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06】(9)

,“風雅你先起來,咱把藥喝了,喝完藥我陪你出去再找一圈,你看成嗎?”

我沒動,也沒睜眼,就那麽蒼白着一張臉,想了一會兒,然後喃喃地說。

“哥,你說……全天下敢對連夜出手的人,都有誰呢?”

我沒沮喪,也沒絕望,我是在很認真地想着。

昨日那些個黑衣刺客,招招出手兇狠,他們不像是來支援卿安,幫助他完成為我驗身之事那麽簡單……

一定是有什麽人,想殺掉連夜,或者……殺掉我。

我自認自己分析得并沒有錯,誰料,顧朗聽到我的這個問題,先是怔了一怔,緊接着,秀麗的面孔上面浮現出濃郁的輕蔑之色,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地說。

“朝他動手?那多了去啊!”

我一霎不霎地看着他。

“你想想啊。”顧朗扳起手指開始給我算着,“他自小毒舌成癖,又陰晴不定,滿朝文武大臣,哪個沒被他揍過?”

我咬了咬唇。

似乎……有些道理啊。

“哦,還有皇族!”他突然間想到了什麽,一臉篤定地陳述着,“若我沒有記錯,十二歲那年,他将寧王殿下推入湖中,寧王自此落下風寒,長久體弱,兩兄弟的這個梁子,至今沒解開吧?”

寧王……

我想了一下,他确實也有嫌疑。

顧朗這還沒算完呢,“還有君國。前一陣子北部邊陲似乎有些軍事摩擦,兵部尚書将這事兒奏了,正值連夜心情不好,直接派人把君國那邊一個城的城主殺了,你說,他們能不報仇麽?”

我愣了一下。

還有這事兒……我,我不知道啊?

顧朗沒理會我的表情,他想了一想,又靈光一閃地補充道,“對了,還有蕭家!”

蕭家?

我頓時擰眉,将君連兩國摩擦之事抛到了腦後,脫口而出地說,“你別瞎猜!蕭相已然沒了,蕭祐又去了齊州,蕭家還剩哪個?”

顧朗乜斜着我,他一臉見多識廣的模樣,冷哼着說,“沒見識吧?兵書裏講,有一招叫做金蟬脫殼,正是聲東擊西的最好方法!”

他說得言辭鑿鑿,我禁不住愣了一下。

正待再說,卻見秋月從門外急急走來,她一臉忙色,瞧見顧朗和我便連聲道,“少爺小姐,太師請你們過正廳去!”

她表情慌張,想來是爺爺催得很急,我和顧朗對視一眼,眼神一致。

該是發生什麽了不得的事了。

到得正廳,爺爺端坐主位,陪坐的有禦史中丞左安,還有朝堂之中日日見面的兵部尚書李餘,和戶部尚書崔锲。

李餘和崔锲是兩朝老臣,和爺爺一向交好,他們三個是一同輔佐過先皇的,也因而是連夜的死忠。

——他們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我并不奇怪。

再近幾步,我頓了頓腳,将臉上特意換上的深色面紗又理了理,偷眼瞧見爺爺正同左安說話,我低下頭,随着顧朗入內,悄悄地找了個位子坐下。

爺爺眼神威嚴,似有若無地地掃了我和顧朗一眼,他低咳一聲,直奔主題地說,“不瞞各位,陛下有消息了。”

我極其迅速地擡起了頭,正看到在座諸位一概是詫異而又驚喜的表情,一向性子豪爽的李老爺子,更是霍地拍案而起,他一臉怒容地說,“哪個兔崽子捉我陛下?看我不宰了他!”

捉連夜的人沒有露面,露面的是一封書劄,上面寫了十分簡短但信息量很是豐富的一句話——“西山,酉時,若想人質無虞,切勿耍詐。”

随着書劄一起被送來的,還有一片衣料,質地上佳,暗紋精致,是熟稔至極的緋色。

我眸子一眯,禁不住就将拳頭給攥緊了。

好嚣張的賊人!

