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06】(12)

朗很有坐下來一起喝幾杯的緣分。

眼見他那張蒼老的臉上盡是迷惑和求知之色,我誠懇道,“您說。杖”

他開始說了,“陛下不是回來了麽?前一陣子你們兩個吵吵着要訂婚啊成親什麽的,怎突然就沒下文了?”

所以說李老爺子是面粗心細,他若是不說,這一茬我還真是忘交代了。

我擡腳碾着面前的地面,心底其實有些害羞,臉上卻是極力保持着平靜之色為他解惑,“我……我和陛下覺得啊,沒感情就貿然成婚,着實不甚妥當,想了想,還是再發展一下比較好吧……”

李老爺子眉毛登時就擰起來了,“沒感情?誰?陛下不是你剛來就看上你了嗎?”

這話說得我臊了一臊,當即臉頰一紅,擡眼白他。

“您可真是越來越會胡說。我剛來京城那時,不過七歲,陛下那時根本不肯正眼瞧我。”

李老爺子當即愣了一愣,“啊?那你爺爺怎說他對你情根深種的?”

得,就這麽一點兒破事,搞得全朝堂的老頭子們都知道了。

我的臉頰莫名的有點兒熱,“別,別聽我爺爺亂說。陛下從七歲才見到我,我七歲他就種下情根了麽?”

李老爺子哦了一聲,摸了摸鼻,“許是陛下更早時就見過你吧……情情愛愛這種事啊,老子也懂,最是說不準了。”

情情愛愛他也懂?

我着實對他刮目相看,由衷地覺得他實在是文武全才,發自肺腑地誇贊了他幾句,他直說哪裏哪裏,其實眼角眉梢都挂滿笑了。

閑聊完畢,兩人齊齊站起,拍拍屁股,從臺階上離開。

剛轉過崇元殿的殿門,就遇到了對我情根深種的那位。

他一襲緋衣,斜倚牆壁,看似很是優哉游哉,實則眉眼之間已然漾起等了許久的不耐之色,“不是去趟史館麽,怎這麽慢?”

我上前回答他說,“遇到了李老爺子,聊了幾句閑話。”

連夜站直身子,舉步朝我走了過來,他紅衣豔豔,眉眼妖嬈,再自然不過的擡手牽起了我的手,笑道。

“餓不餓?”

我忖了一忖,“還好……”

他沉了沉臉色。

我立馬說,“還真的是有那麽一點餓。”

他立刻笑逐顏開,牽着我走向殿內,吩咐宮女上菜。

我們日日都是這麽過的……

他晨起時,我在朝陽殿裏等他,早朝時,他端坐龍椅之上,我伏案靜靜記錄,二人并無任何交流,而下了朝,我就要全程陪他用早膳用午膳直到用晚膳了。

當然,還有這種不早不晚不中不午的下午茶。

連夜夾了一塊點心到我盤裏,随口問道,“你同李餘聊些什麽?”

我想了想,這實在是難以啓齒啊,于是果斷準備混過去算了。

“并沒什麽。”我咬着點心含糊其辭地說,“不過是幾句可有可無的閑話。”

連夜嘴唇一扁,“能同他說卻不能同我說?”

我默了一默。

想來你們也該發現了,自打劫持事件之後,連夜對我……似乎更加黏糊,簡直可以直追他喝過酒之後的德行了。

我略略頓了頓正咬點心的動作,掀睫看他,“你真要聽?”

“嗯。”他往我身邊湊了一湊,“你說。”

說就說。

我又看了他一眼,然後有些刻意地将視線下移,眼睛盯着地面,我飛快地說,“他問我們幾時成親。”

連夜怔了一怔,似乎反應了一下,然後他翹起嘴角,鳳眼晶亮地望着我道,“你怎麽說?”

“再了解了解。”

他又癟起了嘴角,悶悶的。

“然後呢?”

