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06】(16)
,撩開簾子這才看到,這裏沒有大宅,甚至不在內城,映入眼簾的,不過是一座人煙稀少的寺院。
君國的上一任女帝,竟是這清風廟裏的一介女尼。
且是個病重垂危了的……
病榻之前,我靜靜坐着,榻上那女子年紀不大,約莫有三四十歲的年紀,柳眉,墨眼,瑤鼻,只唇色因為病重的關系而略顯蒼白。卻掩不住那渾然天成的美麗。
她輪廓清好,且眉眼間帶了幾分男子才會有的英氣,令人一眼望去便移不開眼睛。
——卿安說得對,她很美,她是我見過最最漂亮的女子。
我竟一眼就認定了她是生我的那個女人。
“凰兒。”
室內只我二人相對,她撐身欲起,卻起不來,于是喚我名字希望我能助她一臂之力。
我沒動,也沒有要幫她的意思,我擡起眼,盯着她,聲音不高,卻堅定清晰,“你尋我何事?”
她愣了愣,大約是沒有料到我竟會如此直入主題,唇瓣顫了幾顫才喃喃道,“你是我的女兒,我,我臨死之前,自然想見一見你……”
我盯着她,盯着她那和我有八分相似的面孔,盯了好久,微微一笑。
“然後呢?”
她又是一愣,也許是訝異于我的笑,也許是訝異于我這個問題,長睫微顫,水眸半閉,她喘了許久才将氣息喘勻,再度擡眼看我之時,眉眼裏竟也帶了幾分稀薄清淺的笑意。
她掀唇問,“你恨我麽?”
“恨。”
我很誠實。
“恨我将你丢了?”她并不驚訝,只是氣若游絲。
我看着她,想笑,沒笑出,遂淡淡地道,“比起那個,我更恨你此刻将我擄到這裏。”
她望着我,黑眸突然亮了一亮,大約是覺得我答得有趣,眸底竟漾出了幾分興味之意。
我回望她,面無表情。
她望我許久,忽地翹一翹唇,輕輕地問,“聽卿安說,你将要成婚?”
“是。”我雖心下冷漠,聽到這句,嘴上也忍不住諷刺她幾句,“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您這清修之人竟恰好做相反之事。”
她噎了一噎。
緩了緩,嘆,“女孩子嘴巴厲害并不是什麽好事……”
話雖如此說着,眸子裏卻仍帶笑意。
你也不差。
看她病怏怏的,我忍下了這句。
她自行撐着坐起了些,将枕頭墊在背後,斜斜坐着,那雙漂亮的眼睛卻是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我的臉孔。
她面色平和,徐徐地道,“當年将你丢棄的并不是我,是你父君。連我都是被他一手逼到了今日境地……”
“所以你要我幫你複仇?”我盯着她,面色平靜,字字珠玑,“你怕是太自信了吧?你同他并無區別,于我而言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她頓了頓。
黑眸灼灼地望着我,唇邊的笑漸漸由興味變成了苦澀,她怔怔說,“你和卿安對我說的……似乎不大一樣……”
他說我很2吧?
我抿了唇,等她的下一句。
果然是開始對我進行游說。
她一臉的嚴肅與認真,“回到君國,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弊。堂堂一國儲君皇女,何必寄人籬下,仰人鼻息?”
我凜然一笑,“總好過茫茫雪原被喂狼吃。”
她驀地情緒激動起來,黑眸一瞪,“我說了那是你父君做的!”
“所以?”我擡眼看她,不無譏刺,“你認為他會把皇位還我?”
她黑眸陰鸷,“那本就是你的東西!”
我搖搖頭,淡淡的,“皇位于我并沒有多麽大的吸引力,一國之君,掌控萬民,我自認沒有那麽優秀的心力和腦子。”
“君凰!這正是你的責任!”
她惱得恨不得要抄起枕頭砸我,卻沒力氣,反倒因這勃然一怒而臉色慘白,低了頭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動了動唇,想說話,卻又覺得她氣成這樣我不該再說,于是抿了抿嘴唇。
她喘勻了氣,聲音更加低了幾分,語氣裏卻依舊帶着做女皇時那不可一世的睥睨之氣,“一國之君,俯視天地,萬物萬民都為我所控制,豈不是天地之間最好的事?”