這,這無疑是邀請我們前去談條件了!

這一日裏,我找遍了廢棄的酒樓,爺爺的暗衛找遍了整個京城,都沒有找到連夜,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在西山。

就是上次我被連嫣綁去的地方——廢棄了的皇家後苑。

既已得到線索,事不宜遲,自然火速展開救援。

爺爺和左安等人部署之時,吩咐給我的任務是進宮一趟,以連夜喝醉了酒于太師府安歇為由,将今晚他夜不回宮及明早未必能上早朝的事,給遮掩過去。

我點了點頭,轉身要走,忽然想到了什麽,又頓住腳步回轉過來,一臉認真地說,“李尚書要去西山?帶上我!”李老爺子正派人去調遣禦林軍士,聽到我的請求,不由愣了一下,他轉頭看向爺爺,請示他說。

“丫頭也去?”

爺爺凝眉睨我。

我挺直了腰,不閃不避,眼神執着。

爺爺嘆了一句,“罷了罷了。”

他擺一擺手,正見到顧朗嘴唇微動,似要說話,索性一并應下,“為防調虎離山,我要在此鎮守,此去兇險,朗兒切記,務必照顧好丫頭!”

顧朗點頭應下。

我垂了垂睫。

平心而論,爺爺終歸還是……

關心我的吧。

李公公是內務總管,又是連夜的貼身服侍,我将連夜同爺爺喝多了酒不肯回宮的事說了,他一臉的焦急神色。

“陛下可是還難過得很?”

我有些讷讷,“還,還好……”

李公公看我許久,那張五官平凡的臉上,盡是真摯誠懇的神色。

我的眼神不自覺地躲了一躲。

他看着我,看了片刻,末了慈祥地笑了一笑,擡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微微笑着說,“陛下性子雖冷,卻最是真性情不過,風史歷來心腸極好,若得了空,不妨多陪一陪他。”

陪一陪他?

我把他陪到被人給捉了……

我實在是又愧又疚,無法多呆,又敷衍了兩句,便讷讷告辭要走。

李公公靜靜看我,也不阻攔,也不送別,我走出兩步,突然聽到他在我身後說。

“風史放心,陛下既是……醉了,讓他好生休息,宮中但凡有事,還有咱家!”

他嗓音堅定,明明是太監所特有的尖利音色,卻莫名給人以可以信賴的感覺,我垂了垂眼,也不客套,說了聲“好”。

我攥了攥拳,拔腳急急離開。

夜幕沉沉,天際詭谲,看樣子,一場大雨即将來了。

西山隸屬皇家後苑,卻是極其偏僻的一處,我曾聽顧朗說過,這裏原本繁花遍野,樹木森郁,可先皇朝時,因為一個失寵的妃子跑進來自缢死了,有宮女說,她曾看到這裏夜半時分有白影閃動……

第二日,她便失心瘋了。

自此,西山鬧鬼一說漸漸傳播開來,原本極得先皇喜愛的此地,慢慢變成了禁地,人人談之色變。

皇帝不再喜愛此地,又有鬧鬼一說,負責管理此地花木修葺的宮人自然漸漸懈怠,到了後來,索性撒手不管,西山也就成了今日這般凋零蕭瑟的模樣。

繁華不再,無人問津,就像美人遲暮似的……

也不知是否是我心理作用作祟,我莫名覺得,風聲拂過整個西山的時候,像極了女人嗚咽。

夜風拂過,我抖了一下——我本就害怕夜路,想起這段舊事,心口開始砰砰地跳,只覺越跳越快,要蹦出胸腔了似的。

顧朗走在我的身邊,手中火把忽閃一下,他擡臂拉我,困惑地說,“你說什麽?”

我怔了一下。

我沒說話。

“哦。”顧朗像是聽到了我的回答似的,他轉頭看了一眼旁邊斜斜延伸出的小徑,自顧自說,“好,你在原地別動,我去那邊看看!”

