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6】(6)

問,“這和蕭祐有何關系?”

顧朗瞥我一眼,由衷鄙視,“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蕭相薨逝之前,主管此事!”

【054】陪我好嗎

齊州災事我知道,但知道的僅限于皮毛,蕭相主管赈災,我雖隐約聽說過,卻并未放在心上。

“齊州事發……”我低着頭,喃喃的,“我日日都在朝堂,怎從未聽過這事?”

顧朗從盤子裏撿起一顆杏仁,剝了殼,丢入嘴中,他挑眉輕嗤,“你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

我啞然無語。

顧朗拍了拍手,正了色,又介紹了一些他所知道的小道消息,大致就是:朝廷針對齊州赈災一事撥了不少糧款,可那些糧款,并沒有真的到達災民手裏。

素來官場盛行相護風氣,更何況是天高皇帝遠的齊州,這事兒被查出來,已是赈災工作展開後的月餘,而主管之人蕭相,更是已然入了黃土。

顧朗女氣的那張臉上全是幸災樂禍,他咋着舌斜睨着我說,“就說連夜那小子有心計,他早不查,晚不查,偏在逼你成婚的時候查,是幾個意思?”

我呆了一下。

他撇撇嘴,“好卑鄙。”

連夜卑鄙不卑鄙,我說不好,可一如顧朗說的那樣,齊州的事發……

實在來得太巧。

不僅在他逼我成婚之際,更在……

想到那七日之期,我莫名煩躁,擡眼見顧朗正事不關己地樂呵笑着,我更覺懊惱,伸手抄起一盤子杏仁遞給他,我由衷地道。

“好哥哥,我沒被睡,也好得很,你可以走了。”

他臉一垮,我已然起了身,“走好。”

躺在榻上,我許久都睡不着,腦海裏一忽兒是連夜那張風華如妖的臉,一忽兒是蕭祐眉目似畫,卻眼神哀傷。

我咬着唇,躺了一會兒,忽地翻身而起,快步直奔後窗。

蕭家庭院,打從七歲那年起,我不知來過多少回。

穿過回廊,走過小橋,我腳步匆匆,再過不遠就是蕭祐住的涼閣。

這一路暢通無阻,全無障礙,連一個守夜的侍衛都沒有,着實古怪得很。

走到涼閣外面,隐約聽到裏面有些動靜,是兩個丫鬟壓低了聲在交談。

一個說,“少爺今晚喝了多少,有一壇沒?我還從沒見過他這麽買醉!”

另一個應,“可不是?說來也真是古怪,老爺薨了少爺不醉,公主糾纏少爺不醉,偏明日要出發去齊州,怎今晚喝成了這樣?”

我吃驚得很,蕭祐酗酒?

心下着急,上前一步,我徑直就問,“蕭祐在哪兒?”

兩丫鬟先是一驚,認出是我,趕緊回道,“在閣樓!”

我道了聲謝,往閣樓沖。

剛到閣樓,聞到酒氣漫天,一襲白衣偎在木質樓梯上面,墨發垂下,遮了大半張臉。

我喃喃地喊,“蕭祐?”

他擡起臉,動作很慢,臉色蒼白。他看了我好一會兒,突然咧唇,笑得蕭瑟。

“你喜歡我,對是不對?”

我心頭一震。

連夜醉酒只會賣萌,蕭祐卻似極其清醒,他伸過手,柔若無骨,卻極有力,穩穩攥着我的手。

“好丫頭,陪,陪我去齊州……”

【055】我選蕭祐

蕭祐的話,讓我愣了一愣,卻還不至于太過震驚。

我喜歡他,我自然喜歡他,我今夜來,本就是為了告訴他,這件事情。

連夜給了我七日之限,讓我心緒很亂,今日,今夜,我終于下了決心,做了決定——

我選蕭祐。

我看不得他難受。

我動了動唇,正要答應,突然聽到頭頂“嗤”的一聲輕蔑笑聲。

閣樓昏暗,常年無人,我正覺驚悚,手臂猛然一緊,已被渾身酒氣的蕭祐扯入了懷中。

他摟着我,眼神清明,下颌優雅,仰望閣頂。

我定了定神,壓下心底那股子怯意,由着身子靠在他的胸口,擡眼一齊去看。

——房梁高處,宛若鬼魅,挂了一抹玄色身影。

是……卿安那個神經病?!

