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06】(23)
嘴角,只覺胸口那塊空蕩蕩的地方被什麽東西填充了進來,我閉了閉眼,緩緩地順着門框滑坐了下去。我再醒來,是被噩夢驚醒。夢裏,連夜渾身是血,俊臉慘白,他鳳眼哀戚地将我定定看着,看了好久,一言不發地便轉身離開。
我不想他走,自然起身便追,誰料堪堪邁了一步,竟是失足掉下了深淵……
身子一動,我閉着眼,擡手便是狠狠一抓,不防竟抓到了一樣東西,我掀開眼,看到了一張俊美慘白的臉。
四目相對,怔了須臾,眼淚滾滾地湧了下來,我死死握住他的手掌,怕弄疼他,卻又不舍得松開。
我瞪大了眼,唇齒哆嗦着道,“你,你作何起來?”
他渾身是傷,又失血極多,修長手掌僵硬而又冰涼,我起身欲扶他再去躺着,卻被他驀然欺過身來,摟住了肩。
他真的是力氣耗盡,連擁抱都空泛得像不存在……
我渾身僵硬,不敢亂動,生怕碰到了他的傷口。可他的身子好冰,好冷,像是在朝外散發着寒氣,随時都可能飄散在我懷中。
我正掙紮着要不要回抱住他,他已偏了偏臉,冰冷的唇銜住了我的耳垂,喑啞的,疲憊的,喘着氣兒喃喃的道。
“真好,真好……你還在……”
他說得氣若游絲,我聽得淚流滿面。
那一日,連夜虛弱不堪地擁抱着我,任誰勸都不肯松開。
莫老頭兒過來勸他吃藥,他偎在我頸間不肯動彈,初一蹑手蹑腳地探到我身後去看了看,這才發現,他竟然倚在我的頸後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明明是那麽不舒服的情境之下,他卻睡得恬靜而又安然。
那副架勢,竟然像是許久都不曾安睡過,終于偷得這浮生半日之閑。
我動了動,想把他挪到軟榻上面,讓他睡得舒服一點,他卻眉尖狠狠一皺,睡夢中驀然扣緊了我的手指,口中下意識地喚。
“風雅!”
那副姿态,竟像是生怕我會離開。
眼看他動一動便傷口撕裂,又有鮮血滲了出來,卻死活抱緊着我不肯松開,我只覺甜蜜而又心酸。
一連幾日,連夜寸步不肯離開我的身邊,水由我喂,飯由我喂,藥自然也由我喂,他昏迷時摟着我沉沉地睡,醒了便迷戀而又哀戚地看我的臉。
他近乎孩子氣卻又充滿了矛盾的舉措,令我愈發的不安。
一日,趁他剛喝了被我稍動手腳的藥,迷迷糊糊地将要入睡,我摟着他試探地問,“夜夜,我是誰?”
他撩了撩眼皮,喃喃地道,“風雅……”
“你為何纏着我睡?”
“我喜歡……”
“喜歡誰?”
“你。”
藥性起效了沒?我抿了抿唇,一時之間不能确定他究竟是清醒,還是迷醉,于是決定将問題加難。
“你可是想娶顧歡?”
“不想……”他埋頭在我頸間蹭了一蹭,嘟哝,“她好讨厭。”
“她果真廢了你的武功?”
“嗯……”
“怎麽又找了回來?”
“解藥,天玑門……”他開始眼皮泛沉,“她喂我吃藥……哼。”
我理了一理,大致明白:顧歡不是廢了他的筋脈,也不是毀了他的修為,而是給他喂了藥吃。難怪能再找回來。
眼看他阖眼要睡,最要緊的卻還沒有問,我擡手撫了撫他的俊臉,輕聲誘哄,“最後一問,好夜夜,問完再睡?”
他咕哝着嗯。
我忙出聲,“顧歡喂你吃了絕情散?”
他不耐地在我頸間磨蹭,喃喃,“不曾……”
我渾身一繃。
“那,”我睫毛狠顫,聲音更是幾近顫抖,“那你因何不肯同我相認?”
