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06】(11)
劃過了一絲訝然,他蹙了蹙眉,望向顧朗,嗓音淡淡,“顧少爺在說什麽,蕭某不懂。”
“我說你就是那夜對峙風雅的人!”
顧朗眸瞳灼灼,幾欲噴火,他冷笑着盯緊蕭祐,一字一頓地說,“這天下,怕是沒有比你更恨連夜的人吧?你劫持他,再吓唬風雅,連帶着還将朝堂搞得一團亂,借此來分散世人對齊州的注意……高,實在是高,蕭公子出一次手,一箭三雕!”
蕭祐周身很冷,眯了眯眼,“顧少爺着實擡舉蕭祐,如此良計,我還當真未能想出來。”
顧朗冷笑一聲,劈手将什麽東西甩了過來,那東西準确無誤地纏上了我的腰,他稍一使力,我被他帶得直踉跄,跌跌撞撞地就被勒到了他的身邊。
“是麽。”顧朗執着手中鎖鏈冷笑,“那蕭公子倒是說說,相處八年,你不曾對風雅表白,何以今時今日,無緣無故,你驟然逼她同你在一起了?”
蕭祐愕然看我,我則是愕然看向顧朗——他,他怎麽知道?
爺爺分明答應我這件事先不告訴顧朗的!
顧朗将我禁锢在他的身邊,不許我跑,那張秀氣美麗的臉孔上面盡是敵意,他冷冷地望着蕭祐,面帶嘲諷地說,“你喜歡她?好,你若是當真喜歡她,怎不對她提一下顧歡?”
顧歡?我愣了一下。
蕭祐卻是瞬間俊臉慘白。
顧朗緊盯着他,一霎不霎,與此同時,他緩緩将手中鎖鏈收緊,将我帶得離他更近一些。
他伸出手,扯住我,妖豔的桃花眼狠狠一眯,警告地說,“你想接近風雅,門兒都沒有!且不論爺爺那裏,就是我顧朗,也決不允許!”
話音落,他毫不容情地擡手甩出一顆炸藥,我根本來不及阻攔,蕭祐已然陷入茫茫一片濃煙裏。
我是被顧朗生拉硬拽地拖回太師府的。
剛一進府,他就劃着輪椅去了正廳,他似乎很是火大,直接将廳門甩了上。
我被他關在了門外。
門內,是顧朗怒氣勃發的一句,“您究竟在想什麽?!”
爺爺聲音很低,回答了什麽,我聽不清,只聽到顧朗緊接着就是更加怒不可遏的一句,“尋找陛下尋找陛下尋找陛下!在您心目中,難道就只有連夜?!”
我再次聽不到爺爺的回答。
顧朗第三次喊出聲時,我聽到他說,“什麽江山社稷,什麽連國政局,我才不管!顧歡已經死了,我要你護好風雅!”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顧歡”這個陌生的名字,在短短的半天之內。而長達八年之久的寄養生活,我竟從來不曾聽過。
顧歡,顧歡……
該也是顧家的孩子?
護城河邊,蕭祐聽到這個名字便慘白了一整張臉,他們之間……有關系吧?
說我不在意,那是假的。
只是,當我屏氣凝神地想要聽得更多一些,顧朗怒氣沖沖地從正廳裏面沖出來了。
我險些被他撞得一個趔趄。
他黑着那張漂亮女氣的臉,擦過我的身邊便走了,我愣愣地望着他,轉過臉來,看到了一臉蒼白落寞的爺爺。
“丫頭……”
他像是疲倦得很,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着顧朗,看着他一點兒。
我站在原地咬了咬唇,想要走,又不甘心,天神交戰了好一會兒後,終是猶疑不決地問出一句。
“爺爺……誰是顧歡?”
