地看着二人。

若換了常人,浴時被旁人瞧見總會有些尴尬。但小魚兒卻聲色不動,仍舊握着江玉郎纖細的手臂,略帶敵意地眈視着他。反倒是江玉郎,臉上微紅了紅,趕忙抽回手來。

“我是來告訴你,孫小妹她晚上有事,”白淩霄不以為意,得意揚揚道:“而‘百花嬌’我們去過了,叫花娘把嬌兒她們留待你我。”

他理所當然,毫不避諱。古語有雲“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正是如此。這無需廣而告之的真理對于他們這些纨绔子弟來說,也早已是津津樂道的“秘密”和聊以作樂的意趣。

白淩霄眼神一轉,嬉笑道:“還有這位江少俠,也可以去長長見識,是不是?”

江玉郎哧地一笑,轉眼瞥着小魚兒,目光裏有如貓般的慵懶笑意。白淩霄終于覺出在對方沐浴時貿然闖入的不妥之處,掩飾性地斂起四處打量的眼神,道:“那……我們得閑再行商議罷。”

待白淩霄推門離開,江玉郎這才轉向小魚兒,道:“這‘百花嬌’麽……”

他眼珠一轉,染上了促狹的笑,道:“想必魚兄未去過這等場所。‘百花嬌’乃是這一帶最為著名的煙花之地。”

小魚兒雖然并未去過,但也對青樓之地有所了解。心下了然,這種年齡的少年,無非是流連紅粉佳人溫柔鄉罷了。只是他未曾料到,江玉郎竟也會去這種地方。

“我反正是不去的……喂,你若是常去,可小心染上什麽病。”

瞥見他眉目間驟然浮起的暧昧調侃之色,江玉郎忙打斷道:“魚兄戲言,我可未曾動過。只是喝酒談天罷了。”

小魚兒嗤笑。江玉郎正色道:“小弟就算不顧染上花/柳/病的風險,也需顧忌家父名譽。‘江南大俠’之子頻繁出入煙花之地,總是不妥。”

小魚兒慢條斯理地笑道:“你可算了罷。江玉郎,你不覺得自己假麽?”

江玉郎立刻反唇相譏:“彼此彼此。魚兄你難道覺得自己很坦蕩?”

小魚兒搖首嘆道:“那件事情……江玉郎,我想過了,那黃花蜂不是你引來的。是我……”他稍一停頓,還是頗不自在地接道:“算我沖動。”

江玉郎挑起眉梢。小魚兒道:“你素來膽怯謹慎,在徹查完畢‘情蠱’毒性前,不會對我動手。”

江玉郎一語不發。只是垂眸斂目,牙關緊咬。

小魚兒眨着眼睛,嬉笑道:“我都向你賠不是了,你江公子就大人有大量罷!”

“我不是……”江玉郎瞪了他一眼,咬牙捂緊心口,盈盈雙目微張,已是水霧氤氲洶湧:“我、我疼……!”

毒發。

小魚兒一怔過後,瞬即将他扯入懷裏,輕輕撫摸那人光滑脊背,好似在安撫一只煩躁的幼貓。

似要撕裂的痛苦,心口似乎放入數塊烙鐵,燙碎五髒六腑,只有身旁這人才是唯一的清涼安寧之處。

江玉郎深深發顫吸氣,心口狂跳,如一尾瀕死的魚。

他不得不暫時放下所有傾軋之心,無所适從地摟住對方的腰,貼緊那屬于少年溫熱健壯的身體:

“難受……”

體內毒素剎那間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甚至用細嫩的臉頰讨好而懇求地輕輕蹭着那人下巴,喘息着道:“疼……哈啊……”語聲斷續不絕,少年身子扭/動緊貼之間,暧昧至極地蹭着身旁的人毛巾下的部位。

小魚兒微微一震,強硬地攬過他,咬牙道:“你莫要動了!”

懷裏的人這時倒很是聽話,伏在他胸/膛上一動不動。若不是那黏膩的嗚咽聲,小魚兒幾乎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他低下頭,映入眼簾的便是蒼白細致的肩。被水汽蒸得沁濕,泛着瑩潤色澤。

小片細膩的肌膚被蒸熏得自骨裏透出些羞澀的淺淡桃紅,圓潤緊致的,如被清水浸潤漉漉的良質軟玉。又生生帶出些待人淺吮輕嘗的甜。

令人想要咬上一口。

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過于奇詭。小魚兒深深吐息,柔聲安撫道:“乖,忍着些……很快就好了。”

終于,心口的疼痛漸漸消退。狂湧浪潮迫不得已而驟然退卻,此刻終于有了讓人喘息的時間。

“怎麽樣?好了麽?”

江玉郎呼出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額頭薄汗與水珠相融,悄然滑下沒入水中,發出細小的輕微聲響。腦海中清晰了一些,方才那人說的話也再次回蕩。

他……說什麽?

這小魚兒到底還是相信他的麽?

江玉郎不禁笑了,仰起頭來,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小魚兒不自覺地愣住了。

——那雙眼睛。

那雙該死的、極其漂亮靈性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雙眼因初初消退的痛楚而仍含氤氲,折射出柔和的珍珠樣光芒,如此專注地凝注自己,盛了一片江南青牆白瓦上四角的天空。眸子裏不再是原先的陰翳冰寒,而化為兩泓春潭,似是那桃花雨落,洇染一池韶光。一雙長睫上似凝潮蘊,眨眼間已是半露風/情,攪亂春水。

竟是平白橫生媚/意,渲染了一整張原本就清秀精巧的臉。

這清秀的人,紅潮滿面地在他懷中,一心一意,毫無防備。

若是,在他……

小魚兒一個激靈,忙驅散那溢在胸腔的怪異想法,心裏苦笑道:“看來我真是被這熱水泡糊塗了。”

他方欲開口,忽然感覺到自己有點不對。

自己似乎有了一種奇特的反應。

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反應。

小魚兒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激得一懵,盯着江玉郎。後者迷惑,忽然也不對勁了起來。

兩人不約而同,猛地推開對方,均是飛紅了臉。

江玉郎縱然方才不懂,現在也明白了隔着兩條被水浸濕的纖薄布巾抵在自己腹處的奇怪觸感是什麽,他方才還暗忖這小子沐浴帶什麽武器!

江玉郎顫聲道:“你,你……”

小魚兒氣急敗壞:“你蹭來蹭去亂點火還怪我了麽!洗好了就快出去,莫要磨磨蹭蹭!”

方才二人皆是赤身相貼,江玉郎又在小魚兒懷裏來來回回地輾轉磨蹭,後者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此事自是難免。

突聽門外呼喚,正是方才那嬌滴滴的孫小妹。

“江玉郎,你可是淹死在浴池裏了?我等你吃飯哩,今日花惜香在‘玉樓東’為你洗塵接風!”

江玉郎如蒙大赦,拉着小魚兒若無其事道:“那麽就快起身罷!”他想起這事雖有些尴尬,但不知怎麽想笑。

終究沒能忍住,江玉郎無聲一笑,擦拭時正色道:“魚兄你可用些涼茶?若是再有不妥,不如今夜去‘百花嬌’,小弟親自為你找兩個美人?”

瞧着面前的小狐貍衣衫半掩半開的模樣,小魚兒坐懷不亂:“我好得很,不過你若是再不乖乖穿起衣服來,咱們不如就解下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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