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6】(4)

十分害怕的樣子。

我皺起眉來看爺爺,卻只得他眼角掃過一眼,冷冷哼道,“還不都是你做的好事!”

我?

我先是一愣,繼而眉尖一鎖,內心如狂風過境般地咆哮:TM的宮女太監不幹活在這裏排排站關我毛事!!!

我心底嗷嗷抗議,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生怕再撩起爺爺的怒氣。我正不平,忽聽“喀嚓”一聲脆響,有什麽東西從天而降,直直瞄準一個太監的腦袋劈頭蓋臉地砸了下去。

那太監連躲都不敢躲,直直迎了那猛烈一擊,額頭頓時冒出血來,他被生生吓得尿了褲子。我愕然去看,這才看出那個不明攻擊物竟然是一個價值不菲的花瓶!

TM的誰吃飽了撐的在這裏行兇?!

我憤怒至極地擡頭去看,這才看到,崇元殿頂,琉璃瓦上,赫然坐着一襲緋衣。

那人渾身冷冽,眼神竟還要更冷上幾分,他鳳眼眼角微挑,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地面諸人,修長指間已然又攜上另一尊花瓶。

我嘴角直抽,這才明白這些宮女太監不是偷懶耍玩,而是在這裏充當連夜的靶子……!

眼見緋衣那人手臂微擡,下一尊花瓶又要朝某個可憐下人襲來,我嘴裏喊着“住手”,被綁得行動不甚自由的身子,卻閃電一般朝被襲擊那人合撲了過去。

“喀嚓!”

一片紅光在我眼前炸裂開來。

爺爺失聲喊我,“丫頭!”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一眨,有什麽溫熱而又粘稠的東西從額角滑落下來,流進我的眼睛裏。血茫茫一片的視線中,我隐約瞧見,那襲更加鮮豔的緋衣從房頂急速掠下,直直朝我這裏撲了過來。

我嘴角一抽,又,又來?

卻無力再躲,沉入了血光四溢的黑暗裏。

【035】身世隐情

昏昏沉沉的時候,我莫名想到了小時候曾和顧朗一起去算過一次命,依稀記得,那個看起來就神神叨叨的算命老頭兒看到我就大驚失色地失手掉了卦筒。

“小姐煞氣好重!”

他說我幾歲幾歲必有血光之災,言辭之篤定,态度之凝重,當場就把顧朗吓得要一擲千金替我祈福。

我當時年紀雖小,對這種話卻是不相信的,眼看顧朗急沖沖地要回家取銀票,我一把扯住他說,“你傻啊哥,他說什麽你都相信?他還說我爹活得好好兒的呢!”

我是孤兒,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沒見過自己的父母雙親,我爹若是活着,勢必不會讓我一個人在這人世飄零。

清楚記得,當年的顧朗是聽到了我的這句話才就此作罷,而此時此刻,我卻突然覺得——今時今日我隔三差五地受傷,先是腦袋磕上門柱,再是險些被毀了容,如今又被花瓶砸頭——沒準兒,我真的是有血光之災……?

TNND,算命先生,誠不欺人!

對算命先生的崇拜令我的神智恢複了幾分,我正将醒未醒之時,隐約聽到耳畔有人低聲交談的聲音。

我想睜眼去看,奈何眼皮極重,我想提醒他們我醒了,別亂說了,我是一個有素質的人不想偷聽,可身子動彈不得,我只好合了眼睑任那聲音飄入耳中。

一個聲音說,“您還氣得厲害?”

——這聲音有些耳熟。

另一抹聲音冷哼一聲,卻沒應腔。

前頭那聲音緊接着說,“依老臣看,丫頭既已長大,您已無須再等……”

丫頭?

