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06】(27)
,我在一旁自己跟自己玩兒;
他見大臣,我在一旁自己跟自己玩兒;
他埋頭處理政事,我跟自己玩着玩着,常常就趴在軟榻上面,睡着了……
半日如此,一日如此,兩日三日都如此,次數多了,所有人都注意到皇帝身邊多了一個小尾巴了,連夜自然不可能察覺不了。
這一日,堪堪将前來觐見他的又一位大臣打發走,他轉頭對拿着一個九連環玩得不亦樂乎的我說。
“好玩嗎?”
不好玩,我已經玩了整整三天了,但我還是擡起了臉,點一點頭兒。
“還好。”
他擱下了筆,笑容俊雅,朝我招一招手,“過來。”
我樂颠颠地将九連環扔下,笑眯眯地走到他的身邊。
他唇角漾笑,拉起我的一只手,将我這一身新鮮不已的小太監裝扮打量了一遍,他翹着唇角,嗓音溫柔地望着我說,“好風雅,你近些日子,可是在陪我?”
我臉一熱,嘴巴頓時就是一撅,心下心虛,眼睛不由地忽閃着,“我……我閑得慌,你,你想得未免也太多!”
他仍是笑,溫潤指尖摩挲我的手背,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若是無聊,你可以出宮去呀。”
濃睫垂下,他的神色極其認真,“太師挂念你,一直都對你放心不下……”
讓我出宮?我只聽到他的前面那句,心下一喜就去搖晃他的胳膊,“你可會陪我?”
他蹙了蹙眉,眼睛似有若無地掃向那堆累積若山的奏折,雖未開口說話,看那神色,卻顯然是分身乏術的。
我洩了氣,登時松開了他的胳膊,“你不去,我就也不去了。”
他怔了怔,繼而失笑,伸手過來輕揉我的額發,他笑得有些驚訝,“我竟然不曾知道,你幾時學得,開始這般粘我?”
“不告訴你。”我哼了聲,轉身又去找自己的九連環。
堪堪找到,忽聽門口守着的太監總管李公公說,“陛下,華妃娘娘到了……”
我正握着九連環的手不由一僵,轉頭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禦案後的陛下。
陛下竟是毫不猶豫,一口回絕,“不見。”
我頓時綻出大大的笑容來,聲音裏卻情不自禁地便加了幾分酸味,“別呀!”
手指死死地捏着玉質的九連環,我幾近浮誇地嬌笑着說,“華妃娘娘可是您的寵妃,左右您現下無事,對自己的寵妃閉門不見,這,合适嗎?”
連夜面不改色,仍是淺笑不息,他朝我點了點頭兒,笑吟吟說,“朕怎會無事?朕要陪着你玩兒。”
要陪我玩?我倏地便冷了一整張臉,甩手便扔下了九連環,“風雅不過一個小太監罷了,豈能與陛下嬉玩?華妃娘娘寵冠後宮,您今日突然不肯見她,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讓她惱我風雅?”
他沒理會我後面說了些什麽,只是笑着,忍俊不禁,“你倒真把自己當小太監看了。”
他笑,我卻沒有笑,相反,我惱得很,九連環被我摔在地下仍不解氣,我擡起腳又踹了兩下,氣哼哼地說,“我不管。她既是你娶來的,你就該見——”
“你想見她?”