他終于如願以償地将臉埋進了我的衣領裏面,唇瓣蹭着我的鎖骨,無意識地親吻,他邊吻邊喃喃低聲。
“因為她……告訴我一個秘密……”
果然!
我禁不住渾身僵硬,嘴唇哆嗦着追問,“什,什麽秘密?”
他似是想了一想,磨蹭親吻的動作頓了一頓,擡手摟緊我的腰身,他氣悶低哼,“她說……全天下的男人都碰得你……唯,唯有我不能碰……”
我腦子一懵。
這話什麽意思?我聽不懂。垂眼再看連夜,我脫口而出,“為甚?”
他卻是已然鳳眼沉寂,修長大手攬着我的腰肢,清俊臉孔偎在我的懷裏,安然入睡。
一夜無眠,第二日一早,我頂着一張蒼白慘淡的臉走出竹屋,莫老頭兒在我身後殷殷地道,“你真要撇下師兄?”
“不是撇下。”我第三次對他解釋,“他吃了藥,至少能昏睡一陣,我出谷一趟,見個人便即刻回來。”
“你要見誰?”
顧歡。
連國雖遠,京城雖大,我必然能找到她。
為何全天下的男人都能碰我,連夜偏偏不能?我倒是要親口問上一問。
出了山谷,回望一眼,我暗暗攥了攥自己的掌心。那裏一片汗濕。
一男一女,兩情相悅,卻為何唯他不能碰我?除非……
我倉皇閉上眼睛,擡手撫了撫心口,那裏很亂,很亂,莫名的慌亂不安。
【118】強暴未遂
我早該想到,會在半路遇到卿安。孽訫钺曉
他是陰魂,纏我不散。
如莫老神醫所說,連夜重傷失血,卿安必也傷得不輕……
他說得對。
再見面時,是在君國邊境的一個小鎮,我易了男裝,匆匆趕路,原本想要晝夜兼程,奈何心中記挂着莫老頭兒的囑咐,我顧忌自己的肚子,不得不按時停下來吃飯崴。
日落日分,客棧門前,店小二堪堪将我的馬拴好,我正跟着他朝店內走,猛一擡眼,便看到了正倚門而立的那襲玄色衣衫。
卿安臉孔很白,幾乎沒有半分血色,他玉身而立,正冷冰冰地凝視着我的臉。
我心頭一個咯噔,下意識地就要回身,只一轉臉,便看到了眼前伫立着的祁遇,和另外幾個黑衣壯男孤。
逃無可逃,也便沒有必要再逃,我冷笑一聲,擡腳率先進了客棧。
同桌而坐,我視卿安如同無物,慢吞吞地吃着幾樣家常小菜,快吃飽時,手掌下意識地去摸店家溫好了的清酒,卻在斟酒之時驀然想到了什麽,怏怏将酒壺放了下來。
以茶代酒,抿了幾口,也算吃飽喝足,我信手拎起一旁放着的包袱,走向二樓已經開好的房間。
剛要關門,一只蒼白修長的手伸了進來,門口那人冷冷地喚。
“君凰。”
我冷笑一聲,轉了身随手将包袱丢在桌上,身後那人已然推門而入,嗓音虛弱。
“随我回萦城。”
我自顧自地落了座,轉眼看他,冷冷地道,“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
他眉峰一凝,走了過來,俊臉沉得像玄鐵一般,“無非是将你打暈擄走,你當我不敢?”
我擡手撫了撫自己的小腹,冷冷一笑,“擄我回去?回去作甚?同你相看兩生厭?”
他緊緊皺眉,“國不可一日無君。”
“喲!”我盯着他,突然就嬌媚無比地笑了起來。
“說得倒是冠冕堂皇……”我眸色冰冷,卻媚笑着掩唇打趣他道,“別是卿皇夫獨守閨房,寂寞難耐,巴不得為妻的趕緊回去,好生關懷?”