“他說……你對我情根深種,許是更早之前就見過我。”

連夜埋頭鼓搗盤子裏的點心,長睫似羽,動也不動,聲音更是怏怏的,“見沒見過又如何?總之得多了解麽。”

聽語氣他是在抗議我。

我望着他,默了默。

片刻之後見他實在是情緒低落得很,我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說,“我又沒說不要嫁你,只是想妥當一些……”

“怎樣才算作妥當?”他擡起眼來,鳳眸晶亮,卻是一臉的郁卒之色,“怕我不夠真心?我若不夠真心,早以皇位壓你,你早就進宮為妃了吧。”

我抿唇半晌,終于開口,“我……我喜歡蕭祐整整八年,對你不公平的。”

“那有什麽。”他其實臉色不怎麽好,卻極力做出一副很是雲淡風輕的模樣,長睫微顫,淡淡地說,“不過才八年罷了,日後你有的是時間喜歡我。”

這話說得自信而又霸道,我禁不住愣了一下,他已隔着桌子伸過手來摟住了我。

微涼柔軟的唇瓣在我額頭上蹭了蹭,他咬牙說,“我雖沒有殺掉蕭祐,卻也不代表就不惱他。你喜歡他,我知道,也氣得很,以後不許再提醒我了。”

我噎了一噎。

他摟着我,吻着我,我的身子着實有些僵硬,頓了半晌才怔怔說,“話雖如此,我……我也怕被別人說。”

“說什麽?”

“說我水性楊花。”

連夜放開我的身子,稍稍支起,鳳眼認真地凝視着我。

我舔了舔嘴唇,想笑,笑不出來,就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地說,“八年感情,雖說要斷,也不會那麽快的……我若是這麽快就喜歡上你,總覺得……太輕佻了。”

他無聲沉默。

我盯着他,認認真真地說,“我若喜歡你,就要完完全全地喜歡你的。你別催我,這種事李老爺子懂,我卻懂得不多,我……我只是想要對你公平一些。”

連夜沉默良久,終于擡起眼來,他靜靜看我,看了好久,突然說,“那,你讨厭我麽?”

我沒猶豫,立刻就搖頭了。

他霍地逼近了我的身子,動作很快,很輕,俯低頭在我唇瓣上吸了一吸。

他擡眼問我,“這樣呢?”

我愣了一愣,他催我,“讨厭嗎?”

我想了想,“還好。”

他鳳眼一亮,擡手再次摟住了我,“被我抱呢,會讨厭嗎?”

我誠實地搖了搖頭,他懷裏微涼,很舒服的。

他摟住我就不肯撒手了,語氣裏依稀有喜悅之意,“行,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

他埋首在我頸間蹭着我說,“你還小,沒關系,我等你好了。”

和連夜說好了相處看看,他會抱我,會吻我,但絕對不會再逼我了。

對于一個感情略白癡的人來說,終于不用在極短的時間之內作出我所不擅長的選擇,我由衷地覺得,心中塊壘消除了。吃什麽都香了。

連夜放開我,坐回原位,我終于想起一件要緊的事,就問他,“顧朗說那夜去我房中的人是你,對嗎?”

他怔了一怔,大約是猝不及防我會突然問起這個,頓了一頓,才點頭稱是。

我愣愣看他,“你,你怎麽知道我是君國皇女啊?”

【080】此生初遇

我的問題,讓連夜默了一會兒,良久之後,他擡眼深深看我,一字一頓。藺畋罅曉

“若是我說……幼年時我就曾見過你,你信是不信?”

我愣了愣,然後眨了眨眼,望着他那張好看的俊顏,我回答得萬分誠懇。

“不信。”

師娘說,她撿起我時我尚且縮在襁褓裏,襁褓裏的話,也就是嬰兒了吧犴?

我從做嬰兒起就上了青城山,七歲之前又從未下來過,連夜所謂的幼年相見,根本就不可能成立。

我的斬釘截鐵以及毫不猶豫,令連夜嘴角抽了一抽,他秀眉一挑,攤手朝我苦笑着道。

“你既不信,那我還說它作甚。杖”

“要說的,要說的。”一聽他不講了,我有些慌,一本正經地拉住他的手,我一臉的唯恐天下不亂的湊熱鬧表情,“好陛下,乖陛下,我最愛聽人編故事了啊,你且說來聽聽!”

他又是嘴角一抽。

我見他眉宇間似乎當真漾了幾分惱意,不由地軟了腔調,哄着他說,“你說,你說,你說完我再決定信是不信。”

連夜嘴角第三次抽了一抽,卻好在沒同我計較,而是陰沉着臉色,很慢很慢地講起了我們的初次相遇。

在連夜的故事裏,我并不是一出生就被丢棄了的,他說,他第一次見我那年,我兩歲。

“那年四歲,父皇封我為太子殿下,毗鄰冊封大典之時,我卻驟然染了奇病,母妃帶我去君國崤山尋找神醫,半路上,遇到了你。”

我擡手剝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裏,聽得和吃得一樣津津有味,“我當時怎麽個情形?”

