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06】(13)
“老臣不懂。”爺爺的聲音明顯沉了一沉,顯然是有些氣悶,他悶悶地說,“蕭家叛逆,陛下不斬草除根,由着蕭祐逍遙法外便罷,怎的對寧王也如此心軟留情?”
在爺爺的世界觀裏,對待敵人,是不必抱有同情的,連夜這種幾乎類似于婦人之仁的舉動,顯然令他很是不能贊同。
事關蕭祐,我咬了咬唇,擡眼看向連夜,他端坐沒動爺爺以為自己将他說動,神色稍霁,繼續勸道,“成大事者,不計犧牲,陛下若想将這江山坐穩,有的人……決不能姑息隐忍。”
他在教連夜殺人?
我眉毛一皺,下意識地想要邁出一步,卻還沒有來得及抗議出聲,就聽良久沉默的連夜終于開口,他淡淡道,“連颍幾時回朝?”
爺爺面色一喜,“明日清晨。”
寧王殿下要回來?我懵了一懵。
那之後爺爺又同連夜說了幾句,見天色已晚,他起身告退。
我其實也該走了,可礙于方才的拐杖陰影,我着實沒有膽量和爺爺一起離開,遂瞄了一眼連夜未動分毫的晚膳,狗腿地道。
“陛下還沒有用膳?我等你用完再走。”
想來是我的谄媚和狗腿表現得太過明顯,爺爺用一種狐疑的眼神望我一眼,又望了望點頭應下的連夜,他低哼拂袖,轉身離開。
爺爺剛一走我就又蹿連夜身邊兒去了,“寧王殿下要回來?”我心急火燎地拉着他的衣袖,“怎麽辦,他一定是要報你那一推之仇!”
連夜似笑非笑睨着我,“你很擔心?”
我理所當然地重重點頭,“肯定啊,你又從不會游泳!”
他清好秀美的嘴角抽了一抽,默了一默,才緩緩道,“你以為連颍回來是為了把我推入湖中?”
語氣裏很是有那麽幾分對我這種理解的忍無可忍。
我不明白他忍什麽呢,我一臉的認真,“這也不無可能。”
他嘴角再次抽了一抽,“我不會,但你會游。”
我愣了一愣,“他又不推我,我……”突然明白過來,“你不會是想讓我——”
“嗯哼。”他笑着湊了過來,攬住我的腰身,“朕的風雅大英雄,你七歲那年苦練游水,不正是為了替朕分憂?”
我想了想,也對,我這八年來雖說喜歡的是蕭祐,可我做的事、我立的志,全是為了眼前的這個人。
這種後知後覺到來的認知,莫名令我有些醍醐灌頂,我的腦子裏突然劃過一句話——風雅,你這八年,全是在為他而活。
思及此處,我心下有些感動,忍不住朝他拍了拍胸口,一腔的豪邁之情,“你且放心,不就是保護你不被他推進水,推進水了救你出來?交給風小爺吧!”
那一刻,看着連夜鳳眼彎彎,我覺得,我真的是他的英雄。
【083】她欺負您
那晚回家,生怕自己的技藝生疏了,我特意去後院溫泉練習了好幾遭游泳。藺畋罅曉
效果不錯,沒喝水,也沒沉底兒,而且還姿勢優美,我由衷地覺得自己可以再增加一個外號,就叫浪裏小白龍。
英雄的浪裏小白龍姑娘渾身濕淋淋地從溫泉水裏爬了出來,正穿衣服,依稀聽到岩洞外面有人說話,于是動作頓了一頓。
這裏位置極其偏僻,且府中唯有我、爺爺以及顧朗三人可以在此處消遣,因而平日真的很少有人來。
是誰在那兒呢狒?
我火速穿好衣服,往外走了走,誰料,還沒來得及咳嗽一聲或者打個招呼,就聽外面有人嗓音低沉地道。
“捉到她了?”
捉尕?
