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06】(26)
,垂下了眼,竭力淡漠地說,“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他氣得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劈手抓起一把幹草就朝我甩過來了,“你這個沒心肺的!為了你,他要把連國給毀了!”
連夜做了什麽,我很清楚,打壓寧王,打壓齊太後,連帶着把顧家的勢力都架空了。
暗衛曾經朝我報說,自那日他從雪山離開之後,他親手将一個坐輪椅的男人關進了顧家後院的石室,石室中日夜都有哀鳴傳出,想來是痛苦得很,由此推斷連皇必然是與那男人有着什麽刻骨的深仇大恨的。
莫問認為連夜是在摧毀連國,我卻并不這麽認為,相處八年,我自認對他還算了解,以前兩情相悅之時,他粘人,賣萌,不時會朝着我撒嬌,可是如今我已然将話給說絕,以他那副驕傲的性子,怕是再也不會來找我了。
他只是遷怒與人罷了,還不至于毀了連國……
我的沉默,在莫問看來像是默認,他狠狠睇我一眼,冷冷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你們還曾經有過孩子?師嫂,你雖貴為女帝,這始亂終棄的行為,卻是連我都不齒的!”
“不齒嗎?”我斂了沉思,含笑看他,“所以你就來害我?”
他老臉一紅,咬牙怒道,“那兩個崽子說你會回心轉意——”
“我不會的。”截斷了他,我擡手自袖間摸出幾錠金子,随手丢在地上,“花滿樓的酒宴,我替他們請了。”
我拂袖離開,莫問在身後氣得直吼,他恨恨說,“老夫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你看,他多麽的矛盾,賭我不會回心轉意,我不回了,他偏又氣成這副模樣……
藥王谷的人們,太難伺候了。
我剛出天牢,迎面就遇到了祁遇,不消多想,自然是卿安派來的。
他在二皇夫的寝宮裏等我。
我到時,太醫已經将他體內的蛇毒都逼出來了,他俊臉蒼白地偎在榻上,冷笑着看我,“陛下準備如何懲罰?”
我倚門而立,淡淡地說,“初一和十五統統年幼,犯了錯也不過是年少無知——”
他嗤笑一聲,“所以我該生生忍着?”
我抿唇一笑,“宰相肚裏能撐船,不是麽?”
他眸光一閃,似狠似厲,默了半晌方才挑一挑眉,語氣裏滿是盎然興味,“君凰,你信不信,我能讓他們師徒三人,屍骨無存?”
我遏制不住的指尖一顫,他已是得意笑了,“你護得了他們一時,總護不了一世吧?惹我卿安的人,除了你,還沒能活過三日的。”
就知他不會善罷甘休,我臉色一白,冷冷地說,“你要如何?”
他不假思索,“要你陪我。”
我擰眉冷笑,不由一臉警戒地後退一步,他已是眉角微挑地笑起來了,“想拒絕麽?你不妨好好想想。天牢之中有你的人,自然也有我的,除非你日夜将他們三個摟在懷中,否則……我總有辦法叫你難過。”
這個男人是個惡魔!初一和十五傷了他,我實在覺得解氣,只是,報應這就來了。
他倚床而笑,朝我招一招手,“來,給為夫斟一杯茶。”
我倒了杯茶,面無表情地全潑他身上去了。
他面不改色,笑吟吟地執住我的手腕,“還鬧麽?君國三足鼎立,我不舍殺你,你同樣也不敢殺我。行刺皇夫,非同小可,你以為二皇夫會就此作罷?”
我不說話。
他擡手揉着我的發心,誘哄着道,“君凰,我說過不再逼你,此次可是你在逼我。事已至此,我幫你将此事消泯無形,你我好好相處一段,不好麽?”
