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洞房

青廬之外,侍守的沉璧,看向來自蕭家的陪嫁侍女,見她們人守在廬外,一個個地,心都在往裏飄,不時地交換着眼色,竊竊低語,顯然是都心系自家小姐,眉眼間難掩憂色,獨一個穿着青碧色衫裙的,一聲不吭,安安靜靜地站在帳簾邊,垂目望地,一動不動。

沉璧見這侍女看來不過十六七歲,氣質卻超乎年紀的淡定,心中稱奇,正禁不住多看幾眼時,又瞥見承安那小子偷偷摸摸地走過來了,朝廬內探頭探腦的,上前伸手打罵道:“混小子做什麽?!”

承安輕巧地避過挨打,讨饒笑道:“姑姑手下留情,我就是有些不放心。”

沉璧輕聲笑罵:“主子洞房花燭夜,要你操什麽心?!”

承安看了眼不遠處夫人的陪嫁侍女們,壓低聲音道:“姑姑又不是不知眉妩姑娘的事,也不知公子今夜這洞房能不能成,萬一……萬一公子又不解風情,傷着了少夫人,可如何是好……”

沉璧聽他提起眉妩那件事,也不由憂上心頭。

當世大族子弟正式成親前,有一二通房,助曉人事,乃是常例,大抵十四五歲左右時,家中長輩便會安排,二公子因心性癡傻、不懂風月的緣故,身邊遲遲沒有擔當此事的女子,直至在臨成親前,必得通曉男女之間的榻帷之事了,王妃選挑了府內一女子名為眉妩的,特意撥到二公子身邊,二公子才有了這麽一位通房。

但,也只是擔着通房的虛名罷了。

那夜,二公子沐浴,諸侍皆主動退去,獨留眉妩姑娘在內伺候,不久之後,房內便傳來了眉妩姑娘的尖叫聲,衆侍想到公子雖腦子不好使,但一身蠻力,身材強健,除下衣物後,更可見肩膀寬闊結實,腰肢精瘦緊致,肌體棱角分明,十分威武,起先還以為是初嘗人事的二公子大展雄風,表現太過勇猛,以至眉妩姑娘有些承受不住,後來聽裏面聲音實在不對勁,推門進去一看,見二公子氣呼呼地坐在浴桶旁,手指着痛趴在地、身無寸縷的眉妩姑娘道:“這婢子無禮至極,竟然輕薄于我!!”

可憐眉妩姑娘,解盡衣裳,極盡嬌媚之姿,欲好生侍奉公子,誰知柔軟的身子才剛依了上去,即被公子推開,公子力氣甚大,大手一揮,就把眉妩姑娘揮跌地後退連連,手肘直撞在堅硬的牆壁上,“咔嚓”一聲骨碎,至今日尚未完全複原。

從前,王府裏也有不少侍女,想着二公子憨癡,容易攀搭,如能攀做了二公子的通房妾室,雖夫主不是正常人,但可保餘生衣食無憂等等,心思浮動,直至眉妩姑娘一事傳開後,無人再起這天真想法。

連千嬌百媚的眉妩姑娘,都落得個骨碎的下場,二公子不解風情至此,哪裏是容易攀搭,而是難于登天,且,攀搭旁人,最多失敗,受人嘲笑幾句而已,攀搭二公子,卻有骨碎等體膚劇痛之險,實在是獲利極微而又風險極高,侍女們自此再無人敢打二公子主意,有些膽怯的丫鬟,見着二公子,甚都會繞着走,生怕二公子誤會她們有“輕薄”之意,揮揮手,也叫她們骨碎,到時候,可真是冤哉痛哉!

為防二公子在成親之夜,也這般不解風情,鬧出什麽意外,沉璧等,事先已為二公子做了不少功課,圖文詳豐的“小人書”,請二公子看了一本又一本,還特別囑咐二公子,新娘的身子像花兒一樣嬌軟,稍微用力碰碰就會碎了,一定要溫柔相待,不可使蠻。

……但,二公子能記住嗎?能做到嗎?

沉璧想着廬內枕頭下掖着的春冊,看向燈火通明、将會燃上一夜紅燭的青廬,在心底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人事已盡,只聽天命罷!

已是亥正時分了,青廬之內,十八枝兒臂粗的合歡紅燭,無聲地淌着紅淚,映照得金繡鴛鴦紋的大紅榻帳流光潋滟,如一艘覆着紅紗的小舟,在明月柔照的一池春水中,悠悠漾漾地随風飄着,不知要往何處去。

帳內,只着貼身大紅婚裙的女子,無聲地垂目跪坐着,其傾國傾城的姿顏,已足以攝人心魄,又有燭映紅紗的流光,為她露出的玉頸雪脯,浮上了一重胭脂紅色,披散下的墨色長發,也在流光映照下,更為烏亮光滑,如一匹上好的烏緞,泉水般自女子清纖肩背傾流而下,迤逦垂落在撒有花钿銅錢幹果的榻被上,脈脈流淌着發間的薔薇香氣,萦繞得攏合的紅帳暖香襲人,直是天下第一等的溫柔之鄉,能叫人沉醉其中,自此不願醒來。