他薄唇緊抿,莫名的眸色一黯,不等他再說話,我已斂了媚笑冷冷地站了起來。
“卿安,與其有這時間耗在這兒等我,倒不如回君國去鞏固你的政權。我不會随你走的,我還有事要辦。”
他沒說話,也在原地站着未動,顯然是不準備離開。
我笑吟吟地轉過身來,調皮地朝他吐了吐我的舌尖,“世人都知藥王谷盛産良藥,可知裏面也盛産奇毒?你莫惹我,惹到我,我舌下的那些個毒……怕是不會再這麽乖。”
他身子一震,本就慘白的臉登時愈發難看,“你——”
“我不會亂來。”擡手推他的身子,我涼涼道,“夜深了,請皇夫回自己的房間。”
卿安走後,我喚了小二搬來一大桶熱水,草草沐浴一遍,将房門仔細插好,這才上了床閉上了眼。
連日奔波,終歸疲倦,我撫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漸漸睡着,卻被嘴唇上那股奇怪的酸澀之感逼得再度醒了過來。
甫一睜眼,便看到了卿安那張蒼白的臉。
他伏在我的身上,指尖正在我嘴巴裏面肆虐,另一只手的拇指食指則撐着我的兩腮,迫得我既發不出聲,又無法閉合起來。
我欲動腿,雙腿被他緊緊壓住,我要擡手,身上登時被狠狠一點,雙手雙腳同時便癱軟了下來。
他狹長眸中盡是冷意,額頭卻滿是汗滴,也不知是緊張還是辛苦,他緊蹙着眉,指尖微顫地将我舌下藏着的毒一點一點取了出來……
毒藥取盡,他渾身一松,癱軟了似的朝我壓了過來。
我被他颀長的身軀壓得險些流淚,“你,你給我滾開!”
卻被他驀地攫住了下颌,又恨又兇地便親了上來。
電光火石,親密相觸,他銜着我的唇又啃又咬,那副架勢,竟像是恨不得将我吞吃下腹。我動彈不得,唯有嘶喊,可滿客棧的人像是統統死了,聾了,直到我嗓子嘶啞,也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察看。
而卿安下腹那樣火熱硬挺的物事,卻是已然蓄勢待發,像是随時都有可能沖進我的身子裏來。
我又怒又怕,沙啞着喉嚨,狠狠怒瞪着他的臉,“你,你別亂來!”
他眸色沉沉,滿是情欲,俯低吻了吻我的唇角,低低地嘆。
“君凰,我很想你……”
這話聽得我如遭雷劈,瞬間更加緊繃了起來。他擡手撫摸我的身子,似安撫,又似誘哄,喃喃地道,“把腿打開,乖,你這樣,我會弄疼你的……”
我只覺渾身冷戰。
他卻是手指娴熟,挑開我的腰帶,溫熱指尖徑直朝我小腹下面那處幽谷滑去,我憤恨而又羞窘,腦中頓時一白,張口便喊,“連夜!連夜!快來殺了卿——”
話未喊完,他突地手指一頓,霍然擡眼,眼神陰駭。
“你還未對他死心?”
我的穴道不知何時自行解開,顫抖着直往床榻深處鑽,卻被他一把揪住了腳踝。
“你惦念他?”
他劈手将我甩在床上,跨腿壓了上來,與此同時,手上狠狠剝着我的衣服,又恨又怒,“好,好,我倒是要看看,你待會兒可怎麽惦念!”
“呲啦”一聲,一身嶄新男裝在他手下化成了碎片。
我不着寸縷,又冷又駭,滿心驚惶地往後躲避,被他再扯過來,我歇斯底裏地罵他求他,卻全無用處,他修長的手指已狠狠刺了進來!