不好。我并不想和一個随時随地都有可能把我撲倒的男人好好相處什麽的。
卿安見我油鹽不進,索性發了狠,他将此事在朝堂之上抖落出來,且言辭之間不乏含沙射影地說,莫問師徒三人乃是連國派來的奸細雲雲。
這一次,二皇夫和他站在同一戰線了,兩方勢力齊齊施壓,逼我給出一個交代。
朝堂震蕩,連帶着民間都傳出連國一再欺辱我君國的說法,謠言如春風,一夜滿萦城,以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阻擋,更何況,我并不想讓君國同連國作戰。
我的交代,唯有将他們師徒三人的舉措呈報連國,看連皇如何解釋,群臣表示沒有意見,于是信箋送出去了。
三日後,連皇所回書信到達,沒有解釋,亦沒有請求,只有一句。
“斬了罷。”
卿安與二皇夫相視冷笑,我卻是臉色一白,瞬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我,我居然忘了,他不會再關照我,不會再疼惜我,不會再為我解決我所不能解決的事了……
行刑當日,大雪停了,天高雲淡,是個好天。初一和十五還是那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倒是莫老頭兒冷冷剜着我說,“師兄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我眼睫一顫,沒有說話。
監斬者乃是卿安,二皇夫與我陪同監察,菜市場附近圍得是人山人海,大家都想看看哪一個不想活了膽敢行刺皇夫,看到不過是兩個小孩兒和一個老人時,不由地愣了一愣,紛紛表示兩位皇夫是不是搞錯了,以及這樣的人居然能入宮行刺?皇夫的自衛能力未免也太差了吧……
人群躁動,議論紛紛,此情此景,實在是非常适合劫法場。而我也心中清楚,卿安和二皇夫的人,早已在暗處埋伏着,就等來人自投羅網了。
我朝身後立着的暗衛看去一眼,他幾難察覺地點了點頭兒,心知我們的人也已安排就位,我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揪着手指凝望場下,果然看到,民衆之中,依稀有幾個人是神色不同的。
我又喜又嘆,他終歸是派人來了……
果不其然,斬立決的牌子堪堪落地,劊子手揚起刀柄,幾方人馬齊齊都出手了。
按照計劃,我身後的暗衛全力去糾纏卿安,另有他人去攔住二皇夫,行刑臺上唯獨剩下了我,剛好去解救莫問他們三個。
這個計劃并沒有錯。
菜市場本就人潮湧動,如今更是亂糟糟的,有人在跑,有人在叫,還有人被慌不擇路的其他人踩在了腳下……
我趁亂将初一和十五搶在懷中,一擡頭,赫然看到一柄利劍朝我刺來,避無可避,躲不得躲,我正咬牙閉眼準備生生受了,忽地臉頰一熱,張開眼來,卻是被濺了滿頭滿臉的淋漓鮮血。
——那個想要殺我的人,被人一劍當頭劈下,渾身裂成兩半,鮮血一如泉湧,我看得完全呆了。
“呵。”
耳畔有人冷笑一聲,擡手揪起了我,我怔怔忡忡,完全被那噴湧而出的鮮血給吓呆了,竟也不知掙紮。
忽見場下正厮打的人們勃然變色,指着我說,“陛,陛下被劫持了!!!”
我驚魂未定,眼前全是溫熱的血,完全恍惚呆滞住了,直到卿安一掌劈開我的暗衛,奪步過來,卻在兩步開外急急定住,冷冷地說,“連皇此舉何意?”
我怔怔轉過頭來,眨了眨眼,血紅血紅的視線裏面,我的身旁,那個緋衣烏發的俊美男人,正是連夜。
“連夜……”我喃喃地喚,渾身一軟,就要倒了。
他用力緊了緊我的手臂,我神智稍清,被他一只大手伸了過來,用力擦掉我滿臉的血。
視線終于清明起來,我這才看到,卿安想要上前,卻又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唯有在原地嚴陣以待地盯着連夜和我。
連夜冷冷地說,“放了莫問。”
卿安當即冷笑,“憑什麽?”
