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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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也是再次将矛頭指向了我,她氣急敗壞地說,“陛下!你聽聽,你聽聽他國王子是怎麽說的!為了一個不男不女的太監,你竟然不顧連國的尊嚴及體面了嗎?!”
她說我不男不女,可此時此刻,連夜分明低了一下眼睫,朝我胸口瞥了一下,我頓時漲紅了一整張臉,就聽他輕笑着說,“不男不女又能如何?母後可以喜歡不甚正經的男人,朕就不可以了麽?”
連夜這句話說得委實太過出位,太後氣得眼前一黑,身子禁不住便趔趄了一下,幸有王福及時扶住,這才未曾倒下。
她臉色慘白地扶着自己的額頭震驚地說,“你,你說什麽?”
連夜施施然地抱我起身,踱回禦座,攬着我一同落了座之後,這才眼睫稍擡,冷笑着說,“朕說什麽,母後聽不懂麽?”
太後又是一個趔趄,“休得胡說!”
滿殿靜得像是墓地,連夜瑩潤手指微動,撫着我的臉頰,嗓音冰冷地笑了一下。
太後終于穩住身子,那張臉卻是一忽兒青,一忽兒白的,她幾欲噴火地死死盯着連夜,一字一頓地說,“為了這個人,你,你可是連連國的社稷江山都不顧了?”
“不錯。”
“胡鬧!”染了鮮紅蔻丹的指甲紮進自己的掌心,太後目眦欲裂地怒瞪着連夜說,“滿朝文武統統在此,甚至還有他國的王子,陛下,你可是早有預謀要這麽做?!”
“是。”連夜端起一杯清水,喂到我的唇邊,忽然又想到我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他失笑一聲,順手将杯盞擱下,擡眼睨着太後娘娘輕笑着說,“今日人多,熱鬧了些,母後不是也趁着熱鬧來找她算賬的麽?剛好,兒臣也有一事想要請教您呢。”
太後似乎隐隐預感到了什麽,臉色一變,慘如紙色,“什麽事不能你我兩個私底下說!”
“這件事必須當着衆人的面兒說。”
連夜将我放在禦座上面,淡淡起身,他玉身而立,筆挺修長,居高臨下地凝着殿下那個面容慘白的女人,一字一頓地說,“朕,究竟是你同誰生的?”
滿殿先是一片靜寂,下一刻,頓時一片嘩然。所有人或震驚,或懵了,還有那麽一兩個上了年紀的老臣,竟然一口氣喘不上來,徑直便暈過去了。
太後更是似被一道驚雷當頭劈了,身子巨晃,徹底面如紙色。
連夜負手而立,明黃龍袍,俊顏似畫,他面不改色地将衆人掃視一遍,末了,唇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太後娘娘,不疾不徐地說。
“母後,您似乎,該給大家一個解釋呢。”
那一刻,我聽到自己的心中,有一根弦,“咔噠”一聲,莫名其妙地便動了一下。
我終于,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麽看不懂他了……他,他早有預謀的啊!
衆目睽睽,諸人聽着,他哪裏是要讓太後說出真相、給個解釋?他分明,分明是逼着她說,他乃是連國先帝生的!
果然,太後的臉色幾經變幻,終于歸于慘白不再變了,她心痛如割地望着自己的兒子,字字泣血地說。
“夜兒……你這是要故意羞辱自己的母妃了?”
連夜倏然一笑,“哪裏。”
他秀眉一挑,淡淡地道,“此事兒臣其實不甚在意,在意的,是她。”
修長手指,指向了我,他笑吟吟地說,“我喜歡她,她喜歡我,卻礙于某些可有可無的小事,只得拖着。母後,兒臣究竟是您與誰生的?您是當事之人,她信您的,您親口同她說說。”
【132】夜夜血淚
連夜擺明了是在逼齊太後說他自己想要聽的話,這樣做已經足夠任性了,可是,這件事更加嚴重的後果是——他把自己的母妃,逼到了一個無比窘迫的位置。孽訫钺曉
我擡起眼,果然看到,齊太後那雙素來淩厲的眼眸之中,赫然有淚水幾乎要溢出來了。
她強忍着,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連夜,嘴唇微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
“夜兒……母後當年把你生下,再含辛茹苦地養大,不是為了讓你今日這般對待我的!”