我渾身繃緊,只覺羞憤欲死,他卻是似極滿足,忍不住閉眼低吟了出來。
手指徐徐抽動,幹澀,緊窒,滾滾熱淚從眼眶裏滑出,被他悉數吻去,他誘哄着道,“君凰,乖……你放松一點……”
他欲再度推進,我生生将下唇咬出了血來,猛一擡眼,拼了全身的力氣狠狠一推,他不防備,趔趄着被我推下了床來。
轟然落地,他狹長眸子狠狠一眯,我已抄起了枕下的劍,不顧自己春光大洩,對着他的胸口便是用力刺來。
“且慢——”卻不料,竟被兩只瑩潤的手指,挾住了劍尖。
我愕然擡臉,看到了一張美豔如狐的側臉。
輪椅之上,妖媚無雙的男人先是定定将伏在地上臉孔煞白的卿安看了一眼,繼而擡眸看我,輕笑款款。
他邪魅勾唇,言笑晏晏,“凰兒,許久未見。”
我不明白為什麽會在這個偏僻的小鎮見到眼前這個魅惑人心的男人,他分明已經被我囚禁了起來。
直到……
我看到了顧歡。
她一襲水嫩粉衣,外罩同色的單薄披風,袅袅婷婷地從門外走了進來,一時之間,這簡陋的客棧房間頓時就蓬荜生輝了起來。
她面若春花,鮮嫩嬌豔,甫一進門,似嗔還怨地睨了我一眼,緊接着,弱柳扶風般地款款行至輪椅前面,朝着那人盈盈一拜。
“歡兒見過義父。”
我狠狠一呆。
卿安不知何時已從地上起身,他飛快抄起床榻上的薄被,不由分說地将我光裸的身子包住,下一刻,急若閃電地擁我入懷。
顧歡見狀先是一怔,繼而咯咯嬌笑了起來,“卿相何必如此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家君凰。”
說到那個“吃”字,她分明朝我下身掃了一掃,一臉的暧昧調侃,意味深長。
饒是我滿臉警惕,卻依舊禁不住紅了紅臉。
卿安摟緊了我,胸口緊繃,分明是劍拔弩張。他狠狠凝着顧歡的臉,冷冷地道,“你竟同君帝勾結了起來?”
君帝微微一笑,秀眉略挑。
顧歡則是嬌嗔地跺一跺腳,“勾結?怎說得這般難聽!歡兒……”她水波潋滟地瞄了君帝一眼,吃吃一笑,“歡兒一直都是君帝的人啊。”
我身子一繃。
卿安手臂一緊,箍緊了我的腰肢,他正待說話,我突然冷笑着從他的懷裏掙了出來。
他擰眉拉我,我利落地躲開,一臉的厭惡與痛恨,生怕再被他碰到。
他忍不住眸色一黯。
滿室都是敵人,我擁着薄被,裹緊了自己的身子,冰冷如刀的視線将三人掃視了一遍,最終,凝在那自始至終都翹着唇角的男人臉上。
我眼睛一眯,冷笑着道,“好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君帝和聖女駕臨此地,怕不只是為了看君凰的笑話吧?”
君帝微笑颔首,“自然。”
“你來作甚?”
顧歡嬌笑着插嘴,“女帝不正想知道那個秘密?我們來,為你解惑。”
【119】兄妹亂倫
解惑之前,我要先換身整齊的衣裳,君帝表示理解,微微笑着推動輪椅走了,卿安鷹隼一般狠厲的目光看了顧歡半晌,眼見顧歡不走,而我亦無驅趕之意,他冷哼一聲,終于甩袖離開。孽訫钺曉
房門關閉,我從包袱裏取出一件嶄新男衣,仔細穿在身上,身後,顧歡眼神如火,掩唇咯咯嬌笑,“女帝同卿相……啧啧,可真是火熱得很。”
她一直在打量那滿地的衣裳碎片。
我懶得同她解釋,伸手抄起床上的劍,冷冷地道,“走吧。”
她怔了怔崴。
似乎是見我并不買賬,她頗覺不甘,落後了兩步很快便追了上來,同我并肩,且行且嘆,“你竟敢一個人出外尋我?吶,不怕我捉住你威脅小夜?”