爺爺正合起的雙眼霎那之間霍然張開,他既驚且詫地看着我,手掌險險扶住門框,身子甚至難以遏制地趔趄了一下。
【076】生無可戀
時隔八年之久,我終于聽到了那個名字——顧歡,也終于,聽到了她的故事。藺畋罅曉
如你所想,她是一個女孩子。
是顧府貨真價實的孫女。
爺爺說,“顧朗和顧歡,是一母同胞的孿生子,兩個人雖然長相并無二致,脾氣和性格,卻有着天地之別的差異。”
“顧朗自小貪玩,任性,是标準的貴族少爺派頭,而顧歡卻是溫柔乖巧,對誰都一副親切柔和的樣子。乎”
“蕭祐幼時,同顧歡走得極近。而顧歡雖對誰都好,最最喜歡的,卻是同陛下呆在一處。”
說到這裏時,爺爺蒼老的臉孔之上,現出了很是感慨的唏噓之色,他搖着頭嘆息,“他們三個,打小一起長大,雖說年紀不大,時日久了,難免也會生出情分……”
“蕭祐将顧歡視若珍寶,而陛下幼時又冷又傲,看誰都不入眼,對顧歡亦是如此。為了這個,沒少惹得蕭祐置氣。冗”
“打從那個時候起,他們之間,便已經有了隔閡了。而直到陛下八歲,先皇賜婚,一道聖旨将顧歡賜給了陛下,這件事,便成了矛盾的頂峰。”
爺爺說,先皇賜婚的那一年,連夜八歲,已經做了四年的太子。
為太子殿下遴選太子妃,以便其日後掌管後宮,輔佐君主,這種事發生在八歲那年,其實也不算太急。
——更何況,顧歡品性淑良,溫柔可人,也着實是日後可以母儀天下的美人胚子。
在所有旁觀之人看來,這都是一樁再也合适不過的婚事,奈何三位當事人中,除卻顧歡,竟有兩個都不同意。
這兩個人,自然是蕭祐,以及連夜。
爺爺說,“陛下八歲那年,性子雖冷,卻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他對先皇素來是唯命是從,可在婚事上面,卻寧死都不屈——他不肯娶顧歡為妻。”
“我那時已是太師,輔佐陛下日常學習,為了顧歡,我曾拉下老臉問過陛下,他只說對她沒有感覺。”
“那年那天,他背着手,仰着臉,少年老成地對我說,他是連夜,他要娶的,不該是政治聯姻的助力,而應是喜歡的女孩子。”
“為了這句,我肅然起敬,決定親自說服顧歡,讓她斷了這一绮思。”
令爺爺沒有想到的是,在他規勸自家嫡親孫女之前,蕭祐竟然率先有了行動。
——他帶着心碎欲絕的顧歡,私奔了。
對于此事,連夜沒有太大反應,甚至親自到為此而震怒的先皇面前懇請,求他能将顧歡指給蕭祐。連夜大度若此,獲得朝臣一致贊賞,而蕭顧兩府,卻是陷入了令連國子民議論紛紛的境地。
聽爺爺的話音,那一年,連夜拒絕了先皇的指婚,顧歡聽聞消息,當即便哭成了淚人兒。看着自己百般疼愛的乖巧孫女,他不是沒有想過,把兩家恩怨擱一擱也罷,把政見不同擱一擱也罷,只要……
顧歡能夠幸福。
愛孫心切的他,再一次拉下老臉,向先皇上了奏疏,懇請他能同意連夜的建議。
“與其嫁給陛下日日獨守空房,還不如嫁給蕭祐舉案齊眉,”爺爺低低地嘆,“蕭祐喜歡歡兒,那時糊塗,我一心都是這麽想的。”
爺爺以為可以給顧歡幸福的蕭祐,有一個性格激烈的爹,也就是蕭相。
蕭相那時還不是蕭相,而是蕭大将軍,他手擁重兵,正駐守在關外的雲城。驟然聽聞自家兒子帶着太師府的孫女私逃,他當即便震怒不已,從自己手下抽調了一隊精兵,滿連國地搜尋,誓死要将那孽障兒子給搜出來。
顧府願意聯姻的消息傳來,當着傳旨太監的面兒,蕭大将軍冷冷地笑。
“太子殿下不要的,就想讓我蕭家收容?”
