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蹭飯

“不介意不介意”,宇文泓見大哥來了,立嚷聲吩咐道,“再拿副碗筷來!拿最大的碗!!”

長樂苑的侍從,都知道二公子是小孩心性,他的吩咐,雖然得認真聽,但有時候得自己斟酌着去做,遂只呈上了一副紫檀鑲金箸,和一只稍大些的金邊瑪瑙碗,而沒有将苑裏那只能将整張臉都埋進去的青花大海碗,端過來給玉樹臨風、翩翩如仙的世子殿下用。

宇文清攬衣在夫妻二人對面坐了,邊手持檀箸,邊笑對蕭觀音道:“公主不在家中,我一人從朝中回來,見雲蔚苑裏冷冷清清,不免覺得有些寂寞,連用晚膳都沒甚心情,再看隔壁二弟這裏燈火通明,頗有人間煙火之氣,遂走來叨擾一頓晚膳,還望弟妹海涵。‘’

蕭觀音自是合儀道:“家人共用晚膳乃是尋常事,殿下說話太客氣了。”

宇文清笑望着她道:“弟妹還說我客氣,既已是一家人,為何還總喚我‘殿下’,這般生分?”

蕭觀音之所以這兩日見着宇文清,總喚“世子殿下”,是因為初入王府,與宇文泓在內的宇文氏族人,皆不相熟,雖身在雍王府內,仍是局外人之感,在面對宇文泓、王爺王妃時,必得以新婦身份,合儀相稱,而面對宇文清,既可喚“世子殿下”這等尊稱,有的選,便不大想用那樣的家人稱呼——大哥,她有大哥,她的大哥,在安善坊家裏呢。

蕭觀音正猶豫是否改口,又聽宇文清開玩笑道:“弟妹這樣生分,便是不把我當一家人看,如此,我貿然來叨擾用膳,想來弟妹心裏是不願意的。”

“……怎會……”

蕭觀音聽宇文清這樣說,更不知該說什麽好時,又聽宇文泓在旁催道:“該叫大哥,叫大哥呀”,再看宇文清夾菜的手微抖了抖,好似昨日摔馬護她時留下的手臂腫傷,還沒好全,靜默片刻,終是開口喚道:“大哥。”

宇文清聞喚,笑似雲開月明,宇文泓仍大大咧咧地喝酒吃菜,并問:“昨天那個放冷箭的大壞蛋,大哥可有查出是哪裏來的?”

“人是我之前懲殺過的一貪官家的門客,事情瞧着像是為報主恩,挾怨報複,但……”宇文清邊慢慢用着一道酸辣雲夢肉,邊望向正低頭咕嚕嚕喝魚湯的二弟道,“……是否事情真就這麽簡單,是戲臺上唱爛了的報恩話本,還是有人以此表象遮掩,事情另有真相,幕後另藏主使,還待深查。”

“查!”

宇文泓“砰”地放下喝到見底的乳釀魚湯碗,義憤填膺道:“想害大哥的人,心都黑透了,狼心狗肺的壞東西,要通通連根拔起,一網打盡,一個不留!”

他邊憤憤地說着,邊下意識擡手撓面上瘙癢處,然指尖剛碰到紅疹,即被一只纖柔的手,輕輕捉住。

“不能撓的”,蕭觀音勸捉住宇文泓的手後,微微側首,讓身邊的阿措,呈了盆涼水并巾帕過來,而後就水蘸濕帕子,輕輕擦拭宇文泓那半臉尋常人見了難以直視的密麻紅疹。

食案對面的宇文清,邊慢嚼着口中酸酸涼涼的雲夢肉,邊無聲地看着他的弟妹,似絲毫覺察不出容顏美醜,邊捉握住二弟那只不安分的手,邊用濕帕為二弟細心擦臉,眸光澄淨,無半點嫌惡忍耐不願之意,淡笑着道:“二弟真是娶了位賢妻。”

“賢”不“賢”的,宇文二公子似覺不出來,他只知這般臉不癢了,可以繼續專心享用美食了,如此大快朵頤,并熱情招呼大哥吃喝至膳罷,宇文泓還要留大哥坐坐,為宇文清笑推着道:“不了,今日為查那刺客的事,我堆了些公文沒看完,得回去批看幹淨,不然明日父王知道我懶怠政務,是要挨罵的。”

燈光下如春波輕漾的眸光,笑看過随夫出門相送的女子,又落在宇文泓身上道:“你大嫂總不在家,我常年一人用膳也是寂寞,往後得空來‘蹭飯’,二弟可別嫌煩。”

“不煩不煩”,宇文泓十分真摯道,“大哥天天來才好呢!”