連夜鄭重其事地道,“很是苦逼。”

換我嘴角狠狠一抽。

連夜瞥我一眼,微微仰頭,一臉遙想當年的表情,他一字一頓地說,“那時正值隆冬,天寒地凍,一片莽原之上馬車正行得好好兒的呢,突然頓住,我掀開簾子就看到了你。”

“你個頭兒很小,穿着紅衣,正蜷在雪地裏看星星。”

我乍一聽還實在有點兒懵,“一片莽原?”

“嗯。”

“我穿紅衣?”

“嗯?”

還特麽的在看星星?!

連夜你,你确定你不是病糊塗了看到了一只鬼?

我的嘴角第二次抽了抽,字字珠玑,“沒什麽,只是覺得自己着實很苦逼。”

連夜嗯了一聲,表示贊同,緊接着他繼續道,“我當時也這麽認為。于是恻隐心起,就讓車夫上前去看了看,他回來報說,是個小姑娘,長得很好看,只是渾身瑟瑟發抖,還凍得嘴唇烏青……”

我莫名覺得一陣陰風刮過我的後背,只覺渾身開始泛冷。

連夜擡手将我拍了一拍,一臉很是唏噓憐憫的表情,“你也覺得心痛?”

我尚且沒有明白這個“也”字是從何而來,就聽他緩緩續道,“我從四歲那年,就已十分有了憂國憂民的帝王氣質,眼看你獨自處在如此惡劣的環境,我當即就命車夫把你抱到車裏。”

說到這裏,連夜鳳眼寂寂,一霎不霎地看着我,看得我直犯迷糊。

“怎,怎的?”

他抿了抿唇,鳳眼直直看着我,一派澄澈無邪的表情,卻是一臉鄙夷地道,“聽到這裏,你難道不覺得自己該表示一下感激?”

我嘴角第三次抽了抽。

您,您倒真是做了好事一定要留名!

“謝謝你。”我也盯着他,一字一頓。隐約還有着那麽一些不恥他如此邀功慶賞的咬牙切齒。

連夜幼稚的心理得到了滿足,沒有介意我的态度不甚誠懇,反倒還将嘴角微微翹起,“客氣。”

然後緊接着就道,“可是你不肯随車夫到我車裏。”

我特麽實在是忍不住第四次抽了抽嘴角,“那你還讓我謝謝你?!”

他睨我一眼,淡淡地道,“你不肯來,車夫不也沒有法子?”

我渾身的血直往腦子裏沖,“所以你根本就只是路過、大老遠地掃我一眼、直接就走了過去?!”

袖子底下,我暗暗攥了攥拳頭,準備一旦他點頭說是,我就出手襲擊。

萬幸他沒有說,他搖了搖頭,“那倒不是。”

……這貨說話就不肯一次性說齊全麽?!

我徹底懶得理他,索性伸開手臂趴在桌上,一臉的“我就這麽着了,說不說由你”的表情朝他進行無聲的抗議。

他大約也是察覺到了我的不滿,擡手摸了摸我的額發,微微一笑,“你不肯随車夫來,是在等我過去。”

我為他這憑空而來的自我感覺良好而冷冷一嗤。

“不信?”他秀麗的眉毛挑了一挑,頗有幾分被我挑釁到了的好氣,他哼了一聲,開始羅列自己的證據,“車夫伸手抱你,你直往後躲,可我下了馬車過去抱你,你就沒躲,還直勾勾地看我呢。”

我皺了皺眉,“敢問車夫幾歲了?”

連夜怔了一怔,卻也努力回憶一下,答曰,“五十。”

嗤。

我見過九歲那年的連夜,他好看得簡直像是披着羽光的神祗,如此妖孽,四歲那年自然已有了幾分秀色可令人去餐,我忍不住冷冷一嗤。

“那只鬼肯定是只花癡!”

連夜被我的似笑非笑惹惱,他擡手在我臉上掐了一把,冷冷地道,“你小時候就心性流氓還不敢承認?”

他掐得我疼,我往後躲,哎哎告饒,“你說,你說,我不再打岔就是。”

連夜哼了一聲,手指松開,不再捏我,還替我揉了揉。他繼續道,“我抱着你,你不肯動,渾身冷冰冰的,我問你在這裏做什麽,你說你在看星星。”

這貨絕對是個鬼!!!

