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06】(14)
為,這樁婚約……其實并不那麽妥當。”
我當然知道你是這麽以為,卻作出一副訝異的表情,吃驚地道,“願聞其詳。”
他開門見山,并沒有稍作半分客套,“你與皇兄并不相配。”
“此話怎講?”
連颍挑一挑眉,“皇兄乃人中之龍,龍章鳳姿,若要娶妃,自該娶這天下間最漂亮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夠漂亮?
我這人一向不懂就問,遂十分具備自覺意識地反問他道,“怎麽才算漂亮?像你帶來的那十二位美人?”
連颍“嗯”了一聲,以一副挑釁的目光望着我,望了半晌,他悠悠地道,“且不說相貌吧,畢竟你也不想。只看皇兄日理萬機,着實辛苦,需要的便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妃子,而非上蹿下跳的丫頭。”
你才上蹿下跳,你全家都上蹿下跳!!
他攻擊我的相貌也便罷了,還攻擊我的品行,這令我十分不開心。我一不開心,就不甚在乎什麽品級禮儀了,我脫口而出地道,“寧王殿下怕是也想上蹿下跳,只是可惜不能。”
他怔了怔。
我很有種,擡手便指了指他墨綠色錦服下的修長雙腿,一臉的“不是我歧視你身有殘疾,誰讓你先惹我”的表情。
他領悟過來,噎了一噎。
我心下暗暗哼了一聲,臉色卻是重又換上溫順乖巧的神情,循循善誘地道,“玩笑,玩笑,莫要當真。只是,寧王何以認為我不夠賢良淑德?”
他頓了頓,再擡眼時,睨向我的眼神之中興味之意更濃,他噙着笑道,“你幼時便上樹捉鳥下河捕魚,名門淑女絕對不做這樣的事。”
我實話實說,“那全都是為了你皇兄。”
連颍挑眉,不信。
我于是攤了攤手,“不信你去他面前親自求證。”
連颍說的,該是我八歲那年的舊事。
先前說過,爺爺教導我與連夜蕭祐三人,教授內容并不僅限于四書五經,他還教我們行兵布陣。
布陣之事前面已經講過了,此處無甚可說,但模拟行兵之中的個別小事,還是有必要提一提的。
那些“個別小事”裏面,就有一樁,是彼時身為太子殿下的連夜令我下河捕魚。
出外行兵,自然露營,我打小是在青城山上一個人摸爬滾打長大的,對于在外面住并無什麽太大反應,而蕭祐和連夜乃貴介公子,自小可是含着金湯匙長大的主兒,他們可是受不了那種苦的。
尤其是連夜,不過三日,他便病了,病得是小臉蒼白,真真是我見猶憐。
出外行兵,自然帶的有随軍醫師,醫師們晝夜不分地為太子殿下診病熬藥喂藥再診病,第二日晚間,連夜終于好了。
雖說依舊虛弱,氣色卻好了許多,他強撐着說要出外透一透氣,我自然拒絕,他堅持,我再拒絕,他再堅持……
最終,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我半扶半抱地帶着他出了帳篷,到附近河邊透氣。
——你看,自幼時同他争論,我就是贏不了的。這樣的主兒真的需要賢良淑德的妃子?
相信我,給他再生猛的,他都壓制得住。
唔,岔了,回到舊事。
我和連夜肩并着肩,并排坐着看倒映在河水裏的那幾顆星星——為什麽要肩并着肩?
這你們就不懂了。當時爺爺和蕭祐在另一帳篷內讨論明日模拟行軍的行程,侍衛們也離此處較遠,泛着幽幽冷光的河邊只有我和連夜二人。
你們懂的,我怕黑。
我怕黑,于是坐得和連夜極近,近到幾乎可以看到月色下他俊臉朦胧,怔怔盯着河中偶然突起的氣泡喃喃地道,“本宮再小一些時候生病,母妃總為我炖了魚湯,喂本宮吃……”
他那時老愛自稱本宮。
本宮眼神很安靜,很澄澈,語氣更是天真無邪得很,大約是一場急病令他虛弱了些,一時之間難以恢複平日裏那副冷漠深沉。
我看了看他,覺得他這樣可真是可憐,很令人心疼,于是我咬了咬唇,看了看河面,又咬了咬唇,再看了看他,然後我一個猛子就紮進了河中。
我先前是不是說過,我為了連夜學了游泳?