瞧見卿安,我眉毛一皺,心情瞬間很差,“你跟蹤我?”

他邪邪一笑,倒也不予否認,輕佻目光在我和蕭祐身上轉了幾轉,唇角戲谑意味瞬間變得更濃。

他搖了搖頭,嬉笑着說,“連皇愛你,你愛蕭祐?啧啧,好亂,好亂。”

偎在蕭祐懷裏,我原本就不甚自在,臉正熱着,一聽卿安這句,更是瞬間血湧于頂。

“你——”

我張嘴要罵,被蕭祐輕輕握住了手,他沒看我,而是看着卿安,漆黑的眼眸裏面一派戒備,“你來作甚?”

“找她。”卿安挑了挑眉,擡手指了指我,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我找風史有事。”

能有什麽事!

我擡頭冷冷看他,毫不留情,“風雅命薄福淺,絕不是皇女的命,君使無須繼續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蕭祐攬我身子的手指微微一動。

卿安卻不氣餒,似乎早料到我會這麽說似的,他一邊搖着手裏不知從哪裏摸出來的折扇,一邊漫不經心地道。

“凡事講究個憑證。風史借手臂給在下一看,便知是否。”

我動了動唇,正要說話,手臂之上突然附了一只修長瑩潤的手。

擡起眼來,是蕭祐。

他眉眼冷清,望着卿安,涼涼地道,“君使自重。”

卿安一看就不像是知道自重二字怎麽寫的人,但他畢竟知道了蕭祐,眼睫一撩,他望向蕭祐,眉眼裏有笑,更有層層複雜深意。

我看不懂。

他搖着折扇,徐徐地笑,着實将蕭祐看了很久,這才開口。

“蕭公子此舉,可是要幹涉君國內政?”

蕭祐輕哼一聲,“風雅是誰,我自認比君使要清楚幾分。”

卿安“啪”的一聲合上扇子,狐貍眼看我,話卻是朝蕭祐說的,“好,即便她不是我君國皇女,也該是你連國定好了的皇妃,蕭公子這般将她攬在懷裏……”

他笑着掃視我和蕭祐的親密姿态,以扇擋嘴,笑眯眯的,“置連皇于何地?”

【056】二人私奔

他說連夜,蕭祐登時微微白了一張臉孔。

卿安斜眼睨我,笑得頗有幾分深意,他搖着扇子,拖長了語調,很賤很賤地說。

“風史了不得,漂亮又多情~”

這話還真算不上是什麽恭維……

我只覺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難堪。

蕭祐看我一眼,見我臉色微紅,他緊了緊手,不僅沒将我松開,反倒更攬緊幾分。

他繃着俊臉,涼涼地道,“君使胸襟未免太廣了些,管你君國便罷,管我蕭家作甚。”

卿安笑眯眯的,“在下不管,不管,不過是為癡情陛下略鳴不平……”

我眼一閉,臉更紅。

蕭祐實在見不得卿安對我各種戲弄,他冷着臉,一揮袖,攜着我一同起身,十分輕便地就飄下了閣樓。

能夠感受到卿安緊随而至的炙熱目光,我沒敢睜眼,鴕鳥似的縮進了蕭祐懷中。

涼閣內,兩位丫鬟已将蕭祐明日要帶的包袱整理完畢,有體己的下人将醒酒湯送了過來,三人齊齊告退。

蕭祐端坐榻邊,黑發如墨,眉目似畫,他淺笑着,朝我招了招手。

我咬唇走近,站在他的面前。

他拉起我手,動作很輕,很柔,像是在呵護什麽絕世珍寶一般慎重。

他望着我,嗓音誘哄,“坐。”

我紅着臉,木偶似的,乖乖地坐了下來。

他依舊是握着我的手,唇角微翹,笑容傾城,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緊緊凝着我的臉孔。他将我看了好一陣,眼神漸漸變得堅定,他忽地出聲,卻是沒頭沒腦的一句。

“你且放心,你的心意……我都懂!”

