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東京巨蛋,七萬名觀衆,團團圈簇着中間小小的方寸拳臺。
陶濤從暗色的通道裏走出門的時候,金色煙花接連騰空,交錯的金光劃在他的臉上,更映出那張臉,靜寂的,寒光照水。
上臺,開場,試探,對搏。
大屏幕上閃動着不同的畫面,停格的近鏡頭,流暢的長動作。
拳臺上的兩個人實力不相伯仲,于是彼此之間都很謹慎,不約而同使用腿技在做試探,雙臂都收在身前,而對于這種級別的選手來說,他們的腿部攻擊力量驚人,只有躲閃才是最合理的,否則即使是成功的格擋也會使得肢體受傷。
陶濤很冷靜,畢竟相比較而言他更不需要急躁,作為新人他正上升的勢頭中,如果今年不行,他還有明年,他的事業蒸蒸日上一切都在正軌。而對方卻是讓公衆疑問着安能飯否的老将廉頗,錯過了今年,明年只會更糟。陶濤自然不會意識到他在終結一個男人的事業和夢想,當然即使他意識到了也不會手下留情,時間本來就是最殘忍的魔鬼,每個人都在長大,都在變老,沒有人可以逃開。
第一回合的搏殺各有攻守,陶濤的胸口被砸到一拳,悶悶的有點痛,中場休息時含了一口水吐出,還好沒有見血,臉上沒有挨到什麽,他的狀态正猛。
第一回合是是試探,第二四合是撕殺,魔鯊是掃腿王,兩條腿可以左右開弓從各種不同的角度裏掃過來,像是鋼鐵制的剪刀利斧,只要被掃到一點點,劇痛會從骨骼的震顫中直接傳入神經中樞。
陶濤的絕對力量和腿法都相比不及,然而靠着靈活的反應躲閃,場面并不落于下風。年輕人的體能好,只要把比賽拖進第四回合,陶濤的贏面就能占優,他穩紮穩打策略控制得很出色,比賽卻顯得相對沉悶。于是當結束的鈴聲響起,觀衆們明顯有些失落的不滿,一個個重重的坐回到座位上,
陶濤坐在拳臺的一角,由助手們幫忙按摩放松四肢,他的眼睛純黑透明,緩緩的劃過這繁華的盛景,卻沒有什麽東西能在他的瞳孔中留下影子。
眼神太幹淨了,像假的,袁朗偶爾會這樣說他,陶濤覺得這挺無聊,袁朗的眼神太花哨,其實也像假的。
都是無機質的東西。
叮得一聲鈴響,陶濤無意識的最後掃過一眼,準備要上臺,可是視線卻驀然間被凍住了。
段段,是段亦宏!
陶濤幾乎有點怆惶的別過頭,當所有的人都坐下了,只有他一個人站在臺下,眼神專注,仿佛近在咫尺,陶濤恍惚間錯覺他可以看清段亦宏的瞳孔,那裏面一定清清楚楚的映着自己的臉。
那是一雙有內容的眼睛,有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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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陶濤有些驚恐的看了魔鯊一眼,至此,這一仗,他已不能輸。
魔鯊覺得莫名其妙,好像忽然間改天換了地,原先那個冷靜的陶濤現在勢若瘋虎,連番的進攻,腿、膝、拳,甚至不怕死的做貼身的纏鬥。魔鯊起初猝不及防被他的節奏打亂了腳步,可是後來穩住了陣腳之後卻是心下暗喜,他本來就是對攻型的格鬥手,殺勢凜利卻體能不足,陶濤要跟他速戰速決那真是再好也沒有。
那邊拳臺上打得熱鬧,陶濤的教練在場邊卻是急得跳腳,完全不明白為什麽陶濤會忽然放棄已經運用成熟的戰術,以短搏長,如此的沖動,根本不像是陶濤。
貼得太近,躲閃之間就沒了餘地,魔鯊一記招牌的橫掃襲過來,陶濤疾退着躲開一步,還是不行,萬般無奈之下只能用手去格。在鼎沸的歡呼聲和音浪之中,那一下輕微的爆響只有一個人能聽得到,力量太大,即使只是被掃到一半的尾勢,仍然足夠讓骨骼折斷。陶濤在剎時間疼得變了臉色,整個人橫飛出去摔到拳臺的橫欄上,觀衆席上一陣驚呼,膽小的女孩子們甚至用手捂住了臉。
劇烈的疼痛,一瞬間讓人清醒,陶濤趴在繩索上往臺下看,有人在歡呼,有人在驚呼,只有段亦宏一動不動,在喧鬧的人群中一眼可辨。
他真的沒看錯,他在,于是怎麽辦?