他打斷我,鳳眼寂寂,眼神複雜,我看不懂,怔了一怔,便聽他側臉對殿外說。
“宣。”
一陣香風頓時便撲進殿裏來了。
從小到大,我見過不少的美人兒,顧朗算一個,蕭祐算一個,連夜也要算一個,當然,還有顧歡。
我自認自己不算是什麽見識淺薄的人,但是,看到華妃娘娘李媛時,我還是忍不住驚嘆了一下。
她很美,是那種中規中矩的美,不張揚,不霸道,不會讓異性心生猥亵同性心生排斥,而是那種标标準準的大家閨秀姿色。
我看見她忍不住就臉紅了。
——她是大家閨秀,我是小家二貨,難怪如今人家是陛下面前寵愛無雙的皇妃,而我,只能扮個太監,還娘啦吧唧的……
高下立見的對比令我心生自卑,不由地便消泯了幾分方才的怒氣,紅着臉,咬着唇,用腳尖勾了勾被我砸得粉碎的九連環殘骸,我帶着它們,連帶着自己,悄悄地朝桌子後面躲了一躲。
不曾想,我已然如此低調,一襲紫色宮裝的華妃娘娘進得殿來,卻仍是瞥了我一眼。
她那一眼,似怒似怨,似驚似呆,內涵十分的複雜。我看不懂,她已是秋水盈盈地朝連夜望過去了。
“陛下還在忙麽?”
那小聲音兒,嬌弱柔婉,宛若弱柳扶風,又像是黃莺出谷,真真是我聽猶憐,連夜卻沉默着,沒有吱聲。
我擡起臉,看到他清明澄澈的目光,正一霎不霎,越過了華妃娘娘,看向了我。
阿彌陀佛,華妃娘娘頓時就朝我看過來了,“這位是——”
“您不認得我!”我的身子繼續朝桌子後面縮,嘴上卻是極甜極谄媚地笑着,“我,我是新進宮的奴才,名叫,名叫——”
說到名字,我卡了殼。
華妃娘娘眼角一挑,似乎極有興趣,她柔柔笑着問道,“名叫什麽?”
我皺緊了眉毛在“小風子”和“小雅子”之間權衡了半天,末了,終于開口說出了後者。
那一直保持沉默的皇帝陛下頓時就“噗”的一聲笑了。
我怒,卻敢怒而不敢言,唯有恨恨瞪他一眼,卻又怕被華妃娘娘瞧見,剛剛瞪完,忙不疊地就裝作擡眼望天。
華妃娘娘卻已是怔了一怔,抿着嘴兒樂,“小鴨子?倒是個古怪的名兒。”
你才鴨子,你才鴨子,平聲上聲你不分嗎?!
我氣得身子直抖,皇帝陛下卻是陪着她樂,我一惱,想也沒想地低下了頭,悶悶地說,“娘娘同陛下敘話,奴才告退了。”
華妃巴不得我早些閃人不要礙事,當即便水眸一亮,“嗯”了一下。
我拔腳欲走,卻聽她身後端坐着的那位淡淡地說,“去哪兒?”
你管我!
心下雖堵,邁了一步,忽地想到他的情況,我腳步一頓,哼哼着說。
“殿外候着。”
他默了一下,沒來得及再阻攔我,我已是衣袂一閃,三步并作兩步地蹿到了殿外。
從禦書房裏蹿出,我看了看身旁的李公公,有氣無力地打了個招呼。
“嗨。”
近距離地瞧見了我,他像是大白天的見到了鬼,白淨的臉皮一忽兒青,一忽兒白,定定凝着我看了半晌之後,突地箭步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說。
“風史您……您果然活着?!”
我眼皮一跳,這才記起這厮認得我。
嘴唇一動,正想胡謅幾句把他蒙了,就聽殿內華妃驀地揚起了聲兒。
“陛下,陛下您怎麽了?”
能是怎麽,我撇了撇嘴,不着痕跡地又往殿門口挪了挪,以保證自己離他的距離近些。
可饒是再近,接下來連夜回了什麽,華妃又說了什麽,我卻是半句也聽不到了。
而我的旁邊,那昔日裏對我不薄的李公公,正雙眼迷茫地凝望着我。
他的那副神情,完全可以去诠釋什麽叫做懵懂之人滿心好奇,想要求知這大千世界。我抿了抿唇,決定寬慰他幾句——畢竟他曾經對我不錯。
輕咳了聲,我剛說出一個“我”字,殿門呼啦一聲被人從內拉開,我只來得及瞧見一團紫色在我面前閃了一閃,下一刻,已是狠狠一巴掌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賤人!”