我微微一懵。

他笑,唇線溫柔,“好丫頭……別嫁給他,跟我走。”

說這句話時,蕭祐聲線很低,嗓音微啞,卻獨有一番蠱惑人心的魅力。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思考,是怎麽回答,回過神時,人已身在晨光熹微的朱雀大街,持着一個“半個時辰之後,在顧府後門碰頭”的約定。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想,這是要私奔……

天際微白,旭日漸升,天色越來越亮了,我必須趕緊溜回去收拾東西。

還要同顧朗招呼一聲……

八年來,我時時處處對顧家唯命是從,只是,這一次,就這一次,請允許我小小任性。

信念堅定,我擡起頭,牽起唇,終于綻開了笑容。

卻在看到前方轉角處那抹黃色身影時,唇角一僵。

“風雅。”

闊別多日的連大公主,手拎銀鞭,冷笑着,徐徐朝我靠近過來。

我後背發涼,下意識地,往後退。

連嫣柳眉一豎,冷冷地斥,“想逃?”她當空打了一個響指,“抓住她!”

一個麻袋當頭罩下,我剛想掙紮,就被濃郁至極的迷藥灌進了口鼻。

眼前霍然一黑。

【057】慘遭淩虐

我是被一盆冰冷的涼水澆醒的,當頭而下,毫不容情。

滿頭滿臉的水珠之中,我睜開眼,水盈于睫,正看到一身明豔鵝黃的連嫣唇噙冷笑,一臉譏诮地看着我的狼狽。

我也确實狼狽極了。

——雙手雙腳被繩綁着,躺倒在地,縮在牆角,通體濕透也便罷了,還不斷有肮髒的水淅淅瀝瀝地從額角滑下……

連嫣究竟是有多恨我,才做出這樣的事來糟蹋?

我撩起眼,雙眸炯炯地瞪着她。

我的反應,顯然是連嫣意料之中的,因為她絲毫都不驚訝。反倒一腳踢開了椅子,彎下腰來,伸出纖纖玉指,極輕佻地勾起了我的下巴。

“風雅。”

她一字一頓,叫得是咬牙切齒,那雙清淩淩的水眸裏面,更是燃燒着熊熊的怒火。

她盯着我,緩緩地,緩緩地說,“上次沒抽死你,我被師父叫回幾日,怎麽?你記性沒長一星半點,膽子卻是變大了啊!”

我咬緊牙關,死瞪着她。

她沒猶豫,順手就掴了我一巴掌,許是覺得快意,她咧唇愉悅笑着,“瞪我?勾引完蕭祐,勾引連夜,我倒是要看一看,你有幾分姿色!”

話音剛落,她手一擡,只聽“呲啦”一聲,我的領口被她狠狠扯破。

“連嫣!”我忍無可忍,終于出聲,“你瘋了吧?!”

尖利的指甲劃過我的臉頰,她笑得魅惑,“瘋?區區一屆孤女,卻想染指驸馬,還想同他私奔?哈哈,瘋的恐怕是你才對吧!”

她的話,讓我渾身繃了一下。

“你,你知道什麽?”

她突然斂了笑容,揪住我的頭發,聲音和動作一樣惡狠狠的。

“我知道的多了!”

頭皮被扯,我痛得眼淚直冒,她卻是仍不解氣地控訴着,“我愛他,我愛他整整十年,十年了!全天下都知曉我的心意,王公貴族、世家小姐,沒有人敢自不量力地靠近他,你憑什麽!”