這一句,成了爺爺和顧朗,與蕭家永世水火不容的原因。
不久後,蕭大将軍的手下,在距離連國國都不算太遠的一個偏僻小鎮,搜到了蕭祐……和顧歡的屍身。
沒有人知道,那私自潛逃的三天兩夜裏,兩個堪堪七八歲的貴族少年男女,究竟經歷了怎樣的事。呈現在世人面前的,是一個結果——蕭祐俊臉慘白,神色恍惚,而顧歡橫屍倒地,衣不蔽體。
她那年只有七歲,七歲而已,渾身紅痕隐隐,肮髒不堪,顯然經歷過一番慘無人道的淩虐。
她死得全無尊嚴,更枉論貴族的氣度。
這件事令爺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仇視蕭氏心理,朝堂之上,他開始瘋狂打壓蕭氏,蕭大将軍則直言顧歡的死與他蕭家無幹,并狠狠予以回擊。
那一年的朝堂,俨然成了蕭顧兩家的厮殺之地。
顧歡的死,成了爺爺的一塊心病,沒有人知道是誰淩虐了她,是誰殺了她,于是他将仇恨一概傾注到帶她私奔的蕭祐身上。
就是在那一年,爺爺培養了暗衛勢力,這些暗衛,不用保護顧府安全,只有一個用處——行刺蕭祐。
為了保護自家兒子,蕭大将軍懇求從京外調到京內任職——他從戰功彪炳的将軍,坐到了宰相一職,朝堂之上,正式開始與顧家對峙。
殿下亂如團麻,丹墀之上,先皇端坐龍椅,靜看兩家分庭抗禮。
再後來,被蕭相禁足了一年之久的蕭祐,剛滿九歲,便由高手蘇冽親自護送,悄悄離京,到了偏僻隔絕的青城山習藝。
也正是那一年,我被罰思過,花癡心起,只顧看他那張眉目如畫的臉,險些失足從懸崖上跌落下去。
一場,宿命般的相遇。
再深再濃的仇恨,也終會有緩解的契機,我七歲那年,連國因宰相與太師的暗鬥,險些釀出大亂,在先皇的出面調停之下,蕭相主動向爺爺示好,并朝顧府遞出了和平相處的橄榄枝。
那支橄榄枝的名字,叫做風雅。
那支橄榄枝,是蕭相的嫡親兒子,從青城山帶回京都的,可憐孤女。
——原來,這就是我被蕭祐帶回,卻由顧家撫養的原因……
爺爺說到這裏,默了許久,大約是在照顧我的情緒。
其實他沒有什麽好照顧的,我聽得震撼,嘴角翹了起來,想要笑,想要誇一下:這真是一個跌宕起伏的好故事啊,眼淚卻從眼眶裏砸了下來。八年了,此時此刻,我才明白,我,風雅,只是一顆棋子。
顧家之所以收養我,是因為他們失去過一個孩子,那麽,蕭祐為什麽要帶回我呢?
為了他們蕭家的利益?
我不敢深想,越想,就越是覺得自己可悲,可笑,可恥。
我可悲,是因為我活了這麽多年,這才知道,我沒那麽好命,我做不了貴族小姐,我只是一個替身而已。
我可笑,是因為我曾以為我那麽那麽用力喜歡的人,他對我好,他朝我笑,我拼盡全身力氣抓緊了他,這一輩子,就不會再孤苦無依。
我可恥,是因為我所得到的溫柔,疼愛,呵護,這所有的一切,全部是,全部是……
我從那個叫做顧歡的、年幼枉死的女孩子那裏,搶過來的。
爺爺後來又說了什麽,安慰我沒有,甚至他好像是難得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我都再無任何的反應。我只是低着頭,望着地面,看着自己因為死死緊握,而漸漸發白的手指。
那一天,回到暖苑裏,我的房間,我緊閉房門,翻箱倒櫃地找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朝自己的小臂劃了下去。
殷紅刺眼的血汩汩而出,我臉孔發白,盯緊手臂,那裏,漸漸現出一只鳳鳥的圖案……
栩栩如生,尊貴無匹。
映到我的瞳孔上面,卻盡是諷刺。
我,果然是君國的皇女。
被我的生身父親殺了母君、搶了皇位、抛棄于荒涼之地的,皇女。
我閉上眼,大滴的淚珠随着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的痛哭,劃進了嘴裏。我漸漸地蹲坐在地,哭得幾乎要窒息。
背後,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雙手,他摟住我,喃喃的,“凰兒別哭,別哭……”
誰是凰兒?