我先前是不是說過,我是在八歲那年,才學的游泳?
唔,相信你們大致也能猜出我要說甚——我,是在那次捕魚事件之後……學的游泳。
下河捉魚的時候我并不會。
能夠保全自己且幫助別人,這叫做見義勇為,不能保證小命卻也要幫忙,這叫做沒事找死。
想我八歲那年就是沒事找死的那種人。
我不會游,卻想捉魚,剛一下河就喝了水,我撲騰幾下,浮浮沉沉。
我想喊救命,喊出口的,卻是斷斷續續的嗚咽之聲。
此情此景,令被我驟然下河弄得呆愣住的太子殿下終于回神,他沒猶豫,抄起手邊搭腿的毯子徑直丢開,叫了聲“風雅”,想也沒想地就也撲入了河中。
……他也是個沒事找死的人。
我不會游,他也不會,我在浮沉,他也在浮沉,只不過,浮浮沉沉之間,水底下,他終于捉住了我的手。
他渾身是水,狼狽得很,卻朝我說着,“你別怕,我在。”
我愣了愣,他這次居然沒有說本宮。
等我再朝連夜看過去時,眼角看到,河岸上已然有侍衛聽到這廂動靜沖了過來,善哉善哉,我們得了救。
一上岸爺爺就給了我一巴掌,厲斥我怎麽這般胡鬧,我低着頭,臉很紅,眼也很紅,強忍着沒有落淚。
渾身濕透的太子殿下看了看我,薄唇微動,想說什麽,卻被一群醫師火急火燎地擁進了帳篷之中。
我也被兩名醫師捉住診病。
那次落水,鬧得很是嚴重,在外住着環境終究不比京城,眼看我和連夜都是高燒不退,爺爺焦急宣布拔營。
趕回京城,我燒得都要糊塗了,迷蒙之間,和我同一馬車的連夜似乎捏了捏我的手,他虛弱地問,“你為何要跳入水中?”
我病了之後一向有問必答,且誠實得很,我喃喃地道,“我想抓魚炖魚湯給你吃……”
他默然不語。
躺得不甚舒服,我動了動,禮尚往來地問他,“你為甚要跳入水中?”
我其實已經燒得迷糊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連夜卻是突然一頓,緊挨着我的身子僵了一僵,好半晌才舒展開來,卻沒吱聲。
我等不及,眼皮好沉,咕哝了句便重又睡去。
迷迷蒙蒙間,仿佛聽到誰摸着我的額頭,輕輕地道,“好風雅,我自小便很是畏水,日後怕也是救你不成,你……你若是學不乖巧,學游水可好?”
我只隐隐約約地聽到了“學游水”三字,并沒聽清其他,卻也乖乖地掀了掀唇,笑了一笑,我喃喃說。
“嗯。”
——唔,仔細算來,也不算是連夜令我下河捉魚,這件事是我自願的。
只是,太師府的孫女頑皮下河捉魚,導致太子殿下為救她而染了風寒,卻在京城之中流傳開來。
寧王連颍就是在質問我這件事。
回憶完畢,我突然覺得自己方才那句“那全都是為了你皇兄”着實說得有些多餘,我為何要對他解釋?
我相貌如何,我賢不賢良淑不淑德,甚至我究竟配不配得上連夜……很重要麽?
【087】踏他真心
我相貌如何,我賢不賢良淑不淑德,甚至我究竟配不配得上連夜……很重要麽?
這樣的後知後覺,令我恍惚了一下,一時之間我怔怔的,于是垂下了頭沒有說話。藺畋罅曉
連颍擡眼瞥我,笑着嗤道,“我問皇兄?沒有必要。皇兄一向都是偏着你的。”
這句話我可不信,“你是陛下王弟,恩寵自然比我要多,你若是不敢去問,大可直說。”
他卻是不中我的激将之法,反倒面色淡淡,很是鎮靜,甚至還眸帶戲谑地道,“你別想激我。狒”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我朝他福了一福,“下官還有要事,先告退了”,轉身要走。
他倒也不喚住我,只在我身後優哉游哉地說,“你不信麽?十二歲那年,只為我說你幾句,皇兄擡手便将我推入湖裏,你說他偏向我,還是向你?尕”
我愣了愣,轉身詫然望着他,“竟有此事?”
他眸光潋滟,哼了一聲。
我接着問道,“你說我什麽?”