我霍地頓住了腳。
“你威脅他的還少?”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我眸光森寒,緊盯着她,一字一頓地道,“顧歡,你雖然美貌,雖會撒嬌,雖口口聲聲說着你是這世間最愛連夜的人,可,對于愛情,你做的事,未免太不上道。舉”
她愣了愣,我朝前走,只留下一聲冷笑。
再度見面,竟是在一艘奢華無比的畫舫上面,君帝端坐輪椅之中,正阖眼聽曲兒,一副信然悠哉的姿态。
我冷顏冷面在原地站定,身後顧歡嬌聲喚道,“義父……”
美豔如狐的男人掀開眼簾,撩我一眼,他展顏道。
“凰兒來了。”
我無心同他寒暄。
君帝擡手示意唱曲兒的散了,畫舫恢複安靜,他掀睫淡淡撩了顧歡一眼,顧歡會意,欠身一禮正要退下,忽地想到了什麽似的,頓了一頓,湊近我的耳邊。
“君凰,我雖不夠上道,但好歹……還未像你那般肮髒。”
說這句話時,她聲線沉沉,宛若谶言,聽得我莫名心中一撞。
我愕然看她,她吃吃一笑,轉身翩然離開。
那邊廂美豔如狐的男人已是柔聲喚我,“凰兒?來,過來爹爹這邊。”
我頓時凝了心神,拔腳朝他走去,驀然腳步一頓,冷冷地道。
“我從來沒有爹爹,君帝莫要亂喚。”
他噎了一噎,美眸之中卻劃過一絲趣味,輕叩輪椅玉輪笑道,“可是在怪我當年棄你于雪原之上?”
“你承認便好。”
“我有苦衷。”他凝眉憂傷。
我冷冷一笑,“我不想聽。”
時過境遷,經年之久,我當日有多麽可憐,你當日有多麽無情,沒必要再說與我聽。
他定定看了我半晌,忽地一笑,“好,那麽我不說便是。”
我倚着船舷冷冷站着,開門見山,“說好的你會為我解惑。”
“你有何惑須解?”
“顧歡。”我擰眉冷冷看他,一字一頓,“顧歡以莫須有的謊言诓騙連夜,讓他同我疏遠。”
美豔男人略略挑眉,神色淡淡,“你如何知那定是謊言?”
“想也會是!”我咬牙冷笑,“她愛連夜,愛到見不得他過得好。”
男人怔了一怔,繼而魅惑一笑,“凰兒倒是看得通透,只是……”他忽然似有若無地眯了眯眼,唇角盈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凰兒可曾想過,我當年為甚要擄走顧歡?”
我怔,不明白他因何同我提起此事,卻冷笑一聲答道,“因她命輪尊貴,對你謀逆篡位有利得很。”
他淡淡一笑,“還有呢?”
還有?
我擡眼冷冷地嘲,“莫不是你觊觎她的美貌?”
好一對兒“義父義女”,真讓我胃口倒盡!
他突然笑意加大,擡眼睨我一眼,明明含着嗔怪,襯着他那張臉,卻說不出的流光溢彩。他擡手撫了撫額,甚是無語地苦笑。
“在凰兒心中,爹……我便如此不堪?”