“是你。”背後那人拉我轉身,紅的衣,黑的發,不妖而媚的鳳眼。他湊近了,吻掉我唇邊的淚,低低呢喃,“你是君凰,君國最後一任皇女。”
【077】隐門對敵
我一定是做了夢,夢裏,失蹤許久的連夜眼神哀憫地摟着我,我一遍遍問他我是誰,他一遍遍地答我的名字。藺畋罅曉
他叫我君凰。
渾渾噩噩的迷夢裏,我看到了蕭祐,他在淺笑,溫柔的眉眼,溫柔的唇角。
我看到他擡起眼來,墨色的眼底全是從未有過的痛意,他幾乎是艱難地擠出笑來,氣若游絲,“你要嫁他?”
我看到他看着我,眉目似畫,眼神卻難掩失落,他喃喃的,“連你,連你都要嫁給他……犴”
我那時愚昧,竟然未能聽懂——
這個“連你都要嫁給他”,是以“顧歡要嫁給他”,作為前提。
不是別人要騙我,是我太傻,傻到聽不懂…杖…
傻到無知。
那一夜,我在根本就不可能出現的連夜的懷裏,哭了好久,好久,終于沉沉睡去。
睡夢中,我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狠狠的,用力的。我心中想着,我的初戀,我拼盡力氣努力喜歡了八年之久的初戀……
它,死掉了。
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身旁果然沒有連夜,而是一襲紫衣。
顧朗端坐在輪椅之上,正垂眼看我,那張秀麗無匹的臉孔上面,有關切,更有疼惜。
我猜他是知道什麽了。
我想要笑,卻沒能牽動唇角,蒼白無力地朝他看了一眼,我直起身,下了地。
顧朗滑動輪椅跟了上來,我對鏡梳洗。
菱鏡之中,依稀看到,他薄唇動了幾次,卻似欲言又止,最終也沒有說出任何字句。
我在心底默默祈禱,別說,別說啊哥哥,我不需要安慰。
我一個人就好。
那日在正廳議事時,我垂着眼睫,安靜得很,而出外尋找連夜時,卻以我最為積極。
消息是從刑部尚書崔锲那裏得到的,他最善斷案,搜羅線索的能力也并不差,不過是一日的工夫,他已查出了藍衣面具人的身份。
“他來自京城最大的秘密組織——隐門,那日同風史交手的,穿藍衣,銀色面具,該是裏面的天隐。善攻擊,善幻術,動作敏捷如魅,是他最大特征。若再遭逢,須得提防他的右手,他的武器是淬了毒的銀針。”
銀針?
我表情漠然,當仁不讓地邁了一步出來,“銀針也是我的擅長,潛入隐門這事,我來打頭陣。”
李老爺子和左安齊齊皺眉,“京城之中有禦林軍無數,哪裏須得風史冒此大險?”