本能提醒我下面的話可能不怎麽該聽,我頓了頓腳,抿唇猶豫自己是應該光明正大地邁步出去,還是猥瑣躲在這裏偷聽……
可惜外面的人根本沒有給我思想掙紮的機會,先前那個低沉且有些耳熟的聲音堪堪落定,立刻就有人恭恭敬敬地答道,“禀少爺,阿武已經按照少爺的吩咐将她帶進了後院柴房之中!”
少爺?
顧朗?!
難怪聲音那麽耳熟!
聽出了當事人是顧朗,我皺了皺眉,再側耳聽了聽,回憶一下,唔,這個彙報的人是阿武的孿生弟弟阿文。
阿文道,“那女人厲害得很,阿武怕傷了她,喂她吃了迷藥,怕正在柴房裏睡呢。”
“我知道了。”顧朗好像笑了笑,聲音很高興,他對阿文吩咐,“東西準備好了?走,我們去瞧瞧她。”
腳步聲起,踩到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兩個人一前一後,該是走了。
我一臉狐疑地從岩洞裏鑽了出來,困惑望着二人身影漸漸遠去的方向,我墊了墊腳,卻只見二人背影挺直,腳步匆匆。
話本小說裏總是有這樣的橋段:
一個人要做什麽了不得的壞事了,準備工作等一切事宜都辦得極其妥當,明明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卻偏偏要在臨做這件事之前,私下和手底下的人交談一番,然後就被不懷好意的賊人或者無意偷聽的英雄遭逢。
我知道你想說這橋段狗血得很,可是你瞧,我就也十分狗血地遇了上。
沒辦法,許是我兩歲那年縮在大雪地裏看星星的舉措感動了連夜又感動了上蒼,天公作美,在這麽一個情節設定裏,我一不小心又成為了一次英雄。
“承讓承讓”,我咧着嘴角朝老天爺拱了拱手,笑得得意,幾乎見牙不見眼了,“惶恐得很……”
漆黑的夜幕正繁星閃爍呢,突然星退雲聚,莫名其妙就炸了一聲雷,我嘴角一抽,趕緊将手縮回袖中,老老實實地不再往自己臉上貼金。
所謂英雄,講究的就是八個字——除暴安良、報效社會。顧朗要做什麽,我不太清楚,但我清楚的是,他捉到了一個姑娘,還喂她吃了迷藥,并将她關進了柴房之中。
溫泉所在的岩洞,離後院柴房很近,想來這就是顧朗和阿文會在無意之中站在這裏說話的原因,我一邊悄悄地往柴房走,一邊琢磨,顧朗要做什麽?
他可是京城所有王公貴族家裏數一數二好看的男子,他也會缺女人?
這個推測實在是荒謬得很。
還真不是我對我們家顧朗盲目自信,他若是想要女人,不須得綁,更沒必要搶,只要他穿上那身***包至極的紫衣裳往街口那麽一站,保證京城所有未出閣的姑娘全朝他餓虎撲狼。
沒錯兒,就是這麽美!
自行否定了顧朗強搶民女的可能,那麽,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那女人招惹了他,他要對她施以教訓。
印象之中顧朗是從不打女人的,他會動手相向的,好像只有我,但也僅限于氣惱極了之下擡手打我的頭。
但正如城北鍛劍的王師傅所打出的标語那樣——“一切皆有可能”——我私心認為,顧朗偶爾打一打女人調劑一些生活趣味,許是也不無可能。
一想到這兒,我腳下速度加快,蹑手蹑腳地火速往柴房走。
我摩拳擦掌,雙眼放光,準備來一個從天而降,英雄救美。
剛剛靠近柴房,就聽到裏頭阿武粗狂憤怒的聲音,“好啊你,竟敢招惹我們顧府,眼長到屁股上面了是不是?!”