他怔了怔,大約是沒料到我會将話題轉得如此之快,一時之間竟沒能應答。
我攥了攥拳,怒視着他,“可是罵我?”
他嘴角一抽,頗為無語,“私下罵人,本王有那麽沒品麽?”
“那是什麽?”
他若是不罵我,連夜怎會把他推入湖裏?我想不通。
連颍最後看了我一眼,丹鳳眼裏似乎有幾分莫名之色,他撇了撇嘴,別開眼道。
“你太蠢,說了也不明白。”
尼瑪的這還不算是罵我?!
我看這寧王殿下很是不順眼,怒火早在心底蹭蹭地燒了,時至此刻,他罵我蠢,我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去教訓他。
卻被左安一口一聲風史給拉住了。
我怒瞪左安,率先告狀,“他罵我!”
左安搖頭嘆氣地道,“風史今日不用随侍?”湊近我的耳邊,聲音稍低了些,略帶哀求之意,“好丫頭,左叔得趕緊帶他回去審呢!”
我想了想,也對,左安為人一向鐵骨铮铮,最是讨厭流裏流氣之人,而這寧王連颍長得就很是不嚴肅,在禦史臺裏必然不會受到什麽禮遇。
豁然開朗,我很放心,于是朝左安點了點頭兒,“記得替我報仇。”
他搓了搓手,出于本能地想要拒絕,卻又處在有求于我的境地,一時竟不知如何,只得幹笑兩聲。
就知道這人正直得別想指望他仗勢欺人,我很無力,于是擺了擺手,“走吧走吧,我也該走了。”
左安略略躬身,朝連颍道,“寧王殿下,請。”
寧王殿下沒立刻走,而是撩起狹長鳳眼睨我一下,淺淺一笑,“本王忠君愛國,見義勇為,絕對不會讓你嫁給皇兄。”
這孩子心眼兒可着實是“實誠”,連夜已經走了,朝我演忠君愛國有什麽用?
我冷冷地笑,“您不如先把自己身上勾結君國的嫌疑洗清。”
他眯了眯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過,唇畔卻仍是笑着,“本王可有說過,很是喜歡你這張小嘴?”
這話輕佻得簡直像是調戲,我渾身一抖,朝他拱了拱手,“您随意,我先走。”
轉身小跑着直溜。
連颍在我身後哈哈大笑,好不開心。
你瞧,我早說他骨子裏根本不像是什麽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美貌的男人是老虎啊,是老虎。
我收拾好《要錄》趕到崇元殿時,連夜已經換下了明黃色龍袍,正穿着妖豔緋衣端坐在禦案之後,瞧樣子似乎是在思考人生。
我咬了咬唇,心底老是晃晃悠悠地蕩着一句話,只覺擱在那裏不說很是不痛快,遂往他身邊湊了湊,很是狗腿地喚了一聲。
“陛下。”
他身子一震,似乎這才回神,轉眼看到是我,面色忽地一冷,低哼一聲,連人帶椅子地偏了一偏,留給我一個優雅的後腦勺。
我看着他的後腦勺,擡手摸了摸自己的,有些困惑。
“你,你怎麽了?”
他不吭聲。
我低頭看了看禦案,折子很多,但沒打開,而且都在一旁放着,井井有條得像是已然批閱過了,看樣子不像是為政事苦惱。
我想了想,試探着道,“您因寧王氣惱……?”
他又是一轉,這次幹脆連後腦勺都不給我好好兒看了,索性留了一張英挺的背。
我更加怔忡,不是因為連颍?
我想不通,遂望着他的背脊看了半晌,忽地想到朝堂之上他看向殿下諸美時那莫名的眼神,我心中一動,自覺自己一瞬之間明白了什麽,心底不由怔怔。
我低頭望着地面,強壓下心底那股子沒來由的澀意,開口說道,“若是為了那十二位美人,陛下着實不必憂心,左大人雖行事正直得幾乎執拗,卻也黑白分明。倘若寧王當真裏通君國,自然有罪,可那十二位美人卻很無辜,絕不至于——”
我還沒“于”出下文,便聽背對着我的緋衣那位隐隐咬牙,終于出聲。
他道,“閉嘴。”
我愣了愣,不曉得哪一句招惹到他,卻也只得閉嘴。
被連夜這麽一弄,我先前那本就莫名其妙的高興瞬間也沒了,想問他的話,自然也不想問了。
眼看他抿唇垂眼,根本就不想看我,我很是自覺無趣,低眉順眼地就往後退了兩步,在一旁站定。
接下來的時間裏,他獨坐沉默,我站着望地,他轉身斟茶,我站着望地,他撩起眼來,我站着望地,他低咳一聲,我“撲通”一下便栽倒了……
崇元殿內手忙腳亂,筱玉和李公公齊齊奔上前來扶我,卻被那端坐龍椅之上正低氣壓的男人給搶了先。
将我摟在懷裏,緋衣男人遏制不住地磨着牙跟,他一字一頓,“風愛卿,朕正氣惱,你卻站着在睡?!”