錯,你從未在我心中呆過。
他靜靜看我,手臂稍動,推着輪椅同樣來到了船舷,眺望遠山,他的眉宇間似籠了一層淡淡的煙,“我之所以會将她擄走,一來,自是為了她的命輪,二來,卻是因為……”
他轉眼望我,一字一頓,“她是我所喜歡的那個人,為我兒子遴選的佳偶人選。”
這話令我好久才聽明白,“你有兒子?”女帝君潋同他只生了一個女兒,那便是我,他……
他凝眸看我,“自然有的。”
我難以置信,“可——”
他不知何時已斂起了笑,面孔美豔而又莊嚴,他緊盯着我,一字一頓,“他生在連國,長在連國,龍章鳳姿,俊美無俦……你同他熟悉得很。”
我只覺渾身泛涼,莫名便有了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他抿唇道,“正是連皇。”
君帝接下來再說什麽,我統統全無反應,渾身又冷又僵,好似石塑一般。
他說,“齊妃在做齊妃之前,曾是江湖兒女,而我,是她青梅竹馬的師兄。”
“她歡喜我,我歡喜她,我與她曾約好過,待她十五歲那年,便求師父為我們主婚。卻不料,她竟成了皇帝看中的人。”
“一入宮門深似海,我曾提議要帶她私奔,卻不曾想,竟被師父抓到了現行。”
“師父震怒,派人連夜将她送至京城的同時,親手将我打得奄奄一息,逐出師門,并狠心丢到了荒山野嶺之中。”
“也正是那時……我遇到了你凱旋歸來的母君。”
“她成了連國貴妃,我做了君國皇夫,本該是此生再無關聯的兩個人,但,你該明白,我心有不甘,我恨。”
“連國先帝破她身子那夜,我伏在殿頂琉璃瓦上,只覺呼吸都要停滞。我恨不得沖下去殺了那個在她身上肆虐的人。”
“第二夜,我便潛入了元清宮中。點了她的穴道,做了相同的事,讓她成了我陸箋的人。”
“此後幾年,我們來往不斷,自然,是私底下中。”
“當今連皇出生那日,元清宮內宮女無數,侍衛重重,我不得進,直到夜半時分萬籁俱寂,我終于尋得機會到她榻邊,便被她緊緊地握住了手。”
“她将一個安靜沉睡的娃娃推到我的面前,巧笑倩兮,親口說,那是我的兒子。”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全無反應,只覺渾身冰涼,徹底沉浸在了鋪天蓋地的震驚之中。
陸箋擡眼撩我一下,眼神莫名變得哀戚恻隐,他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喃喃地道。“生下你來……純屬意外。女帝喜歡子嗣,我卻已然有了兒子,早已足夠……”
我終于忍不住出聲,嗓音又澀又啞,似苦實諷,“所以你火燒皇宮殺我母君,将我也丢到荒原之中?”
他凝眉看我半晌,終于出聲,“齊妃知曉你的出世,震怒不已,揚言要同我徹底斷絕關系。那年恰逢她路過君國,我同她已然經年未見,我以為總該表示一下我的決心……”
殺妻棄女,他實在很有決心。
我閉了閉眼,以為自己會哭,卻沒有,只是覺得眼眶幹澀得很。
我唇瓣劇顫,顫了許久才稍稍平息,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粗嘎着聲兒道,“這又同顧歡有甚關聯?”
“自然是有。”他撫額低嘆,“我的決心許是未夠,她沒理會,帶了夜兒看完奇病便回了連國都城。自那之後,她避我不見,且一副若我再度糾纏,她便魚死網破的姿态,我只得黯然在君國獨自生存下來。”
“直到連皇八歲,連國先帝下旨令他娶顧家嫡孫為妃,我輾轉得知,那個姑娘,很被齊妃看重,我沒多想,設了計便将她弄到了我的手中。”
“你用她來要挾齊妃?”
“對。”
“她沒有來?”
他抿唇不語,卻等于已然默認。
我頓時涼薄不已地嘲笑了起來,“你殺妻棄女她都巋然不動,又如何會因一個未過門的兒媳而心軟?”
他抿唇良久,終于低嘆,“我當年并不明白。”
明不明白,顧歡都對他有利無害,所以他把她留在了自己的身邊,并收為義女,好生栽培。
——她是齊妃為她兒子選的佳偶,亦是他所認定的兒媳。
這世間,果然唯有我是多餘。
擡眼深深呼氣,卻愈發覺得呼吸艱難,我渾身直抖,指尖劇顫,努力強迫自己裝出鎮定的樣子,問出最後一句話來。
“既是不需要女兒,又已為兒子選定佳偶,你因何讓我活了這許多年?”