我的嘴角抽了一抽。
在嚴格恪守禮儀的爺爺的教導之下,阖府上下會講髒話的,唯有自學成才的我和顧朗,下人們着實講得不怎麽樣。
你瞧,眼睛長到屁股上面……
咳咳,也真虧阿武想得出來,此等罵腔,難登大雅之堂,見諒,見諒。
想來那女人該是被堵住了嘴,阿武罵她,她竟沒還嘴,我豎起耳朵聽了又聽,只聽到嗚嗚啦啦的一陣雜音,應該是在罵還阿武。
阿武聽不到她罵什麽,所以一點兒都不煩惱,他反倒笑着朝阿文道,“準備好了?你先點火,我來點穴,少爺快些出門去躲一躲。”
點火?點穴?
他們要火燒女人不成?!
我既怒且驚,認為顧朗着實玩過了頭,正要邁出一步推門怒喝“壞蛋住手!”,就聽顧朗懶洋洋地道,“躲什麽?爺想看着。”
他不躲?
那就是說不是放火燒了?
我攥了攥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想好了,再呆一會兒,就一會兒,等裏頭一有慘叫,我立馬沖出去救場。
我這廂想得極好,可是,等了許久,裏頭沒有傳來慘叫聲,也沒有傳來哭聲,而是“呲呲”幾聲奇怪的動靜,緊接着,“嘭”的一聲,有什麽東西在柴房裏炸裂開來。
我懵了一懵。炸,炸藥?
不對,不像是炸藥,顧朗研制出來的炸藥威力極猛,上次能将二層酒樓炸成斷壁殘垣就是一大例證。
我正渾噩想着那極其疑似炸藥卻又不完全是炸藥的東西是什麽玩意兒,就聽裏面忽然平地而起傳來女人歇斯底裏的笑聲。
不錯……是笑聲。
那女的為什麽會笑?那女的在笑什麽?
我搞不懂。
我還沒來得及搞懂呢,就聽柴房的門被人從內急急拉開,一陣濃煙湧了出來的同時,阿文和阿武用手捂着口鼻,動作一致地奔了出來。
那女的還在笑……
笑聲好大……
好……驚悚。
我愣愣看着阿文阿武一臉是笑地從內沖出,再看着他們之後紫衣妖嬈,慢慢悠悠踱出來的顧朗,他粉面含笑,似乎很是高興。
我不曉得他在高興個什麽勁兒,卻是第一時間就朝他沖了出去,擡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領,“你幹了什麽?”
那女的還在笑……娘親啊好吓人……
我的突然蹿出,和狠狠一揪,令顧朗愣了一愣,他眸中是笑,笑得真的真的很開心,下一秒,許是認出了來人是我,他別開臉,冷哼一聲。
卻是一個字都沒有吭。
阿文阿武見到我,忙不疊地迎了上來,兩人一臉的興高采烈,朝我興奮之極地邀着功,“是這樣啊小姐,少爺他在替您教訓壞人!”
壞人?
我愕然望着阿文,“誰?”
“不認得,”阿文很是憨厚地撓了撓頭,字字高興,“只瞧見長得倒是不錯,但脾氣厲害得很。”
我指尖一抖,隐約間有了什麽不好的預感。
顧朗抱臂而立,冷冷睨我,一臉的無可奉告表情。
瞧見他這副神色,我更加篤定,擡手松開了他,拔腳沖進了柴房之中。
我剛進去,就被那濃煙滾滾催出了淚,忍了幾忍,捂着口鼻朝前行進,正看到尊貴無比的連嫣被綁在柱上,臉上全是洶湧而出的淚,口中卻是聲嘶力竭的笑聲。
“小姐您有所不知啊喂!”阿武在我身後殷切解說,“少爺改進了炸藥,像這種啊是專門用來催淚,阿文點了她的笑穴,保證她全程淚中帶笑,笑中含淚——”
全程你家少爺個頭!
我轉身就瞪顧朗,“她是公主!你,你想讓顧家犯謀逆之罪?!”