華妃聲若黃莺,宛若駝鈴,狠狠地罵。
我對這一巴掌全無防備,當時完全懵了,眨了眨眼,左臉頰火辣辣地疼,視線裏全是星星。
李公公也懵,不過畢竟沒有打到他的臉上,他比我清醒得要早一些,眼看華妃藕臂揚起,嬌顏怒極,又是一巴掌要甩下來了,他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了,擡手便捉住了她的手臂。
“放肆!”
果不其然,華妃頓時遷怒,李公公也挨了一個耳刮子。
我擡眼與李公公對視,倆人都很是苦逼,半邊兒臉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五根纖纖玉指的印記。
而印記的主人仍怒不可遏地瞪着我說,“你,你,你既是一個閹人,為何做這見不得人之事?”
手腕一揚,想來她是要以巴掌加強自己的語氣,可我是真受不住了,擡手下意識地就要攔她,卻被身後那人搶了個先。
連夜怒不可遏,厲斥出聲,“李媛!”
李媛頓時癱了。
先前那個一揚手一個巴掌的華妃娘娘不見了,李媛淚眼朦胧,很是委屈,“陛下……”
她委屈得只顧得上狠狠剜我一眼,竟然連話都說不下去。
我抿了抿嘴,心想,唉,好演技啊好演技。
連夜擡手牽住了我,再開口時,聲音冷得賽霜欺雪,他冷冷道,“李德貴,帶華妃到敬事房去!”
我身子一個哆嗦。敬事房是專門懲罰皇家之人的地兒,那種地兒……幾可比拟地獄。
華妃哆嗦更甚,她揚聲說,“陛下,陛下,臣妾——”
話未說完,連夜又是一句,“帶去!”
李德貴捂着自己半邊臉,躬下了身,“娘娘,請吧。”
說是請吧,卻是有兩個禦前侍衛前來架住了她,華妃被拖走之前,滿是不甘地瞪着我說,“陛下!陛下!為了區區一個閹人,您,您竟要懲罰臣妾?臣妾的父親不會罷休的!!!”
我剛想開口說不能吧?你爹和我很熟啊,可話沒出口,已被連夜拽進禦書房裏去了。
“疼麽?”
他親手為我擦着上好的藥,眼裏滿是疼惜,輕聲細語地詢問着我。
我感覺了一下,實話實說,“疼。”
他秀眉一擰,起身就又要喚李德貴了。
想也知道他是想要加刑,我忙不疊地拖住了他,擰着眉問出了我心中的困惑,“你同華妃說了什麽?”
素昧平生,她不該對我這麽恨啊。
連夜反握住我的手,冷冷一哼,“能說什麽?她問我你是誰,我說我喜歡的人啊。她就瘋了。”
我嘴角抽了一下,不夠,又抽了一下。擡起手,指着臉,我難以置信地說,“你,你說你喜歡我?”
“對啊。”
可我是個太監啊我擦!難怪她一口一句閹人閹人的!
我怒,連夜卻是比我還怒,他咬牙切齒地說,“敢動手打你?她是不想活了。”
松開了我,他起身欲走,想來是要去進行打擊報複的,他的背後,我摸了摸臉,又摸了摸,疼,遂忍無可忍地說,“連夜,我可不可以問候你的全家?”