大雪地裏看星星?我不信我從兩歲那年起就有了神經病!!

我內心咆哮一如山洪,面上卻是極力控制,生怕再挨連夜的捏,他看了看我,許是見我神色怏怏,姿态乖覺,他突然将聲音放輕了些,一字一頓。

“我問你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你說你母君死了,父後不肯要你,你被人用馬車載到這裏,順手丢了。”

我莫名愣了一愣。

連夜的手撫上了我的額頭,他揉了揉我的額發,聲音變得很輕很輕,“你說你看到了很多很多的血,還有大火,你很害怕……你說雪地裏都是星星,很好看,雖然很冷,可不再像皇宮裏那麽吓人。”

我算是聽明白了,這孩子不是有神經病……她該是得了病。

連夜撫摸我額發的動作頓了一頓,果不其然,他低嘆着說,“那時你渾身冰涼,怕是已經在雪地裏呆了許久,我碰你額頭,才知道,你發了高燒,意識已經混沌。”

你看,自古話本小說裏頭的女主人公總要得那麽一兩個傷春悲秋的病,我也沒有例外。

高燒,多麽***。

我确實燒得很是***,連夜說,兩歲那年的我,年紀雖小,心智居然已然較為成熟——當然,關于這件事他舉的例子是我不肯讓年邁難看的車夫抱我,卻抱着他不肯松手——他說,我那時燒得糊塗,滿嘴裏念叨着“凰兒很乖,凰兒不鬧,你別殺我好不好?”

幾乎令聞者落淚。

如你所見,連夜途徑君國是為了去崤山看病,帶上我這麽個病號,倒也算是順路,他們快馬加鞭地直奔目的地。

到了地方,很不湊巧,神醫不在,要第二日才能回來。

連夜的奇病果然很是神奇,他等到神醫游歷四方回來都沒有事,而我,兩歲那年本來就可能有神經病的我(我究竟何苦這麽作踐自己……),卻沒能等到。

神醫回來前的一個時辰,我渾身發抖,難以遏制,最終暈厥在了四歲的連夜懷裏。

連夜說,“神醫為你診了診,說你燒壞了腦子。”

哦,我恍然大悟,原來真正的神經病史,是從我兩歲那年起……

我欲哭無淚。

連夜擡手拍拍我的肩膀,一臉的“請你節哀”之色,他很是誠懇地說,“你原本腦子也并不怎麽好使,所以……你懂的。”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啊!

我擡起頭來惡狠狠地瞪他,“那我是怎麽到了我師娘手裏?”

我直想咬死連夜,抛棄一個神經病人合适嗎合适嗎合适嗎你?!

【081】想咬死他

關于我是怎麽像被踢的皮球一樣到了我師娘手裏這件事,連夜給出了如下解釋。藺畋罅曉

“救你那日,馬車裏自然不只有我自己。”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還有我的母妃,和母妃的婢女。”

我皺了皺眉,隐隐約約猜到了什麽事。

連夜擡手端起一盞蓮子羹,放到唇邊飲了一口,似乎過甜,他蹙了蹙眉,又喝了一口清水壓了壓甜意,這才接着上面那一句說道。

“先前說了,四歲那年,我的病是突然來的,來得巧,也來得奇,恰恰就在毗鄰冊封的那幾日。犴”

“我母妃心性一向高傲,我那麽一病,她自然認為是有人使詐害我,帶我到君國崤山求醫的同時,也沒忘召集勢力,為我能順利冊封而暗暗蓄勢。”

“我似乎沒同你說過?”他微微偏了偏頭看我,神色淡淡,“我母妃不是什麽王公貴族的家眷,而是江湖兒女,她父親是武林盟主,德高望重,在江湖之中呼風喚雨。正值我父皇對武林也頗感興趣,便将她娶了來,立為妃子。”

“也就是說……”聽到這裏,我蹙了蹙眉,勇敢地發散着自己并不怎麽靈光的思維,“你母妃的手裏……有整個江湖的勢力?杖”

連夜微微一笑,卻笑中帶嘲,“若非如此,我怕是早已死在了宮廷傾軋裏。”

我的呼吸滞了一滞。

“話說回來,”對于宮廷争鬥,連夜似乎不欲多說,他用手指輕叩紅木桌面,重又将話題扯到了我的身世上來,“你的師娘,也是我母妃的下屬之一。”

“就是那個婢女?”