我實在氣苦,憑我被他拿劍抵着脖子啊!
這世間恐怕從沒有像我這麽心甘情願做人質的,我咬了咬唇,想要将這副被人劫持的架勢做得再逼真些,牙一咬,正準備往刀鋒上蹭上一蹭,卻被連夜死死地摟住了腰,他冷冷地說,“憑我,會留在這兒。”
連夜瘋了。
刑場之上,衆目睽睽之下,他讓卿安将莫問和初一十五放了,自己将所有行刺罪名認下。
君國朝堂,文武百官似嘲似諷地逼問,堂堂連皇究竟為何對我君國兩位皇夫下手?他宛若修竹一般地鎮定站着,唯有一句,“朕看他們不順眼罷了。”
這話幾乎把二皇夫的肺給氣炸。
他不認識連夜,自然也不知道我同他的關系,大殿之中,他抄了劍就要朝連夜砍去,連夜一動不動,毫不閃躲,是原本坐在龍椅上面的我,拼了命飛撲過去,展臂護住連夜的同時,狠狠将二皇夫一腳踹下。
滿朝靜寂,衆人無聲,連夜鳳眼涼薄地睨我一眼,卿安眉眼含恨,群臣卻是神色驚詫,一副
難以置信的模樣,怔怔看我。
我擡手扶了扶因為動作太大而搖搖欲墜的皇冠,擡起臉來,便見到連夜鳳眼之中,隐隐有一抹冷笑劃過。
他笑什麽,我隐約猜得出來,幾乎是立時便漲紅了一整張臉,想要解釋,卻說不出話,嘴唇顫動,如此幾次,他已神情淡漠地移開眼了。
朝堂恢複鎮靜,卻終歸有什麽是不同的了。天子犯法,終歸與庶民不同,刑部尚書帶頭研究對連皇的處決方法時,不少大臣紛紛擡眼看我,眼神既暧昧,又複雜。
我坐在龍椅上面,如坐針氈,臉頰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算了。
約莫半柱香工夫之後,我萬沒想到,刑部尚書那幫人最終探讨出的結果,竟然是……将連夜作為質子,扣留君國。
他給出的理由充分而又直接,“行刺皇夫,此事絕對不能算小,倘若不稍事懲戒,沒的讓世人以為我君國軟弱可欺了。然,若是與連國對敵,我們有幾成勝算?怕是不過勞民傷財罷了……”
“扣留連皇,做幾日客,好生将他與皇夫之間的芥蒂解了,既算懲罰他連國對我君國不夠友好,又不至于挑起兩國争端,豈不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卿安第一個表示異議,“本相不贊成!”
刑部尚書是我的人,他轉眼看我,我沒說話。
二皇夫卻是立刻就出聲了,“為何不可?說清楚豈不甚好,我可不想再莫名其妙被人害了!”
刑部尚書立刻望向連夜,嗓音恭謹而又客氣,“此事……連皇如何看呢?”
連皇面無表情,良久才說。
“朕,留下。”
【127】步步為營(1)
連夜的到來,令我的整個後宮陷入了一片春心蕩漾之中。孽訫钺曉
下得朝來,每路逢一個宮女,勢必是嬌顏酡紅,欲語還休,眉目之間萦繞着見到俊俏兒郎恨不得以身予之的嬌羞神情,端的是丢盡了我君國的體面。
一路走,我一路惱怒地緊繃着臉,刑部尚書邊随我前行,邊觀察宮女們的情狀,忽地“撲哧”一笑,似是想到了什麽,他直拿眼角瞄我,打趣着道,“連皇留宿宮中,陛下可會有危機之感?”
我冷冷瞟他一眼,語氣不善,“朕危機甚?”