陸箋沒有再作應答,應答的,是不知何時出現的卿安。
他眼眸沉沉,聲線冰涼,“因為他當年下的命令根本不是把你丢棄,而是……”
他聲音為難,停頓良久,才接着道,“……殺死。”
“哦,是嗎?”我大笑着轉過身來,笑吟吟地看着卿安,我甚至頑皮地歪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是哪個好心人救了我呢?”
“一名宮女。”卿安眼神哀憫地垂下了眼,他低聲道,“殺死一個兩歲娃兒,無異禽獸之舉,她做不來。”
她做不來,我的親生父親卻做得來。這世界真是美好得令人無奈。
掀睫撩了一眼陸箋,我心中只覺喜感,唔,唔,他以為我早已死了,所以我才得以活了這麽多年。
等到卿安找到我時,等到我回到了君國時,等到他察覺到自己的親生女兒竟還存在時,已經為時太晚。
顧歡派人竹林行刺,我與連夜跌落懸崖,一夜缱绻。
上天若是看到那***,必定忍不住為之掩面。
顧歡說得很對,我真髒。
你看,肮髒得很……
那一日,畫舫之中,我笑得不可遏制,衣擺飄飄,禦風而立,幾乎要被凜冽的風吹進湖水裏去。
陸箋端坐輪椅之中,眼眸沉沉看我,似愧疚,似無奈,更多的,卻是滿滿一雙眼睛的漠然。
卿安卻是滿臉毫不掩飾的心疼,他望着我,薄唇微動,喃喃地喚我凰兒。
他求我從船沿兒上下來,我不肯聽。
伫立船沿兒上面,搖搖欲墜,我大笑着睥睨陸箋,眨眼調皮地問,“所以現下是怎樣呢,我還得死?”
他沉默良久,定定凝視着我的笑顏,似乎終是不忍,他別開了臉,輕輕地嘆,“只要你離夜兒遠一點……”
離他的兒子遠一點。
我笑得愈發開懷,只覺蒼天對我真是垂憐,我同他的兒子有了夫妻之實,有了身孕子嗣,這才知道,唔,我本該離他遠一點兒。
我終于明白了連夜為什麽會記得我卻不肯同我相認;
我終于明白了連夜為什麽會迷戀而又哀戚地凝望我的臉;
我終于明白了,他為什麽,會滿臉絕望,喃喃地道,風雅,不可以……
這天下所有人都碰的他,唯我不能。
因為……是兄妹亂倫。
那一天,我在船沿兒上站了很久,很久,我渾身冰涼,卻一直沒有離開。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直到……那個白衣男子姍姍趕來。
烏黑的發,妖嬈的眼,他望着我,隔着幾步的距離,隔着滿心的絕望,定定地将我望着。
我終于明白他為何要在後山準備一口棺材。
我們确實無顏再活下來。
四目相對,我近乎貪婪一般地凝望着他的臉,直到足以将他的眉眼、輪廓刻入我的骨血裏面了,我終于展顏,甜甜地笑。
“連夜……哥哥?”
擡手抽出匕首,含笑刺入小腹,我仰面天落入了湖水裏面。
哥哥,再見。
【120】與他圓房
“天成元年秋,十月,連國已故女史風雅莫名出現于君國邊境小鎮一畫舫中,後,失足跌入湖水裏面,溺死身亡。孽訫钺曉”
——以上,為來自君連兩國之鄰國舜的八卦報道。
舜國報道雖素來有失實之惡名,然,從那日起,連國顧氏養女風雅,确然再未出現于任何史籍記載之中,此條報道的真實及有效性,可見一斑。
風雅其人,徹底于這個世界中消泯無蹤。
饣.