我沒說話。
我默默看着她唇角漸漸滲出的鮮豔血絲。她卻仍在訓我的不知争氣,“想我君國皇室,歷朝歷代,無一任玩忽職守懈怠職責,就連我也是因被你父君陷害才至于今日!你,你,你竟要置君國子民于不顧麽?”
那不是我的子民。
我想反駁,可是更多的血,更迅速的,從她的口鼻之間湧了出來。
白皙的臉,嫣紅的血,她看起來很是詭異……
可她仿似毫無知覺,理也不理,仍繼續對我說着,“朝綱,江山,社稷……君國的一切,都注定要你來承繼!”
“君凰,你身體裏既然流着鳳血,便難逃此命。”
“君國今日一樁接一樁的災事,便是對你父君叛逆篡位最好的報應!君凰,你遲遲地不肯還朝,又要再等到何日?!”
血湧得更加厲害起來,我越看越是觸目驚心,上前推了推她,想提醒她,可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被她一把給扣住了腕子。
鮮血噴湧而出,她幾乎是目眦欲裂地朝我說着,“我害你?我是你的母君,豈有害你之理?你瞧瞧我,君凰,你瞧瞧我此刻的樣子!”
“鳳血成人,亦能毀人,它既然選定了你,你就無從躲避!”
“君凰……”她滿臉是血,死拉着我,嘴裏說出的不再像是正常話語,反倒像是咒語,她喃喃地說,“君凰,君凰,你若蹈我覆轍,你若無視朝綱,你的明日,便是我的今日!”
她的話聲聲入耳,我卻像是沒有聽清,她的血湧得好厲害,她的樣子好猙獰,她将尖利的指甲摳進我手背那一霎,我再也承受不住,臉色慘白地将她甩開,踉踉跄跄地從廂房之中奔出。
她瘋了,她瘋了……她是個瘋子!
我狂奔而出,一路撞倒了花瓶,撞倒了小尼,撞倒了花花草草無數株,直到最後,我奔到了寺廟外的一處斷崖那裏。
懸崖峭壁,陰森冷鸷,我望着四周陌生的景色,腦中回蕩着她字字誅心的話語,終于緩緩地,緩緩地,滑坐在地。
天成元年秋,十月,我進入君國國境的當日,君國前任女帝君潋,薨逝。
【094】進宮行刺
事實擺在眼前,我逃無可逃。藺畋罅曉
向我通知完君潋的死訊,卿安索性将話說得更直白了些,“女帝她擄你前來,不見得全是要利用你來奪權,她的那副死狀,你也見了,君國哪一任女帝負了社稷,都會遭此天譴的。”
我想說我不信,可她明明就死在我的面前;
我想說這關我何事,皇位明明是在她手裏弄丢掉的,就聽卿安淡淡地說了句。
“你需要把它給搶回來。嵘”
卿安長了一雙狐貍眼,也有着一顆玲珑至極的心,他永遠都知道什麽是我的軟肋,“你想嫁給連皇不是麽?若沒了命,你想同他冥婚不成?”
這話頓時讓我陷入了沉默之中。
卿安懂得察言觀色,更懂得煽風點火,他凝着我,看了好一陣子,忽地輕笑着道,“連皇乃一國之君,屈尊娶你一屆孤女,你就不想與他更相配些?铗”
我默然不語。
他微笑着道,“奪回帝位,兩國聯姻,便是送他最好的回禮。”
我掀睫看他。
他笑,“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我沉默了好久,好久,終于擡起臉來,望着卿安,吐出一個“好”字。
我住進了初到君國那日借以更衣沐浴的宅子裏。
我開始日日身着玄衣。
一來,這是君國最最推崇的顏色,二來……也算是為那暴死的女人披戴孝衣。
坦白而言,我對女帝君潋并沒有太多感情,畢竟,打從兩歲那年被高燒燒壞了記憶,這真的算是我們的人生初見了。
可是,再怎麽說,是她将我帶到了這個人世。
——哪怕這個人世給予我的,更多的是劫難,是痛苦,我也該心存感激。
女帝君潋的死,和我的陡然歸國,令卿安着實忙碌得很,他白日裏依舊要虛與委蛇地上朝議事,到了晚間,卻是帶着我進入一間密室,端坐正位之上,接受一個又一個黑衣之人的叩頭見禮。
黑衣人有很多,烏壓壓的,他們來自君國上下的各個城市,更有着互相迥異的不同身份。唯一的相同之處,是他們都有着想要複國的灼熱眼神。
他們是女帝的死忠。
卻又只是在盲目地擁戴着女帝執政的制度,而不屬于任何一個女帝。