我閉着眼皺了皺眉。

冷哼那人終于開口,聲音冷冽,卻極好聽,“等了這許多年,何必急于一時。”

“話雖如此,”耳熟的聲音嘆了一聲,仿佛欲言又止,“只……只是丫頭心中,似乎別有他人……”他越說聲音就越低,“依老臣看,久等終不是回事。”

冷哼那人默了一默,似乎無言。忽地又冷笑出聲,“那倒未必。”

耳邊有窸窣聲響,不知他手中握着什麽東西,該是在用力緊握,聲音聽起來有些駭人。他淡淡說,“正是坎坷曲折的路,才更有風景。”

“老臣不懂。”

“你不必懂。”那人輕笑一聲,聲音忽地變得明媚了幾分,他聽起來像是心情瞬間由陰轉晴,睥睨天下一般的自信。

“是我的,終究唯有我能擁有,有人作梗,不過是沒有自知之明。”

“您要出手?”

“嗯。”

“老臣……懂了。”

懂了?

我還沒懂!

丫頭是誰?我嗎?久等什麽?怎麽聽起來好像……

什麽陰謀?!

我心中焦急,急于知道下文,忍不住嘤咛了一聲,那邊廂兩人突然靜默,下一秒,我頸後便被點了一下,耳畔有低啞笑聲。

“醒了?”他聲音款款,近乎溫柔,“好風雅,這話你不該聽。”

我嘟囔一句,意識重新陷入混沌之中。

【036】退無可退

我再醒來的時候,只覺腦袋亂如漿糊,像是做了一個極混亂的夢似的。

我睜開眼,揉着額頭,忽地瞥見身側有一襲鮮豔緋衣,臉孔俊美的皇帝陛下正面沉如水,靜靜看着我大夢初醒。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又眨了一眨。然後我突然間想到了什麽,捂住額頭傷口就往後躲。

連夜握住了我的手,眼角微挑,似笑非笑地睨着我說。

“風雅。”

我愣了一下。

他信手從一旁扯過一卷明黃絹帛,笑吟吟地問我,“今日頒布的聖旨,你還未曾見吧?”

我虎軀一震,前塵往事突然齊齊湧入腦海,我心跳一如擂鼓,想也沒想地就起身朝聖旨撲過去了。

連夜沒躲,也沒閃避,他由着我餓虎撲食似的撲進他的懷裏,也由着我劈手将聖旨奪了開去——自始至終,他都似乎心情極好,鳳眸靜靜看我,唇角則微微翹着。

我他媽一看聖旨頓時就被雷劈了啊。

這這這,這是哪個弱智知制诰大臣寫的?!

一旁連夜怡然輕笑,生怕我看不懂似的解說着,“你對朕行了獸行,還始亂終棄哦。”

哦哦哦,哦你妹啊!

我轉頭就朝他吼,“老娘根本就沒碰你好伐!”

他笑意一斂,修長手指又去扯自己的領口了,我嘴角一抽,知道他要做什麽,趕在他前頭将他手臂抱住,我幾乎崩潰地喊着。

“親啊!陛下啊!啃你脖子絕非我的本意啊!”

他手臂微動,似乎怔忡了一霎,轉瞬又恢複鎮靜,淡淡地說。

“可你畢竟吻了。”

我說“啃”,他說“吻”,我想渾水摸魚以自己天真無邪地将他的雪頸當做鴨脖之類的對待了來逃脫罪名,他卻輕飄飄一個“吻”字,重又将我拽回對皇帝施以猥亵的軌道上來。

我抱頭哀嚎,“那也不用你嫁給我做我夫君這麽嚴重吧!!”

連國是正常國度,又他媽不是女尊!!

連夜嗓音動聽,一副十分大度的形容,“虛名身份之類,朕素來不介意的。”

TNND的老娘我介意啊!我氣怒交加地将聖旨丢下,雙目冒火地逼視着他,我看了他好久,好久,終于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裏磨出了一句話。

“姓連的,你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他鳳眼微微一動,竟也不再辯解,神情仿佛染了幾分狡黠,妖媚眼波一眨,吐出兩個字來。

“好玩。”

我差點兒沒吐出一口老血。

他歪頭打量着我,繼而伸過手來,以指尖戳我臉頰,“在想對策?不用了呢。诏書已下,全天下都知曉了。”

事已至此,我牙一咬,心一狠,突然将袖子一把撸起,憤憤瞪着他說,“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守、守宮砂會為我證明一切!!”