然後他根本不等我的回答,從懷裏摸出一顆夜明珠,當做照明,将火把塞到我的手裏,擡腳便急急走了。

見他快步走遠,我愣了一愣,突然回過神來,我有些怕,張嘴急急喊他,“顧朗!”

他恍若未聞,秀挺的背影映着火光,有些古怪的僵硬,直直便朝前走了。

我愕然極了。

轉過臉來,我想尋找一下李餘和他的部下——賊人未能徹底說清地點究竟在哪兒,為了盡快找到連夜,我們兵分兩路,我和顧朗帶一隊兵士走南邊大路,李餘等人走的則是北面較為崎岖的那條路道。

可我回頭,不僅沒看到李餘那邊的火把,甚至連自己身後一直跟着的兵士都找不到了!

我有些慌,夜風拂過,仿似嗚咽,只覺掌心滲出薄薄一層冷汗的同時,我眯了眯眼,終于察覺到了周遭的異樣。

——明明有風,明明我能感覺得到,可周圍的樹,乃至是草,動也不動,像是根本沒有被風刮過!

我咬唇強迫自己清醒,與此同時,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巡視四周,我将手指入袖探出銀針的同時,終于斷定:西山不是有鬼作怪,而是……

有術法高人存在!

打從七歲那年跟從連夜陪讀,我曾從爺爺那裏學過,有一門秘術,叫作奇門遁甲。

對此術造詣極深的人,能達到改易天地出神入化的地步,至于能夠迷惑我和顧朗這樣的尋常人的障眼之法,就更加不在話下了。

時至此刻,我終于明白,緣何那些劫持連夜的賊人,敢這麽明目張膽地遞送書劄……

——他們根本自恃此術,不怕我們來人多寡。

身陷陣中,絕非輕而易舉就能沖出去的,眼看顧朗越走越遠,顯然被幻影迷惑,我咬了咬牙,明白只能靠自己了。

深深吸了口氣,我擡起眼來,正欲凝神屏氣,嘗試一下拼盡我的全力,是否能夠勘破術法陣眼,沖出陣去,卻見不遠處的那棵松樹之下,藍衣飄飄,立了一個戴面具的身影。

我瞬時繃了一下。

遙遙看去,那人身量修長,該是個男子,一身藍衣,倒也飄逸,不像鬼怪之類似的詭異,只一張臉孔完全被銀色面具覆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厲若鷹隼般的眸子。

那雙眸子,冷若冰錐,只是一眼,我莫名一個激靈,趕緊撇開臉去。

他出現得完全無聲無息,我明明離他不遠,卻根本不知道他何時就站在了那裏。

二人對峙,隔着約莫幾步的距離,他身姿挺拔,一如玉樹,看起來不焦不燥,似乎不急于将我這個入侵者捉住。

而我卻是控制不住地冒了一掌心的冷汗。

爺爺曾說,習術法者,皆有“氣”,一個人的“氣”強“氣”弱,是可以看出來的。

氣強者,不動聲色,即能退敵。

我雖術法造詣極差,好歹記得這句,而眼前這個藍衣男人……我掌心汗濕,其實想溜,可想到連夜,心中莫名震了一震,擡腔便朝他喊去。

“連夜呢?!”

他動也不動,手臂微擡,從身後扯過一樣什麽東西,繼而稍一使力,“嘭”的一聲,那樣東西落在我的腳邊。

準确無誤。

我被吓了一下,禁不住後退半步,低頭去看,那是一堆分辨不清是何物體的東西,氣味血腥,一塊一塊,用紅色的布緊緊包住。

我擰眉細看,尚未看清那物件是什麽,內心已泛起不好的預感,待到眯眼将那塊紅布看清之時,我渾身一繃,只覺全身上下的血液剎那之間凝固。

那是……那是連夜昨日穿在身上的緋衣!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是濃郁,我顫着唇,渾身僵窒,一臉的難以置信和驚懼。