“嗯。遇見你之前,她的确是母妃身邊最最可靠的婢女,遇到你之後,她帶你去了青城山,便成了青城山的師門夫人。”

這這這,這實在是太震撼了!

我看着連夜,張了張嘴,脫口而出地問,“你為什麽不把我帶回宮裏?”

他凝眸看我,一字一句,“我那時還小。不瞞你說……母妃不許我做多餘的事。”

是了,是了,我恍然大悟過來——他是即将冊封的連國太子,本就在冊封之際突然染病,再這麽無緣無故地帶回一個孤女,自然對他的冊封不利。

幼時過往,早已經年,追究什麽的實在是太沒必要了,更何況,他救了我,他把我從一片蒼茫的雪原之中抱起,重又帶回了人世,這已是莫大的恩賜。

我垂頭将思路理了一理,覺得自己已然十分懂了,可轉念一想,我還有一事不能明白,于是就擡頭問他。

“你說我師娘是你們的人,那……為什麽青城山上上下下對我并不十分好呢?”

确切地說,是很不好,唯一肯朝我笑的,只有師娘而已。

你們懂的,我好歹是個姑娘家,被人看不起也便罷了,自己轉述之時,總該為自己留些面子……

連夜默了一默,擡眼看我,一字一頓,“你師娘是我母妃的人,不是我的。”

有區別嗎?

我愕然不解地看着他。

他抿了抿唇,大約是有些崩潰于我的理解能力,連帶着秀麗的眉角也跟着跳了跳,他擡手輕揉自己的額角,有些無力的聲音從指縫兒裏鑽了出來。

“我這麽說罷。在我母妃看來,不只是把你帶回宮裏沒有必要,就連救你這件事本身,都是很沒有必要的……”

“她能為了你将你師娘拱手送出,已然是給我面子。”

我……懂了。

這些年來,尤其是十二歲随連夜去元清宮請安的那次,讓我知道了一件事——齊妃娘娘不喜歡我——直至今時今日,我才知道,哦,原來從兩歲起,她已然不喜歡我了。

對于此事,我其實是有些想不通的,連夜不是說我兩歲那年長得頂好看嗎?

唉,想來是男子對女子的相貌如何總會寬容一些,而女子對女子終歸會有那麽一些妒忌……

哪怕我還只是一個年方兩歲的小孩紙。

——我也只能這麽不要臉地寬慰自己。

連夜的話,令我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會在青城山受到并不怎麽公正的對待——整個青城山都是齊妃娘娘娘家的勢力,她不喜歡我,自然沒人會對我好了——可是,我依舊不能明白為什麽師娘會騙我說,她撿到我時,我尚且在襁褓裏。

關于此事,連夜再一次給出了令我十分刮目相看的解釋,他淡淡道,“是我交代她這麽說的。”

我自然充滿好奇地問,“為什麽啊?”

連夜抄起茶盞抿了一口,眼睫垂下,隐約之間似乎有些不自然,他別開眼道,“你哭起來着實煩人得很,我怕她哄你不住。”

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麽必然關系?

我望着他,一張臉上寫滿了三個字——“求解釋”。

連夜睨我一眼,見我一臉的茫然不懂,神情呆滞,他“啪”地一下擱下茶盞,有些忍無可忍地道,“笨的你。你若知道了自己是兩歲那年被人抛棄,豈不更加傷心?還不如說你親戚養你不起,尚在襁褓裏就将你丢了!”

我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又想了想,不對啊,我喃喃說,“有人照顧我兩年,不比從小就被丢掉好嗎?”

“呵。”連夜冷冷地笑,“既要照顧,就該一世都照顧你好,顧了兩年卻又随手丢了,還不如根本不要開始。”

我聽得怔怔的。

他再次看我一眼,再次別開了臉,再次有些神色不自然,他嘟囔着,輕聲道,“我就不會做這樣的事。我既愛上了你,就愛你一世……”

“什麽?”我沒有聽清他咕哝什麽,朝他身邊湊了一湊,他瞬間連人帶椅地朝後退了退,如避蛇蠍,俊臉卻是紅的,“湊什麽湊,吃東西!”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終究也沒有尋到什麽蛛絲馬跡,于是只好垂下腦袋,乖乖地吃起東西。

許是我的錯覺,在我和那一桌子好吃的做鬥争時,連夜那雙如水般清澈澄淨的眸子,一直在我身上凝着。

唉,他大約還是在想我是多麽的苦逼。

吃罷東西,連夜伏案批閱奏折,我在一旁百無聊賴地逗鳥玩兒。

玩了一下午,天黑了,又到了吃晚膳的時候,我摸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對連夜嘿嘿地笑,“陛下您吃,您吃,我下午吃的都還沒消化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肚子,低頭想了一想,擡眼說。

“你想不想去看星星?”