他嗤的一聲就笑了。

“你且看看,”微涼指尖劃過我的小臂,他笑得幸災樂禍,“有水雲洞的藥水,區區一枚守宮砂——”

我低頭一看,沒了?!!

擡眼,連夜正鳳眼含笑,瞥着殿門,似乎在等什麽,我無心管他的盤算,咬牙切齒就朝他撲過去了。

“我,我要和你拼了!!”

【037】猥亵惡行

我摁住連夜的手,雙腿壓着他的身子,氣勢洶洶地對着他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進行着狠狠的蹂躏。

連夜沒動,自始至終都沒有,他只是翹着唇角,鳳眸熠熠,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擡手蓋住他的眼,語氣很沖,“看什麽看?!”

他勾出笑弧,發出低啞笑聲。

我背對着殿門口,身子坐在他的腰上,本就氣怒得很,如今見他發笑,我更覺惱怒,擡手照着他的俊臉就是狠狠一掐,我怒不可遏地低聲吼。

“我娶你不起,你陷害我也沒用!”

他笑了笑,好似成竹在胸,“我說有用。”

我擰眉要罵,腰肢突然被他一攬,重心一個不穩,猝不及防就朝他身上摔了過去。

“陛——”背後響起太監尴尬至極的半聲呼喚,我瞪大了眼,雙唇已被鳳眼漾笑的連夜含在了嘴中。

我頭一懵,他笑彎了眼,得意地“呵”了一聲。

太監有幾秒的僵窒,片刻之後才恢複反應,他誠惶誠恐道着“該死”,踉踉跄跄直往後退。我又羞又惱,回眼之間,赫然掃到一襲雪白衣衫,正與太監并肩而立……我的身子登時一繃。

連夜握着我的手臂,冷笑一聲,太監手忙腳亂地趕緊解釋,“是,是蕭大人!他,他來觐見陛下,彙報蕭相下葬一事!”

是蕭祐。

我同連夜厮打,他沒看到,我壓着連夜身子、兩人四唇相觸,卻被他撞入了眸中。

我的嘴角狠狠一抽……尼瑪天道不公!

蕭祐向連夜彙報蕭相下葬的程序之時,我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不時拿眼風去溜蕭祐的臉孔。

他臉色有些微的白,卻足夠鎮定,連看都未曾看我一眼,卻自始至終都盯着連夜的眼睛。

他也許是生氣了。

我心底想着,不久之前我還和他并肩坐在護城河邊,他為我上藥,我因他臉紅,可此時此刻……

他可能也覺得我是個禽獸。

越想越是懊惱,越想越是痛恨,耳邊聽到連夜正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布置着蕭相的下葬大禮,我擡眼恨恨朝他剜去。

那一眼裏,飽含了我對他咬牙切齒的恨意。

我瞪完連夜,收回視線,卻恰恰撞到蕭祐正在看我,神色複雜,眼神哀戚。

我心頭一個咯噔。

再去看他,他卻迅速轉過臉去,側臉柔和,卻面無表情,仿佛剛才那冷漠難過的表情只是我的錯覺……

兩個男人,一個面無表情,一個龍顏大悅,兩人談着十分嚴肅的事情。我得不到蕭祐的回應,百無聊賴得很,正覺如坐針氈之時,總算聽到蕭祐低聲告退。

我一撫袖子,準備連夜一發話我就蹿出。

連夜确實發話了,他說,“風史猥亵朕的惡行,蕭愛卿可有聽聞?”

一萬道驚雷再次劈中了我的腦門兒。

【038】針鋒對峙

蕭祐俊臉很白,是那種瞬間褪去所有血色的慘白,我看到他的指尖在廣袖裏微微地抖了一下。

他看了看我,又迅速移開,一開口,聲線微顫,像是被什麽哽住了喉,“微,微臣未曾……”

“未曾聽聞?”連夜笑得人畜無害,與世無争,他挑着鳳眼截斷蕭祐,一臉“體貼”地提醒,“那日晨間,蕭愛卿不在崇元殿中?”