我并不解釋,而是轉頭看向爺爺,目光灼灼,不發一言。
自議事起,爺爺便一直沉默,沉默着凝視我的臉。此刻對視,他眼神複雜,我執拗得很,擺明了不肯改變心意。
他嘆了口氣,“也罷。李餘鎮守朝堂,小心異變,左安繼續搜尋蕭氏逆反的證據,崔锲同我,依舊督促随齊兩州赈災之事。至于隐門……李餘你調出一千精兵,随丫頭顧朗同去。”
我張嘴要說,爺爺已擺手沉臉,“此事已定,不必再議。”
顧朗喜滋滋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走近前,歡歡喜喜地拉住了我的手。
我想要躲,卻在觸及他那赤誠無比的關切眼神那刻,頓了一頓。
他咧開唇,緊緊握住我的手掌,不肯松開。
據崔尚書說,隐門位于城東一座廢棄酒樓的下面,有地下通道通往他們的秘密邸宅。
我和顧朗想要潛入,勢必不能那麽明目張膽,因而顧朗挑眉提議用炸藥将通道炸開時,我果斷地予以了否決。
顧朗撇撇嘴巴,“隐門裏都是壞人,死了又有何妨?你就是心太軟。”
我擡眼靜靜看他,靜靜地說,“連夜極有可能被關在此處,你真想我用炸藥炸開?”
他摸了摸鼻子,哼了一聲,別過了臉。
我擡起手,禦林軍士立刻會意,十名禦林軍在前,先行潛入打探,一人回來彙報,說洞口守衛空虛,那幾名看守之人已被除掉,可以放心入內。
我點點頭,正要朝前方低窪之處走去,卻被顧朗捉住了手。
他緊緊攥着我的手掌,卻不看我,而是目視前方,拔腳就要和我同進同退。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洞口狹窄,我們得一個一個地來。”
他不肯依,扯緊了我的手執拗得很,不肯松開。
“顧朗。”我開始掙紮,“你這樣遲早得誤事!”
“那便誤吧!”他擰緊了我,不肯松,嘴裏語氣淡淡,“我怕我一松手,你就不見。”
怎麽會?我張嘴就要抗議,他側過臉來,淡淡看我,秀麗無雙的臉孔上面盡是輕蔑,“你想救回連夜就悄悄離開?別以為我是傻子。”
我僵了一僵。
他攥緊我的手,手指微動,滑入我的指縫之間,與我十指相扣。
“誤事又能怎樣?”他下颌微揚,語氣又冷又狂,“有本事,咱倆就死在一塊兒!”
我愣了一下,他已冷哼着拖住我的手臂,朝前走了。
除了陰森恐怖,九曲十八繞,也是隐門地道的特點。
每走不了幾步,左右兩側就會出現一堵血紅色的暗門,跟在我與顧朗身後的那些禦林軍士,不時會突然驚呼一聲,下一秒,就被不知什麽東西拖入暗門之內。
暗門開啓和關閉的間隙,極其短暫,根本防不勝防,顧朗将我護在懷裏,手持一柄利劍,嚴陣以待地盯着周遭的動向。
可那些暗門後面的神秘之人,他們從未朝我倆下手,而是宛若鬼魅一般地将一個個禦林軍拽進裏面。
暗門喑啞關閉,慘叫聲立刻傳了出來,如此近距離地聽聞這樣的動靜,我只覺毛骨悚然,手掌撐着顧朗的胸口,我轉頭喊,“快退,你們退到洞口去!”
與此同時手中銀針“嗖嗖”射出,直射每一堵下一秒可能就會開啓的門——我想要給他們制造逃跑的時間。
卻事與願違,暗門不再開啓,跟随我們進來的那數十名禦林軍士,依舊紛紛轟然倒地。
我擡眼去看,只見一襲藍衣銀色面具的男人,不知何時,宛若從天而降一般,伫立在我們剛剛走過的一片空地。
天隐?我臉色一變,立時從顧朗懷中掙了出來,他手持利劍,我抄出炸藥,準備随時攻擊。
藍衣男人冷冷看我,語氣戒備而又不善,“上次饒你一命,作何又來尋死?”
我捏緊銀針怒瞪着他的臉,“連夜人在哪裏?”
藍衣人面具覆臉,看不到五官,只看得到一雙眼睛森寒如冰,他盯着我,死死地盯着,唇中冷冷嗤了一聲說道,“本座那日不已送給了你?”