顧朗擡眼看我,那雙顏色偏淺的眸子裏笑意漸漸褪去,褪去,直至一絲也無。他轉過身,冷冷道,“你管不着。”
話音落,擡腳便離開了原地。
我愣了愣,身後阿武再次多嘴,“小姐你怎不領情?少爺說她欺負您,得好好教訓教訓,為了這催淚炸藥他可是多少晚上都沒好好睡——”
話沒說完,一枚銀針擦過阿武臉頰釘入身後門柱,顧朗背對這裏,腳步微頓。
“住嘴。”
【084】美人相贈
一夜之間,我從英雄變成了狗熊。藺畋罅曉
清苑之中,顧朗門外,我絞着衣袖站着,口中念叨,“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哥,你就開開門讓我進去吧哥……”
他不肯開,不僅如此,還連理我都沒有理,房間裏面是一片寂靜,沉默得很。
我後悔得快要哭了,我說,“哥,我,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想為我報仇,可,可即便這樣你也不能朝連嫣動手啊!”
“她是公主,阿文阿武不認得她,你也不認得麽?爺爺若是知道了,必然不會饒了你的……狒”
顧朗還是房門緊閉,不肯吭聲。
我就繼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一個時辰過去了,顧朗沒出聲,也沒開門尕。
兩個時辰過去了,顧朗還是沒出聲,仍沒有開門。
三個時辰……沒到,我已由站姿變成坐姿,再由坐姿變成蜷姿,睡倒在了顧朗的房間門口。
誰能想到,那麽惡劣不堪的睡眠環境,我居然還做了夢。
我夢到迷迷糊糊之間,顧朗打開了房門,他蹲下身,望着我,冷着那張秀氣至極的臉問,“你不想讓我教訓連嫣,可是因為她也姓連?”
當然啊,睡夢裏我的智商居然也不算低,我點了點頭正色回答,“她是連家的人,我們自然不能亂碰。”
我自認為自己将意思表達得十分精準:她姓連,她是連家的人,她是皇族,不是我們作為臣子及臣子家屬的人應該碰的。更不能教訓。
可是顧朗似乎沒有聽明白我的忍辱負重及良苦用心,他當即秀眉一皺,面色莫名其妙就變得更加陰冷。
“說來說去,你不還是為了他麽?打也打了,揍也揍了,是生是死有我顧朗擔着,不勞您風史大人操心!”
話音落定,他猛然起身,轉身就走,我心下着急,伸手要拉他衣袖,可沒拉到,身子一個趔趄,直直從臺階上滾了下來。
我腦門兒一疼,終于驚醒。
睜開眼來,我四下看看,我沒回自己的暖苑,更沒回自己的房間,我确實栽倒在了顧朗門前的第一級臺階上面。
一旁,是秋月紅着眼圈兒将我扶了起來,她哭着道,“小姐莫再執拗,讓秋月扶您回暖苑吧!”
唔,差點兒忘了,是我睡着之前特意交代她不許把我弄回——我多聰明,想要以顧門立雪的誠懇感動裏面那位。
可裏面那位顯然并沒有那麽好感動。
我揉着自己的額頭,借秋月的力坐了起來,望了望顧朗那閉合得不留一絲縫隙的房門,我慨然道。
“他沒出來?果然是夢……”
秋月一邊扶我起身,一邊接道,“小姐是說少爺?他出來了,抱起您問了幾句,您答了一聲,他突然之間變了臉色,順手将您丢了就走……”
意思就是……不是夢?
嗚呼哀哉,***還不如是做夢!
英雄的浪裏小白龍姑娘揉着自己的腦袋,宛若打了敗仗的慫兵,哼哼唧唧地随秋月回了她的暖苑之中。
經此一夜鬧騰,回到暖苑,已經毗鄰卯時,我睡沒得睡,索性讓秋月為我梳洗妝扮,換上朝服。
臨出門前,我最後一遭往顧朗的清苑裏溜了一溜,他仍沒開門,屋內卻點亮了燈。
我心下一喜,上前喊道,“哥——”
特麽的剛喊了這麽一個字,燈光驟滅,他冷冷地哼,“滾!”