他倒是不怕我的冷顏冷面,清俊的臉孔上面隐約帶着一抹促狹,強忍着笑,“陛下就不怕……以連皇的品貌和地位,将您這後宮侍女,一卷而空?馊”
我的侍女若能攀上連皇,這恐怕是舉君國無人不期待的美事。可,我不知道怎麽就突然惱怒了起來,恨恨剜了他一眼,張嘴丢下一句,“他若有這能耐,憑他娶去!”
不等他再回話,我恨恨甩袖離開。
郏.
當日午膳,我怎麽都食不下咽,不肯和莫問同回藥王谷的初一十五見我臉色蒼白,湊到我的跟前兒問道,“姐姐姐姐,你可有見小夜師伯宮裏的丫鬟?”
“不曾。”我莫名其妙便将耳朵豎了起來,“怎的?”
初一笑了一聲說道,“一個賽一個的漂亮!”
我臉色一垮,手中筷子索性摔在了桌上。
暗衛再來彙報連皇如何如何時,我完全沒有心思聽了,抱着膝蓋縮在暖爐前面,望着裏面跳躍的火苗發呆。
手指揪着狐裘上面的絨毛,我心頭想,想咬死他。
好想咬死他是怎麽回事……
他一出現我就會陣腳大亂。
整整一個晚間,耳畔充斥着初一和十五不時反饋來的一線報道,什麽又有宮女姐姐為小夜師伯送宵夜了啊,什麽第五位宮女姐姐在殿外站到暈倒了啊,我聽得又惱又煩,心頭暗恨君國民風怎會如此彪悍的同時,卻又不好出面,索性将自己摔在榻上,蒙了錦被準備睡覺。
可是沒多久,錦被被人給掀了開來。我恨恨地張開眼,便看到了一張熟稔俊美的臉。
他緋衣獵獵,正坐在我的床邊。
我先是一呆,再是一堵,想也沒想地便掙開了他,翻身朝裏作昏睡狀。
卻被他伸手扳住了肩。
“女帝?”他輕聲喚。
這個陌生的稱謂令我脊背一緊,心頭怒火不由地蹭的冒得更高,我背對着他,寒聲道,“何事?”
他仍是很輕的聲音,卻是無比一本正經的語氣,“朕睡不好覺。”
睡不好就去找那群丫鬟!我半支起身子,朝門外喊,“來人,為連皇——”
話未喊完,卻見他已面無表情地身子一倒,徑直歪在了我的龍枕之上。
我又氣又呆,一時之間愣沒反應過來他此舉何意,就見他掀起眼皮靜靜看我,一臉的自然而然與理直氣壯。
他道,“朕在連國,睡的便是龍床。”
“唔……”我恍然大悟,心領神會,點一點頭,“您睡,您睡,我移駕便好。”
他面無表情,眼看着我卷起錦被,要下床,他突然擡了擡腳,我“咚”的一聲便栽倒了地毯上面。
“嘶……你!”
我捂着額頭,轉臉瞪他,他一臉漠然,“不好意思。”
我……忍!