卿安在我耳畔低低提醒,“他們是刀,能用來殺人,自然也能傷到自己。”
我明白。
一個個人朝我磕了頭,一個個人用激動難抑的語調喚我皇女,他們聚集在密室之中,那灼熱而又迫不及待的複國眼神,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面色蒼白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女帝君潋說的那一句話,她說,這是我的責任。
我躲不開的。
我讓卿安帶我在國都萦城裏走走,他卻把我帶到了京郊一處偏僻的村子。
我愣了愣,就見卿安一臉了然地邪邪笑着,“你想要了解民生民情,自然不能在京城裏頭看啊。”
我撩他一眼,說他是狐貍,他還真的精明一如狐貍。
在萦城的城郊,我見到了君國子民的生存境遇——連月幹旱,河渠枯竭,田野龜裂,人和牲口的飲用水源都難以保證,更不要說是對莊稼的灌溉了。
沒有收成,自然是流民遍野。
一路走來,所有村子裏都是餓殍遍地,蠅蟲漫天,我甚至親眼見到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趴在地上,成群的烏鴉桀桀叫着,直直朝他俯沖過來,它們将他的背啄得一片狼藉,直湧鮮血。
我當時便慘白了臉,伸手扯扯卿安袖子,示意他上前救他,他嘆了聲,飛躍而起将烏鴉趕走,順手将孩子抱了過來,嘴裏卻是朝我說着。
“我救的了一個,卻救不了整個君國。”
我無暇理他,只顧扶牆幹嘔着。
卿安放下孩子,從懷裏摸出些碎銀子來,遞到孩子手裏,他拍拍他的背,“去吧。”
孩子木木然,似乎不覺得疼,也不覺得自己被人救了,他轉身就要離開。
“慢,慢着……”我嘔得臉色雪白,擡手扯住了孩子樹枝般幹瘦的手,低低咳着,“我,我要帶他回家。”
卿安皺起秀眉,不甚贊同地望着我。
我很執着,“至少,我想救一救他。”
他眸色略動,緊盯着我,終是低低嘆了一聲,從我手中将那孩子扯過,他一手拎着。
“走吧。”
那個孩子在我的宅子裏面住了下來,傷勢有醫者精心照看着。
這夜夜裏,我站在廊下發呆,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我沒回頭,而是挑了挑唇角,喃喃地說,“你怪我多管閑事,把孩子帶回來麽?”
身後那人腳步頓住,沒有說話。
我便低低地苦笑起來了,“我想救他,我自然是想要救他。”
“兩歲那年,我被人丢棄,茫茫一片雪原之上,我和他一樣,一樣是坐等被畜生吃掉的。”
身後那人低吟一聲,擺明是很驚詫。
我翹起唇,唇畔笑意的弧度卻在漸漸變弱,變弱,直到一絲也無了。
我閉了閉眼,喃喃地說,“什麽家國,天下,社稷,蒼生……我統統都不懂的。”
“可我知道,我知道的……若是一個孩子寧肯被畜生吃都不肯反抗……”
“他一定是絕望到底了的。”
我身後那人沉默,久久的,久久的,沉默。
我擡手撫了撫袖子,下颌卻微微揚起,仰視着漆黑如墨的夜空。
我盯着夜空看了好久,好久,突然喃喃地喚了一聲,“卿安。”
他終于在我身後應了一聲。
我說,“幫我把君國摧毀掉吧。”
我開始變得很忙,很忙。
每日裏,有雪片一般的信箋湧進我的府邸,而信箋上的內容無一不是用暗語寫就的君國各地的慘狀。
這個州境已經幹旱十個月了……
那個州境官吏殘虐無情,草菅人命……
所謂的天災,其實統統都是因如今坐在龍椅之上的那人而起的人禍。
我很詫異地問過卿安,“君國亂成這般模樣,怎的無人揭竿起義?”
話本小說裏不是沒有講過農民起義推翻王朝統治的故事的。他們既然已經被逼到了這個地步,為何寧肯等死都不肯起來反抗呢?
卿安停了停手裏正看着的公文,擡頭看我,他笑得很是蕭索,“反抗如何?不反抗又能如何?”
“初代女皇以心口血立下毒誓,這世間但凡有毀她君家江山之人,一律不得好死!既然終歸是死,何必要費那起義的力氣?君凰,你忘了君潋女帝的死狀嗎?”