……我十分蕭瑟地抽了抽嘴。
記仇!
長得再好看又怎樣?你最愛記仇!
滾就滾。
看我今日下朝回來還理你不理,哼!
我氣哄哄地甩袖離開,暗暗發誓今夜回來之時,一定不要同顧朗說話。
昂首挺胸地從清苑離開,我再次覺得,自己成了一個頗有骨氣的英雄。
時辰尚早,我慢慢悠悠地晃向皇宮,剛進了皇宮宮門,就見禦史中丞左安大人一溜小跑地跑了上來。
我皺起眉,“左大人何事如此慌張?”
他氣喘籲籲,站定腳,先将氣給喘勻,這才說道,“是,是這樣,寧王殿下到了!”
到了就去接啊。
我一臉困惑地望着他那張挂滿汗珠的臉,“然後?”
“陛、陛下還沒有起身!”
我仰頭望了望天,更加茫然,“時辰尚早,他晚一些起也并不妨事吧?”
“不,不是!”左安皺起濃眉,終于一鼓作氣地将話說完,“陛下不是沒有起身,他,他是說寧王來便來了,他讨厭他,不想見,今日不準備起身!”
連夜賴床?
我覺得有些好笑,“李公公也喚不起?”
“都試過了,太監、宮女、一幹臣子,跪成了一排叩頭請求,可,可陛下就是不肯起!”
左安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眼睛灼灼地望着我道,“今日寧王還朝,第一件事就是觐見陛下,第二件便是随陛下前去祭天,陛下遲遲不起,這可如何安排?”
我抿了抿嘴唇,“我雖日日陪伴聖駕,卻也并不負責叫起之事……”
也不知道連夜那厮有起床氣沒有,他不肯起,我要是去了豈不是往槍口上撞?
昨夜已經吃了一夜的閉門羹了,這種東西,又不美味,我着實不想再吃。
我一臉的遲疑之色,令左安頓時就苦了一整張臉,他搓着手,焦聲道,“風史莫要謙虛,你若喚他不起,這世上也就沒人能了!算我求你,寧王殿下等得,這祭天儀式可等不得,看在我的薄面,你快去試一試吧!”
我想了想,又擡起眼,看了看幾乎将臉皺成一朵菊花的左安,末了,我嘆了口氣。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去便是。”
左安連聲稱謝,又是一溜小跑,接寧王殿下去了。
到了崇元殿,才知道左安所言不虛,一排排的宮女太監,齊齊跪着,卻不敢說話,只用請求的眼神望着龍榻之上那正閑閑翻書的緋衣男子。
我嘴角一抽,不起床卻在看書?這不是擺明了不給寧王殿下面子……
“陛下。”
我喚了聲,惹得那幫宮女太監回了神,齊齊擡頭朝我看來,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的麥苗,他們齊齊朝我致以感激的眼神。
我只覺虎軀一震。
連夜側臉看到了我,手中書頓時丢了,他滿臉喜色,朝我拍了拍床,“風史來了?快來,快來。”
看樣子他不僅沒有起床氣,還嗨皮得很……
我既驚且疑地朝他挪了過去。
見我在距離龍榻五步距離之處頓住了腳,連夜皺了皺眉,他繼續拍自己的床沿兒,“你過來啊。”
我不過去。誰知道你的起床氣是不是比較标新立異?我低眉順眼地答,“懇請陛下起身。”
他沒猶豫,立刻就道,“你過來我就起身。”
這話真是讓我為難得很。
身後,李公公不知何時湊了上來,甚是體己地對我耳語,“風史放心,陛下日日晨起并不曾發過脾氣……”
懂我!