我愣了一愣,沒頭沒腦地看星星做什麽?

他正色道,“幫助消化。”

我噎了一噎,這助消化的方式未免太奇特了吧,我搖搖手說,“不用,不用,您吃就好,我真不餓。”

他略略歪頭,又想了想,“劃龍舟?這個肯定能消食的。”

說話間擡手就要喚門外侍候的太監準備龍舟。

我嘴角直抽地抱住了他的手臂,“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

大半夜的劃什麽龍舟,想PK我兩歲那年坐在雪地裏看星星的二貨舉動嗎?

“那你想做什麽?”他略略沉了沉俊臉,鳳眼微眯,眼神裏竟然依稀劃過了一抹低落之色,“你一定要放紙鳶才好?”

我更加不明白這句話是從何說來了,“我并沒有……”

話沒說完,就被他霍然起身的動作給打了斷,他似乎有些煩躁,有些懊惱,起身踱了兩步,背對着我說,“你那日睡着之後,講夢話了……你說要和蕭祐一同放紙鳶的。”

我渾身一繃。

他轉過臉來,靜靜看我,鳳眼寂寂,裏面全都是淡淡的悲涼之色。

他翹了翹唇,瑟瑟地笑,“果然同我一起什麽都不想做麽?”

他舉步要走,看樣子是連飯都不準備吃了,我心下一慌,忙伸手拉住了他,脫口而出地道,“風雅不是不願!和陛下一起,呆着就很好啊!”

他頓了一頓,“呆着就好?”

我重重點頭,以示誠懇。

他看了看我,鳳眼安靜,一霎不霎,嘴角卻是漸漸地勾了起來。

二人對視,他不錯眼,我也不敢收回,生怕他認為我不誠懇了。就那麽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好一會兒後,連夜終于開口說話。

他說,“風雅,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承認兩歲那年就愛上我麽?”

我嘴角一抽。

他淡淡道,“你看,我幼時喜歡緋衣,你兩歲那年就也穿着,不是愛慕我,又是什麽?”

我真的是被他的不要臉給劈到了。

連夜拉着我坐下,眸子裏明明全是笑,嘴裏卻苦惱說着,“太禽獸了……”

我嘴角一抽,撲了上去,別拉我,我要咬死他!!!

【082】他的英雄

李公公尖聲通報“顧太師到”的時候,我正撲在連夜的身上,惱恨嘶咬。藺畋罅曉

爺爺堪堪轉過殿門,一只腳踩實,另一只懸空,猛地一眼瞧見我這副架勢,他嘴角一抽,只差了那麽一點點就狠狠摔倒。

我咬得正是興起,猛一回頭瞧見爺爺,嘴角也是狠狠地抽了一抽,我雖然被吓懵了,可也還不算太蠢,我下意識地就要從連夜的身上爬下來。

連夜那個天殺的,聽到爺爺來了,他眉角一挑,眼中劃過一抹促狹,他翹起唇,笑吟吟地就将我給摟了住。

我掙了掙,掙不開,我再用力,他比我力氣還要大上幾分犴。

我心中着急,急着下去,忍不住咬牙怒瞪着他,“連夜!”

他原本正笑着呢,突然間像是川劇變臉似的,一瞬間就垮了一整張臉。他鳳眸漾水,幾乎是泫然欲泣地望着我說,“風雅,你,你輕一些。”

我懵了一懵蟄。

下一秒,腦袋上就實實挨了一個巴掌。

再下一秒,就是爺爺怒不可遏的罵聲,“顧風雅,你,你成何體統?!”

我不知道體統是個什麽東西,但我知道混蛋是個什麽玩意兒。

連夜就是個混蛋,他又給我挖坑!

“爺爺,我——”

我張嘴想要辯解,卻被氣得老臉漲紅的爺爺失聲打斷,他抄起手中的拐杖就朝我抽了過來,“撲倒陛下?顧風雅,你幾次三番這般奔放,可是要将我太師府的顏面丢盡?!”