我沒忘。但我依舊為這荒謬而又惡毒的詛咒感到詫異。
——君家的嫡親子女就一定好嗎?
其他人就一定不能坐這江山嗎?
有人奪權為何不去懲罰那奪權一人,卻要用百姓的性命來呼應那可怕的谶言?
初代女皇同樣是個瘋子!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我知道,她這麽霸道地将皇位禁锢在君家子嗣身上是不對的!”我眼眸灼灼地望着卿安,帶了幾分嘲笑地問,“若是君家子嗣不肯繼承皇位呢?也要被她的毒誓所殺?好一個開天辟地的君國初代女皇,她究竟問了幾個人的想法就敢立下這樣惡毒的誓!”
我的情緒激動,和咄咄逼人的言辭,令卿安着實怔了一怔,他定定将我望了好半晌,終于恢複平靜,鎮定地說,“鳳血奇異,更何況是初代女皇的?她能同天地達成契約,自該是非我等凡人所能比拟。”
“沒有人想要同她比!”玄衣長袖,我冷冷地拍案而起,“我要将這君國覆了,不是為她,更不是為這惡毒的詛咒,我只為那絕望到連哭都哭不出的無數孩子!”
燭光之下,卿安擡臉看我,他那張俊美輕佻的臉上漸漸現出幾分不加掩飾的贊賞之意,“你長大了。”
我冷冷伫立。
他輕笑着遞過手來,将我的手握在寬大的掌心裏,“所以呢,君凰。你要如何做呢?”
我冷冷地掙回手來,冷冷地嗤,“你要我發動萬民血屠皇宮?卿安,我深知活着有多不容易,自然不會輕賤人命。”
他狹長眼眸閃了一閃,“你要獨自進宮行刺?”
是。了結了那個罪魁禍首的男人,這君國,這黎民,這所有因人禍和詛咒而起的災難,都會戛然而止。
他是我的父親,可,這是他應得的!
【095】面具師父
心意已定,我讓卿安停止手中一切為逼宮而做的準備活動,開始了魔鬼式的武藝練習。藺畋罅曉
在我的堅持之下,卿安為我找來了許多武藝高超的人,他們分別教我襲擊、抵禦、逃匿,乃至是用毒。
我知道他們是要把我培養成一個頂級的殺手,這樣才能夠進宮行刺。
日子過得很慢,尤其是分秒不辍地在練武的境遇之下。
很辛苦嵘。
一個個師父教導下來,我瘦了整整一圈兒,日日手中不是刀劍便是繩索,更有可能是稍有不慎就會将我自己送到西天去的劇毒。
我累得幾乎形銷骨立。
更悲劇的是,訓練是封閉式的,有時候是在少有人煙的密林,有時候是在懸崖峭壁的高山,甚至,還有在睜眼不得見人的漆黑山洞裏…铗…
我越來越瘦,臉色也被曬得不再如往日般細膩白皙,卻再也不曾暈倒過一次。
所謂強身,原來真的能夠健體。
也正是因為這般高強度的練習和忙碌,我終于從被迫離開連國的郁悶之中抽身出來,變得頗有幾分随遇而安的高興。
反正我是一定要回到連國去的,與其日日垂頭喪氣,還不如高興一些,努力讓自己活得惬意。
連夜一定會派人找我,也一定會發現我被困在這裏。
我知道他擔心我,所以也就一點都不擔心他了。
這個道理很怪對麽?
可我覺得很有道理。
他找不到我,絕對不會放棄,他見到我之前,絕對不會讓自己有事。
你看,我就說我很講道理的了。
練武中途,卿安曾經來看過我一次,拎了許多好吃的,恰值休息的我完全不顧形象,徑直就直撲他手中剛剛拿出的小油雞。
我幾乎一個人吃了整整一只……
卿安目瞪口呆,那雙狐貍眼裏全是不能接受的震驚和詫異,他伸過手來,摟了摟我的腰,嘴裏啧啧有聲。
“君凰啊君凰,早晚有一天你得胖死!”
也不知道是從何時起,他開始叫我君凰了,還不時會對我動手動腳的。
我面上淡淡,不以為意,擡手拍掉他吃我豆腐的手掌,依舊啃雞腿啃得津津有味。
下午還要跟師父學劍術,不吃飽我哪裏會有力氣?