連嫣用力很大,幾次見面,她素來對我下手不留餘地,這次更是變本加厲——此時此刻,我才終于明白,緣何多年前顧朗就殷殷囑托我不要招惹蕭祐了。

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獸,連嫣周身都充滿了攻擊性,她一邊用力将我的腦袋往地上掼,一邊氣到發狠地說,“你去齊州?你來陪他?你配麽!”

“我是公主,我有權勢,能救他的,能救他們整個蕭家的,只有我!”

粘稠的血,順着額角被磕破的地方淌了下來,劃過眉心,劃過眼皮,流入了我的眼睛裏面。

我覺得痛,也覺得暈,失血的感覺讓我險些昏厥。

茫茫的一片紅色之中,朦朦胧胧的,連嫣還在說着。

“十年之間,為了蕭祐,我早已瘋魔。他到了今日境地,百般兇險,只能靠我。你以為,我會讓你礙事麽?”

“風雅,若非連夜護你,你早死千百次了。”

“今日是我要趕路,且饒你這次,下一回,你可未必這麽好命了。”

她擡起腳,狠狠地踹上我,我痛得擰眉,終于昏了。

【058】她是笨蛋

活了十五年,我從來沒被揍得這麽慘,頭很暈,身子疼,連眼睛都睜不開。

迷迷蒙蒙間,我聽到房門開了又關,該是連嫣走了。

微風順着門縫兒刮了進來。

鼻端嗅到有濃郁的青草香氣,我猜,這該是在某一處半山。

手腳被綁,我不得動彈,渾身無力,眼皮重得像是壓了鉛塊,我睜了睜,再睜了睜,實在撐持不住,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醒過來,身子像是正在移動,動作很有頻率,且輕緩。

我想睜眼,可額角很疼,連撩起眼皮這樣簡單的動作,做起來都痛苦不堪。

我在心底罵了聲娘,只得繼續緊閉着眼。

迷蒙之間,隐約聽到有人在交談,一個人說,“主子,風姑娘只是受了些皮外傷,屬下已做應急處理,并無大礙。”

是個輕柔女人的聲音。

四周很靜,沒有人應答一星半點。

自稱屬下的那人似乎有些緊張,她咽了口唾沫,聲音稍低,“此處乃皇家後山,能來的人……想來不多。”

還是沒有人同她進行任何互動交談。

我的耳邊傳來窸窣的輕微響聲,該是她為難地絞着手。

她猶豫了好一陣子,一邊絞,一邊說,“軀體受損,倒是無礙,但額頭受創……恐對思緒有些擾亂……”

說到這裏,她動了一動,毫無預兆地就跪了下來,“屬下該死!主子将風姑娘交托于我,我自該好生看着,可……可您前日一說撤回,我便撤了守備,以至給惡人可趁之機……”

那個主子還是不發一言。

自稱屬下的女人幾乎要哭了。

她不斷地叩着頭,一邊叩,一邊自責,“主子,主子身子不适,千萬莫要動怒!您,您要打要罰,盡管吩咐,奴婢我自己來!”

那個主子還是不說話,聽動靜,卻似捂着胸口,終于壓抑不住了似的,低低地咳了一聲。

女人霍然直起身子,擡手就去扶。

“主子!”

我閉着眼,看不到那位一直不肯說話的主子怎麽了,但我鼻子沒有出問題,我聞得到,空氣裏面,驟然多了一股子血氣的腥甜。

那股血氣,并不是自我身上散發出來。

見到主人咳血,正自責的女人瞬間就失了态,耳邊傳來更加頻繁的窸窣聲響,該是她在翻找良藥,我正凝神細聽,手臂突然被一只手握了住,那人動作艱難,卻極執拗,硬撐着将我抱了起來。