蕭祐身軀一繃。

“唉。”連夜撫額輕嘆,一副不無感慨的口吻,“朕能明白,想來你也是覺得震驚。”

蕭祐濃睫微顫,抿緊了薄薄的雙唇。

連夜鳳眼一挑,撩我一眼,一臉的嫌棄神情,“朕又何嘗不是覺得震驚……”

他蹙着眉,一臉的痛心疾首,“八年相處,朕視你們二人皆如兄弟,誰承想,她,她竟對朕存着如此龌龊的用心……”

我,我他媽恨不能抄起玉玺砸向他的頭啊親!

蕭祐低着頭,他的聲音也很低,眼神卻堅定,像是帶着一股子終于下定了決心的勇氣,他擡起頭,輕聲說,“風雅自小行事無忌,想來不是故意對陛下無禮……”

連夜眉頭一皺,“她吻朕的脖子!”

“啓禀陛下,”蕭祐擡起眼睫,嗓音篤定,“風雅性格外放,睡覺一向不算老實……”

連夜眉心蹙緊,顯然怒氣正在聚集,他臉孔妖豔,此刻卻全無表情,冷冷硬硬的逼視着蕭祐,他一字一頓。

“風雅睡覺如何,蕭愛卿何以得知?”

蕭祐手指猛然一顫,不知是畏懼還是憤怒,他

閉了閉眼,似乎在累積自己的底氣,許久之後,他睜開眼來,看着我,一字一句。

“別人如何傳言,微臣一概不管,風雅若說沒有,那便是沒有的事。”說到這裏,他擡眸看向連夜,面色複雜,似乎意有所指,“既是相伴八年,臣對風雅有如此信任,相信陛下也是。”

我心頭一震,只覺無比感動,忍不住喃喃低聲,“我……”

話沒出口,就聽連夜凜然冷笑一聲,霍地自龍案後振衣而起。

“好一個只信風雅,不信旁人!”他盯着蕭祐,聲音冷若寒冰,“依蕭愛卿之見,是朕故意設了圈套,是朕故意獻上身子,是朕故意讓風雅輕薄了去?”

蕭祐閉眼俯身,“微臣不敢!”

眼見形勢不對,我上前欲攔,卻被連夜冷冷掃過一眼,“叉出去!”

立刻有兩名侍衛齊齊上前按住我的手臂,不等我反抗,徑直将我拖進了偏殿裏去。

臨走之時,我只聽到連夜說了最後一句。

“蕭愛卿,這世上可還有你不敢的事?”

那一日,連夜和蕭祐又吵了多久,又吵了什麽,我一概不知,偏殿裏,我的太師爺爺等在那裏,瞧見我進去就拖住了我對我進行了一通禮義廉恥的教育。

聽他那個意思,就是說:連夜已經發布诏書,東南西北這幾個鄰國該不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我同連夜成親,這是勢在必行的事。

我當然極力抗議,“有沒有搞錯,連夜貴為一國之君,怎麽可能嫁我為夫?!”

爺爺的回答奇怪得很,像是帶着什麽玄機,他一臉高深莫測地看着我說,“丫頭何必緊張?陛下既然屈尊若此,自然說明你配得起。”

【039】軟禁之夜

爺爺的話我聽不懂,他似乎也不需要我聽懂,訓完我,他鐵青着一張臉就把我拉出皇宮去了。

回到顧府,爺爺命人将我反鎖在自己住的院子裏,他的命令十分直接——

“小姐同陛下成婚之前,不許她出這個院子半步!”