【130】酒醉迷情
華妃娘娘的一個巴掌,讓我的臉火辣辣地疼了足足一個晚上,這一晚上,連夜手中拿着包了冰塊的錦帕,一直在我旁邊坐着。孽訫钺曉
李德貴進來禀報時,是夜半時分,我正疼得哼哼唧唧的,連夜要喂我水,我不肯喝,連夜要喂我吃蜜餞,我想了想,剛張開嘴,李德貴進來了,他欲言又止地說。
“陛下,華妃娘娘她……病了。”
陛下沒有擡頭,修長手指拿着蜜餞,甚至連臉色都絲毫未變,不緊不慢地喂着我。
我掀睫瞪他一眼,他這才出聲,聲音裏卻滿是惱火,“病了就去太醫院,來朕這兒作甚?怃”
竟是對她為何而病,問都不肯多問一下。
李德貴偷眼看了看我,面含猶豫,顯然是被夾在兩個主子之間,為難得很。
我會意,遂低咳一聲,“陛下,她……她必然是因為那三十板子,這才害的病吧……玑”
李媛是兵部尚書李餘家的幺女,既是大家閨秀,又是最小的女兒,自然從小便是養尊處優地生活。敬事房的那三十板子,少說……也得褪掉她半層皮吧……
我只是想想便覺觸目驚心得很,連夜卻是面不改色,他兀自将蜜餞放進我的嘴裏,冷冷地說,“下手之前,她就該想到這個結果!”
手掌一揮,竟是将李德貴直接就給趕出去了。
李德貴哆嗦着嘴唇退了下去,我皺着眉,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連夜,嘴唇一動正要說些什麽,他卻是搶先哼道,“不想我再罰她,你就莫要說話。”
我撇了撇嘴,老老實實地吃起我的蜜餞了。
第二日醒來,宮人們看我的眼光就統統都不對了。
有的豔羨,有的驚詫,有的鄙夷,當然,還有那麽一些兩位妃子宮中的下人,是咬牙切齒的……
對于此事,我茫然并且不解,遂趁連夜議事之時偷偷将李德貴拉到一邊兒,壓低聲問了一下,這一問,竟然問出石破天驚的消息來了。
李德貴漲紅着面皮甚是為難地說道,“風……風史真要聽嗎?”
“聽的,聽的!”我點頭一如搗蒜,驀地意識到什麽,遂提醒他,“我不是什麽風史,你莫要亂叫。”
他沒理會我最後一句,而是兀自就開始說了,“她,她們說,陛下身邊,新來了一個小太監……”
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啊。“然後呢?”
“那太監姿色不錯,手段也了得,只不過幾日的工夫,就與陛下同吃同宿,還将一向聖眷極隆的華妃,給害到敬事房去了……”
這些基本上也是實話,我擰眉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那些不明真相的小蹄子們,就胡亂編排,硬說,硬說……”
“硬說什麽?”
李德貴“噗通”一聲就給我跪下去了,“硬說來歷不明的您,不,不知是哪座山裏的狐貍精,給跑出來了!”
我愣了愣,又愣了愣,“撲哧”一聲,樂了。
狐貍精?我像嗎?
我把這個問題抛給連夜,連夜鄭重其事地端詳我半晌,點了點頭兒,“眼睛亮,下巴尖,五官眉眼也都挺好看的……像啊。”
我抄起一串葡萄就朝他砸過去了。
連夜笑吟吟地将葡萄接住,挑一挑眉,“被人罵了,不開心麽?”
眉眼裏竟隐隐漾着調笑之色。
我哼了一聲,幸災樂禍地乜斜着他,“狐貍精算什麽?好歹是誇我貌美如花。再說了,我再狐貍精,也比某些人性向古怪,連小太監都不肯放過……要好一些吧?”
“唔。”連夜擡手将我拽進懷裏,一本正經地點一點頭,語氣煞是苦惱地說,“話雖如此,可,我偏偏就好你這一口,怎麽辦呢?”
呸!
我張嘴就要罵他,李德貴的聲音自殿外傳來,“陛下,兵部尚書李大人來了。”
是李餘,我臉色一變,掙開連夜的手就要往屏風後面蹿。
連夜沒有攔我,也沒說什麽,只是略略捏了捏我的指尖,淡淡地說。
“宣。”
我心口直跳地躲到屏風後面,藏了起來。
李餘進得殿來,态度恭謹是自然的,但是沒說多久,果然提起他的幺女昨日受委屈這事了。
分明是聽說了整件事有備而來,可他說得委婉,言辭曲折地問連夜,“老臣惶恐得很,實在不知,媛兒究竟犯了什麽樣的錯,竟惹得陛下如此光火?”