放眼天下,極難有人不為如此絕色動心,得佳人如此,定覺三生有幸,将柔攏于懷,輕解衣衫,極盡體貼小意溫存,與其同赴巫山,共度良宵,方不負蒼天厚愛,不負天香國色,常理說來,天下男子,誰肯在此洞房花燭之夜,輕負如此佳人,但卻有一人,真真如此不解風情,大咧咧盤坐在榻上,相對身前傾國絕色的女子,對榻上撒帳散落的幹果,更感興趣,低頭撿拾了好幾顆花生,一一剝吃了好一會兒,似才想起榻上還有位新娘,将手中花生遞與她道:“你要吃嗎?”

蕭觀音擡起來頭,望着身前與她同齡的男子,輕搖了搖頭。

容光勝雪,朱唇鮮紅,尋常男子見了,誰人不想俯就這如花般的溫香嬌軟,可新郎宇文泓,只想俯就他的紅皮花生,見新娘不吃,就自顧将手中剝吃幹淨,又坐在起身來,在榻上到處探看,一會兒撈起新娘的長發,一會兒撈起新娘的衣袖,将藏在其下的花生,全都尋了出來,饒有興致地一一剝吃着,直吃到了外頭三更鼓梆聲響。

巡夜打更的鼓梆聲,似驚醒了沉迷花生的宇文二公子,他擡起頭來,愣愣望了會兒身前的新娘,猛地頓悟般一拍手道 :“該做正事了!”

何為“正事”,心智清明的蕭觀音,自然清楚,她想到昨夜家中嬷嬷的教導,不由發力咬緊了紅唇,将頭垂得更低,兩手暗暗緊揪着輕薄的衣裙,聽宇文泓邊在榻上掀找什麽,邊朗聲道:“父王母妃說我長大了,該成親生子了,又說我一個人生不了,得有妻子幫我才行,我問沉璧他們,要怎麽幫呢,他們說,按照小人書上說的去做,就可以了。”

他說着把他口中的“小人書”找了出來,兩手一抖,把長長的春圖畫冊,在蕭觀音面前攤開,問她道:“你喜歡哪個呢?”

昨夜家中嬷嬷确也有拿春圖予她看,但那圖畫工含蓄精美,畫上男女雖擁貼着,身上衣裳卻齊齊整整,半點不露,哪裏像眼前這道,甫一抖開,便一片白條條映入眼簾,畫上男女身無寸縷,她所知曉的女子身體畫得精細無比,她從未見過的男子身體亦是如此,就連那相接處,都栩栩如生,原微垂着頭的蕭觀音,不防宇文泓突然将這春冊抖開在她眼前,目光一觸,即羞紅了臉,匆匆地別過頭去。

眼不見心為淨,蕭觀音的心,才剛靜了些,那道春冊,卻又被宇文泓捧到她的眼前,十七歲的新郎,圓睜着一雙烏黑的眸子,十分尊重人地望着她道:“沉璧說,我不能只想着自己歡喜,還要想着新娘歡喜,兩個人都歡喜,才是真歡喜”,他再一次認真地追問她,“你喜歡哪個呢?”

蕭觀音雙頰紅得如能滴血,卻又避不開去,只能一味低頭,幾要将頭埋靠到榻被上了,而宇文泓看她不語,自指了其中一張圖道:“我瞧這個挺有意思的,扭扭歪歪,好像在玩雜耍,你喜歡嗎?

等不到回音的宇文泓,想了想又猶豫道:“這個會不會把腰扭傷啊?……嗯……不好不好,再換一個。”

他将春冊捧放在蕭觀音眼下的榻被上,就這麽趴靠着錦被,一手支頤,一手指圖,一一評判起來,一會兒道“這個怎麽在椅子上啊,不嫌擠嗎”,一會兒道“這個怎麽還要兩個婢子幫攙着,麻麻煩煩”,如是評點許久,見身前女子都不言語,仰面看她,“你怎麽都不說話呢?你不說話,我怎麽知道你喜歡哪一個呢?”

天底下哪有新娘,能在這樣的問題下,說出話來,而靜等片刻的宇文泓,見還是等不到新娘言語,望了會兒她紅如血玉的雙頰,忽似明白過來,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你不止喜歡一個!”

“沉璧說過,可以不止一個呢”,宇文泓“貼心”地告訴了新娘這個“好消息”,手指着琳琅滿目的小人圖道,“我們可以先這個、這個再這個,還可以先這個、這個再那個……”

從宇文泓找出春冊,就一直将頭垂得極低的蕭觀音,聽他“這個”“那個”了一會兒後,忽地用力地“呀”了一聲,似極驚訝的樣子,口中直嚷“觀音!觀音!”

夫君相喚,蕭觀音擰攪着手中衣角,猶豫片刻,迎聲擡頭看去,見她的丈夫宇文泓,手指着某張圖旁的一行小字,眸光璨璨地望着她道:“觀音,就是你的名字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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