緩緩的,猶如渾身關節都打了結一般的僵硬,我蹲下身去,指尖劇顫,完全不受我控制,我一點一點地,接近那團紅布,堪堪展開一個角兒,血腥之氣頓時撲面來襲。

我渾身直抖,眼前頓時迷蒙一片,幾秒的僵窒之後,我驟然間回過了神,瘋了似的開始翻看那些塊狀物體。

耳畔,那古怪藍衣男人終于出聲,他嗓音冷硬,似乎刻意拿腔捏調似的,聲音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他一字一句,“你來得巧,為他收屍。”

我終于懵住,宛若雷劈。

【071】不許染指

叫我們前來西山會面的人,是他,将這堆用連夜的緋衣包裹起來的東西丢到我面前來的,同樣是他。藺畋罅曉

他說什麽?讓我為連夜收屍?

收尼瑪的!

我的情緒很快就由呆愣變成了憤怒,熊熊怒火驅使之下,我沒有絲毫的猶豫,抄起銀針就朝他甩過去了。

“你殺了他?崴”

銀針嗖嗖,饒是他氣場很強,也不得不揮臂遮擋一下,看着他擺出一副出塵隔絕的姿态,卻有着無異于常人的反應,我冷冷地笑了一聲。

“我看你根本沒那個本事!”

所有銀針被悉數擋下,藍衣男人伫立不動,一襲衣衫因他所施術法的風而被吹起,獵獵作響着。那張被銀色面具遮擋了五官的臉孔,依舊是看不到絲毫神色疽。

隔着幾步的距離,他厲若鷹隼般的眸子凝視着我,依舊是那副古怪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

“信不信由你,他已然死了。”

話音落定,他手臂稍擡,周遭的風向霎時變了一變,該是他要走了。

我哪能讓他就這麽輕而易舉地逃了?

眉頭一擰,我從懷裏摸出一顆炸藥,毫不猶豫地便丢過去了。

他身形稍滞,回眼冷冷瞥我一下,似乎是終于被我激怒,他右手一擡,清冷冷的。

“無知!”

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炸藥竟然在尚未接近他的時候,憑空炸了。

我擡袖遮擋濃煙,處于下風位置,煙霧滾滾而來,我被嗆得直流眼淚,掩着口鼻,靜等第二聲爆炸響起。

卻沒料到,第二聲爆炸沒響,藍衣男人卻直直朝我掠過來了。

疾風過耳,他像鬼魅一般霎時逼近,手臂微擡,不費力氣地就死死扼住了我的脖子。

我出于本能地開始掙紮,他摁住我,隐隐愠怒地說,“連夜尚且死了,何況是你?莫要自不量力!”

他渾身冷得像冰,我被他勒得幾乎無法呼吸,正掙紮間,忽聽一聲怒喝,“放開她!”

緊接着,有利箭破空之聲響起,周遭安靜到幾乎詭異的空間,像是被什麽東西從外狠狠一擊,先前風吹不動的幻術之境,剎那間齊齊碎裂,露出西山本來漆黑陰森的樣子。

夜風很涼,刮過身邊,有蟲鳴聲“唧唧”傳來,我松了口氣。

陣法破了?

我擡眼看去,正見顧朗手持弓矢,一襲紫衣。他秀麗到令人不敢直視的面孔之上,盡是怒意,一雙狹長的秋水眸子更是灼灼如火,正瞪着那個古怪的藍衣男子。

藍衣男人微微側臉,瞥了一眼顧朗,他沒有松開我,也沒有動作,而是冷冷一笑,語氣中盡是毫不掩飾的蔑視。

“找死。”

他嗓音篤定,我愣了一愣。

下一秒,就見原本好好兒的顧朗,突然間臉色變了一變,他身子一彎,“哇”的一聲便嘔出了一口血來。

我登時一急,掙紮着要沖過去。

藍衣男人冷笑,“破我的陣?拿命來賠!”