喚了暗衛進來,為榻上那人準備了一床新的錦被,我抱着自己的被子憋屈不堪地出了寝殿,移駕到了偏殿去。
偏殿暫時沒有住人,雖也有暖爐,卻遠遠沒有我的殿內火燒得旺,我又氣又惱,一腳就踹到了凳子上面,疼得呲牙咧嘴,抱着腳連連直跳。
侍女為我鋪好了床,我悶悶倒下,仰望頭頂華帳,我淚眼喟嘆。
“可真他娘的冷啊……”
身子不由的習慣性地縮到了一塊兒。
蜷縮着,蜷縮着,竟迷迷糊糊了起來,寒意漸漸退去,困意彌漫上來,我開始睜不動自己的眼。
迷蒙中,殿門似乎開了又關,寒風見縫插針地鑽了進來,吹滅燭火,偏殿徹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隐約覺得有什麽東西摸了摸我的臉,我覺得癢,遂傻笑着朝床的裏側躲了一躲,緊接着,只覺床墊子似乎往下沉了沉,我的身子被一只手撈了一撈,箍進了懷。
懷抱溫暖,安寧,且帶着一股令人放心的熟悉之感,睡夢中的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暖爐,嘟哝着便徹底偎進去了。
一夜好眠。
第二日卯時起身,侍女進來梳妝伺候,我正抱着枕頭睡得口水直流,她禁不住笑,柔聲将我喚起,伺候梳妝打扮。
我飄飄悠悠地去上早朝。
卻沒料到,連夜竟然也在。
看到他所坐的位置,我愣了愣,睡意一下子便清醒了大半——
以連國為參照物來比喻吧,昔日,他端坐龍椅之上,我坐在殿下一角,負責書寫記載,而今日,龍椅上面的人是我,他所坐的位置,也正是往日裏女史風雅所占的地盤。
偏僻,卻又不至于看不到,更精妙的是,若非刻意留心,朝臣不怎麽能看到他,而我和朝臣,統統在他的視線裏面。
尤其是我……
這個不知是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為之的行為,令我眼神一黯,想到了當初那段無憂無慮的史官生活。
物是人非……我不由地心生感慨。
剛感慨完,忽又瞥見他鳳眼含笑,還是冷笑,突然想到昨夜他将我踹下了床,我驀地一惱,又覺得他愛怎麽坐便怎麽坐,反正不過幾日,他就會離開。
我瞪他一眼,收回了視線。
就這麽又感慨又憤怒地坐在龍椅上面,聽到殿下有朝臣啓奏,舜國犯我邊境,這已經是梅開二度,第二次進犯。
我驀地便攥緊了拳,“此有此理!不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還當我君國沒人了不成?!”
我豪氣幹雲,袍袖一揮,點名讓鄭大将軍領兵退敵,他沒有推讓,這讓我怔了一下的同時,恍然間明白——唔,連國強大,所以朝臣們都不願去打,舜國較弱,直接就賣了我這個薄面。
真真是……欺軟怕硬,善了個哉。用早膳時,我向暗衛表達了自己這個怒君國朝臣之不争的想法,暗衛說,“陛下,連皇來了。”
我轉過頭,看到了連夜。
還是一襲緋衣,肩頭隐約落了幾片雪花,他俊容靜雅,眉目似畫,卻面無表情,正步履緩緩地朝我走來。
瞧見他,我就開始心口怦怦直跳。
偏偏暗衛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躬身示意自己要告退,我心下一慌,擡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別走!”
暗衛并未看我,而是擡眼看向連夜,連夜薄唇微啓,吐出一字。
“去。”
他身形一繃,又施一禮,眉眼稍帶笑意地看我一眼,轉身離去。
他他他,他就這麽走了?!
我震驚且憤怒不已,霍地起身就要去追,就聽連夜似笑非笑。
“躲我?”
上一次他說這句話時,是在雪山上面,說完之後,我就被他摁在身下,還被他用手指……
驀地想起那日情景,我又羞又窘,身子登時就是一僵,身後那人卻是施施然在我旁邊位子上落了座,鎮定自然地開始舉筷用膳。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漸漸遠去的暗衛身影,心頭漸漸篤定了什麽,不由地撇嘴落座。
“……他是你的人?”我悶聲問。
他沒有做聲,卻也沒有否認,依舊是不疾不徐地吃着飯菜。
這無異于是默認了。
我只覺沮喪得很,不由抱頭嘟囔,“明明是我花重金買的,怎麽會是你的人?”
我想不通,他神色淡淡,仍不做聲。我忽然靈光一閃,“天玑門?”
他終于眼睫稍擡,撩我一眼,卻是眸色沉沉,淡淡地道,“還不用膳?”
“噢……”
他神情不悅,我莫名就覺得局促了起來,趕緊抓起筷子,開始扒飯。
一邊扒,我一邊想,真衰,衰到底了!我日日派暗衛替我盯緊連皇,讓他一舉一動都要朝我彙報,結果……他竟是連皇的人?