也就是說,我被軟禁了。

前文說過了的,我哥哥顧朗,長得比女孩子還要秀氣,可他雖然長得女氣了些,卻是個十成十的漢子——

爺爺将我軟禁起來當日,他曾抗議數次,甚至以絕食、大半夜不睡覺跪在中庭之中等激烈方式表達過憤怒之意,只可惜,爺爺這次像是鐵了心,對自己的寶貝孫子完全沒有買賬之意。

他進不來,我出不去,兩個人分別在院內院外罵娘,卻也無計可施。

當晚子時,顧朗終于放棄了親自沖進來的努力,他喂的信鴿小灰灰撲棱翅膀飛進了我的院子。小灰灰的腿上綁了布條,上面是顧朗的字跡,他問我怎麽樣了。

我其實不怎麽樣,而且莫名其妙就被軟禁起來,心情實在不怎麽好,但我無事可做,門口又有數十名武力高強的侍衛把守,我根本不可能沖出去——閑着也是閑着,反正小灰灰極通人性,索性用信鴿和蹲在我院外某一個牆角的顧朗閑聊了起來。

我說:“我搞不懂爺爺在想什麽,為什麽非要硬把我和連夜扯到一起?”

顧朗的回答充滿了幸災樂禍的嘴賤之意,“大約他老人家覺得連夜比較極品,你也比較極品,兩個極品不如湊到一起。”

我回複他,“喵了個咪。”

他說,“哎,你幹嗎罵人啊?你聽我說,看哥說的有沒有道理。”

我嫌他墨跡,一個字也沒回,直接把小灰灰給他丢了回去。

大約是明白我嫌他煩,這一次顧朗回複的速度很快,而且有很多字,他說,“你上次不是吃糕點中毒了麽?我替你查過了。王氏平日裏賣的糕點都沒問題,唯獨日日專門留給你的有些貓膩。”

看到這裏我眼皮一跳,趕緊往下看,顧朗的字特意變得工整起來,他認認真真地寫了一句,“你明白沒?有人想要害死蕭祐。”

我看得呼吸一窒。

那一日,護城河邊,蕭祐曾說過類似的話語。

他說,“別人不會有事。世人皆知,那糕點你常年不辍地買給我,毒自然是朝我來的,我知你是擔心我……”

我當時被最後一句弄紅了臉,只顧害羞,竟沒細究他前面一句的深意。

他,他知道有人想害死他的事?!

這一發現着實令我心驚,我火速回複顧朗,“是誰?”

他沒回答我,而是丢給了我另一個重磅炸彈,“不僅如此,蕭相的死……其實也不那麽簡單。滿朝文武,恐怕只有你二貨風史覺得他是勞累而死。”

我僵在當地。

小灰灰去而複返,落上我的肩膀,顧朗的話言簡意赅,只有七個字。

“有人想弄垮蕭氏。”

我當時臉色一白,幾乎握不住筆,腦海中莫名劃過兩個字——“爺……爺?”

我僵了好久,終于寫下一句,哆嗦着手将小灰灰丢了出去。

這一次,顧朗沒再回複。

院外,夜色死寂。

【40】以身相許

被關在暖苑這一晚,我回想起許多小時候的事。

印象中,打我小時候起,爺爺就是不大喜歡蕭祐的。

我曾說過,我是被蕭相介紹到太師府來收養的,剛被收養的那幾年,年少無知,我曾以為蕭顧兩家關系不錯,直到後來顧朗仰着小臉極臭屁地告訴我。

“蕭家口蜜腹劍,爺爺鐵骨铮铮,我顧氏一族怎會和蕭嚴那個奸相交好?!”