顧朗一臉痛苦地緩緩蹲了下去。

“混蛋!”我奮臂掙紮,一掌就揮到了藍衣男人的臉上去。

心中又痛又急,我下手極狠,他正冷眼瞧着顧朗,全然沒有防備,猝不及防之間,實實挨了我這一巴掌。

面具覆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卻察覺得到,他渾身微微一窒,似乎有些怔愣。

我瞅準他正晃着神兒,不及反應,用力從他懷中掙出,腳步踉跄地朝顧朗跑了過去。

“那裏!”

“快!”

不遠處,火把和腳步聲漸漸逼近,該是李老爺子察覺到這廂異常,率人來了。

我抱緊顧朗的身子,哀聲喊他,“你撐一下,撐一下,別閉眼啊!”

藍衣男人深深凝視着我,冰錐一樣的眸子裏,似有一抹異樣情緒劃過。

我只顧攬着顧朗,手忙腳亂地擦他唇邊污血,并未多加顧及。

嘈雜人聲漸漸近了,男人袍袖一揮,最後睨我一眼,鬼魅一般地迅速離去。

我這才注意他要溜走,動念欲追,顧朗咳了一聲,又是一口污血吐了出來,沾了我整整一個胸襟。

我頓時跌坐在地。

手中抓了一把泥土,我幾乎帶着哭腔朝正快步趕來的李餘喊道,“快,快找禦醫!”

西山之行,沒有救回連夜,卻将顧朗害得重傷,我實在內疚得很。

爺爺和李餘左安崔锲,卻是望着那堆被華美緋衣包裹的淋漓血塊,面色凝重至極。

崔锲低聲,“緋衣确屬陛下無疑,只這肉塊……”

他所說的肉塊,正是那片緋色布料裏所包裹的東西。

那個變态藍衣男人,他,他竟然将人碎屍!

刑部尚書崔锲的話,說了一半,意思卻明晰得很,他認為,那些肉塊……

有可能是連夜的軀體。

這話爺爺顯然很不愛聽,當即便濃眉一皺,冷冷說道,“有手有腳,甚至還有胸腹,卻偏偏臉部被烈火灼過,分辨不清——這分明是賊人使的奸計,想混淆我們視線罷了!”

爺爺的話,說的也是事實。

我曾強忍嘔意将那堆肉塊看過一遍,手腳齊整,軀幹也在,幾塊拼湊起來,其實可以完整地構成一具人的屍體……

但屍體臉上,卻被烈火灼過,五官根本難以辨認。

刻意遮掩的痕跡實在太過明顯,我也認為可疑。

左安皺着眉毛,起身上前,将屍塊又細細端詳了一遍,他擡起臉來,嘆了口氣,“那麽依太師之見,先是送書劄邀我們前去,再是送來這具屍體……賊人究竟是何用意?”

爺爺冷哼一聲,話中隐隐有些含沙射影,“放眼連國,誰家最想置陛下于死地?此行此舉,無非是妄想制造混亂,擾亂連國政局!”

左安李餘崔锲對視一眼,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急性子的李老爺子幹脆拍案而起,脫口而出。

“你是說,蕭氏?”

我正用錦帕給昏睡的顧朗拭汗,聽到這句,禁不住怔了一怔。

爺爺冷哼,雖未回答,眉眼間的神色卻無異于默認。他眼角稍擡,撩我一眼,低咳一聲。

蒼老的聲色裏面,依稀有警醒之意。

李餘左安及崔锲三人頓時陷入沉默,緩了一緩,一向最擅長察言觀色的刑部尚書崔锲提議,“顧少正在昏睡,不如,我們去前廳議事?”