夜色中,宇文清含笑離去,宇文泓因已沐浴更衣過,便先回了寝房,蕭觀音自去沐浴,換上寝衣後,走至房中時,見宇文泓并未上榻歇息,而是靠坐在窗下,手執一柄烏亮小刻刀,對着一塊木頭,認真地刻刻雕雕。

恰沉璧端送了芙蓉酥糕、藕粉丸子等夜宵過來,不便打擾宇文泓專心雕刻的蕭觀音,遂輕聲問她道:“夫君他,很愛刻木雕嗎?”

沉璧輕聲回道:“公子平日無事時,便會倚坐在這裏,刻木雕玩”,朝窗下安安靜靜削木屑的主子看了一眼,又告訴夫人道,“公子平日大多時候,比較……活潑……但每每刻木雕時,就會安靜有耐心很多。”

盡管夫人才嫁過來兩日,但将夫人柔善心地,看在眼中的沉璧,已對夫人極有好感,覺得自家公子能娶夫人為妻,實乃天賜良緣,她盼着這兩位能和美度日,但也知自家小孩心性的公子,就跟他手中木頭一般不開竅,還得他們下人幫推推才行,遂含笑對夫人道:“公子平日刻的木雕,都放在他書房的百寶架上,夫人想看看嗎?”

蕭觀音尚無睡意,便随沉璧走至書房,見格架上擺放的木雕,雖然刻工都比較粗糙,但大體能看出刻的是何物,雁鴨鵝,馬驢牛,密密麻麻擺的,都是各種動物,并無花草人像等。

一旁的沉璧,見夫人面對這一架粗糙木雕,不但面上沒有絲毫嘲意,還饒有興致地拿起一只小木鹿打量,正想趁熱打鐵,為公子說幾句好話時,又聽夫人問道:“夫君他平日,還愛做些什麽呢?”

聽到此問的沉璧,心中甚感為難,畢竟,公子平日愛做之事,對應他的真實年齡來說,确實有些上不得臺面,但,她不說,時日久了,夫人遲早也會知道,與其到時候驚着夫人,不如先給夫人透點底?

沉璧如此想着,迎着夫人詢問的目光,硬着頭皮,先撿相對沒那麽驚世駭俗的日常之事,講與夫人聽道:“……公子在家時,喜歡和九公子一起玩耍,喜歡……和鵝比武,喜歡爬樹舉重物,喜歡在庭院裏蹦蹦跳跳,出門時,既愛在神都城大街小巷閑逛,也愛去郊野,爬山游水,騎馬騎驢騎牛,平日裏有時候,公子還愛唱歌跳舞,甚至學女子塗脂抹粉,披紗挽帛……”

忐忑說了一陣的沉璧,見夫人聽了,神色并沒什麽特別波動,似沒受到什麽驚吓,心中暗松了口氣的同時,也不敢十分大意,将公子曾經做過的幾件更為駭俗之事,咽在心底,只道夜已深,勸夫人早些回房歇息。

蕭觀音人回寝房時,見窗下無人,宇文泓已上榻安睡,她看了會兒那只勉強能看出個鵝形的小木雕,走至榻邊坐了,低下身去,探看宇文泓的面龐。

數日下來,他面上紅疹已淡了不少,想來堅持不抓撓,再過幾日,應就好了,蕭觀音如是想着,宇文泓的疹病,也正如她所料,等到新婦回門那日,基本消退下去了。

但,紅疹消下去了,底下左一道右一道的新舊細傷痕,卻都顯露了出來,據沉璧說,這些細傷痕,有一半,是因為宇文泓曾不慎跌入荊棘叢中得來,原本好好塗藥,假以時日,這些細傷能消幹淨,但宇文泓總不肯好好治,每天抓來撓去的同時,又總這裏磕磕,那裏絆絆,舊傷添新傷,遂一張臉,一年到頭,都看不到無傷的時候。