打那次起,我才知道,爺爺厭惡蕭氏。

爺爺對蕭家的厭惡,并不只是停留在對蕭相厭惡的層面,他連帶着不喜歡蕭祐。

三人為徒,共伴太子殿下讀書,我們從爺爺那裏學來的不只有四書五經、奏議策論,還有五行之術用來防身。

曾有一次,五行陣中,蕭祐因陣法迷了本性,失手去攻擊我和連夜二人,我們兩個處處躲避,卻總有不及,終于連夜被蕭祐劃破手臂的時候,爺爺淩空沖進陣來,将連夜亟亟扯開的同時,一掌就劈到了蕭祐的身上去。

他那一掌,用了幾乎七成的力。

眼見連夜傷口血流汩汩,爺爺仍不解氣,他擡劍就要砍了蕭祐這個孽徒,是我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擋在了蕭祐和劍刃之間。

那一刻,爺爺神情震怒。

他手掌上青筋暴起,指着我喝我起來。

我咬牙不起。

三人僵持,蕭祐嘴角滲血地催我快些讓開——他怕我被他連累受罰——我橫臂擋在他的身前,含着淚朝爺爺說,“連夜既然無事,何必要罰蕭祐?您,您要殺他,就連我一起殺了!”

爺爺氣得眉毛直豎,恨不能當場就将我給劈了,是連夜,是抱着自己被血洇紅了的手臂冷冷站着的連夜,他突然冷笑一聲,擡眼看向了我。

那一眼,寂寞,荒涼。

然後他便轉身離開了當地。

承蒙連夜不予追究,爺爺最終未能将蕭祐怎樣,只是,打那之後,不止爺爺,就連連夜,看向蕭祐的眼神都清冷了許多。

——隔閡是因為那件事才産生,他原本其實對蕭祐不錯。

回顧過往,令我格外唏噓,我抱膝坐在暖苑之中,感慨爺爺直到今時今日還是讨厭蕭祐,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我想不出,卻漸漸地,泛起了沉沉困意。

顧朗人進不來,卻擔心我,于是哀求爺爺命人将小白給我送了進來,我抱着貓兒昏昏沉沉将要入睡之時,隐約聽到殿門開了又閉,有什麽熟稔而又好聞的氣息靠近了我。

我乏得很,實在睜不開眼,只覺那人伫立床邊許久,該是看我半晌,然後輕輕坐在了床沿。

他靜默許久,擡起手撫摸我的頭發。

我和小白一樣,別人一摸就愛撒嬌,他手掌微涼,卻很舒服,我蜷着身子磨蹭起了他的手掌。

他渾身一僵,而後有些失态似的伸手将我摟了起來,他把我抱在懷裏,摟得極緊,低低地嘆。

“蕭祐七歲那年救了你,你感激他一輩子,那麽,若是有人更早之前救過你呢……不該以身相許麽?”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難過。

【041】一心而已

自那之後,我又被關了幾日,顧朗依舊進不來,我還是出不去。

一天天無聊得很,陪着我的只有小白,唯獨夜夜昏睡之時,總感覺身旁有人,我想要睜眼,鼻端卻有迷疊香的香氣,輕輕一嗅,只覺得渾身無力,連眼皮都掀不起。

那人多數只是坐在一旁,偶爾會抱一抱我,并不做逾矩的事,我心下奇怪,一心想着第二日要告訴爺爺,可清晨醒來,就把這事兒給忘了個幹淨。

有時依稀記得,轉念一想,暖苑守衛重重,豈會有人進來?于是暗罵自己怎麽又做胡夢。

此事也因此擱置。

五日後,爺爺終于進來暖苑,他一臉威嚴地問我可有改變心意。

我抱着小白仰臉看他,臉色雖有些虛弱,聲音卻尚且清晰。

“風雅心意從來未變,顧家養我八年,恩重如山,爺爺若有吩咐,我萬死不辭。”

我是說真的。

這五日來,我想了許多,顧家收養了我,養育之恩如同再造,爺爺既然讨厭蕭祐,代表顧家同蕭家為敵。

我喜歡他,我喜歡他八年之久了,可我是顧家的養女,顧家的利益,大于我的一切。

爺爺因着我的話而愣了一下,他皺起濃眉看我,看了良久,忽然深深嘆了口氣。

“這些年,你總是把自己當外人啊。”

我抿唇不語。

他走上前來,雙眼裏面有哀憫,定定将我看了片刻,他低聲問,“丫頭,告訴爺爺,你究竟是……不喜歡陛下哪裏?”

