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開完賽後的媒體發布會,陶濤連夜去東京的醫院裏照了X光,傷勢不重,只是骨裂而已,醫生的看法很樂觀,兩個月以後就可以恢複訓練。醫院的門外圍了大量從體育館追過去的FANS,所有的保安都沖到前面去維持秩序,但是人山人海,根本空不出一條道路來,陶濤一時走不脫被人堵在醫院裏。
整個醫療室裏都很安靜,助理們圍着醫生詢問護理的細節,而陶濤則無聊的把玩着手機。
背後傳來門開的聲響,陶濤用一只手在玩貪吃蛇,專心致志的無瑕回頭,一個呼吸停在他耳邊。陶濤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有人說話,于是在打完一局之後不耐煩的回過頭。
“啊……呃!”陶濤張口結舌。
段亦宏把放在桌上的X光片夾到燈箱上,凝神看了一會兒,像是松了一口氣:“還好,傷得不重。”
“是啊,小事情。”陶濤笑起來,唇角和眉稍都是彎彎的:“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來看你。”
“哦。”陶濤應了一聲,笑容散盡之後惶恐的心理又泛上來,有些憤懑的自責,怎麽會把話接得這麽糟糕,居然直接接成了冷場。
段亦宏卻看着他笑了笑,把他的手臂拉過來:“疼嗎?”
“呃,還好!”陶濤覺得迷惑。
“你總是說還好。”段亦宏低着頭,拇指溫柔的摩挲着紅腫的部位。
“是真的還好啊……”
陶濤的笑言被一個動作而打斷,段亦宏擡手貼到陶濤的額上去試溫度,似乎有點熱,他咕哝了一聲,手指插進陶濤的頭發裏,額頭碰到了一起。
極近的距離,猶如往昔一般的親密無間,陶濤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卻感覺到一陣陣溫熱而輕柔的風撲過他的鼻間。
“你有點發燒了。”
“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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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一定要贏嗎?”段亦宏垂目,密密顫動的睫毛昭示着他的惶恐。
“呃……”陶濤迷失在這熟悉的聲音裏。
“我是說,你還沒累嗎?我要等你到什麽時候?”
“啊?”陶濤一時反應不過來。
段亦宏卻忽然擡起了眼,漆黑閃亮的眸子,含着滿滿的溫柔與憐惜:“陶陶,有壞消息,雖然我一直都很不想告訴你。”
陶濤緊張的捏緊了手機,掌心的濕汗在金屬的外殼上渲染出霧氣。
“你父親在三天之前過世,他讓我等一切……”
“什麽?”陶濤一下子跳起來,他完全無法承受,或者說他做好了一切準備,在心上披好盔甲,去迎接一個最壞的消息,可是現實輕而易舉的擊穿了他,那是一個比最壞更壞的消息。
“陶陶!”段亦宏過去抱住他,有力的擁抱,手掌緩緩的撫過脊背。
“為,為,為什麽……瞞我?”陶濤覺得荒謬,這世界怎麽了?他想不明白。
“這是你爸最後的囑咐,他說等你打完所有的比賽……再說,他不想你分心。”
“可,可是……”
陶濤的牙齒咬得卡卡響,卻哭不出來,眼淚無法流出,眼睛幹澀的生痛,他忽然間想笑,嘴角不可抑制的彎上去。
“陶陶?”段亦宏分開了一些去細辨他神色,被驚到。
“我……我……”
陶濤轉過眼去看他,睫毛顫動個不停,沒有淚,一切水色銳光都散得幹淨,清清楚楚的眼,明亮得讓人崩潰的眸。
“陶陶,是我不好,我不應該瞞你。”
“不,不關你的事。”陶濤失笑搖頭。
多荒唐,多可笑,是他先在他們面前說,說那是他的夢想,說他要全力以赴,說他的全心全意。他需要這樣一個借口,自我催眠也催眠別人,給原本并不光彩的現實蒙上漂亮的外殼。他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成全他的逃避,從最愛他的人身邊逃開。
可是,然後,他留下了這樣的誤會,有人拿他最愛的,幫他換取了他不在乎的。
“我,我想回家。”陶濤小心翼翼的說,表情遲疑而生澀,陶濤毫不懷疑,如果被拒絕,他會陷入怎樣的崩潰。
可是段亦宏是不會拒絕他的,從來不會,他只會溫柔的笑,把他抱進懷裏,低沉的話語有催眠式的安撫力量。
“我訂了明天早上的機票,我陪你一起。”
我陪你,一起。
陶濤在一瞬間淚盈于睫,安靜的淚水,安靜的滾落,這世間有無數動人的蜜語甜言,或者纏綿,或者震撼,然而沒有哪一句會像這樣的五個字一般融化心靈。
我陪你,無論如何,我陪着你,一起!