我……好像偷窺狂……
我摸了摸臉,好燙。
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連夜似乎很閑,又似乎根本就沒被我上次的狠話惹惱,全程都在陪伴。
我搞不懂他在想什麽,若說他是想要見我,想陪着我,可他一直臉色很冷,根本沒給過我一絲好臉。可若說他讨厭我,不想見我,又為何要以帝王之尊屈居于君國皇宮裏面?
就比如此刻,我在禦書房裏伏案批閱奏折,他也在。
卻是坐在那張平素裏我最是喜歡的椅子裏面,面無表情地看我的臉。
我被他看得如坐針氈。
熏香袅袅,暖意融融,我瞪大了眼盯着手中那份折子看了足足半個時辰,愣是沒有看懂那位大臣在說個甚。
一旁傳來清雅微涼的聲音,“你拿倒了。”
我一個激靈,悚然回神,忙不疊地将奏折倒了過來。
又是半柱香的時間,可……我還是看不進眼。
聖人有言,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啪”的一聲将奏折摔在禦案上面,我側頭朝他徑直就問,“你究竟來這兒作甚?”
他正飲茶,動作一頓,撩起眼睫,鳳眼平靜,“我以為你懂。”
“我不懂。上次祁山行宮,我沒把話說明白?”
聽我提及行宮,他臉色一寒,重重将茶盞擱下,眸中隐約有風暴在徐徐聚集。
我苦澀一笑,“我以為你該會生氣——”
“我自然生氣。”
那你還來?
他冷冷一笑,“我來聽你道歉。”
我噎了一噎,他已是緋衣一動,從椅子上優雅起身,玉樹般的身形徐徐朝我踱來,他面無表情,“你我曾約好要成婚,自然該信守諾言。”
我勃然大怒,終于忍無可忍,“說過了這不可能!你和我是嫡親兄妹!”
他眉尖一挑,眼神輕蔑,“女娲和伏羲,不也是兄妹。”
這是哪門子的舉例論證!
我怒,“總,總之就是不可能!”
他勾唇冷笑,“那你查我作甚?”
果然暗衛兩頭兒通氣!我氣勢一弱,老臉不由一紅。
“風雅。”他步步逼近,鳳眼瑩瑩,吐出的話卻是優雅而又擲地有聲,他緩緩道,“既然明知你我乃是兄妹,你又這般鐵了心,那,你命暗衛查我行蹤,查我住行,甚至連我夜裏寝在哪處,都要查明。此舉又是為何?”
我咬着唇,硬掰着詞兒,“我,我……”
“你分明是喜歡我,喜歡到發了瘋。”
我身子一震,霍然站起,擡手将滿桌奏折拂到地上,白着臉道,“這不可能!”
“不可能?也罷。”他終于笑,卻笑得蕭瑟而又悲涼,修長手掌伸了過來,毫無預兆地掀開我的衣衫,他目不轉睛,定定望着我的小腹,一字一頓,“你殺了我的孩子,這筆賬,可是也要否認?”
我渾身一繃,滿身血液幾乎停流。
他臉色蒼白,唇角卻一點一點翹了起來,笑得自嘲而又哀憫。
“風雅……”他用手掌撫上我的小腹,神情哀傷,“若非暗衛偷聽到十五的話,你可是,要瞞我一生?”