十一月伊始,君國已進入了冬季。
這個季節,将會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持續足足六個月的時間。
京都萦城之中,風雪雖未到來,仰望天幕,日日裏卻已是陰氣沉沉,一副山雨欲來的陰霾嘛。
朱紅宮牆,琉璃明瓦,層層巍峨莊嚴的宮殿深處,赫然有一處尤甚于外界的森寒孤冷,顯得冷清而又僻靜。
而我,正身着一襲玄色衮袍,端坐檐下靜靜發呆。
同色袍服的颀長男子靠近我時,我并未察覺,直到他在我身前兩步開外的距離站定,淡淡地喚。
“君凰。”
我掀起眼睫,看到了卿安。
許久未見,他清減了些,卻愈發襯得俊美倜傥,尤以那雙狹長眼眸為甚,越加的攝魄勾人。
我朝他翹了翹唇,“下朝了?”
他“嗯”了一聲,狹長眸子将我定定望着,似乎是稍作遲疑,卻終是上前來蹲在我的身邊,握住我的手掌,輕聲責怪。
“這麽的涼。怎不抱個手爐?”
眉眼一凝,轉頭便要訓斥回廊那端立着的宮婢。
“無妨。”我神情淡然地将手抽回,攔下了他,轉了話題,“我睡了多久,一個月麽?”
他怔了怔,眸色幾不可察地黯了一黯,片刻才道。
“四十二天。”
“唔,難怪。”
落水時尚是秋季,醒過來便已到了冬天。我垂下眼睫,随手緊了緊自己的衣領,呵出一團白氣來,“真冷呢,天。”
卿安擡眼看我,眼神複雜晦澀,他遲疑片刻,終于開口,“你——”
“嗯?”我斜眼睨他。
見我眼神沉沉若潭,他頓了一頓,似乎是覺得沒有必要再問,只緩緩道,“可要服藥?”
我先是一怔,再是淡淡地笑,“昏迷多時,怕是已吃了不少吧,怎的我都醒了,還要吃藥?”
“那不一樣。”他的眉尖微微蹙着,故作漫不經心地道,“先前治的是你的身子,此時要治的——”
“是我的心?”我笑着擡眼,打斷了他的同時淡淡起身,“我的心很好,沒丢,沒壞,更不曾缺上一塊。”拔腳走了兩步,我轉頭道,“我餓了,陪我同去用膳?”
用膳時,桌上終歸還是多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來,卿安俊臉隐于熱氣之後,看不甚清,他凝重道。
“喝了它罷。”
我正往嘴巴裏放着蜜餞,聞聲動作微頓,淡淡地道,“沒這必要。”
他冷冷一哼,“你連昏迷時都在噩夢裏哭,不難過麽?”
“難過?難過,難過,難着難着也便過了。”我聳聳肩。湊近那碗湯藥嗅了嗅,擡臉笑,“絕情散?”
下一秒,禁不住撇嘴咕哝,“怎的都愛用這一套……”
卿安臉色略略一變,眉尖當即便皺了起來,他凝視我道,“我是為了你好。”
“我吃飽了。”
挑一挑眉,起身欲走,卿安在我身後冷冷地道,“事已至此,你還不肯忘?”
他的語氣冷冽,無奈,且帶着那麽一絲難以掩飾的諷嘲。背對着他撫了撫玄袍袖口,我禁不住回頭笑道。
“若是決心要忘,又何須用藥?”
他毫不掩飾地怔了一下,我抿了抿嘴兒,再度擡腳。
臨出殿門,忽地想到一事,我頓住了腳回頭盈盈一笑,“我既醒了,便不能再賴,從明日起,我随你一塊兒上朝。”
他又是一愣,眸色深邃,且喜,且驚,半晌才道。
“好。”
我想了一想,複又說道,“還有,我既醒了,便是女帝。卿安,你對我的稱呼,總是改一改才好。”
他先是怔,再是笑,從桌案後盈盈站起了身,稍踱幾步,行至我的面前單膝跪了下來,卻沒低頭,而是緊緊地凝視着我的眼。
“是。”他表情柔軟地笑了一笑,“我的陛下……你開心便好。”
無所謂開心不開心的,我開始日日上朝。
三日下來,我悚然發現,朝臣們啓奏了什麽,我其實并未聽到。
依稀記得禮部尚書以女帝複位為由懇請開恩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