陛下聲音很涼,涼得像我手裏攥着的冰鎮葡萄似的,他冷冷地說,“恃寵而驕,目無君上,依李愛卿看,朕該不該光火?”
李餘頓時顫着聲兒道,“可,可老臣分明聽說,媛兒她,她不過是教訓了一個小太監罷了……”
連夜登時冷笑一下,“小太監?”聲音驀地轉成狠厲,他寒聲道,“即便她真成小太監了,也不是你女兒就能打的!”
李餘懵了。
三言兩語地又說了幾句,連夜态度冷漠,反感,李餘自覺久留無益,又為自己的小女兒求了幾句的情,臊紅着老臉離開了。
我從屏風後面冒了出來,瞪着連夜,“你胡說什麽!”
他轉怒為笑,“什麽?”
“你才真成小太監了!!”
他愣了愣,忽地朗聲笑了起來,擡手把我拽進懷裏,他眼神溫柔,指尖輕輕在我臉頰上摸了摸。
“還疼嗎?”
不疼了。但我忍不住身子朝後縮了一縮,瞪着他,“你別碰我。”
他怔。
我滿眼鄙夷地乜斜着他,擡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本正經地說,“你好這口兒沒錯,可,我可是有正常價值取向的!”
“什麽取向?”他眼角含笑,好整以暇。
我哼了聲,“我是太監,是男的,男的嘛,自然是喜歡女人了。”
“你喜歡女人?”
他忍俊不禁,緩緩翹起了弧形清好的唇角。
我點頭篤定地道,“嗯!!”
“唔……”他正笑着,俊臉忽地一垮,擡手就揪住了我的衣角,他一邊搖晃着我,一邊眼巴巴地道,“那怎麽辦,你……你要抛棄我麽?”
他刻意做出了一副招惹人蹂躏的樣兒,我心情大好,甚是驕傲地昂起了下巴,睥睨着他。
“那當然,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漂亮的姑娘抱抱!”
連夜鳳眼裏面全部是笑,嘴上卻是無辜而又懵懂地說,“漂亮姑娘有什麽好?我肯沖破性別的藩籬喜歡你,這才是難得而又可貴的啊。”
我才不聽他胡說八道,“少羅嗦,快放開我。”
他不肯放,不僅如此,還死死地摟住了我的腰,悶悶地笑。
“你是太監,是太監,就是我的。”
我不由嗤笑,“宮裏太監都是你的?”
他立馬就改了口,篤定地道,“你是風雅,是風雅,就是我的!”
我下一句根本就沒過腦子,脫口而出地說,“華妃娘娘才是你的!”
他正在我腰間磨蹭着的腦袋,頓時僵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一個酸泡泡冒了出來,立刻有無數個酸泡泡争先恐後地蹿上來了,我只覺自己嘴巴裏澀澀的,眼眶也澀澀的,一邊扳着他的身子讓他把我松開,一邊冷冷地說。
“太監福薄,風雅命薄,華妃娘娘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呢,你別鬧我,要鬧就去找她。”
他終于松開了我,鳳眼裏的笑意徐徐褪了下去,那張臉瞬間變得一如雕塑般的精致,以及僵硬。
他緩緩地說,“你要我去找她?”
我“嗯”了聲,胸口那些呼嘯而至的酸泡泡像是商量好了要欺負我似的,一口氣都湧到嗓子眼兒去了,我只聽到自己用一種近乎怨婦的口吻忿忿地說,“對啊,去找她,去哄她,去說你根本就不喜歡小太監,你喜歡的是她!”
丢下這句,我像是一個瘋子似的淚流滿面地就從大殿裏跑出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連夜有錯嗎?他娶別人有錯嗎?我不也說過這輩子不嫁別人,只嫁給他?我不也毀約了嗎?