爺爺并未推卻。有侍衛上前拎起那團緋衣,爺爺率幾人匆匆離去。

我愣在當地。

承蒙徐太醫醫術高明,是夜子時,顧朗終于氣息均勻,不再嘔血,也不再昏沉之中痛苦擰眉。

雖然面色依舊慘白,可他先前緊蹙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漸漸地睡了過去。

我如釋重負,只覺心頭那塊巨大的石頭終于落下,擦掉額頭早已滲滿了的汗滴,回了暖苑,草草将身子沐浴了一遍。

洗去濃郁的血腥之氣,換上一身嶄新的男裝,我拔腳去正廳找爺爺。

時值深夜,李餘左安和崔锲三人已然告辭,唯有爺爺負手而立,背對着正廳門口的方向,正在望壁沉思。

“爺爺。”

我喚了一聲。

待他回頭看過來時,我稍稍颔首,算作見禮,繼而擡腳邁了進去。

爺爺凝眸看我,“朗兒睡了?”

我點了點頭,“徐太醫開了良藥,我已喂他吃了。”

“太醫怎麽說的?”

“同爺爺說的一樣,被陣法反噬……”

“呵。”爺爺笑了一聲,眉頭雖依然蹙着,語氣裏卻是帶着驕傲,和一抹心疼,“我家朗兒大了,會破陣了……不枉我自幼教他。”

我默了一默,繼而躬身,啞着聲兒說。

“哥哥是為了救我……風雅知錯。”

爺爺擡臂舉起一只手來,一臉認真,搖了搖頭,他眉目嚴肅地望着我,“哥哥照顧妹妹,本就是天經地義,你又何錯之有?”

我眼眶一紅。

爺爺擡眼看我,面目蒼老,眼神複雜,他将我看了好一會兒,嘆了一口氣說,“事關陛下,爺爺向來對你嚴厲得很,你該知道,陛下陛下,可是攸關一國命脈的……”

他是在對我解釋罰我之事?

我心中一暖,紅着眼睛點了點頭,“風雅明白。”

“明白便好。”爺爺終歸也不善言辭,他擡手指了一張凳子,示意我坐,嘴裏卻是不再含糊,徑直問着,“你來問蕭家的事?”

我怔了一怔,卻沒掩飾,咬唇點了點頭。

“蕭家……”爺爺屈指輕叩太師椅的扶手,雙眼沉沉,靜靜看我,嘴裏卻是逸出一聲冷笑,低嘲着說,“事關蕭家,丫頭是信爺爺,還是信他?”

他?

我當然明白這個“他”字是指蕭祐,卻着實噎了半晌,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

爺爺又是冷笑。

他的語氣陡然泛涼,“啪”的一聲将茶盞扣下,面容威嚴,冷冷地說,“你連信誰都不能确定,來問我又有何用?”

我抿緊了唇,臉色泛白,默了半晌,終于出聲,“我……我不信連夜死了。”

爺爺默然,并不詫異,也無反應,就那麽靜靜地凝視着我。

我擡起臉來,有些羞怯地望着他,因為沒有太多的底氣,一開口,聲音禁不住有些輕顫,我喃喃地說。

“我,我自小和他一起長大,形影不離,從未遠過,他,他若死了的話……我能感覺到吧?”

爺爺抿唇看我,仍不說話。

“那個被碎掉的屍體……”

我臉色發白,聲音很低,語氣卻漸漸變得篤定起來,我擡起眼,看向爺爺,一字一句,“不會是他。”

我的斬釘截鐵,令爺爺沉默了好一陣子,末了,他突然笑了一笑,神色間有些寥落。

“說來說去,丫頭還是未說,我顧氏一族,和蕭祐蕭家,你相信哪個?”

我身子一凜,又咬唇了。

爺爺自嘲地笑,“兩個都信?”

我擡起眼,沒出聲,眼神中卻滿是不知該如何抉擇的軟弱。

爺爺眼神灼灼,那副神情,擺明了,是非逼我給出一個回答。

我不敢與他對視,垂下眼,咬着唇,低聲說,“蕭,蕭祐同我一樣,亦是伴連夜長大,且不說他已去了齊州,不在京城,只看他平日為人,素來溫和,也,也斷然不會做這種事的!”