【128】步步為營(2)
禦書房中,熏香馥郁,明明燃的是提神醒腦的香料,我卻越發地覺得頭暈腦脹,連帶眼睛都酸澀得要死。孽訫钺曉
孩子,是啊,孩子……
那日畫舫之中,我用匕首劃破了肚子,親手殺掉了他(她),也因此昏迷了整整四十二日,我的心,并不比任何人要好受些許。
那是我的孩子,我和連夜的孩子,可,他(她)同我一樣肮髒,他(她)不配來到這個人世。
我的呆若木雞,令連夜抿起了嘴唇,良久沒再說話馊。
許久之後,他擡起手來,撫了撫我的眼睛,聲線沉沉,宛若起誓。
“你不要哭。”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像是在哄我似的,“孩子沒了,還會再有……只要你安然無事。燮”
他說什麽,我沒有聽清,眼睛紅腫,鼻息粗重,我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小腹,哭倒在了他的懷裏。
當天夜裏,我便病了。
病來如山倒,來勢洶洶,白日裏還安然無恙的我,傍晚時分便卧倒在床了。
禦醫來診了診,撤了藥枕,篤定地說,“陛下是因情緒起伏太大而導致的心火旺盛,臣開幾劑藥服下即可。”
他說得并不嚴重,可當天半夜,我起了高燒,渾身冷得要命,裹狐裘無用,烤暖爐無用,縮在厚厚的錦被之中,依舊無用。
連夜握着我冰涼的手,眉頭緊皺,他想了片刻,驀地反應過來什麽,朝着暗衛低喝出聲,“去把莫問抓來!”
莫老神醫抵達之前,他解開衣襟,将我裹進懷裏,與我相擁并肩躺着,再蓋上幾層厚厚的錦被,肌膚相貼,他身上的熱意朝我渡來,可饒是如此,我依舊是打着冷戰,顫抖不停。
莫老神醫到時,我已是冷得知覺全無,依稀中聽到連夜在同他說着什麽,後來,兩個人似乎還起了争執,我卻全無力氣聽清,便沉入了茫茫一片黑暗裏。
我再醒來,已是五日之後。
四周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致——明黃流蘇,檀木桌椅,雍容而又華美,赫然是皇家的标志。
卻不是我的寝宮。
那襲明黃龍袍自外踱進來時,四目相對,我這才明白,唔,我被他帶回了連國。
他走進來,在我身旁輕輕落座,擡手撥了撥我的額發,他眼神溫柔,啞着聲兒說。
“好風雅,你生病了……”
我知道,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兒。
他俯低身,額頭抵着我的額頭,輕輕摩挲,片刻後,“唔”了一聲。
“不燙了。”
轉頭朝宮女吩咐,“取藥來。”
藥碗很快就被遞了過來,他沒猶豫,徑直便喝了一口,繼而俯下身子,以唇朝我渡了過來。
我雖虛弱,但也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卻被他用手箍住了後腦,硬生生将一碗藥都哺給了我。
喝罷了藥,我臉頰泛紅,氣息不定,胸口直喘,眼睛霧昭昭地掀了起來,凝望着他。
他伸手替我掖了掖被角,這才輕輕一笑,主動為我解惑,“我沒逼你。是你病了之後,哭着鬧着要回連國……”
我呆了一呆。
他輕輕揉着我的發心,身子緩緩地也躺倒了下來,與我并肩依偎着。
握着我的手掌,他的眼神柔如春水,望着我沒頭沒腦地說,“好風雅,我答應你,是生,是死,我們再不分開了。”
話音落定,他在我眉心落下一吻,纏綿,輕淼,像是生怕把我給打碎了似的。
他的态度驟然轉變若此,而我,卻不知自己在昏迷之中究竟都說了什麽。
說出了我的心聲嗎?還是……說我依舊愛他,卻怕把他毀了?