她的眼神絕望,哀傷,而又凄涼,看得我都忍不住想要閉上眼了,而連夜,卻依舊是面不改色怃。
“你錯了。”他鳳眸寂寂,涼涼地說,“朕從未否認過你是朕的母妃,朕想要知道的,不過是,誰是朕的生父罷了。”
他對齊太後也自稱“朕”……
滿殿死寂,無一人敢出聲,甚至,連呼吸都要刻意将聲音放低,在這樣死一般可怕的安靜裏面,齊太後與連夜對峙了不知道多久,末了,終是齊太後張了張嘴珂。
她輕輕地說,“是先帝……”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她那張原本保養甚好的臉龐,剎那間,像是蒼老了整整十歲。
玉手稍擡,她慘白着臉,緊閉着眼,再也不肯多看一眼連夜,由着王福戰戰兢兢地攙扶着,緩緩步出了大殿。
不愧是一個傲慢尊貴的女人,即便是如此狼狽倉皇地離開,而她,依舊昂首挺胸,走得悲壯。
只是,我在她極力保持挺直的背脊之上,清楚地看到了顫抖……和難以遏制的哆嗦。
望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心頭只覺得一片哀傷——被自己的兒子逼到了這種地步,她,其實比我這個被親生父親抛棄的人,還要更可憐吧?
這一晚,連夜抱着我親昵了許久,他的嘴裏一句一句地念着,“你看,就說我們不是兄妹了吧?”
話雖如此,行動上,卻只是親親我的額頭,最多也不過是嘴角,全無更加進一步的動作。
我從他那雙含着笑意的鳳眼裏面,分明看到了……一絲悲涼之色。
他抱着我,相思蠱自然不會毒發,可他明明笑着,眼底卻一片空無,顯然是因為對齊太後所做的事,心中終歸是有內疚的。
我想了想,扯了扯他的胳膊,“連夜,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玩兒,好不好?”
一炷香後,我和他各自裹着狐裘,爬到了寝殿的房頂上面。
并肩而坐,擡頭,是漫天繁星,垂眼,是煌煌萬家燈火。
在這個全京城最高、也最尊貴的地方,我第一次,聽到了連夜提起他的童年生活。
“我出生時,是父皇的第一個兒子,在我之前,全部都是姐姐。”
“聽乳娘說,他那時高興得很,抱着我連連親了許久,都不肯放開。所有人都認定,我将會是連國下一任的儲君,也就是未來的連皇。”
“可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的母妃,一直都高興不起來……她像是根本就不喜歡我。”
“乳娘說,我滿月那天,父皇為我辦了一個聲勢浩大的酒宴,滿朝文武統統到場,甚至,就連他國的使臣們,都前來恭賀。可是,我的母妃,卻抱病縮在寝殿裏寸步不出,乳娘說,有宮女分明看到,她在對着一塊不甚顯眼的玉佩,默默地掉眼淚……我這個兒子,竟然還不如那塊玉佩重要呢。”
“打出生起,她就很少抱我。我明明是宮中唯一一個皇子,她也确實母憑子貴,因為我而由嫔升為了貴妃,可是,在她的心裏,我一點兒都不重要,甚至,還比不過她偷偷藏在暗箱裏的一幅畫。”
“那幅畫,母妃夜深人靜時總會拿出來看,有一次,乳娘一不小心看到,她告訴我說,畫上是一個男人,很陌生,卻很好看。而我母妃總是看着看着,就哭起來了。哭完之後,就是滿臉悔恨地說一些誰都聽不懂的話,再之後,她會奔到我的床邊,用長長的指甲掐我。”
“母妃不喜歡我,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甚至,整個元清宮的宮女太監都是知道的吧?但是,沒有人敢對我父皇說。”
“而我,是害怕。”
“我怕我一旦告訴了父皇,告訴他母妃對我種種冷眼,百般漠視,而且她日日都思念着另外一個男人之後……他會把我母妃殺了。”
“我已經沒有了母愛,不能連母妃,也沒有了。”
“我出生幾個月之後,寧王連颍也降生了。他是另一位娘娘的孩子,身份與我母妃并無二致,何況我畢竟是長子,連國素來推崇立長不立嫡,皇儲之位,自然該是我的。”