我困。
我睜着一雙無辜而又苦逼兮兮的眼睛望着他,險些聲淚俱下,“陛下您有所不知,我,我昨晚在顧朗房外守了整整一夜,睡眠質量實在太差,我——”
我沒再“我”出下文,連夜鳳眸一眯,“你在他房外作甚?”
我誠實答曰,“求他消氣。”
“他為何氣?”
“他捉住——”我正要實話實說地控訴一番顧朗的不知好歹,嘴巴突然一噎,猛然間想到了什麽,我改口道,“無甚大事,我和他每隔幾日,便拌一拌嘴的。”
連夜聽了,不僅沒有因為我昨晚就沒睡好依舊早早前來上朝的行為感動,反倒俊臉一沉,冷冷地道。
“你同別人倒是很會争吵。”
我有些懵,一時不好斷定他這句話是在罵我小肚雞腸還是誇我口舌伶俐,于是我沒有說話,看了他兩眼,見他抿唇不語,我怏怏耷拉眼皮又要入睡。
“風雅!”
他卻驟然間似被激怒一番,攬我腰肢的手狠狠一收,緊得我幾乎喘不過氣,我睜開眼,就看到他鳳眸冰冷,正恨恨瞪我。
他生氣了!
我不困了,瞬間醒了,張皇失措地就要從他懷裏爬出。
他卻摟緊了不肯松開,磨牙吮血似的逼近我的身子,在我耳畔恨道,“同顧朗你很會吵,同連颍你也很會吵,怎的到我這裏就成了我說好就好?”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他已箍緊了我身子接着續道,“迎春居的姑娘也好,連颍送來的女人也好,是不是随随便便一個人,你都能拱手把我送掉?”
我聽懂了,他,他在說朝堂上我說的那兩句話。
“不,不是——”我下意識地想要辯解,他卻是眸色一痛,甩手便将我丢了開來。
我磕在地上,頭疼得很,擡手揉着爬了起來,就見他一襲緋衣,負手而立,背影寥落,聲音也是失望得很,“我喜歡你,我想娶你,我便比你低人一等。”
“我說非你不娶,連颍不信,你亦不信。”
“我說既喜歡上你就一輩子只對你好,你更加不能相信可是?”
“風雅,即便是你不喜歡我,你讨厭我,也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踏我真心。”
他拂袖走開,聲似嘆息,“我喜歡你,也要你偶爾給我一些回應。若娶那些女人是你心願……我為你達成便是。”
【088】約定盟誓
他拂袖走開,聲似嘆息,“我喜歡你,也要你偶爾給我一些回應。藺畋罅曉若娶那些女人是你的心願……我為你達成便是。”
話音落定,他舉步要走,我心下頓時就着了慌,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腳。
他頓了一頓。
抱住了他,我心中一安,莫名其妙的,只覺不會就此失去他了,我的眼圈兒竟然難以遏制地就紅起來了。
“不是。狒”
我說不是,我抱着他的腿,有些話根本來不及經過腦子,直接就說出了嘴。
我說,“我,我不是要把你随随便便推給某個人。你,你在迎春居裏摟水蛇腰姑娘的腰,我不開心,你在大殿上鳳眼安靜看那些個美人,我不開心,你方才那麽冷冷地看着我,你對我說那樣的話,我,我不開心!”
“我,我雖然不能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心情,可是……可是我希望你能夠開心。尕”
“你說你喜歡我,你說幼時就救過我,你說要娶我要和我成親……”
“我,我自小到大,被遺棄,被欺負,被騙,從未遇到過會這樣對我的人。”
“你對我好,我,我希望你能開心!”