我再不遲疑,拔腳就朝他走了過去,“你起來吧。”
他擡手拉住了我,将我拽得一個趔趄,我站不穩,直直就撲進了他的懷裏。
他只着薄薄亵衣,肌膚相觸,甚至能感覺到他胸口的溫度,我一張臉騰地一下就全紅了。
無措擡眼,正瞧見身後那幫宮女太監正目光灼灼,以充滿了八卦之光的眼神将我和連夜凝視。
我咳了咳,“陛,陛下——”
他是多麽精明的人,當即鳳眼一擡,冷冷地道,“你們退下!”
衆人頓時作鳥獸散了。
連夜轉怒為喜,摟緊我,笑吟吟的,“昨夜沒有睡好,來,你陪我再睡一會兒。”
我嘴角狠狠一抽,陪睡?
想起過往種種被當做禽獸的經歷,我寬面條淚,老娘特麽的再也不想陪睡!!!
我掙了掙,一臉正色地道,“寧王已到,該起身了,陛下。”
連夜在我頸邊磨蹭,“不起。”
不起?
“你方才怎麽說的?!”
“忘記了。”
我擡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恨聲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講不講信譽?!”
他摟着我只顧磨蹭,“連國陛下,九五之尊,說不起就堅決不起。”
“連夜!”我幾乎要吐血了,“你幼不幼稚?”
“幼稚?”他撩起鳳眼看了看我,笑吟吟的,“我若幼稚,連颍會送我一十二位美人麽?”
我呆了一下。
他摟緊我,笑着問,“快到了呢,你真希望我起?”
【085】你來做小
寧王殿下居然會給連夜送來十數位美人,這實在令我詫異得很,我詫異,所以手上力度一時之間沒有控制好,禁不住便狠狠在連夜的腰身上擰了一擰。藺畋罅曉
連夜吃痛,悶哼了一聲,眉眼間卻帶着笑,好似頗為高興。
“你可是在吃醋?”
他往我耳邊又湊了湊。
我最近不愛吃醋,我最近愛裝英雄狒。
不都說英雄應該“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麽,我冷着一張臉,從連夜的懷裏掙了出來,淡淡地道。
“既是如此,陛下就更該快些起身,讓美人兒們傻站着等您,未免有失分寸。”
連夜盯着我,似乎很是認真地想了一想,末了,他點一點頭尕。
“也對。”
話音落定,竟然再也不磨蹭了,徑直就起了身。
立在殿外的李公公聽到了動靜,帶着小太監和筱玉進來為連夜更衣,筱玉朝我投以“果然還是風史厲害”的眼神,我抿了抿唇,想笑,卻居然莫名其妙沒能夠笑出來,遂低低說了一句。
“陛下随意,微臣在殿外候着。”
沒等連夜應答,我施了一禮,轉身便疾步走了出去。
殿內的空氣似乎不大夠用,出得殿來,我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些,擡眼朝遠方看了一眼,天際微白,晨光熹微,必須去上早朝了。
朝陽殿上,百官林立,所有人都一聲不吭地望着端坐在輪椅之上的寧王連颍。
前文已述,連夜和連嫣,是同父同母的兄妹,而今日突然還朝的連颍,卻是先皇在位之時另一位皇妃所生。
連家男子,美貌傾城,連夜是個不妖而媚的主兒,連颍也是。
只是,他雖龍章鳳姿,鳳眼,柳眉,櫻唇,卻是個殘疾。
唔,好吧……
我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這次回來,坐在一尊白玉輪椅上面。
我以為,他若腿腳沒事,必不敢如此面聖。
而那些文武百官,和我一樣八卦,看的不只有他的臉,也有他的腿。
大家該都是在好奇這幾年來他在知州遇到了何事。
我手握狼毫,眼睛不時看看坐在輪椅上面的寧王連颍——他面色白皙,秀美,睫毛很長,唇角微翹,一襲墨綠色錦服,當真是一位俊俏至極的皇家公子。
可也正是這麽一位看起來很是出塵脫俗的雅致公子,他給連夜送來了十二位妖媚無匹的女人,那些女人,一個比一個美,也一個比一個媚,看得我莫名其妙喉嚨直癢……
好想罵人。
寧王連颍很俊俏,也很生猛,他要送給自己哥哥美人兒,卻不是在私底下悄悄送的,而是堂而皇之地搬到了朝堂之上。
這不,現下我們面前就站着那麽十二位美人。
我不會是剛才恰好說了那些百官在看連颍的臉和腿吧?