我凜然冷笑,“你處心積慮制造假象,想要以此來迷惑我們,倒也算是費盡了心思。只可惜,連夜的癖好,不僅僅是愛穿緋衣一點,他從不會在自己身上落下刀疤的印記!”
經刑部尚書崔锲手下的仵作驗屍,那具被碎了屍的軀體之上,右臂肘尖位置,有一個極小極小的疤痕,顏色很淺,該是長年累月的刀傷落下的印記。
——我曾見過少年連夜的手臂,光滑無暇,絕對沒有那種東西。
被我戳穿了詭計,藍衣天隐竟然毫無反應,一點兒都不覺得尴尬或者羞恥,他甚至微微揚起下颌,冷冷地道,“想要救他出去,便憑你的本事。”
“正合我意!”我轉臉望向顧朗,他朝我點一點頭,二人心中默契。
我擡臂一連丢出三顆炸藥,“嘭嘭嘭”三聲巨響,暗道被炸得晃了幾晃,濃煙滾滾而起。
紫色身影略略一閃,顧朗宛若驚鴻一般急速掠出,他一手掩着口鼻,一手則穩持利劍,風馳電掣地朝天隐方才所站的位置撲去。
他撲了空。
果然是撲了空。
我翹起唇,冷笑着,手中攜上銀針,靜等天隐朝我特意站着等他的方位逃來,果然,他一襲藍衣,銀白面具,身子直直撲向此處。
他手中沒刀,銀針乃是遠距離對敵才能充分發揮功效的武器,我毫不猶豫,合身一撲,徑直撲入他的懷裏,與此同時,一手将指間毒針刺入他的身子,另一條手臂擡起,猛然掀起了他的面具。
【078】和我相愛
面具扯了下來,我看到一張熟稔至極的臉。藺畋罅曉
眉目如畫,墨色的眉,墨色的眼,我握着面具,喃喃地喚。
“蕭祐……”
他眼神很冷,和戴着面具時一模一樣,撩起眼來,望我一下,當即便重又垂下了眼簾。
——好似撲進他懷裏的是陌生人一般乎。
我捏着面具站在原地,一只手依舊保持着将銀針推入他胸口的姿勢,有些不知所措。
好巧,是不是?
我昨夜剛剛為他哭一場,今日就又相遇,而且,還是以這麽匪夷所思的局勢冗。
我從未想過藍衣面具之人竟會是他,即便昨日白天,護城河邊,顧朗曾經有過那麽過激的一番言語。此時此刻,陡然意識到這麽一個事實,我最大的反應不是震驚,而是呆滞。
我有些無法接受在知道他為何将我帶回京都的真相之後,緊接着,便知道他真的恨不得連夜去死這一事實。
蕭祐……
他本該是多麽溫潤如玉的男子……
我承受不住,更有些狼狽不堪,忍不住便閉了閉眼。
為了對陣天隐,我第一次将銀針上淬了毒,而此時此刻,它不偏不倚地,正正刺在蕭祐的胸膛裏。
他沒看我,眼睫低垂,面色很白,唇角漸漸滲出烏黑鮮血的同時,光潔瑩潤的額頭上面,也難以遏制地浮現出了大大的汗滴。
他很痛苦,我看得出。
除了這個,下一秒我感覺到的是,在我的頸後,約莫只有一寸的距離,是他的手。
他的手裏,同樣攜着銀針,據崔锲說,天隐的武器是毒針,那上面,淬了蜀中唐門特制的毒。
他只需稍稍一動,便能送我歸西。
我感覺到了,後頸處的汗毛幾乎倒豎起來,匆匆趕回的顧朗見到這一架勢,更是吓得一動不動,只敢站在原地瞎喊,“蕭祐你,你不要亂來!”