我的話很混亂,我的聲音也很焦急,其實我也不太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麽,更不知道那個被我抱着腿不肯松的人有沒有聽懂。
靜。
安靜。
讓我手足無措的靜。
連夜背對着我,緋衣獵獵,不知道是什麽表情。
他一聲不吭。
我咬了咬嘴唇,愈發覺得無措得很,他不說話,既不哄我,也不罵我,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了。
我想了想,覺得進殿之前想要對他說的那句話還是要說才好,我又是很用力地咬了咬下唇,眼睛一閉,破釜沉舟一般地大聲說道。
“還有,大殿上你罵了寧王轉身就走,沒說要收下那些美人,我……我很高興!”
我的臉頰上瞬間爬上了一只手。
我張開眼,看到了連夜,他不知何時蹲下了身子,以一個十分艱難的轉身姿勢面對着我,他撫摸着我的臉頰,鳳眸很靜,輕輕地道。
“為何高興?”
我想了想,想不出,但我一臉篤定地望着他,一字一頓。
“我不要你娶她們。”
連夜伸手,将我摟進了他的懷中,他揉搓着我腰側的肉,手上用力很大,很大,幾乎是恨不得将我揉進他的骨血之中。
他的動作明明如此霸烈,嘴裏卻是很輕地問,“不娶她們,日後你可會再将我推給他人?”
我愣了愣,心下一驚,脫口而出地就回,“不會!”
他摟我腰肢的那雙手頓了一頓。
我反手便回抱住了他,我将臉埋在他的懷裏,聲音很認真,很篤定,說出口的話卻是在蠻不講理的耍橫。
我說,“你說這一生都會對我好,少一天,少半天,都不夠一生!”
連夜終于在我頭頂笑出了聲,笑意牽引,他的胸口跟着震了一震,蹭的我臉頰很暖,很舒服,我忍不住往他懷中又蹭了蹭。
“別躲。”他笑着,擡手将我從他懷中揪了出來,一只手箍住我的後腦,一只手勒着我的腰,迫得我既逃不得,又不能轉臉,只得與他灼灼對視着。
他望着我,喃喃重複,“不再把我推給別人?”
我重重點頭,“嗯!”
“讓我照顧你的一生?”
我沒多想,再次用力地點頭。
他眉眼一展,淺淺地笑,“好風雅……”擡起手掌,豎起尾指,他朝我笑得傾國傾城,“咱倆拉鈎?”
拉鈎就拉鈎,我根本不帶一絲猶豫就擡起了手,尾指勾起,勾住了他的。
我合上眼,一臉虔誠地自顧自念,“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我念完之後,這才發現,連夜沒念,也沒閉眼,他正睜着那雙清澈澄淨的鳳眼,一霎不霎地望着我的臉。
我喃喃問他,“怎的?”
他薄唇一抿,面色為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麽事?”
我遏制不住地有些着急,生怕他會突然變卦,果不其然,我剛問完,就聽他緩緩地說,“讓我照顧你一生倒也不難,只是……”
“只是什麽?”
“若你嫁為人妻了怎麽辦?”
我愣了愣。
連夜低嘆一聲,面帶正色地道,“你不讓我娶妃,我聽就是,只是,你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嫁人,對不對?”
我想了想,有道理,嘴唇動了動,正要說話,卻被他一臉落寞地打斷了。
他垂着眼,嗓音低低地說,“也罷,你嫁便嫁吧,若你同人成了親,我永遠消失便是。”
一副生無可戀了的樣子。
他輕飄飄地就說出了這樣的話,卻着實讓我壓抑得幾乎哭了,我伸手就拽住了他,緊緊的,“你要去哪兒?”
他搖頭嘆氣,“青燈古佛,聊度殘生。”
我的腦海裏瞬間就冒出了連夜剃光了頭發做和尚的樣子……
他會朝我合起雙掌,對我和對衆生一樣冷漠,想到這裏,我心下一陣無語,扯緊了他急急說道,“你別亂講!”
“女施主自重。”
他掙紮,一派看破紅塵的樣子,要躲開我的手。
我真是急得不行,身子一動就重又撲到他的身上,我狠狠将他抱住,慌不擇言地道,“我,我可以不嫁人!”
連夜身子繃了一繃。
我抱緊他,腦袋蹭着他的胸口,我喃喃地求,“你別做和尚好不好?”
連夜低低地嘆了一聲,“可你終歸是要嫁人……”
我皺眉想了又想,思索的同時,嘴巴裏忍不住就咕哝出了聲,“我不想你娶別人,我卻要嫁人,既然這樣,索性——”
“索性怎的?”