唔,他們更在看那些美人兒。
打從左手方向數起,第一位美人丹鳳眼,第二位美人水靈靈,第三位美人水蛇腰,第四位美人九頭身……
美,随随便便拖出來一個,随随便便看她們一眼,都只有一個字,真他娘的美!
我捏了捏手裏的狼毫,憤憤收回眼來,只覺得手中寫出的字一個比一個難看,說不出的面貌醜陋。
我再捏了捏筆,眼角朝龍椅上那位看了一看,身着明黃龍袍的那位正唇角微翹,似笑非笑地望着殿下諸美。
他那雙素來清澈如水的鳳眼,神色莫名。
只是一眼,我莫名就更加覺得心底堵得慌,手臂一動,不防間竟将手邊硯臺甩了下去,“咚”的一聲巨響,墨汁飛濺,回聲震耳得很。
所有人都齊齊朝我這裏看了過來。
“風史?”龍椅上面坐着那位笑了一笑,凝眸向我,俊臉之上依稀有愉悅之色。
我看他一眼,抖着嘴角回道,“微,微臣手滑,惶恐,惶恐……”
他示意無妨,擡手讓李公公将混亂局面收拾了。
衆人目光重又回轉寧王連颍及連颍所帶來的諸位美人身上,連夜似笑非笑又凝視我片刻,這才收回了視線。
我垂着頭,咬了咬唇,只覺得自己委實丢臉得很。
抄起狼毫,正要繼續記錄,卻隐隐覺得有一道目光凝在我的臉上,久久不去。
我困惑擡臉,正看到白玉輪椅之中的寧王殿下眼角微挑,正灼灼看我,和連夜頗有幾分相似的那雙多情丹鳳眼裏面,盡是興味。
我的手又是一抖,生怕再次出糗,趕緊擡臂抱住了剛被李公公撿起來的端硯。
等我再轉過頭時,寧王連颍早已收回視線,正面朝陛下侃侃而談,只是那風流蘊藉的眼角眉梢,依稀挂着幾分笑意。
他噙着笑,嗓音優雅地道,“多年未見,皇兄依舊豐神俊朗,風華無雙,王弟無甚禮物可送,想來想去皇兄至今日也尚未立妃,該是為國事太過操勞,遂貿然選了這幾位女子送進宮來,聊表關切之心。”
尚未立妃?前一段連夜昭告天下說欲同我成親你丫的沒有聽到?
我暗暗在心底罵了句靠,重重蘸了一筆的墨,低頭恨恨寫我的《要錄》。
整個早朝下來,我的手不停寫字,事無巨細地不斷記錄着寧王闊別多年之後與陛下的這一次會面,可是,寫字的同時,我的腦子并沒怎麽轉。
我只顧在腹诽寧王連颍所說的每一句話,并在心底對他進行着抵抗。
寧王連颍說,“皇兄憂心國事,不急立妃,這自然是我連國子民的福氣。然,皇帝乃一國之主,古人有言,家國天下,自是先安了家才好安國。”
我冷冷地在心底鄙視他,先安了家?
你只比連夜晚半個月出生,不正也和他同歲?你可有安家成親?
寧王連颍說,“皇兄莫要再推辭了,這些女子,盡是我知州境內身家極好的名門淑女,莫非一個都不能入皇兄的眼?”
他的皇兄鳳眼微動,依舊是笑,視線卻是朝我睨了過來。
“關于此事,風史怎麽看?”