他攬我入懷。

熟稔的龍涎香味,撲面而來,我心頭一震,禁不住呆了一呆。

那人俯身,雙手攬我腰肢,攬得很緊,很緊,恨不得揉進骨血裏面。他将額頭湊了過來,同我額抵着額,嗓音裏,是濃郁至極的疼惜,與傷感。

“怨不得你……”他輕聲呢喃,“她是笨蛋。”

【059】拼上了命

我明明記得,我是被連夜救了回來。

他将我抱得很緊,很緊,他啞着聲兒,臉貼臉,罵我是個笨蛋。

可是我醒過來,我睜開眼,眼前,是爺爺那張充滿了擔憂、眉頭不展的臉。

我迷糊着,呆了一呆。

“丫頭?”見我醒了,爺爺面色一喜,他傾過身子,湊近了問,“感覺怎樣?”

我眨了眨眼,漸漸認出,這裏,是我的暖苑。

身邊沒有連夜。

沒有女人。

有的只是眉眼焦慮的爺爺,和熱氣騰騰的草藥一碗。

我如處夢中,閉了閉眼。

爺爺擡手為我掖了被角,他雙眸炯炯,眼神深邃,望着我看了好久,忽地輕聲喟嘆。

“你想做什麽,不用說,爺爺也大致猜出了幾分。你想去齊州,想陪蕭祐?那裏水深火熱,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說到齊州……

我被人綁架,耽擱許久,蕭祐肯定早已走了。

想到我的背信棄約,想到他勢必會失望得很,我睫毛一顫,兩行清淚滾了下來。

爺爺見狀,嘆氣嘆得更加厲害,他幾乎有些恨鐵不成鋼,“都說當局者迷,我看你啊,是迷得最為厲害。齊州混亂,災民遍野,且不說陛下,就是顧朗,都斷然不會帶你去那種地方。你該想想,蕭祐對你,當真是好?”

我撲簌簌地只顧掉淚。

爺爺從懷中取出帕子,朝我遞了過來,他眉目深深,眼中卻滿是不贊同的光彩,“我若多說,你當我是為陛下做說客,我若不說,又着實為陛下冤得慌。”

“昨夜有人夜入皇宮行刺,陛下飲了酒,又摒退了人……”

說到這裏,爺爺适可而止地看着我,他面色凝重,言簡意赅。

“他今日滿京城地尋你,可是拼上了命。”

話音落,他擡手示意婢女進來,“伺候小姐服藥。”

說完這句,再不看我一眼,爺爺挺直了略顯佝偻的背,轉身離開。

爺爺的話,讓我僵了好久,好久。

婢女秋月喂我喝藥,我完全沒有意識,只是呆呆地張嘴,閉嘴,由着苦澀的汁液劃過喉嚨。

連夜被人行刺?我呆呆地想,他要不要緊?

八年以來,連夜次次醉酒,必然來尋我作陪,可這一次……

他沒有。

他說給我七日時間,就是七日,他讓我自己選擇,就絕對不來主動見我……

我沒想到,他的心意,竟是如此堅定。

我強撐着,要進宮。

未能陪蕭祐一同離開,是我不對,若再擅自離職玩忽職守,就是我不忠。

我是史官,本該伴在皇帝左右。

他受了傷,我理當前去領罪。

【060】避而不見

我沒想到,自己會吃閉門羹。

皇宮裏面,崇元殿外,李公公一臉為難地看着我,他搓着手,“陛下剛服了藥,已然睡了,風史您看……”

沒關系,我等。

我在崇元殿內的石凳上,等了足足五個時辰,連夜沒有醒。

筱玉第四次将我沒有碰的茶水和點心換成新的時,我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

我沒注意到,自己幾乎帶了哭腔。

“筱玉姐姐,陛下他,他究竟怎樣?”