我搖頭微笑,“不是不喜歡他哪裏的問題,是我喜歡一個人,就應該喜歡到底。”

爺爺擰眉坐了下來,一臉的困惑加劇,“爺爺不明白。”

我咬了咬唇,微微偏了一下腦袋,這是我思考時慣有的姿勢。我說,“這麽說吧,我來打個比喻。”

“一個人,從出生起就孤零零的,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在師門也被所有的人排擠,突然有一天,出現一個人,他朝她笑,對她好,他為她叛出師門,把她帶到京都,給了她一個全新的天地。這樣的人……值不值得用一輩子去感激?”

爺爺眉眼深深看我,一字一句,“陛下對你,亦是如此。”

我默。

默了許久,喃喃自語。

“可我的心……”

一個而已。

那一日,爺爺将我從暖苑放了出去。

他告訴我,連夜先前發布的诏書,使得周邊各國都知道了他要成親的事。

就在今晚,各國使臣将齊聚皇宮,共獻賀禮。

“是讓陛下龍顏大悅,還是顏面盡失……統統由你。”

臨走之時,爺爺摸了摸我的腦袋,他笑容慈祥,而又哀憫。

“你雖是孤兒,卻也是我顧天的孫女,陛下他從不逼你,爺爺也是。”

爺爺剛走,顧朗一身紫衣,從角落裏蹿了出來,他扯住我急急地問。

“怎麽辦丫頭,你逃是不逃?”

【042】使者卿安

顧朗問我要不要逃,我低頭想了一下,擡頭朝他笑了笑,轉身便回了暖苑。

當晚,我第一次化了豔麗的妝,跟在爺爺身後,出現在宮宴上面。

爺爺所言不虛,來朝賀的各國使者有許多,他們次第坐在用來迎賓的齊歡殿裏,一個個正在推杯錯盞,微笑寒暄。

太監高聲唱喏“顧太師、風史到~~”,聲音又利又尖,所有人頓了一頓,鼓樂暫歇,衆人齊齊轉臉朝殿門口看來。

我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揪住了華服的袖邊。

只是一眼,衆人有人微笑,有人驚嘆,爺爺臉上浮現出驕傲的神情,他擡起手,牽着我緩步向前。

紅毯綿長,四周靜寂,接下來低頭跪拜及走向座位的時間裏,我的身上,黏着着數十道炙熱的視線。

他們的目光新奇而又打量,毫不掩飾對連國皇帝要“嫁”的女人的好奇,自小到大,我着實未曾經歷過這般大的場面,當即便紅了一整張臉。

一個不知來自哪國的玄衣使者見狀,當即打趣笑道,“喲,連國陛下喜歡的,竟是這麽個小丫頭?瞧,她還怕羞~”

我紅着臉擡起眼來,瞪了那玄衣使者一眼,一轉臉,恰好與上座身着龍袍之人四目相撞——他正鳳眼沉沉,安靜看我,眸中神色說不好是喜悅,還是悲涼。

我只覺心口像被什麽輕輕一撞。

連夜只看了我一眼,當即就将鳳眼錯開,他朝身旁侍立的太監瞥過一眼,太監立刻會意,尖聲宣布宴會開始。

我揣着滿手冷汗在爺爺身邊坐了下來。

宴席熱鬧,衆人暢談,連夜的唇畔卻自始至終都噙着一絲冷笑。

我自認自己的出現為他解了顏面盡失的難堪,卻不想他竟是這般神情,正琢磨究竟哪裏惹他不快,先前調侃我的那個玄衣使者,眼見我爺爺暫時離席,竟笑眯眯端着酒杯走了過來。

我皺了皺眉,渾身泛起強烈不快。

這個玄衣男子,修身玉面,長得倒是儀表堂堂,只是眉眼間總帶着一股子輕佻,令我覺得十分讨厭。

眼見他步步走近,我下意識就要躲開,卻被他搶了一步,在爺爺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衆目睽睽,他膽敢如此無禮,我皺眉看他,戒備而又敵對。

“公子有何貴幹?”