我明明什麽都懂,卻偏偏不肯講理,跑出大殿蹲在牆角,嗚嗚地就哭起來了。
舜國王子前來觐見連夜的時候,首當其沖見到的,正是我那副哭得肩膀直抖的樣子。
腼腆天真的王子,當即就被我給吓壞了。
他看了看引路的李公公,又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蹲了下來,伸手戳了戳我的胳膊,“你……沒事吧?”
我這副樣子像是沒事嗎!我怒,卻懶得理他,擡眼恨恨瞪他一眼,見是個從來不曾見過的主兒,我心下更煩,剜他一眼便低頭繼續哭了。
他甚是無措地愣了一下,李公公似乎是不想讓他多招惹我,他小聲提醒着,“殿下,該觐見了……”
他“哦”了聲,要起身,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麽,彎下腰來遞給我一樣東西,關切地說,“眼睛都要腫了,你擦擦淚罷!”
硬是将錦帕塞到了我的懷裏,他起身走了。
直到傍晚時分,我哭夠了,紅着眼睛回到大殿裏頭,這才聽說,舜國的王子來到連國,是為了搬救兵的。
确切地說,是搬救兵,去阻擊君國。
——還記得我回連國之前派大将軍去攻打屢次挑釁的舜國嗎?唔,就是這個。
王子駕臨,連夜自然需要設宴,當晚宴席之上,滿朝文武多數都在,當然,也包括李餘,他看到我時眼睛幾乎都直了。
我腫着眼,裝不認識他。
除了大臣,兩位皇妃自然也在的——華妃娘娘身殘志堅,明明屁股疼得幾乎要坐不住,卻極力忍着,一副端莊華美的模樣坐在連夜的身側,而那位來自百花閣的婉嫔寒煙,卻是一直似得意又似幸災樂禍地,乜斜着華妃李媛。
兩個人之間分明是暗流洶湧的。
我垂手而立,正位上面,連夜繃着臉,一副心情很是不爽的樣子,整個大殿也因此,都沉浸在了一片低氣壓裏面。
幾番歌舞告罄,殿內氣氛終于稍稍緩和了點,舜國王子在将來意再一次表明之後,起了身,開始敬連夜酒喝。
連夜一杯沒拒,擡手就直接灌進嘴巴裏去了。
婉嫔寒煙想來是知道連夜不能喝酒的,袅袅婷婷地從座位上起了身,千嬌百媚地就走了上來,素手纖纖,拉住了連夜的胳膊。
“陛下。”她的聲音柔媚得幾乎可以掐出水來了,“陛下,不能再喝了。”
連夜連眼睫都未曾擡起,冷冷地說,“起開。”
婉嫔怔了一怔,而華妃的嘴角,卻是毫不掩飾地翹起來了。
當然,她沒忘記順便剜我一下。
她一剜我,想到她的身份,我又開始冒酸泡泡了。恰逢連夜再一次舉起了酒杯,我眼皮一跳,想也沒想地劈手就奪了過來,一口朝喉嚨口灌下。
文武百官統統都愣住了。
舜國王子也愣,他怔怔看着我說,“你是……下午那個一直哭的?”
我沒理他。因為,我在怒視着終于撩起眼睫的連夜。
他鳳眼迷離,分明醉了,仰着那張精美絕倫的臉孔,定定地将我望了半晌,他喃喃地說,“你做什麽?”
我俯低身,咬牙切齒地說,“你不能喝了!”
他“哦”了一下,然後突然握住我的腕子,笑弧一點一點加大,他幾乎是挑釁地望着我說,“小太監,你,你親我一口,我,我就不再喝了!”
滿殿死寂,死寂,我堅信,這一句,全天下都聽見了。
【131】一擊致命
“小太監,你,你親我一口,我,我就不再喝了!”
滿殿死寂,死寂,我堅信,這一句,全天下都聽見了。孽訫钺曉
恰逢此時,殿內死寂一片,殿外高聲唱喏,“太後娘娘駕到!”