屬于段亦宏的承諾從來沒有變過,無論曾經是否被拒絕,是否被忽略,他一直都在,打開一扇門,安守一方寧靜。
段亦宏感覺到一雙手臂慢慢的繞到自己後背上,慢慢收緊,慢慢用力,心中一直惶惶然繃緊着的那根弦,終于放松了下來。
他的陶濤,他還在。
袁朗臨時得到消息,迅速的改簽了機票,說起來他一直在等待着段亦宏的反擊,只是沒想到會是如此天時地利人和俱佳的重擊,那個家夥的隐忍還真是讓人驚嘆,就在他都快要忘記有這麽一個人存在的時候。
不鳴則已,一鳴則聲竭行雲。
還真是個從不讓他失望的家夥。
袁朗的飛機只比他們晚了一班,公司早就派了車在機場的門口等候,于是趕到醫院的時候,他遲到的并不多。他和段亦宏在前往太平間的走道裏相遇,段亦宏微微皺起了眉頭,而袁朗則大方的笑了笑。
“你到得真快。”
“過獎過獎。”袁朗笑得很有分寸,他甚至還專門換上了一套黑西裝:“怎麽?你沒跟他在一起?”
“我剛剛有點手續要辦。”段亦宏冷冷的上下掃了他一眼:“陶陶可能需要請幾個月的假,反正他的手傷暫時也不适合訓練。”
“我很好說話的,讓他自己來跟我說。”
袁朗正了正神色,走在前面,一個護士從走廊的另一端跑過來,看到段亦宏便連忙迎上去拉住他:“段醫生,剛剛進去的那個人一直跪在冰櫃前面不肯站起來。”
段亦宏臉色一變:“我去看看。”說着拔足狂奔,袁朗看着那道背影迅速的離去,搶在他的前頭,心念動了動,穩住腳步慢慢踱了過去。
沒有意料中的激烈情緒,陶濤其實也只是很安靜乖巧的呆在冰櫃的旁邊看着他的父親。陶爸爸的遺體被放在倒數第二層,陶濤跪在他的身邊,兩張臉的距離不到一尺遠。
原本溫暖的身體如今冰冷堅硬,半透明的袋子上凝出了水滴,淡淡的白色霧氣緩緩的騰起,又緩緩的消散。
陶濤伸出手碰了一下,被燙得縮了回來。
“陶陶。”段亦宏站到他身旁,撫摸他的頭發,硬硬的發刺從指間探出來,癢癢的撓着手心。
陶濤仰起臉來看他,嘴唇嗫動:“讓我再陪陪他。”
“應該的,他養你半生,你跪他一天都不過分。”段亦宏整理了一下白袍的下擺,跪到陶濤身旁。
“段段?你!”陶濤吃了一驚,幾乎要站起來,段亦宏拉住他,與自己拉近了些。
“我陪你啊!”段亦宏的語聲低沉,折轉中有細微的顫動,目光似乎應該是堅定的,卻又有着惶惑的疑慮,然而那一切一切的情緒都隐沒在那雙靜水深潭一般的眼眸裏,漆黑的湖面上,只有細細的波光,所有,所有的,都藏在湖底,像火山一般的熾熱的情感。
“可是,你沒必要,真的……”陶濤反手從段亦宏的手掌中掙脫出來,用力的想把他托起來。
“陶陶,聽我說,”段亦宏捏住陶濤的肩膀,手指不自覺的用力,幾乎要掐進去。
“聽我說,陶濤,無論如何,無論你再要做什麽,今後,讓我陪着你。以前我可以當你是風筝,你飛得再高再遠,還有一根線在我手邊,可是現在線斷了,我不敢再松開你,否則,我們可能真的會分開?明白嗎?”