筱玉握着茶盞,眼圈當即就紅了。

我眼皮一跳。

她語無倫次,哽咽着道,“流了許多的血……被刺中了前胸……徐太醫說,若是再偏一些,就,就……”

我心口狠狠一撞。

霍然起身,我要沖進殿內,卻被從裏面走出的李公公再次攔住。

他看着我,眉眼比五個時辰之前更加複雜了些,還夾雜着那麽幾分憐憫,卻不退不讓,展開了雙臂橫在我的面前。

我紅着眼睛瞪他,“陛下還沒有醒?”

我不相信。

李公公猶豫了一下,遲疑地道,“醒是醒了——”

我驚喜得很,不等下文就要往前沖。

卻被他一個撣子拂過來,攔住了路。

“怎麽?”我皺眉看着他那張一向慈祥的臉,不明白他古怪的舉動,“陛下不是醒了?”

“醒是醒了……”李公公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又抿一抿,終于很是艱難地說了一句。

“陛下說……他不想見您。”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每一個拆開來,都十分容易理解,可湊到一起,卻讓我在原地呆了好久,好久。

他不見我。

他不想見我……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從暮色四合,直直站到了漫天星鬥。

筱玉來催過我幾次,她看我額頭帶傷,且面色蒼白,生怕我會暈了。

可我不想說話,也笑不出來,就面無表情地站着,一動也不動。

子夜時分,李公公一臉擔憂地走了過來,他明知我不肯吃東西,于是給我遞了一杯水。

我的嘴唇其實已經幹得不行,卻沒有力氣,就搖了搖頭。

李公公嘆了口氣,四下看看,見并無旁人,遂湊近我的身邊,語帶心疼地說,“陛下昨夜早時,曾出宮一趟,咱家以為是去找您……可不多時,他便回來,臉色差得吓人,還直說要喝酒,醉了後又将所有人都趕離殿內,這才……”

李公公看了看我,見我面色慘白,他面露哀憫,“陛下自打昨晚受傷啊,就不斷呓語,說什麽‘你要走了’‘不要我了’……醒來之後,就一句話都不肯再說。”

“想必是遇到了什麽事,他傷心得緊,依我看哪,風史您——”

他話沒說完,我力氣耗盡,搖了搖,“咚”的一聲栽倒在地。

【061】你圖什麽

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過分秀氣的禍水臉,我眯眼仔細瞧了瞧,艱難張嘴,喊了一句。

“哥。”

顧朗原本眉尖蹙着,正垂眼看我,鬓邊有一绺墨發垂了下來,挺風情萬種的模樣。見我睜眼,他怔了一怔,立馬轉開了眼,俊臉莫名有些微的紅。

我不懂他臉紅什麽,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側對着我,臉色有些微的不自然,斜眼瞥我一下,他冷哼一聲,嗓音生硬極了。

“一會兒沒看着你,你就跑出去了,這下可好,本來就醜,更嫁不出去了!”

他在說我臉上的傷。

我沒力氣動嘴,便不置可否地朝他笑了一下,笑容牽動傷口,我直抽涼氣,惹得他瞬間卸去怒容,一臉擔憂地急急湊過來了。

“怎麽,怎麽?還疼是嗎?”

我捂着眼睛,不肯說話。

“讓我看看。”他伸手扒拉我的手掌,想看看我,我不肯松開,他就繃了聲音,生了氣了。

“顧風雅,你也就這點能耐,在家對我厲害得很,出了門就由着人欺負啊?”

我不說話。

他掰我手指,氣哄哄的,“給我看下。”

我使上了渾身的力氣,按緊眼睛,死活不肯松開。

他挂不住,終于惱了,“鼻青臉腫,難看死了!”

擡手将手中藥膏扔下,他猛地起身,拔腿就走出去了。

顧朗走後,我久久地在床榻上縮着。

我不想動,不想問是誰把我送回府來,連夜又如何了,我只想在一個僻靜的地方,躲一躲。

我縮了不知多久,被人推搡了一下,我不想動,就蜷着耍賴。

那人“嗤”的一聲笑了一下。

“起來,起來。”他笑着伸手拉我的胳膊,“同蕭祐約定私奔之時,風史氣度多麽豪爽,怎的現下蔫成這樣了?”