寧王連颍一并看我,眸中含笑,嘴上卻道,“皇兄幼時便與風史交好,王弟未曾料到,時至今日,竟也這般親近。”
連夜沒應他聲兒,唇角翹着,正望着我,靜等我的回答。
我捏了捏手裏的筆,心中莫名堵得慌,我氣息不順,遂回答得頗有幾分氣悶,“陛下的事,自然陛下做主就好。”
“哦?”連夜挑起眉尖,似有微笑之意,他鳳眼微閃,頗有幾分觸類旁通地道,“那麽依你之見,朕若說好,那便是好?”
“自然。”我掐了掐掌心的肉。
“這樣……”連夜笑意漸漸變淡,他望着我,緩緩地道,“那你我婚約如何是好?還是,你甘願嫁過來做小?”
我愣了一愣,萬沒料到他竟會當衆提起這茬,一時竟沒法應了。
寧王連颍臉色也是略略一變,轉瞬重又恢複自然,他輕笑一聲,盈出了一臉的茫然之色,“皇兄同風史之間……竟有婚約存在?!”
一副如何也難以相信的表情。
他演技真好。
連夜最後睨了我一眼,收回視線,正正看向連颍。他輕輕地笑,“可不是麽。朕前陣子發了诏書,說非她不娶,王弟未曾見到?”
連颍自然說未,且說得可信度十分的高,“王弟從未接到過任何相關诏書,否則……”他擡眼再度看我,一派羞愧之色,“否則怎會帶她們來準皇嫂面前班門弄斧?”
準皇嫂?這口改得可真是快。
我在心底默默哼了一聲。
連夜倒沒計較他班門弄沒弄沒斧,只淡淡一笑,重複着道,“诏書未曾接到?”
連颍點頭,回答得水到渠成,“委實未曾接到。”
“好一個未曾接到!”連夜的笑突然之間就斂了起來,轉瞬變成一派陰冷的怒氣沉沉,他冷冷地道,“知州乃連君兩國毗鄰之邊境重鎮,卻接不到朕自京師發出的诏書?連颍,你莫不是在接君國發出的吧?!”
頃刻之間,連夜就變了臉,不止将我弄得愣住,寧王連颍也是瞬間面色一白。
他坐在輪椅上面,不方便跪,高呼一聲“王弟不敢”,那十二位美人便齊齊跪了下來。
連夜霍然站起,冷冷拂袖,“不理诏書,罔顧皇命,左安!朕命你徹查此事!”
左安當即叩頭領旨,連夜甩袖而去。
望着他怒氣沉沉離去的身影,又望了望殿下那瑟瑟發抖的十二位美人,我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怔怔。
我好像……有些高興?
【086】落水驚魂
連颍即将被左安及相關稽查部門帶下去進行調查,接下來的大型皇家團體表演節目——祭天,也就沒有必要再表演了。藺畋罅曉
朝臣紛紛而散,我也想走,遂朝左安等人遙遙打了聲招呼,正要拔腳,卻聽身後有人優雅緩緩地道。
“風史大人留步。”
我留了一下步,回過頭,看到了連颍。
他面如冠玉地端坐在輪椅之上,一副很是身殘志堅的表情,長睫輕顫,微笑着道,“風史同我皇兄定了親?狒”
你瞧,連夜已唇紅齒白地說過他下了诏書要同我成親了,這孩子還是在問這件破事兒。
我低眉順眼地“嗯”了一聲,卻是不卑不亢地回道,“正如寧王殿下所聽。”
一說聽,寧王殿下便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我偷偷撩去一眼,那小耳朵長得煞是玲珑,俗話說得真對,龍生龍,鳳生鳳,美人兒天生愛裝懵并妖言惑衆尕。
額,我不是罵他,我是說,說……
嗯,美人兒身上随随便便一個部位,都是傾國傾城。
他一邊揉着自己那傾國傾城的耳朵,一邊微微蹙眉,朝我輕聲說道,“本王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