闊別數年之後,我終于,再一次見到了連夜的母妃,當年那個一見我便勃然色變的齊妃娘娘。
她身着一襲曳地绛紅色長裙,氣度雍容,而又華美,被一個小太監扶着手臂,端莊威嚴地走了進來馊。
我目瞪口呆,只覺渾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汗。
而那個因為酒醉而染紅了俊臉的男人,卻是面不改色,目不斜視,他連看都未曾看那正氣勢洶洶走來的女人一眼,依舊微揚着頭,非要等我親他一口才作罷。
我哪裏敢親他啊,忙不疊地掙開連夜的手,心口直跳地往後退了一退,膽戰心驚地垂首站着圪。
腳步輕緩,那绛紅色的裙擺緩緩近了……
朝臣們似乎終于從連夜方才那句驚世駭俗的話語裏回過神兒了,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聲“參見太後娘娘”,緊接着,滿殿諸人統統屈膝跪下。
我也不敢例外,跪得極快,頭更是低低垂着,生怕被她看到。卻不曾想,她氣勢駭人地踱了過來,先是瞥了依舊眼巴巴地凝望着我的連夜一眼,下一句,竟然是對華妃娘娘說的。
她說,“哪個是打了你的?”
我頓時一個哆嗦。
我沒打她,分明是她打了我!
偷眼去看,華妃先是怔了一怔,似乎驚詫,下一刻,瞬間變成泫然欲泣、梨花帶雨的模樣,那張嬌俏小臉略略擡起,她似羞似怨地朝我的方向虛指了一下。
我心道,完了。
果不其然,太後娘娘立刻便一聲冷笑,“王福,還不拿住那個妖孽!”
她身側那個正卑躬屈膝的太監當即應聲,“諾。”
他一打響指,殿門口立刻便有幾個太監沖進來了。
滿殿呆滞,所有人似乎都被吓壞了,統統伏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似的。連夜卻仍是醉着,仍是酡紅着臉頰,仍是眼巴巴地凝望着我。
太監們已經手腳麻利地沖上來捉我的胳膊了。
我雙膝直抖,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是該留,還是該躲,眼看一條手臂已經被太監冷笑着捉住,我張皇失措地望向了連夜。
他彎着鳳眼朝我笑着,“親不親我?”
我氣得不輕,朝他磨了磨牙,“你別鬧了!”
兩句話的工夫,太監們已經七手八腳地把我拖起來了,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我不想給連夜惹禍,猶疑着不知道是否該反擊,就這麽的,已經被他們拖到了階下。
“慢着。”
連夜終于出聲,我心頭一松,只覺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陛下出聲阻攔,太監們不敢不聽,當即站住遲疑不已地望向了太後,而連夜已然是步履飄渺地從禦座上起身,搖搖晃晃地朝我走過來了。
太後臉色鐵青,極差,她眼眸眯起,震怒而又驚疑不定地望着連夜。
他終于走到我的面前,蹲下,笑吟吟地捧住我的臉頰,一字一頓,“親不親我?”
我真要瘋了。
太後更是勃然變色,蔥白的手掌用力一揮,“拿下!”
太監們再度發力,我被勒得手臂生疼,連夜只是微微一動,他們竟再也拖不動我,他笑微微的,湊近我的耳畔,輕輕地說,“好風雅,聽話……”
聽什麽話?我又急又氣地回望着他。
他擡起手,修長瑩潤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臉頰,啞聲誘惑着我說,“你親我一下,我幫你解圍,好嗎?”
我胸口一撞,氣得幾乎吐血,敢情他,他真想讓天下人認為他斷袖啊!
衆目睽睽,此情此景,我真的是要被他給氣死了,八年以來,我從未像今日這麽痛恨連夜酒醉之後撒嬌賣萌及胡攪蠻纏。
他太亂來了吧!