“可是,可是我……”陶濤張了張嘴,眼中有悲哀在漫延。
“怎樣都好,別讓我碰不到你。”
“可是我已經,我已經……”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會讓你覺得驕傲的,單純美好的陶濤了。
大顆的水滴,在陶濤的眼底凝聚,最悲傷的時候,連哭泣都沒有聲音,不斷的錯過,在左右之間,為生活所迫一路的狂奔,不斷的妥協,不斷的向左而去,直到天涯海角。可是站定回頭,原來生命中的右翼就在自己手邊,觸手可及的距離,然而腳下有鴻溝,跨不過去。
“讓我陪你!”段亦宏輕輕拉了一下,将陶濤按到自己肩膀上,眼淚無聲無息的流淌,平靜而洶湧,将衣服一層層濕透,熱度一直燙到他肩膀上,把皮膚融化。
太蠱惑了,這樣的邀請,如何去拒絕,可是……
“陶陶,我知道這麽多年,我們都變了,我們長大,都會改變,可重要的是,你現在想要的是什麽,告訴我你要什麽?陶濤,給我個機會,我花了那麽多年去等待,我真的不行了,我已經等不下去了,無論如何給我一個答案,如果你不想再見我,我可以不再出現,可是真的不行了嗎?回到以前那樣,讓我陪着你。”
要如何去拒絕,這樣的聲音這樣的語言,陶濤忽然發現從小到大他都沒能拒絕過段亦宏,從來都是段亦宏在寵着他縱容着他的胡鬧和任性,可是任何時候,如果段亦宏堅持了,他從來都沒有能力去拒絕。
任何他想要都會給,那怕沒有。
袁朗站在門外,門內的兩個人相擁在一起,那畫面美好和諧的不像話,好像離開他們五尺之外有一道透明的牆,在那裏面空氣是膠着的,任何試圖要插中其中的物體都會被碾成粉末。
剛才一起跟過來的小護士站在他的對面,手放在門把上,但是不敢推門。
袁朗站在門外,門內的兩個人相擁在一起,那畫面美好和諧的不像話,好像離開他們五尺之外有一道透明的牆,在那裏面空氣是膠着的,任何試圖要插中其中的物體都會被碾成粉末。
剛才一起跟過來的小護士站在他的對面,手放在門把上,但是不敢推門。
袁朗輕笑了一聲,給自己點了一支煙,靠在走廊的牆壁上慢慢的抽,蒼藍色的煙霧慢慢騰起來,有種與世隔絕的孤寂。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口袋裏的煙都快要抽完了,他看到段亦宏從裏面走出來。
“嗨!”袁朗打招呼。
“你好。”
“有個問題啊,需要問你。”袁朗有些誇張的把煙咬在牙間:“你還在堅持你那個簡單的人生的夢想嗎?那個美好的,受人委托的,好好照顧?”
“哦,好像不行了。”
“真是遺憾啊。”袁朗湊近他:“那你和我還有什麽不一樣?”
“沒有!”
段亦宏點了點頭,微笑,鎮定自若:“所以,與其把陶陶交給你,我寧願相信我自己。”
“哦,你倒是很坦白。”
“在你面前,很難不坦白,你會接受敷衍嗎?”
袁朗苦笑:“看來是我給了你勇氣。”
段亦宏道:“不,是你毀了我最好的夢,而我無法放手。”
“說得真漂亮,我讨厭你這種人。”
段亦宏不置可否,只是有些無奈的笑了一下:“我說過,你永遠不懂我們之間是什麽樣子的。”
“我不需要懂。”袁朗挑挑眉毛,一瞬間他的妖惑又從他那雙深黑色的眸子裏絲絲入扣的缦出來:“你知道你是什麽嗎?雪白的,幹淨的一塵不染,像一個骨瓷杯子,是啊,人們都喜歡這樣子的,可是你只要沾到一點點灰,磕破一道紋,你就一錢不值。”
袁朗微笑起來:“我會等着你磕到的時候。”
他搖了搖手,轉頭就走,走到轉角的時候才發出一聲輕笑,有些尖銳的,聽得人發糁。
段亦宏靜靜的看着他離開,直到背影消失,一貫溫和鎮定的臉上漸漸變了神色,他咬一咬牙,轉身推開門。
陶濤還在裏面,他的陶濤。
天不算冷,可是當袁朗穿行于那條長長走廊的時候,卻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寒戰,一種從心底泛上的來的空無,又在這一瞬間裏出現,心髒被抓住收縮了一下,微微窒息的痛,然後又放開。
袁朗抱住了肩膀。
走廊的盡頭有一個人在抽煙,蒼藍色的煙霧讓他的面目模糊不清,指尖上有一點紅色在閃耀,袁朗在經過他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驚訝的轉過了臉。
吳哲把眼前的煙霧撥散,露出寒星似的眼,笑:“你又喜歡上陶濤了?”
“呃?”袁朗莫名其妙。
“要不然,你喜歡段醫生?”
吳哲微笑,向他走過去,一點點靠近,袁朗莫名覺得想退,兩步之後,他的背後貼到了牆。
然後他笑道:“這怎麽可能?”
“那麽,你在嫉妒什麽?陶濤?醫生?還是他們兩個?”
吳哲站在他面前,呼吸可及的距離,袁朗幾乎可以聞到他呼出的帶着薄荷氣息的淡淡煙味,袁朗心想,他可能真的是太久沒有見過吳哲這張臉了,要不然怎麽會單單看着他眼睛就會有想法呢?
“呃,你今天沒戴眼鏡?”袁朗說道。
“袁朗!”吳哲擡起袁朗的下巴,看着他的臉:“從小,從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想,你到底想要什麽,有什麽東西是你真正想要的,可是我找不到……所以我現在不想再找了,我開始想,我到底想要什麽……”
袁朗忽然覺得心軟,心頭在湧動的感覺,某些溫柔的情緒,吳哲專注的表情越來越動人,被他看久了,會想要跟從,袁朗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給出一點安慰,畢竟看到他難過,也不會讓他覺得開心。
吳哲拉着袁朗的手圈到自己腰上,又靠近了些,原本相隔一毫米的距離變成親密無間。
“所以,袁朗,抱緊我。”
他低下頭,吻上他的嘴唇。
“我愛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