蕭祐聽到了顧朗的聲音,終于擡起了眼。
這一擡眼的動作,他做得很慢,很慢,像是耗盡了渾身所有的力氣一般,終于,他的視線定住,與我平視。眸中神色複雜,深不見底。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臉。
他動了動唇,秀美清好的嘴角,弧度極小地翹了起來。他望着我,唇邊,漾起不可掩飾的苦笑。
“為了連夜,你……你終是朝我動了手……”
我渾身一震。
他墨色的眼眸徐徐地閉了起來,那只攜着毒針的手,更是緩緩垂了下去……
他,放棄了取我性命的良機。
我堪堪脫險,顧朗一襲紫衣一閃,風馳電掣地便朝我撲了過來,他将我從蕭祐懷中扯出,擡手欲補蕭祐一劍,被神情恍惚的我給拽了住。
這場連夜失蹤的鬧劇,該說是兩敗俱傷?還是有驚無險?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渾身無力。
顧朗抱着渾身再無一絲力氣的我從隐門走出時,隐門的下屬紛紛出現,動作輕柔卻極迅速地将他們的天隐擡走,想來是要去醫治。
我合着眼,斷了翅膀的鳥兒似的縮在顧朗的懷裏,依稀聽到隐門的人在竊竊私語。
一個說,“真的不動手嗎?他們敢私闖隐門禁地!”
另一個頓了一頓,回答得咬牙切齒,他該是在強壓自己的憤恨之氣。
“天隐特意吩咐過,不得攻擊!”
前頭那人愕了一愕,喃喃自語,“不能攻擊?她,他們不是敵人嗎……”
聲音漸漸遠去。
我蜷在顧朗的懷裏,沒動,也沒睜開眼睛。
眼角隐約有涼涼水意劃過,鬓角濡濕。
回到顧府,我終于見到了那襲暌違已久的緋衣。
連夜紅衣烏發,面孔妖嬈,正端坐在太師府的正廳裏面喝茶。
也正是那時,我終于,聽到了連夜失蹤這整件事的分析。
他确實在那場大爆炸之中失了蹤,和丁岄一起。
也确實是被隐門的人給捉了住。
——在卿安為我驗明身份的時候,那些突然殺出來的黑衣人,就是隐門的下屬。
隐門将連夜和丁岄捉了住,并将他們關在一處,戴金色面具的隐門門主想借此來威脅朝廷,因而朝我們發出了書劄,約我們西山一敘,誰料,中途裏,卻被天隐蕭祐将“連夜”劫走,并殘忍分屍。
蕭祐劫走的那個,是丁岄。
他除了武藝高超,還善易容,這就是為什麽蕭祐口口聲聲篤定連夜已死,而“連夜”的屍身肘尖之處,卻有一塊經年累月的刀疤印記……
所有的疑窦,在連夜面無表情的講述之下,浮出水面,徹底清晰。我卻只覺自己依舊身處迷霧,好像聽到了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有聽清。
連夜的話音落定,薄唇微微抿起,那雙不妖而媚的鳳眼,開始灼灼地盯着我看。
他的眼神之中,充滿了濃郁的思念之意。
爺爺左安李餘崔锲一概會意,借口稱了聲忙,火速從正廳遁去。
唯餘顧朗留在原地,冷冷看着連夜,倚牆抱臂。
他挑唇冷嗤,“陛下近日去了哪裏?”
連夜鳳眼看我,薄唇微啓,話卻是朝着顧朗說的。他說,“想殺朕的不止蕭祐,騙得了他,朕還有要應付的事。”
顧朗仍是冷嗤,“昨夜到風雅房中的,可是陛下?”
“是。”
“您來作甚?”
“她哭了,朕看不下去。”
“哭?”顧朗冷笑得愈發厲害起來,“她為了您,何止是哭,簡直險些連命都沒了!”
“我知道。”
連夜說“我”。
他鳳眸如水,靜靜看我,眼神之中全是深沉似海的情意,他一字一句。
“她今日為我做的,我自會百倍還之。”
顧朗唇舌滞了一滞。
連夜轉眼,睨向顧朗,他聲音雖輕,語氣裏卻是毫不客氣的逐客之意,“朕可否與她單獨待會兒?”