“去了齊州?”爺爺凜然冷笑一下,“你親眼見他前去的麽?”

我擡起眼來,愕然不解。

爺爺狠狠攥拳,眸中滿是惱火,“出京當日,他便李代桃僵,以旁人替代自己坐在馬車之中,将顧府暗衛誘走。他若沒有陰謀詭計,怎會多此一舉?”

我呆了一下。

爺爺霍然起身,冷冷地說,“是非黑白,一清二楚,陛下被人劫走,無論安然與否,連國必然大亂——這樣的境況,不正是被齊州災事纏身的蕭家所期待的?”

“那也未必!”我聽得頭腦直懵,猛然之間想到了什麽,脫口而出地說,“也,也許是因為連嫣啊!”

爺爺頓了一下。

我一臉焦急地朝他說着,“蕭祐走時,我曾被連嫣綁架,她口口聲聲說要幫他和蕭家,自然會追上去的!蕭祐為了躲她,讓別人替代自己,躲開追蹤視線,同樣不無可能啊!”

“一派胡言!”爺爺氣得胡子直抖,他擡手将案上茶盞狠狠拂下,氣憤瞪着我說,“除了蕭氏一族,又有誰敢妄動陛下?!”

我眉頭一皺,險些脫口而出将顧朗對我說的那番話給喊出來,萬幸理智殘存,我喉嚨動了一動,急急将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論咽下。

爺爺一臉憤慨,袍袖之下,手指關節咯咯作響,顯然是怒到極點。

他眉毛直豎,怒瞪着我說,“滿朝文武,有幾人真正歸附陛下,又有幾人将陛下當做昏君,還有多少是唯蕭相馬首是瞻的,你知道幾個?!你無須在此與我争執,卯時早朝,你且去看看,若無朝臣追問陛下去向,并借機生事,我顧天自此叫你爺爺!”

我僵住了。

“風雅啊風雅,兒女情長,最是誤國!我看你幾時能醒過來!”

爺爺最後看我一眼,憤怒拂袖,大步走了。

我坐在正廳之中,久久,久久,沒動一下。

卯時早朝,我換好官服,一臉蒼白地趕往皇宮。

剛出正門,竟然遇到了卿安。

他一襲玄衣,倚牆而立,正站在太師府與朱雀街的街角。

看樣子,是在等我。

大老遠地瞧見他,我腳步一頓,本就不怎麽好的心情,瞬間變得更差。

我扭頭就要改道走了。“哎哎。”卿安見狀,連聲喊我,嘴裏依舊是萬年不變的輕佻笑着,“風史大人,怎的見我就躲?”

被他伸手拉住了胳膊,我頓了一頓,冷冷地說,“風雅近日衰神附體,已經夠倒黴了,可否拜托君使去禍害別家?”

他哈哈大笑,“瞧你說的!”

手掌攤開,掌心一顆藥丸,他笑眯眯的,“呶,把解藥吃了。”

我冷冷看他。

他自己就笑起來了,“你不信我?”

我凜然冷笑,“信你不會害我?”

卿安皺眉,一副很是委屈的模樣,他偷眼打量着我,嘴裏卻是小小聲自言自語着,“陛下方才突然召我回國,該是有急事要做,我私心想着,皇女身份雖未能成功驗明,也不能一直傷害風史啊?于是就火急火燎把解藥給你送過來了。誰知……嗨,你既然不信,我便走了。”

他轉身要走,我怔了一下。

他要走了?

“……慢着。”

卿安頓住腳,轉臉将手遞了過來,他笑眯眯的,“變主意啦?”

我冷顏冷面,面無表情地說,“跪求你再別回來了。”

他笑臉一垮。

我一臉冷漠地擦過他的身邊,看也不看解藥,徑直走了。

進了皇宮,恰好與禦史中丞左安相遇,他見被面紗籠着的我依舊滿臉的郁卒,平凡無奇的臉上現出一抹關切。

“又被罵了?”