這句話一入耳,我懵了一下,轉瞬回過神來,我被燙到了似的猛然起身,想也沒想就抽回了我的胳膊。

卿安狐貍眼裏全是笑,他似有若無掃我手臂一眼,掀睫賤兮兮說,“受情傷啦?”

我捂緊手臂,一臉警戒地看着他,“你來幹嗎?”

“看你說的。”他攤了攤手,笑眯眯的,“我早說過,搞清風史身份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我盯着他,看了幾眼,忽地凜然笑了起來,“你圖什麽?”

“圖?”他愣了一愣,失聲笑道,“好奇罷了。”

我盯着他,唇角冷笑越來越大,眼看他狐貍眼裏滿是精明和籌劃之色,我一字一頓地說,“我雖好玩,卻也不傻,且不說卿家乃君國第一名門,歷來對皇位頗有威脅,只看你知曉這麽多皇室秘辛,又處心積慮地查我,就已十分可疑了。”

卿安笑着看我,露出贊賞目光,他看了好久,終于翹起唇來,勾出标志性的輕佻笑容,笑眯眯的。

“我調查你,自有用處。倒是風史……你苦惱不能解決的心事,在下也許能幫到你哦!”

【062】尋花問柳

卿安的話,我連一個标點符號都不肯信,更枉論要指望他來幫我。

我面露鄙夷,低頭喝我的藥,不再理他。

他挑了挑眉,并不氣餒,反倒樂呵呵地說,“你不信我?好,且聽我分析一下。”

“你對蕭祐,喜歡得很,卻沒能陪他同去齊州,怎樣?心底後悔得不得了吧?”

我面色一白。

他輕敲扇骨,邪邪笑着睨我,“現下更好,走了蕭祐,傷了連皇,你可是雞飛蛋打……”

我繃了臉孔,懶得理他。

“別這樣嘛。”卿安厚臉皮地在我身旁坐下,笑眯眯的,“依我看哪,連皇較之蕭祐,有過之而無不及,又有性格,又有權勢,怎就不讨你喜歡了?”

我冷着臉,“你管不着。”

他仍是笑,“我可是為了你好。女人畢生大事,便是嫁個好人,錯過了,可就再沒有了。”

我冷笑着。

“我說你适合連皇,倒也并非胡說,他對你好,又肯娶你,還是九五之尊,無論你是君國皇女與否,都有百利而無一害啊。”

“然後呢?”我冷眼看他,“讓你利用我們兩個?”

他輕搖折扇,笑眯眯的,“不錯。”

他坦率到近乎不要臉了,我抄起枕頭狠狠砸他,“滾!”

卿安武功雖好,卻也怕我叫人,見我失了控,他邊退邊說,“成成成,我走。你若想通了,随時可以叫我。”

我徑直将藥碗丢過去了。

氣走了顧朗,逐走了卿安,暖苑內總算安靜了。

我喝了藥,抱着膝,縮在榻上,靜靜地想,我要見見連夜,我要見一見他。

他受了重傷,還不肯見我,我無法任性趕往齊州的。

天亮了,是早朝。

連夜來了,俊臉很白,長睫寂寂,端坐龍椅之上看都不肯看我。

我咬着唇,心底澀澀。

下了早朝,他長腿一擡,竟要出宮,我愣了愣,抱着《要錄》快步追了上去,卻見他目不斜視,側臉冷漠。

他一路直行,去了迎春居,水月一身玫紅,妖嬈妩媚地迎了上來。

連夜啓唇,冷冷地說,“叫最好的姑娘出來。”