他眼角一挑,輕佻之意盡顯,“在下君國使臣卿安,初次見面,只覺風史大人面善,想同您共飲一杯,稍敘情誼,不知您可賞這個薄面?”

我冷着一整張臉,“在下不會飲酒,實在抱歉。”

卿安哦了一聲,似信非信,他用眼角掃了一下上座,見連夜正同人飲酒,不曾注意這裏,他勾起唇角,擡手在桌案上輕撫一下,低嘆一聲遺憾,轉身戀戀不舍離開。

我繃着臉,不知他這麽自找沒趣究竟是為哪般,垂眼一看,卻見地上掉了一個紙團。

卿安走開幾步,回頭看我,笑容詭豔。

【043】幸好是我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盯着那個玄色衣衫的男子,灼灼地看。

他落落大方,眼神輕佻,卻足夠鎮定,似乎篤定了我會将紙團撿起來。

我嗤了一聲,施施然起了身,向前走,重重踩過了紙團。

“陛下。”

我彎下腰,廣袖一展,伸手攔在了依次在朝連夜敬酒的各國使者面前。

我微笑着說,“陛下不勝酒力,不能再喝了。”

連夜撩起眼睫,鳳眼水綽綽的,他似醉未醉地看了我一眼。

衆人也全看着我,他們先是怔愣,再是一齊發笑,有膽子大些的竟徑直開起了玩笑來,“喲,這可還未曾拜堂呢,風史就管束起陛下來?”

我臉一熱,只覺羞窘,卻勉力站着,手臂亦未曾撤開。

衆人眸中全是調侃。

我壓下尴尬,客氣有禮地笑着,眉眼間卻盡是堅定和決然,“實不相瞞,陛下酒力極淺,今日已喝了許多,謝意已表,實在不能再多喝了……”

使者們哪有那麽好說話的。

他們先是不依,再是恍然大悟似的灼灼看我,由隋國使者做代表,故作正經地說,“我們前來朝賀,除了恭祝連皇,一并恭祝風史,風史不陪我們喝幾杯嗎?”

我笑容淺淡,“風雅不善飲酒——”

話未說完,他們哄鬧着将酒杯重又遞到了連夜的唇邊。

可憐連夜,俊臉已經泛紅,迷迷糊糊就要啓唇由着他們灌,我心下一急,擡手攔住他們,一邊将醉了的連夜護在身後,一邊朝他們喊。

“我喝,我喝還不成嗎?!”

TNND各國使者,灌我灌得可真夠實誠的,他們覺得喝夠了時,我已然站不穩腳了。

我扶着連夜,連連打着酒嗝,只覺醉意醺然,與此同時,心底想着,幸好是我。

——這些酒若是灌給了連夜,他非吐了不可。

酒醉迷糊,我臉熱心跳的同時,只覺視線也是影影綽綽的。隐約瞧見一抹黑影朝我走來,聲音輕佻,語氣卻不悅。

“風史不是不會飲酒的麽?”

我呵呵地樂,“我,我不會啊?你傻不傻。我,我要陪連夜,打,打小就練這個!”

那人不再說話,他憤憤看我幾眼,而後突然彎腰,伸手在我袖間摸了一下。

酒醉讓我反應遲鈍,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麽,剛想睜眼去看,他已然拂袖,大步走了。

我撇了撇嘴,不屑地罵。

“切……”

連夜醉了粘我。

太監送他回寝宮休息,他死活拉着我的手臂不放……惹得各國使者又是一場好笑。

爺爺見狀,面上無奈,眼裏卻滿是欣慰之色,他明嘆暗勸地說,“你既肯替陛下擋酒,還在乎陪他一陪麽?”

我打了個酒嗝,“不,不在乎啊。”

伸手攬住連夜的腰,我醉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走,走夜夜,雅雅帶你睡,睡覺覺。”

據顧朗後來告訴我說:那日他剛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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