我嘆口氣,點了點頭。

左安一臉嚴肅地說,“太師性急,又最是看重陛下,此事攸關陛下安危及連國政局,非同小可,他着急憤怒也可以理解。”

我明白的。

他看了看四周,見其他大臣離我們尚遠,于是壓低聲兒說,“李尚書說,昨夜隐約見一藍衣之人同風史對峙,那人可有什麽特征?”

這個問題,昨夜刑部尚書崔锲已經問過了。

我回憶一下,實話實說,“他個子很高,該是男人,戴了一張銀色面具,聲音很怪,像是有意在做變聲。”

“除此以外?”

“沒了。”

左安擰眉想了片刻,終是無果,他嘆了口氣,面現潰敗之色。

我安慰他說,“崔尚書最善辦案,此事他已去查了,我們着急無用,靜等結果便是。”

“也只得如此了。”

二人并肩前行,走了幾步,左安突然想起一事,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了我,他邊遞邊說,“來時路上,湊巧遇到君使,說此物是你落在他處,求我轉交與你……”

我嘴角一抽。

左安困惑地看着我。

我猶豫片刻,終是接了過來,小小的青色紙包裏面,果然是一顆褐色藥丸。

除此之外,還附了一張字條。

我将字條展開來看,卿安的字寫得龍飛鳳舞,一如他本人一般***包。

“風史,我雖先前擺你一道,卻從無害你之心。此藥我以良心保證,絕對無礙,如有說謊,則五雷轟頂。”

他以良心保證?

我冷哼一下,手指一動,正欲将紙揉了,卻見背面還有一行。

“先別扔啊!最後一句!”

我無語,他知道我要扔?

低頭去看那所謂的最後一句話,“連皇為人,雖陰晴不定,卻也貴氣逼人,自該是真龍天子,他沒那麽容易便死掉的。”

我手指一繃,挑一挑眉,他……這是在安慰我麽?

——想來是我那日失魂落魄的模樣吓到了他。

正欲将字條撕碎,眼角掃到又有一行,我嘴角一抽,再次看了過去,這才見到真真正正的最後一……段話。

“風史是或不是皇女,方法我已轉告,你該心知肚明。”

“我乃堂堂貴介公子,風流倜傥,英俊潇灑,自然懂得憐香惜玉,瞧你今日凄凄慘慘,我實在不忍下手,索性暫別幾日,你也不必太過感激!”

“哦對,待你尋到連皇,不再哭了,我自會來尋。切莫忘了,你還要幫我辦事。”

“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最後,附了一個惡心巴拉的“吻~~~”

我嘴角直抽,擡手将它撕了個粉碎。

本想将藥丸也一并扔了的,卻頓了頓,擡起眼來,眼前,已是朝陽殿外,明黃琉璃。

要上朝了。

我眸子一眯。

倘若真如爺爺所言,那裏……也許會有巨浪滔天,等我迎擊。

為了連夜,我不能有事。

握拳,吸氣,閉眼,仰脖,我将藥丸丢入嘴裏,喉嚨艱澀滾動,終于吞咽下腹。

仰望宮殿,我心中靜寂。

爺爺問我信他,還是信任蕭祐,一個是養我之人,一個是我喜歡的人,我難以回答,可,我清楚明了地謹記着一件事——

自打七歲那年,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連夜為我打架,被揍得俊美全無,唇角淤青,我便默默記下:

這天下,這連國,是連夜的。

別人,一概,不許染指。

不錯,就連蕭祐,也不可以。

【072】縱欲過度

朝堂之上,果然風雲詭谲。藺畋罅曉

滿朝文武大臣齊齊列隊站好之後,李公公孤身一人來了。

眉眼依舊是往日裏那副平凡無奇的眉眼,神色也并無任何不妥,一如他答應我的那樣,他繃着臉,尖着聲兒說。

“陛下龍體微恙,列位大臣,今個兒啊,就不早朝了!”

這話滴水不漏,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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