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冊
蕭觀音随宇文泓手下所指,望見那繪功精細的女上之圖,及旁邊所寫的四個小字,原已羞紅的雙頰,更是燙灼不已,幾如火雲般燒了起來,偏生她那夫君,絲毫不解她羞窘,還追着她問道:“這個怎麽樣呢?恰有你的名字,你喜不喜歡?”
平生十六七年,生活清簡,極少與外人接觸的蕭觀音,在家中受父母疼愛,與兄嫂相處和睦,同弟弟妹妹,也關系極好,心緒常年澄平無波,不動凡氣,兼又常随母親禮佛,抄閱經書,感悟佛理,內修心性,故而年紀輕輕,即養成了十分沉靜平和的性子,平日心瀾幾無起伏,有生以來,還從未有一刻,如此時這般羞窘過,面皮薄紅得如能滴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一味地低下頭去,幾要埋進那綿軟的錦衾之中,以避開這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洞房花燭之夜。
但,眸光極力避開,雙耳依然清明,夫君宇文泓的聲音,仍在她耳邊碎叨,在将那張圖旁的四個小字,如小孩識字念書般,一個個地朗聲念出來後,又語含疑惑道:“……‘蓮’?……好奇怪啊,這畫上又沒有蓮花,為什麽說是坐在蓮花上呢?……嗯……得改一改……這畫上面是你,那下面就該是我啦……‘泓’……改成我的‘泓’字才對!”
他似折服于自己的機智,把修改後的四個字,重重念了一遍,看向她問:“你重不重啊?可不能把我壓壞啊!”
蕭觀音咬唇不語,又見他站起身,伸手過來,口中道:“讓我看看你有多重”,似是想将她抱起掂量掂量,窘軟的身子,立隐隐僵了起來。
但,伸過來的手,同時也僵在了半空,宇文泓猶豫地望着她道:“沉璧說,你稍微碰碰就會碎了……”
遲疑許久,他的手都沒有伸來抱觸,轉首又看向那冊攤在錦被上的“小人書”,見每張圖上面的小人,都“碰觸”得十分厲害,臉色越發為難,興致似也跟着消了大半,恹恹半晌,蹲下身去,掃看那冊上一眼看不到頭的小人圖,嘟囔着道:“怎麽這麽多啊,要一個個地都來一遍,才能“生寶寶嗎?”
說着伸出一根手指,“一” 、“二”、“三”地數了起來,微皺的眉頭,随着數字越來越大,而越皺越深,在數到末端,發現圖上竟有七七四十九種時,眉頭立時緊鎖如峰,看看密密麻麻的小人圖,又看看身前的“易碎之人”,最終擺擺手,知難而退道:“不生了,不生了,麻麻煩煩!!”
似是很怕麻煩之事的宇文泓,将“小人書”随手抛到地上,倒頭便睡,“不生了!睡覺睡覺!”
蕭觀音與他腕間所系的紅線,其實并不十分短,但因宇文泓倒頭就睡的動作,二人之間距離忽然變大,又是猛地一牽扯,蕭觀音再次猝不及防地跟着他朝前撲去,正撲倒在他仰躺的身體上。
滟紅的燭光,搖映在鴛鴦合歡的榻帳上,迷離的光影流漾中,四目相望,呼吸交融,宇文泓望着撲在他身上的溫軟美人,眨了眨眼問道:“你是要坐嗎?”
蕭觀音大窘,連忙起身,背坐到一邊,身後,宇文泓打了個長長的呵欠道:“不坐我就睡了,好困好困。”
真就手扯了錦被,阖眼睡去了,沒一會兒便呼吸勻停,似已好夢沉酣。
已是深夜了,青廬外喧嚣的夜宴聲,早已平息,安靜地似萬物都已陷入沉睡,青廬之內,亦沉寂無比,只聽得燭火偶爾發出的“吡剝”之聲,蕭觀音垂首背身許久,面上的紅燙,慢慢地消退幹淨,自知婚事起隐忍的沉郁,卻在這萬籁俱寂的春月夜裏,一分分地在心頭浮起。
這就是她的洞房花燭夜了,她緩慢回身,望向榻上沉睡的男子,在心中輕輕地想到。
其實雖已至适婚之齡,卻未想過自己會有夫家,會有洞房花燭之夜,明明按理來說,男女之情,為天地人倫大道,少女适齡,當有懷春愛慕之心,可許因她自識字起,便随母禮佛、閱看經書、參研佛理的緣故,雖長于深閨,卻似近空門,迄今仍未生出過半點類似的心思,甚至心底隐有感覺,或此一生,都不會有所謂的男女之情。
詩書上的情愛之詩,她閱看過許多,卻難生同感,玉郎表哥是極好的男子,但阿兄在拿他同她開婚嫁玩笑時,她也依然心平無波,在聽聞幾位堂表姐妹,陸續都定下婚事後,她曾向母親說過無意婚嫁之事,母親那時慈愛地凝望她許久,最終輕撫着她的鬓發道:“都随你。”
得了母親這一聲後,她以為此生都将清靜一人,卻不知權勢壓頂、家人的安危下,有些事,将随不了她,現下,她清楚地明白了,坐在這紅紗帳中,明白什麽叫身不由己,而她身前,不谙世事的天真之人,猶自浸沉在香甜的睡夢之中,不知人間之事,有多少無可奈何。
這就是她的丈夫了,書上所說,當執手一生、白頭偕老的夫君。
輕曳流紅的燭光中,蕭觀音凝望身前之人許久,慢慢地低下身去,看向他的臉龐。
自卻扇之後,她還未認真看過他,此時近前看去,才看清他那遮隐面容的半面紅疹,似因飲食不當而來,這樣的面疹,是不能随意抓撓的,蕭觀音見睡夢中的宇文泓,似因面上瘙癢難耐,皺了皺眉,下意識擡手抓面,在猶豫片刻後,輕握住他的手腕,将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從他的臉上拉了下去。
但,沒一會兒,另一只手,又不安分地擡起,撓向臉龐,蕭觀音再次輕捉住手腕拉下,先前那只,不久後,卻又擡起,如是反複數次,蕭觀音靜默片刻,将系在腕上的紅線解了下來,把那兩只不安分的手,綁在一處後,将紅線另一端系在榻柱上,叫它們無法再夠靠到臉龐,随意抓撓。
帳外幾上的茶,已經涼了,蕭觀音取倒了些洇濕帕子,同宇文泓擦了擦臉,助他消些癢意,看他微皺的眉頭漸漸平複,起身下榻,自倒了半盞涼茶,在這漫漫長夜,無聲地慢飲着,連同滿腹心緒,暗自沉浮。
沉郁的心緒,同帳外越發幽沉的夜色,濃稠難解時,眸光無意掃及大紅案桌的蕭觀音,忽地想起那堆賀禮中的鎏金團花紋銀盒,正是迦葉所贈,放下手中茶盞,起身上前拿起打開。
銀盒之內,裝着一只小小的油紙包,蕭觀音疑惑須臾,打開看去,見包內裝的竟是花種,微微一愣之後,好看的唇際,在這散彌花香的幽夜之中,無聲彎起。
作者有話要說: 為防誤會,說下女主不讓男主撓臉不代表什麽,她的性格,走在路上,看見乞丐生病,看見小狗生瘡也會好好照顧的,後面男主追妻火葬場追得要死要活了,女主才會慢慢開始動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