我啃着,卿安垂眼,看了看我滿是傷口的手,又看了看我被曬得變成蜜色的脖子,他唇角笑意徐徐斂去了些,低低地嘆,“你根本無須如此辛苦……”
我知道他又要來游說我帶兵殺入皇宮,于是皺了皺眉,朝他義正詞嚴地瞪了回去,“不是說好了麽?我負責習武行刺,你負責赈濟災民,你忘了我們兩個打的賭?”
他搖搖頭,“忘是沒忘,只是,我覺得你一定會輸。”
“為甚?”我很不服氣。
他擡眼深深看我,眸中依稀有幾分掩飾不住的擔憂之意,微微抿了抿唇,他一字一頓,“當今皇帝武藝很高,且從不許陌生的人近身,你真當進宮行刺那麽容易?”
我撇了撇嘴。
順手丢掉小油雞的骨頭,我舔了舔手指,嘴裏不以為意地說道,“他厲害我比他學得再厲害些,不就夠了?我說卿家狐貍,一月之期遠遠沒到,我們還在打賭期間,你為何總是洩我的氣?!”
卿安被我幼稚的舔手指動作弄得失笑,擡手将我的手指一把拽出,他一臉的鄙視和嫌棄,“髒不髒啊?”
“不髒,不髒。”我眼珠一轉,沾了油腥的手指猛地往他胸前一拍,印出了一個油乎乎的爪印。
我捧腹大笑,卻苦了素來有潔癖的卿安。
他的兩道濃眉幾乎擰成川字,緩緩擡頭,瞪我,他擡手便狠狠在我額頭正中彈了一個爆栗。
我撫額呼痛,嘴裏不依不饒地叫着,“誰讓你先多嘴的?看,看我學好武藝不欺負死你!”
今時今日,我打他不過,也只能先放放狠話,過過嘴瘾了。
卿安正要反駁,卻忽地想到了什麽似的,狐貍眼眼波一轉,他暧昧地笑,“欺負?好,我等着被你欺負至死……”
這人有受虐傾向?我沒猶豫,抄起剛才沒扔太遠的雞骨頭就朝他丢了過去。
卿安又是一陣皺眉,他咬牙看着自己油跡淋漓的玄色衣袍,終于被我氣得崩潰離去。
我笑得不可抑制,轉過頭,看到了一襲玄衣。
修身玉立,帶着面具,也不知這位今日才來的師父在那裏站多久了。
我像是川劇變臉似的火速剎住了笑,還繃着臉,老老實實地走了過去。
我低下頭,恭敬地喚,“師父。”
他定定看我,許久無聲,隔了好一陣子,突然拂袖而去。
我愕然站在當地。
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遠,我突然回過神來,心下雖然不明白究竟哪裏得罪他了,卻也不敢多做停留,忙不疊地追了上去。
下午練劍,我覺得這位黑衣師父對我很有意見。
明明是他告訴我的口訣和動作,可我乖乖地做出來了,他卻要雞蛋裏頭挑骨頭地将我訓上一訓。
他遮着臉,我看不到他長什麽模樣,卻隐隐覺得那雙墨色眼眸有幾分熟悉,而且他同樣聲音古怪,我沒來由地便想起了在連國和天隐對峙的那次。
想到了蕭祐,我忍不住地便心神恍惚了些,他在隐門,在做他尊貴無匹的天隐,怎麽可能會來到君國,還恰好巧到做我的師父?
還有,他中了我銀針上的毒,也不知道好沒好呢……
心中有事,我有些怔忡,雖然覺得委屈,卻也沒有朝他抗議。
可他卻不知收斂,甚至還變本加厲。
又是一個刁鑽的動作,他非讓我邊完成動作邊淩空飛起。
這根本就不可能!先不說劍氣需要靠內力支撐,如果飛那麽高我會內力不濟了,就只說我這是要進宮去殺人的,能夠準确淩厲地襲擊就好,何必要飛那麽高去?
“我飛不起來。”我握着劍,悶悶地抗議。
他望着我,面具覆臉,黑眸如墨,冷冷地說,“不試試怎麽知道飛不起?”
我想說不用試,就我這三腳貓的工夫根本就不可能兩樣事情兼顧之,我能兼顧的唯有隐門洞府裏頭拼上小命襲擊天隐的那一次。
可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黑衣師父就朝我攻擊了過來,周遭是竹林,滿眼青翠,他那一身玄衣處在其中就格外的顯眼,我只覺像是一條黑龍朝我撲了過來,動作又狠又厲。
這師父可真是壞脾氣!