他不能輸!
陶濤咬緊了牙,裁判過來詢問他是不是放棄,陶濤一手握住手臂,搖了搖頭。魔鯊眼中閃過不解之色,他自己下得手,知道傷害有多大,這畢竟不是一個需要拼命的比賽。
于是,比賽繼續。
斷了一只手還打什麽打?
是啊,所有人都會這麽想,陶濤其實也是如此,他一秒鐘都沒有遲疑,直接搶攻,拼着挨上一拳,高高騰躍而起,飛膝砸到對方的胸口。魔鯊像一塊石碑那樣被這一下重擊撞得仰面倒地,裁判員在他的耳邊數完十個數字,随即,是繁華燦爛的樂章在一瞬間爆發出來,像煙花那樣渲染出最激昂的氣氛。
陶濤只覺得惶恐,他甚至不敢再回頭去看段亦宏一眼,就用還未受傷的左手拔開所有擁上來慶祝的人群和花束,像逃命一樣,躲回休息室。
一推門,袁朗手上的香槟就噴了他一身:“恭喜恭喜!”
袁朗大笑着過來擁抱他。
“我看到他了,他來了。”陶濤緊張的連聲音都在發抖。
袁朗揮揮手,讓房間裏的人都退出去:“誰來了?”
“段段。”陶濤道。
“哦……你有必要激動成這樣嗎?還有這裏是東京巨蛋,七萬人的場子,你說你看到他了,可能嗎?”
“他坐VIP貴賓專座,離拳臺很近。”
“沒認錯人?”袁朗懷疑。
陶濤忽然也變得猶豫起來:“我,我也不知道。”
“我幫你查一下。”
袁朗把掌上電腦拿出來開機上網,幾分鐘後一封郵件傳到,段亦宏于三日前入境日本,參加早稻田大學醫學院的一個學術研讨會。陶濤不谙日文,只能焦急的等待着袁朗看完翻譯給他聽,袁朗看着屏幕凝思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他學得什麽專業?”
“外科。”這是最常規也是最容易賺錢的專業。
“不過,現在看來他的博士方向是骨科及運動傷害。”
呃?
陶濤一下子愣了,倒退開一步,坐到椅子上。
“為什麽要學醫啊,很辛苦耶。”
“你受傷了好幫你上藥啊?”
回蕩在遙遠記憶中的承諾,清晰的,好像就在耳邊。
為什麽?
為什麽!
陶濤無意識的握住自己的手臂,密密層層的疼痛噬咬着他的神經。
“怎麽了?”袁朗終于發現了他的臉色不對。
“手斷了?”陶濤淡淡的說道。
“啊?”袁朗詫異:“你不是贏了?”
“是啊,我贏了,我不能在他面前輸!”
“你!”袁朗咬牙,莫名其妙的生氣,忽然問道:“你要不要去見他?”
“啊?”陶濤猶豫不決。
“好機會啊,你受傷了,他剛好對症,很順理成章。”袁朗抱着肩。
“可是……”
“他是段亦宏。”袁朗彎下腰,雙手撐在桌面上,逼視陶濤的眼睛:“你看他,出身良好,考漂亮的分數,進一流的學院,有很強的導師,你覺得他的未來應該是什麽樣的?他應該有個生命學院細胞所做研究員的女孩子做老婆,他們就算是看新聞,也不會關心我們在背地裏做過些什麽,你與我,我們才是一類的人。”
陰謀,詭計,血腥,暴力,假賽,賄賂,當然還有別的各式各樣黑色灰色的擦邊球。
陶濤忽然笑了:“你在說什麽,我聽不太懂。”
“沒什麽,你手斷了,下場比賽沒法參加,我們回香港,找最好的醫生。”袁朗說完,拿起電話開始按排一切事誼。
陶濤慢慢低下了頭,沉默不語,疼痛從未減緩,斷骨的痛,像撕裂了一般。
媒體宣傳,有時候就像是小姑娘的臉,可以由着人随意的打扮,有一個詞叫雖敗尤榮,也有一個詞,叫無冕之王。K-1是完全商業化的比賽,假賽、讓拳等等這一類的負面消息已經連觀衆群內部都心照不宣了,于是陶濤在重傷之下的奮力反擊顯得如此驚豔。
畢竟是格鬥,男人的戰鬥,以勝利為前提,陶濤的意外表現讓人們重新回憶起了那所謂的格鬥精神,強悍的,永不放棄的,不死不休的戰鬥。
那才是真正染着血的,讓人心潮澎湃的存在,而不是一場游戲。
于是,在陶濤宣布棄權決賽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覺得他本應該會贏,每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