“我不明白,分明是對我并不能起到多少威脅的一個皇弟,為什麽,卻燃起了母妃的熊熊鬥志。她像是突然之間,活過來了,也注意到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而不是只有那幅被她視若性命的畫。”
“自那日起,母妃開始像訓練死士一樣地訓練我。她本就是江湖之人,習性自然與普通女子不同,可你一定想不到吧,母妃對待我,絲毫不像是對待一個孩子,她幾乎是無比苛刻地培養着我。”
“青城山,天玑門,乃至是藥王谷,都是自我小時候起,就被母妃硬逼着,接手過來的。青城山負責為我培養死士,天玑門的用處是搜羅金錢,而藥王谷,則是專門用來制毒和就醫的。”
“從幼時起,我就被母妃處心積慮地培養着,她無所不用其極,只為了讓我,能在宮廷傾軋之中,笑到最後一刻。”
“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不許我和皇宮裏的姐姐妹妹們玩,鮮血和毒針,是我的玩伴兒。”
“顧太師來教我課業時,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觸到外面的世界,許是見我可憐,或者,是見我眼睛裏面充滿了對外界的熱切,他向我父皇遞了請呈,求他允許我不時到太師府裏學習課業。”
“是顧太師把我暫時從漆黑的練功房裏拯救了出來,憑這一點,我便永生永世地眷顧顧家。”
“而我的母妃,她又哪裏會善罷甘休呢?母妃把我當作了她謀求上位的王牌,我同連颍争奪皇儲之位的同時,她和連颍的母妃,同樣在進行着後位的争奪。”
“我一直覺得,讓我母妃重新燃起對生活的期待的,不是我這個嫡親兒子,而是……她對權力的渴望,以及,如何把別人踩在腳下。”
“記得我曾說過四歲那年被人陷害而身染奇病才路過雪原救了你麽?哈,那次根本就不是別人要殺我害我,是我母妃,她為了一擊致命地把連颍的母妃擊垮,不惜親手喂我吃了藥王谷特制的奇藥,讓我染病,再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千裏迢迢地帶我前去求醫。”
“這天下,怕是沒有一個母親,會為了那點虛名浮利,而堵上自己的兒子——而我的母妃,她做到了。”
聽到這裏,我只覺震驚而又心痛,想哭,可哭不出,哭不出,眼睛和心底,卻統統都澀澀的。
我從來沒有想過,在所有人眼中都養尊處優、陰晴不定的昏君連夜,竟然,有着如此不堪回首的幼年生活!
“難以置信麽?”連夜鳳眼漆黑,幽深,明明裏面全是蕭瑟,他卻依舊是唇角微翹,在極力地朝我笑着。笑完一下,他轉開眼,眺望着蒼茫夜色,淡淡地說,“母妃的一招賊喊捉賊,令我父皇震怒不已,他當即就削減了連颍母妃家族的權勢,并正式宣布冊立我為太子……我的母妃,她賭贏了。”
“風雅。”他垂下濃睫低眼看我,輕輕一笑,笑如昙花,他說,“知道我為什麽自幼就喜歡穿紅衣嗎?”
“因為,這樣,別人就看不到我流的血了。”
“連夜……”
我喃喃的,哀傷的,幾乎要哭了地凝望着他。我好像,我好像明白,為什麽,小時候的那個太子殿下,小時候那個驕傲的連夜,會對人那麽的冷漠了……
我的泫然欲泣,惹來了連夜低啞的笑,他擡手将我摟進懷中,輕笑着說,“要哭了麽?乖,接下來,就是好事情了。”
“好事?”我仰起臉,紅着眼睛怔怔地看他,既替他委屈,又充滿期冀地說,“你母妃她……後來對你變好了嗎?”
“并沒。”他眉尖一挑,嗤笑一聲,卻在觸及到我又傷又痛的眼神那刻,整張臉都變得柔和起來了。
他俯低身,湊近我,鼻尖磨蹭着我的鼻尖,吐氣如蘭地說,“接下來,我就……遇到你了。”
我的心尖忍不住狠狠一縮。
接下來?
我七歲那年到了京城,那一年,連夜已然九歲了。從四歲到九歲,五年之間,發生了齊太後中意顧歡想讓她做連夜的太子妃、顧歡又離奇地失了蹤等諸多大事,到了他的嘴裏,便只是一句接下來嗎?