連夜像是突然之間有些激動,忍不住擡臂握住了我的肩,他嗓音很輕,幾近誘哄,“說下去。”
我擰着眉,舔了舔嘴唇,乖乖地道,“索性我嫁給你?”
尾指瞬間一緊,連夜挑眉直笑,“拉鈎。”
他那一笑,像是塵世間所有的光華都被擺放在了我的面前,我愣了愣,又愣了愣,突然之間反應過來自己上了他的當,忍不住啼笑皆非,“你,你壞!”
連夜朝我揚了揚兩人緊緊相勾的尾指,他鳳眼灼灼,眸瞳清澈,嘴裏卻是喃喃地說,“君子一言。”
我背成語背成了習慣,立刻就接,“驷馬難追。”
他淺淺地笑了開來。
崇元殿中,丹墀之上,連夜半蹲着身,我蜷在地上,二人以一副彼此都很不舒服的姿勢,緊緊相依。
他望着我,眼神清澈,執着,尾指輕輕一動,勾得我也顫了起來,他喃喃地念。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不記得我是否曾經說過,連夜的臉很妖孽,連夜的聲音,也同樣蠱惑得很,他只是靜靜地,輕輕地,念了這麽幾句話而已,我微揚下巴凝視着他,卻突然之間紅透了眼。
我仰望着他,喃喃地說,“你會只對我好?”
他點頭應,“嗯。”
“永不抛我棄我?”
“自然。”
“不騙我不欺負我不辜負我?”
他握拳抵住自己的胸口,那張俊美無俦的臉上,現出一派起誓一般的莊嚴,“對你之心,天地可鑒。”
兩行清淚滑落下來,我微微起身,湊到了他的唇邊,撅一撅唇,在他唇上輕輕落下顫抖的吻。
他渾身微繃。
我喃喃說,“我很自私,我很壞,對不對?”
他笑。
我蹭着他,哭着道,“我對你遠沒有你對我好,可,可我不想你對別的人好……”
他抱緊我,“我知道。”
“娶我你會不會後悔?”
“不悔。”
“不怕我心底有別的人?”
“怕。”他沉着聲兒,摟緊我,“但很快就不會再有。”
我怔了怔。
他垂下眼,湊過來,銜住了我的唇。唇瓣厮磨,輾轉,他啞着聲兒,“你會愛上我,忘掉所有人。”
我腦袋一懵。
他說,“風雅。”
我說,“嗯。”
他說,“風雅。”
我說,“嗯?”
他說,“我也很高興。”
【089】紅腫的唇
我是紅着一張臉,腫着嘴唇回到太師府的。藺畋罅曉
剛一進府,好巧不巧地迎面就遇到了秋月,我心頭一虛,忙不疊地便低下了我高貴的頭顱。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我一邊喃喃默念,一邊溜着牆根走,內心虔誠地期待着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等一幹神明能保佑我心願達成。
可是很顯然,我平日裏不甚燒香,且是個酒肉穿腸過的主兒,于是佛祖及菩薩都懶得理我,再加上秋月擁有着一雙明亮的剪剪雙瞳,因而她不瞎……
她不瞎,自然就能看到我了崆。
“小姐,小姐!”
她不僅看到了我,甚至還歡呼雀躍一般地朝我沖了過來,瞧着她手裏端着的那盤子葡萄,我真是害怕她會把它們統統都甩到我的臉上來。
我怕,因而我不甚自然地抿緊自己的嘴巴,很是生硬地往後退了退哦。
終于退到無處可退的時候,我扶住太師府府門旁的牆頭問秋月,“作甚?”
秋月在我身前三步距離處站定,她一臉見到了救星的模樣望着我,因而并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反倒只顧語速飛快地說着,“小姐您可算是回來了,我,我們盼了您整整一天呢!”
我狐疑地望她一眼,“盼我作甚?”
一聽我發問,她那張喜不自勝的臉孔瞬間垮了下來,小嘴一撅,心痛地說,“是少爺,少爺他,他已整整一天未出房門了!”
顧朗?
我愣了一愣。
秋月的小嘴撅得幾乎可以挂一個油瓶,她皺着眉,仰着臉,一臉的痛心疾首望着我說,“聽少爺的婢女春花說,今日給他送去的三餐他都分毫未動,怎樣端進去的,便怎樣端出來……他滴水不進啊滴水不進!”