我邊詫邊退,心下惱怒得很,忍不住便罵了一句,“你有病啊?!”
他冷冷一哼,攻勢更加淩厲。
就這麽的,原本是一場好好兒的習武教育,硬生生被他弄成了兩個人的殊死搏鬥,我搏不過他,最後被他以劍尖指着喉嚨,壓在身子底下。
他那雙黑眸灼灼一如潑墨,冷冷凝視着我,“你服不服?”
我愣了愣。這話實在是問得沒有緣由,我何時說過我不服他?
“服,服!”眼看他眯了眯眼,似乎又想訓我,我眼疾手快地趕緊握住他的劍柄,狗腿地道,“君凰一直都非常得服!”
他黑眸依舊是眯了一眯,“那你可願聽我訓斥?”
願你妹的!
他手腕一轉,劍鋒逼近,劍氣灼得我眼睛一疼,我幾乎要哭了,“願!願!您想訓就訓想打就打,誰讓您是我師父?”
他哼了一聲,冷冷地斥,“以後不得與人拉拉扯扯,過分親昵!”
……咦?
我皺眉茫然看他,不懂他這句何意,他卻是已然從我身上躍起,轉身走了。
我茫然地在地上撓了會兒頭,依舊不得其解,只好拍拍屁股從地上站起。
我剛站起,一道淩厲劍鋒朝我腰側襲來,我眼皮直跳地想要閃避,還沒來得及閃,腰間就是一冷。
完了完了一定是流血了啊!我擰眉要哭,低下頭就看到自己腰側完好無損,只那片衣襟被狠狠削了下去。
我石化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石化地擡起臉看向那抹漸行漸遠的玄衣,再石化地擡手捂住我露出大片雪白亵衣的腰部,終于神智回轉,拔腳開始往回狂奔。
天,天,天,天下間竟然有訓徒兒時撕徒兒衣服的師父?!
他,他,他,***他也是個瘋子!
【096】天玑門主
我這一夢就直接夢到了早上去。藺畋罅曉
下午是學劍術,上午是學躲避,教我躲避之法的師父不是下午那個戴面具的,而且他教的是怎麽躲開別人攻擊,而不是他要對我進行攻擊,我很放心,吃了早點便蹦蹦跳跳地到荒無人煙的練習場地。
剛一跑到,我就看到了一襲黑衣。
玄衣如墨,金色面具,那個昨日對我做出古怪舉動的劍術師父,正正立在場地之中。
我只覺當頭一道雷劈。
二人對面而視,我心下實在憋悶得很,面上卻是極力盈出盡可能誠懇體貼的笑來,我委婉而又不失禮儀地問道,“師父您是不是來早了些?”
玄衣師父不應聲,面具覆臉,他冷冷地看着我,就像是我剛才問的那句等同于空氣。
我握了握拳,很不甘心,于是決定将提醒變得直白一些。
我說,“是這樣的師父,我這兩日來日日上午,都是在學習躲避……”
偷眼看他,他還是不動,也不語,一副想要從我身上盯出一個洞來的樣子。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看的。
低頭自我檢視,玄色衣裙,莊嚴華麗,卿安這人雖惡趣味了些,為我準備的衣服卻都是上好的款式和料子。
見自己的妝扮并無差池,我愕然擡眼看他,就見他眼眸一轉,瞥向我的腰側,眼神仿佛若有所思。
我眉毛一皺,忍不住捂住腰往後退了幾步。
“你要作甚?!”我的嗓音驚恐而且戒備。
他沒動,伫立原地,似乎訝異于我怎麽反應這般巨大,擡眼睨我,嘴唇一抿,逸出冷冷一嗤。
我有些尴尬,自覺是小人之心了,卻也沒臺階可下,于是擡手摸了摸鼻子。
他看了一眼我被層層紗布纏滿的手,眸色一動,卻也沒有多說,轉身便走,“我來教你躲避。”
我推卻,“不用,不用了您——”
話沒說完,他一個冷厲眼風掃了過來,我拔腿立馬跟了上去,“君凰十分感激!”