臨出門前,蕭觀音原想勸他塗些藥,但宇文泓一見藥膏,就一溜煙地跑出門去了,沉璧在旁苦笑着道:“公子不喜歡臉上黏糊糊的感覺,成親之前,面上出疹,還是王爺硬逼着公子塗藥,才抹了些上去了,沒有王爺的命令,公子斷不肯塗的。”

既不喜歡塗,那就罷了,細痕與紅疹不同,并不會令人瘙癢難忍、身體不适,長在臉上與不在臉上,也沒有多大區別,宇文泓既不在乎,心中無痕,那便無痕。

蕭觀音也不強求,攜侍離開王府,登上馬車,準備回家,原本這在計劃之中,但等承安揚鞭,車輪辘辘駛上了都城大街,宇文泓卻又生了新的心思,說他與人約好了要相見,白日得去赴約。

原本回門,是在娘家用完午膳即返,蕭觀音聽他這樣說,便問可否晚膳在蕭家用,并留宿一夜,宇文泓點頭,她也就依了他,随他先去見那位相約的友人。

但,夫人依了,承安卻是一頭霧水,不知公子約了什麽友人,車馬要往哪裏去,他木木愣愣地問公子,換來了公子擡手一記爆栗,“傻乎乎的”,公子這樣說他,從他手中拿過了驅馬的缰繩,親自駕車,載着夫人直出了京城,往城郊村落去。

等到車馬駛入了一處靠山臨水的村莊,停在了一戶茅檐低矮的農戶前,承安望見那農戶院中有座石磨,忽地想起,這是公子曾經砸過雞蛋、轉過石磨的那戶人家。

而那戶人家的家主常春,聽見門外動靜出來,望見來人,登時吓得腿肚子直顫。

去年冬天,家中莫名其妙進來一人,摔爛了一籃雞蛋,還沒錢賠,他家境清貧,那籃雞蛋本是攢了給孩子補身體的,一下子全摔沒了,自然不能吃這啞巴虧,看那人身體健壯,好像挺有力氣,便讓他幫做些農活抵債,不然不許走脫。

結果那人在院中轉石磨磨豆子到天黑時,忽然來了一隊士兵執火包圍了這裏,那陣仗,他現在想起來都膽顫,當時知道那人竟是宇文二公子的他,更是吓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賠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好在領行的世子殿下,正如傳言性情寬仁,沒有怪罪他和他的家人,只是宇文二公子臨走之前,在烈烈火光中,對他笑露一口白牙道:“我還會回來的!”

……回來……報複嗎?

從去冬不安到今春的常春,見宇文二公子真回來了,內心恐懼如潮水将他淹沒,讓他本人驚愣地連行禮忘了,他這廂吓得再次魂飛離體、呆若木雞,而從屋中走出來的小女兒阿秀,年幼不知事,見宇文二公子回來了,還很高興,“傻哥哥回來了!”

笑呼着跑近前歡迎的女童阿秀,見漂亮的大馬車上,又下來一人,瞧着美麗極了,癡癡地仰首問道:“你是誰啊?”

“我是蕭觀音。”

“觀音?”阿秀歪頭問道,“是觀世音娘娘的‘觀音’嗎?”

蕭觀音含笑點了點頭,而阿秀純真清澈的雙眸,一下子更明亮了,高興地回身朝爹爹嚷道:“爹爹,爹爹,傻哥哥帶觀音娘娘來我們家了!”

阿娘說過,觀音娘娘是救苦救難的,觀音娘娘來了,是不是哥哥的病,很快就會好了,高興極了的阿秀,歡快地拍起手來,繞着“觀音娘娘”,唱起了阿娘教她的佛歌:

“觀世音,南無佛,

與佛有因,與佛有緣,

佛法僧緣,常樂我淨。

朝念觀世音,暮念觀世音,

念念從心起,念念不離心。”

作者有話要說:  這歌蠻重要的,是後期的二狗之歌233,下章二狗夫婦農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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