我心頭“咯噔”一聲,隐約有一種天将降大任于我的預感……
果不其然,秋月緊接着就是提綱挈領的一句,“所以啊小姐,阖府上下可都盼着您回來去勸勸少爺呢,少爺他,他最聽您的話了!”
嗯,他聽我的話。
他聽我話聽到把我關在他房門外凍了整整一夜。
經過昨夜星辰昨夜風那麽一遭慘痛的教訓,我深刻地懷疑自己在顧朗心目中的地位,先前認為“他聽我話、他疼我”這樣的堅定認知,也發生了地動山搖的震撼。
顧朗很危險,我不敢靠近。
更何況我早上出門上朝前可是發過誓的,我今天不準備跟他說話。
繞開秋月,我一邊低頭捂嘴往前走,一邊悶悶地道,“他不出門怕是在睡覺,他不吃飯是還不夠餓,你們別慣着他,餓他三天看他吃不吃。”
秋月顯然是沒有料到我會說出如此無情無義的話來,不由地怔在了我的身後,我心下一喜,哪敢再繼續在原地逗留,忙不疊地便拔腳就溜。
我得拯救我的嘴。
風風火火地沖到了暖苑,我沖進房中的同時吩咐門口立着的兩個小丫頭,“去,到廚間給我取幾塊冰。”
冰塊很快就被取來了,我拿了一條幹淨的帕子包住,開始敷自己的嘴唇。
消腫消腫快消腫……
嘴裏正喃喃念着,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我愕然回頭就瞧見秋月又奔了過來,手裏還是端着那盤子葡萄。
我忍不住嘴角抽了一抽。
“小姐。”秋月苦着一張臉朝我靠近,表情很苦逼,聲音竟然比表情還要更苦逼幾分,她一邊朝我走過來,一邊連珠炮似的說着,“小姐您原諒秋月今日無禮,但,但秋月懇請您無論如何都要去勸勸少爺啊!”
我用冰塊敷着自己的嘴,說話實在是不甚流利,但饒是不夠流利,我也堅定地表達着自己的立場,“不去。”
秋月一張小臉垮得幾乎要哭了,“您不去,您不去少爺會餓死的!”
顧朗哪有那麽嬌氣?
眼看秋月死纏爛打,我心焦得很,極力弄出一個冷飕飕的眼神朝她瞪了過去,“你走不走?”
她身子一繃。
我心下暗暗喜道,果然我也具備做威嚴主子的氣質。
沒喜幾秒,就聽秋月滿是詫異地道,“小姐,小姐您嘴怎麽了?!”
換我渾身一繃。
她終于将手中那盤子葡萄給擱下來了,卻是火急火燎地沖上來要扒我那被冰塊摁着的唇,她一邊扒,一邊焦聲說着,“給我看看,快給秋月看看啊小姐!”
我倒是不想給她看,奈何這丫頭平日裏就比我吃得多,力氣自然也比我大,只是幾番掙紮,她便将我制伏,一手就将我嘴巴上那包了冰塊的錦帕扯了下來。
我在心底悲痛欲絕地哀嚎了一聲。
秋月愣愣地看着我紅腫紅腫的嘴巴,一臉的震驚,“小姐您……您被蜜蜂蜇了?!”
蜜蜂會叮人的嘴唇?上哪兒找這麽色情的蜜蜂……
我擡手去捂嘴巴,又羞又憤,“沒,沒有……”
秋月頓時皺起了眉,“那怎會腫成這副樣子?”她伸手扒拉我的嘴唇,口中啧啧有聲,“您瞧瞧,您瞧瞧,這紅中帶粉,又粉中帶紅,不是蜜蜂蟄的,還能是人咬的不成?”
我腦子一懵,只覺渾身的血液都直往腦袋裏沖。
秋月緊皺着眉,歪了歪頭,也不笑了,也不吵了,而是一臉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眼睛,她看了我好久好久。
我承受不住她那副“您不要再做掩飾,我已什麽都明白了”的眼神,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心頭一橫,正要招認。
“我今日——”
剛說了這麽三個字,就聽秋月喜滋滋地道,“您今日在宮中用膳啦?”
我不懂她為何這般高興,卻也因為反正自己都要招了,也無所謂她問或不問,遂很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她打了一個響指,一臉“我就知道”的神情,笑眯眯地又接着問,“飯菜裏可有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