我委屈,我心痛,我一邊躲着爺爺如同索命的連環拐杖攻擊,一邊抱頭鼠竄地邊逃邊解釋,“您誤會了,您真的誤會了爺爺,我沒有撲倒他,也不是親他,我,我是在咬他啊!”

“咬他?”

我萬沒料到爺爺聽到我的解釋不僅沒有消氣,反倒愈發憤怒,他将拐杖耍得是虎虎生風,全然沒有一丁點兒七旬老人的蹒跚樣子,反倒令人懼怕得簡直像是戰場上的雄兵,他雙眼一瞪,怒氣沖沖,“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是你這等丫頭可以咬的?”

他追我追得更加迅猛。

我無路可逃,且欲哭無淚,轉眼瞧見連夜正站在我正前方隐隐地笑,我瞪他一眼,剛要改變方向,就被他雙臂一展,穩穩摟入懷中。

他道,“顧太師息怒。”

爺爺像是提線木偶突然被藝人的手給制住,當即就動作一頓,他的拐杖正懸在連夜的胸口、我的腦袋頭頂。

我只覺驚險,吓得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連夜擡手摸了摸我的頭,他比我高一個腦袋不止,又雙臂展開将我兜頭摟住,我個頭兒小,同他面對面而站,幾乎是完全縮進了他的胸口。

他将我按在懷裏,一邊摩挲我的額發,一邊朝爺爺笑,“我同風雅玩笑呢,太師莫要當真。”

尼瑪的玩笑!!誰能不當真!!

驚魂甫定,我只覺心中氣怒得很,擡手在連夜胸口狠狠一掐,我咬牙道,“你少裝好人!”

他不嫌疼?

眉尖連皺都沒皺,廣袖之下,他手腕擡起,不着痕跡握住了我作惡的那只手。

他修長指尖滑入我的指縫,同我十指相扣,面上卻一派正經,淡淡地笑,“太師尋朕有事?坐下再說。”

我的那狠狠一掐像是泥牛沉入了海中。

連夜出面求情,令爺爺有怒也不好再發,他恨恨瞪我一眼,轉身走近一旁的椅子坐了。

我沉浸在爺爺那臨轉身的一瞪之中,瑟瑟抖了一抖,連夜握緊我的手掌,還捏了一捏,眼看局勢不允許我們再摟摟抱抱,他似戀戀不舍,終于不情不願地松開了手。

我很自覺,偷摸剜了他一眼,乖乖縮到了角落裏畫起了圈圈。

連夜混蛋連夜混蛋連夜混蛋,默念一百遍中。

爺爺之所以會來崇元殿,居然真的是有事。

我雖說在畫圈圈,也不是全然忘我地沉浸在畫圈圈當中,我隐約聽到爺爺那低沉至極的嗓音,幾次三番地提到了知州。

前文已經提過,知州在連國除了是一州之長的官職之名,也是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是寧王殿下的封地。

說寧王殿下大家也許不知道是誰,但若是換一種說法,說“那個在連夜十二歲那年被他親手推入湖中的倒黴鬼弟弟”,大家想必是有一些印象的吧?

不錯,我們家那個京城百事通曾經說過,這世上想殺連夜的人不少,而這位寧王殿下,因為連夜那一推之仇,也有幸名列“最想宰掉連夜的人”當中之一位。

只是,這寧王殿下素來體弱得很,多年來都很是低調地在知州境內安養身子,從來不過問朝政,就連連夜昭告天下要同我成親,別國的使者都來了,他都沒有回一趟京城……

我着實不能明白爺爺為什麽會突然提起他來。

而且,還是那麽一副凝重至極的口吻。

我聽到了這些字句,心下着實有些好奇,畫圈圈的手頓了一頓,我探了探腦袋,往連夜和爺爺坐的方向湊了一湊,聲音終于大了一些。

“陛下那幾日不也見過寧王的人?”爺爺臉色很凝重,嗓音也很凝重,“藩王之人莫名出現在京城之中,且行跡鬼祟,老臣心下實在有些擔心。”

我也心頭一個咯噔。

連夜修長手指屈了起來,輕叩桌案,他嗓音淡淡,神色很是從容,“連颍有多少本事,朕清楚得很。”

“可他的人上次襲擊了陛下!”爺爺着實有些焦急,“如此惡劣行徑,豈非不良居心?”

“朕這些年也不曾讓他輕松。”連夜鳳眼微眯,笑意冷冷,“皇家子女,你争我鬥,若是他不趁人之危朝我下手,那才叫古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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