我無從得知,更無從去問,一擡眼,連夜居然已抵着我的臉頰,睡着了。
我望着他,離得近了,這才發現,他平素裏俊美清雅的臉孔,竟然隐隐泛着青白之色,而弧形好看的下巴上面,更是冒出了一片短短的胡茬。
他看起來,疲倦極了,就連睡着,眉尖都是微微蹙着的……
病恙纏身,我渾身無力,推不開他,而此情,此景,令我心中酸澀,連伸手去推他的意願,都沒有了。
我說了什麽?又如何呢。毫無疑問的是,我把自己的心,給他看了。
靜靜地凝望着他,我越看越是眼眶發漲,滾滾熱淚溢出眼眶那刻,我抿了抿唇,心下一軟,朝他唇瓣上面吻了一下。
燭影幢幢,清寂無聲。
明黃華美帳內,兩個人緊緊擁着,像是兩只闊別許久的小獸……
自那日後,心照不宣的,我們對兄妹之事,開始絕口不提。
我纏綿病榻之上,虛弱無力,什麽都做不了,連夜對我視若珍寶,日日親自喂我吃藥,親自哄我睡覺,他明明疲倦得很,在我身邊的時候,臉色卻是越來越好。
我看着他,看着他在我床榻不遠處的桌案上處理政事時,眼角眉梢都挂着笑,只覺得,這樣,也好。
醒來後的第二日,我見到了趁連夜暫時離開翻窗而入的莫老頭兒,也明白了自己為何會染此奇病。
原來,又是莫老頭兒做的手腳。
——他說到做到,果然要讓我受到報複,知道自己不該對他師兄始亂終棄……我早說過,藥王谷的人們,很難伺候。如今,該加上一條——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人若犯我……我弄死她。
我虛弱不堪地偎在床上,哭笑不得地問他,“所以……你給我下了什麽?”
他翹着二郎腿兒坐在椅子上面,撫着自己的胡子,哼哼着說,“能是什麽?不過是一些尋常藥丸,擾亂你的氣息,讓你發個燒罷了。”
比起放毒蛇咬我,這已經算是輕的了,我沒計較,就“嗯”了聲,笑着問他,“那,那日你又同連夜争執什麽?”
他驀地擡頭看我,臉色一變,卻極快就又斂去,別開臉冷哼了一聲說,“能是什麽?我下毒害你,他自然罵我!”
說罷這句,他擡頭看了看門外,拔腳就走,“師兄不許我來擾你,我得走了——”
眼看着話藏了一半,他要溜之大吉,我低咳一聲,暗影中立刻有一抹身影鬼魅般地出現,莫老頭兒剛走一步,已被我的暗衛捉住了胳膊。
莫問回頭,又惱又憤地瞪着我,我淡淡地笑,“你幾次三番害我,竟想就這麽走了?”
【129】PK華妃
連夜讓我過去,我不肯,兩個人就那麽僵持了好一陣子,他的臉色越來越白,笑意也越發地堅持不住,而我,則是熱淚盈眶,心中酸澀,幾乎要把嘴唇給咬破了。孽訫钺曉
他是笨蛋,這天下最笨,最笨的笨蛋。
而這個笨蛋,他愛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将那股想要嚎啕大哭的沖動壓了下去,我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嘴唇微微撅着,沒好氣地說。
“喂,你的臉色那麽差,該不會是……生病了吧?馊”
我強迫自己裝出一副嫌棄他,又很是沒心沒肺的樣子。
他只微微一怔,轉瞬便淡淡笑開,虛弱地說,“嗯。”
他朝我展開手臂,笑一笑,連嘴角都成蒼白的了苌。
“你過來……”他哄着我說,“讓我抱一抱你。”
此句一出,我就知道,有關相思蠱,有關這件事,有關他将自己的命交到了我的手裏……他永遠不會對我提起。
淚意迅速湧了上來,我終于走到了他的懷裏,他摟住我,我別開臉。
淚如雨下,我無聲罵,這個白癡……
自那天起,他不肯說,我不再問,相思蠱的事好似從來未曾發生,我卻主動開始同連夜形影不離。
他是皇帝不是麽?
好,我扮作太監,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日日尾随着他。
他去上朝,我偷偷跟着;
他去用膳,我更加跟着;
他去禦書房接見任何一位大臣,我依舊跟着……
禦書房裏,他批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