顧朗看了看我,我面色很白,仍是恍惚。
他上前握了握我的肩膀,“我在外面”,繼而眼神冷冷地看了連夜一眼,轉身離去。
正廳之中,唯獨剩下我與連夜兩人,他離了座,走到我的面前,輕輕蹲了下來。
我微垂眼睫,就看到他那張溫柔滿溢的臉。
他伸出手,擱在我的膝蓋上面,下巴微微揚起,自下而上,望着我的臉。
他的神情很乖,溫柔款款。“我回來了。”
我眼睫一顫。
他握住我手,低低呢喃,“害你擔心……是我混蛋。”
我閉了閉眼。
他稍稍起身,抱了抱我,動作很輕,很柔,像是生怕會将我給抱壞。
他俯在我的耳畔,輕聲地念,“我想了想,一到明日,就是七天,可我不舍得把你放開。”
“我後悔了。”
“先前的話,只當我沒說過吧。”
“好風雅,試一試,試一試吧……”
“和我相愛。”
連夜那夜的話,讓我遏制不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眼淚綿延不絕地砸了下來。
我哭了好久好久,也許,是為我那無疾而終的初戀,也許,是為他那剖心挖肺的表白。
我是在連夜的懷裏睡着的。
夢裏,我見到了七歲那年的風雅,她臉孔稚嫩,卻天真爛漫。
她尾随在白衣少年的身後,傻傻地笑,一心想着:若是天晴了,要邀他一起,去放紙鳶。
只可惜……
這願望,這一生,都難再實現。
我的日子,恢複了以前的有條不紊,卻再也不曾沒心沒肺地笑出來。
連夜還朝,再不複以前昏庸暴虐的模樣,他開始手腕淩厲地整頓朝政,第一步,便是借張吉瑞等人開刀。
禮部、戶部以及兵部,以張吉瑞、石越和史一海為代表,有不少舊臣被革職換掉,這個登基了将近半年的君王,終于開始展示自己可堪大任的一面。
這一切,似乎都起源于蕭氏的破敗。
蕭相薨亡,齊州赈災貪污一事證據确鑿,蕭祐行刺,竟想致陛下于死地,連夜昭告天下,取消對蕭氏一切封爵,廢除蕭祐禮部尚書之位,逐出朝堂。
這一诏書頒下,我伏案書寫,不敢擡頭。一身明黃龍袍的帝王走到我的身邊,俯下身來,柔聲款款。
“我不殺他,為了你,也為了顧歡。”
我心中震撼,閉了閉眼,良久,朝他俯身跪拜。
“吾皇萬歲……”
【079】水性楊花
日子過得不溫不火,我重又恢複了之前同連夜形影不離的女史生活。藺畋罅曉
蕭祐離開之後,日子并沒有什麽不同,太陽照常升起,月亮照常升起,星星照常升起,只不過我笑的次數,明顯比這八年來的任何一天都要少一些。
對于此事,李餘李老爺子是這樣勸說我的——沒錯,自打連夜失蹤一事告終,我們成了忘年之交,幾乎是無話不說。
我這位無話不說的忘年交撫摸着自己下巴上面的胡子,安慰我說,“風史你該想開一些,蕭家貪污叛逆,還妄想将陛下碎屍,這種行徑真真是太大逆不道了。說出來還真不怕你不信啊,這種事也得虧是讓心胸寬廣的陛下給遇了上,不僅沒報複蕭家,還饒了蕭祐一命。哼哼,這事若是擱在老子身上啊,我少說得把蕭嚴從墳裏挖出來鞭屍!”
他安慰我的時候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可聽了這些話,我絲毫沒有覺得被安慰到,反倒莫名覺得渾身哆嗦了一下犴。
李老爺子斜睨我一眼,再開口時,聲音裏頗有幾分不能理解的茫然,他茫然地望着我說,“風史,有一件事老子着實想不通啊……”
沒錯,李老爺子也愛張口閉口說“老子”,在這一點上,他和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