一國皇女做到我這種地步,也真是……可歌可泣,他***。
【097】愛恨交加
是一上午我都跟着這麽個古怪的天玑門主進行躲避練習。藺畋罅曉
他教的方法與先前那個師父不甚相同,卻似乎更加有效,一上午的工夫,除了最開始時我曾被他手中射出的石子打到,到了後來,運用他教給我的方法,我身姿靈巧得很,謹記時時處處巧妙借力,依照這種方法,不僅可以幹脆利落地在林中穿梭,且次次都躲開了他的石子。
——真可謂是人在花叢過啊,片葉不沾身。
(然澈:……這話真特麽不是這麽用的……)
我覺得自己十分優秀,于是心情頗好,休息時忍不住從懷中掏出自己珍視得很的一包點心,分享給坐在我身邊幾步開外的天玑門主吃崴。
可天玑門主似乎并不怎麽領會我的好心好意,他低頭看了看我掌心其貌不揚的點心,怔怔地問。
“你幾時喜歡吃這種東西?”
我累得頭暈眼花,只顧擦汗,哪裏聽清他問了什麽問題。隐約聽到三個字——“喜歡吃”,我大致猜出他的問題,于是皺眉苦兮兮地哼道孤。
“我才不喜歡吃。”
他愣。
面具後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我,眼神卻哀憫得很,活像是在看一只白癡。
我搖頭嘆了口氣,朝他解釋了句,“身在異國,總要有些東西來懷念故國不是?這個點心攤子的老板啊,是從我們連國搬過來的。”
天玑門主沉默不語,漆黑的眸子卻灼灼地凝視着我的臉孔,他的眼神之中,是層層疊疊的深意。
他默了片刻,忽然出聲,“你不是君國的皇女麽?這裏怎會是異國之地。”
我愣了愣,他知道我的身份?
轉念一想,唔,卿安既然敢放心請這麽個不以正臉示人的主兒,自然就敢将我的身份交托出去。
我擡手揉了揉臉,淡淡地笑,“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他看着我,看了好久,就在我以為他會再次猝不及防地出聲詢問之時,他卻什麽都沒有問,而是伸出了手,從我掌心拿走了一塊點心。
他将點心放在唇邊,咬了一口,低低出聲說了句什麽,語速太快,聲音太輕,我根本就沒有聽清。
我探頭要問,他已站起身來,玄衣如墨,英挺似玉。
他淡淡說,“躲避練習成效不錯,我帶你去休息。”
他将我帶到了一條清澈的小溪前面,一條碧色石橋宛若彩虹,劃過了小溪的上空,溪水清澈見底,甚至能一目了然地看到裏面的游魚。
我張嘴驚嘆,這,這真是人間仙境啊喵了個咪!
我眉開眼笑,見到水像是見到了魚兒的貓,拔腿就要奔下水去。
卻被身旁之人一把揪住,他手腕稍一使力,便拎着我一同上了那條石橋。
他将我摁坐下去,“你老實坐着。”
我擡起頭,愣愣的,“你要作甚?”
抓魚。
他起身躍入河內,用實際行動回答了我的問題。
有好玩的事情讓我坐着幹等,這怎麽可能?
趁他不備,我幾次三番偷偷下水,可腳尖剛剛挨到水面,就被他回頭怒瞪,我一激靈趕緊縮回了腳去。
——這厮身上像是裝着專門感應我的秘器。
百無聊賴,下水不得下水,抓魚不得抓魚,我坐在石橋上面,先開始還是懶洋洋地擡頭望天,望到後來,倦意襲來,不知何時就昏昏沉沉地倒地睡了過去。
睡到迷迷糊糊時候,感覺有人推我,那人柔聲喚着,“好風雅,起來吃魚。”
我愣愣的,只覺鼻端嗅到了一股香氣,茫茫然睜開眼來,就見天玑門主正端坐在我身旁地上,手裏正撥弄着用樹枝串了起來被火炙烤着的魚。
我揉了揉眼,爬起身,愣愣問他,“你方才喚我什麽?”
他手上動作幾難察覺地頓了一頓,轉瞬恢複自然,雲淡風輕,“我并無喚你。”
“明明有的。”我雖迷糊,卻很是篤定,“我聽到你說話了的。”
他撩我一眼,眼神卻比我還要堅定,“你方才睡着,怕是産生了幻聽。”
我愣了愣,“幻聽?”
他将魚遞了過來,沉聲道,“趁熱吃。”
我怔怔接過魚來,咬了一口,好香,撲面而來的那股子熱氣裏我莫名其妙就紅了眼,喃喃地說。
“那家夥也喜歡吃魚……”
玄衣男人轉臉看我,卻沒出聲,他眼神寂寂。
我垂着眼皮,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