我咬緊了唇,委屈而又憤恨,滿眼是淚地凝望着他。
他也靜靜地看着我,鳳眼迷離,靜寂,明明清澈見底,卻又深沉得像一汪幽潭似的。
我心尖一顫,突然之間覺得……我竟然看不懂他。
太後娘娘已然等得不耐煩了,“王福!”
太監們像是怔怔從失魂落魄中回了魂兒似的,悚然一驚,回神就又要拽我。連夜手腕一擡,箍住了我,火熱的唇沒頭沒腦地便朝我欺下。
“你不親我……”他啞聲說,“我親你,也是一樣的。”
箍住我的後腦,銜住我的唇瓣,他幾乎是渾然忘我地吻起我了。
我只覺渾身一僵,四周像是有無數道火熱視線齊齊朝我射來,如芒在背,既痛又辣,刺得我幾乎要癱下去了。
連夜卻是吻得興起,揉着我的背脊,舌尖竟然探進我的嘴巴裏來了!
我要瘋,我要喊,我要破口大罵,可我堪堪嗚咽一下,身子驟然一軟,徹底就癱進連夜的懷裏去了。
他竟然點了我的穴!
我想哭,我害怕,眼淚說流直接就流下來了,連夜吮着我的嘴巴,忽地一笑,舌尖蜿蜒如蛇,竟去吸吮我臉頰上的淚了。
殿內諸人見此火辣場景,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我淚眼朦胧地看到,舜國王子的嘴巴已然張成圓形的了。
連夜卻似乎還覺不夠,一邊吻着,手掌并用,竟是要撕開我的衣衫,探進我的胸口裏去,太後娘娘終于忍無可忍,低吼着說。
“連夜!”
滿殿諸人再次驚呼了一下。
連夜在我唇上低笑一聲,仿佛終于覺得餍足,施施然地擡起了臉頰。
“何事?”他眯起鳳眼,輕笑着說。
靜。
寂靜。
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的死一般的寂靜。
我癱軟如泥,動彈不得,只好軟綿綿地偎在連夜的懷裏,滿殿之人神色各異,卻都目不轉睛,定定地看着大殿之中正無聲對峙的母子兩個。
連夜唇角含笑,眼神卻冷若冰霜,而太後娘娘,則幹脆就是氣得指尖直抖了。
她那雙與連夜頗有幾分相似的眼眸狠狠一眯,粉唇微顫,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堂堂一國之君,你可知自己在做些什麽?”
連夜淺笑晏晏,并未說話。太後怒氣更甚,保養甚好的纖纖玉指哆嗦着指着連夜懷裏的我,“她,她是從哪兒來的?!”
連夜低笑一聲,修長而又有力的手掌攬緊了我,他回望太後,鳳眸微眯地說,“她從何而來,又是哪個,母後您,不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嗎?”
太後頓時身子一繃,脫口而出,“果然是她!”
“是又如何?”連夜微揚下颌,似笑非笑地凝望着他自己的生身母親,冷冷地說,“見她活着,您又要出手了麽?”
“胡說!”太後臉色一變,厲斥出聲,“你放開她!”
“我若不呢。”
“王福!”太後的嘴唇和手指一樣顫抖得不成樣子了,她轉頭看向自己的奴才,怒不可遏地指着我說,“快,快把她給哀家拿下!”
連夜冷嗤一聲,“朕看誰敢!”
話音落定,身穿銀色甲衣的禦前侍衛紛紛湧進殿來,輕而易舉地就将太後連同簇擁着她的太監們統統給圍住了。
滿殿震驚而又惶然,一時不能明白太後娘娘和皇帝陛下究竟要做什麽,這個時候舜國王子突然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為了一個小太監,連國要搞內亂麽……”
衆人悚然一驚,這才意識到我是惹得他們君上與太後起了争執的罪魁禍首,紛紛怒不可遏地瞪向了我。
——其中,尤以婉嫔寒煙與華妃李媛的視線更加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