水月何其精明?她媚眼撩了撩我,劃過一絲困惑,卻終是礙于連夜那副陰鸷的臉色,聽話去叫了。

姑娘很快就到,水蛇腰,狐媚臉,端的是一個絕色美人兒。連夜伸手攬住她,目不斜視,擡腳便進雅間了。

我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覺窘迫極了。

不多時,裏頭傳來女人妖媚的低吟聲。

我腦子一懵。

【063】投懷送抱

迎春居的雅間外面,我站了許久,裏面令人臉紅的低吟聲越來越大。藺畋罅曉

我早說過,自小起,我就不把自己當做嬌弱女孩兒看待,和連夜蕭祐一起那幾年裏,上樹下河,胡鬧打架,我什麽都敢做;而在熱心腸的“京城百事通”顧朗教導之下,有關男男女女之間的那麽個眉來眼去,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多少都知道一些。

也正因此,即便無法看到,我也大致猜得出來,雅間裏頭,連夜該是在和那位絕色姑娘……

親熱。

他……是在親她嘴巴?

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讓我愣了一下,莫名想到宮宴那夜我和他的唇舌糾纏,我禁不住臉孔一熱。

搞不懂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這個,我捂住臉,煮熟了的蝦子似的,又紅又熱地在門口蹲下。

我将頭埋在膝蓋之間,搖着腦袋,心底一遍遍地罵自己怎麽會莫名其妙想起那個,正懊惱間,突然聽到有腳步聲徐徐步近,在靠近我時,頓了一頓,那人極震驚地說,“風史可是……哭了?!”

我愣了一下。

頭頂微風拂過,那人急急而來,聽聲音該是水月。

她稍擡藕臂,脂粉香氣頓時撲面而來,我還沒有來得及擡起腦袋,她就蹲下了身,伸手将我給抱住了。

我尚未擡起的頭,重又被她給按回了雙膝之間。

她以素手攬着我,渾然不管我這樣的姿勢舒不舒服,自顧自地就開始說,“好妹妹,我懂你,我懂你的。”

懂我什麽?

我動了動,想從她軟玉溫香的懷抱裏面掙出來,這樣的動作看到她的眼裏,頓時成了我在顫動着抽噎。

見我如此,她不僅不松,反倒立刻将我給摟緊了。

“你難過。”她用一種既憐憫而又疼惜的語氣,蹭着我的發頂,喃喃地說,“水月姐知道你難過。陛下他……唉,他平日裏其實極少來這兒,即便來了,也只是吃個便飯就走,從未找過姑娘啊。”

我被她摟得喘不過氣,掙紮着,想要出來,我有點兒氣息不穩地說,“姐,我知道了姐,我沒難過,真的,你快把我放開吧。”

她猶豫了一下,似乎不大确定,稍稍放開我一些,試探着問我,“真沒難過?”

“咳咳。”我禁不住咳嗽起來,“你再不放,就,就難過了。”

她終于大發慈悲将我從她懷中放出來了。

我剛擡頭,就看到水月那雙清淩淩的妙目直勾勾地瞧着我,我估摸着她是在看我到底哭沒哭了。

我咧了咧嘴,指指自己的眼睛,傻樂着。

“你瞧,我沒事的。”

她看了看我,見我眼睛沒紅,憋紅的是臉,忽然癟了癟嘴,一副很是失望的神色。

“陛下如此……”她擡手指了指雅間裏面,一副愕然不解的神情問我,“你一點兒都不難過?”

我從地上站起了身,拍拍屁股,十分篤定地說,“他沒喝酒,就沒關系的。”

水月愕然,“什麽?”

我喃喃說,“他沒喝酒,就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八年以來,連夜雖陰晴不定,我卻知曉他的性格——他素來喜潔,且待人冷漠,陌生的人,根本就碰不得他。

“那個很漂亮的姑娘……”我想了一想,低頭笑了一下,“既然能親到他,想來,是同他相識的吧?”

他既然清楚自己的舉措,作為史官,我只負責記錄便好,沒有指手畫腳的資格。

我的話,讓水月着實怔了片刻,與此同時,她的眼神由困惑變成震驚,再由震驚漸漸變成了忍無可忍的崩潰之色。

她擡起纖纖玉手,蔥指朝我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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