想到他年幼時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我想哭,他就來捏我的臉頰,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捏着,他繼續說,“蕭祐把你帶回京城,我就已然知道了。你師母來見我母妃,被我攔下,我私自做了主,懇求父皇出面,把你,名正言順地送到了顧家。”
“而我,也以自殺向我母妃威逼,逼她同意,讓我日日去太師府裏受教……”
“你是一片雪原上面被我親手救起的小女孩兒,你來了這裏,我當然,要時時刻刻守着你了。”
“可我沒能想到,你呵,竟然會喜歡上別個……”
說到這裏,他嗓音變低,眼神寥落,我卻是瞬間老臉一熱,忙不疊地擡手拽他,“我後來不是喜歡上你了嗎?!”
他笑,“是啊。”笑意稍稍變淺,他喃喃地說,“幸虧你喜歡上了我,若你沒有呢?這世上,就還是只剩我一個人了……”
他的話聽得我真是難過,為了避免眼淚沒出息地砸下來,我故意瞪着他說,“胡說什麽?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如果!”
他怔了怔,下一霎,終于展顏,淺淺一笑,“你說得對。”
“那當然!”我昂起下巴,将眼淚逼回去的同時,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他,“你母妃既然對你這麽差,那,為什麽我八歲那年下河為你抓魚之前,你說的是你小時候生病,你母妃總為你炖魚湯喝?”
連夜嘴角一翹,俊臉蒼白,卻依舊是笑着,他淡淡地說,“這件事自然屬實,只不過……發生在連颍母子之間罷了。”
他果真連個魚湯都沒得喝!
我又是眼睛一酸,這一次,沒兜住,說哭就哭出來了。
連夜有些啞然失笑地垂眼看我,許是見我哭得太兇,他拿手去捏我的鼻尖,又哄又笑,“我現下不是好好兒的麽,你哭什麽?”
哭我小時候沒能夠陪你一起過!我吸了吸鼻水,脫口而出地說,“我明個兒一早就去抓魚,親自炖魚湯給你喝!”
他先是一怔,再是笑了,“好。”
“你若喜歡,我便天天炖給你喝!”
“好。”
“武功什麽的不想學就不要學了,我打七歲那年就以你為天,會保護你的!”
“好。”
“以後誰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
“好。”
“不——”話沒說完,被他吻住了我的嘴巴。
他一邊吻,一邊近乎擔憂地說,“好風雅,我對自己的母妃做出這樣的事,你……會嫌棄我不仁不孝麽?”
我呆了呆。
他箍緊了我,埋在我的頸間,喃喃地說,“我只有你,打小時候起,我就只有你的……風雅,母妃比不過你,父皇比不過你,這天下,在我心中,都比不過你的……”
我又哭又笑,這個笨蛋!
可……
我就是愛他。
【133】出大事了
在房頂看了大半夜的星星,明明接下來我和連夜都沒再說什麽,可是,卻像是說了千言萬語似的。孽訫钺曉
從房頂上下來的時候,我只覺得,我和他之間,變得更加的緊密了。
相擁而眠,一夜無話,睡夢之中,他偶爾會緊蹙眉頭,該是夢到了什麽不喜歡的,我統統微微笑着,用指尖替他把眉心輕輕展開。
——從今天起,從這一刻起,換我,來照顧他吧。
怃.
第二日一早醒來,宮女伺候連夜梳洗穿衣,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他用微涼的指尖給冰了一下。
我撩開眼,看到他眉眼含笑地睨着我說,“小懶貓,不起身陪我去上早朝了麽?”
起,但我好困啊…珂…
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卻不料,一不小心,竟弄成了撅起嘴來撒嬌的模樣兒。
連夜看到我這副睡眼朦胧的樣子,頓時就心軟一如貓兒舔舐了,他揉了揉我的額發,低笑着說,“我自行去,你再一睡會兒罷。”
唔,昨夜熬得太晚,我是真的撐不住了,也是真的腦袋亂如漿糊,連夜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掀開眼霧昭昭地看一眼他,緊接着,翻了個身兒便重又睡着了。
睡着的那一霎,我自我寬慰地心中想着:唔,從明日起,從明日起,我再照顧他吧……
我是被一陣輕輕的推搡給弄醒的。
睡夢中,隐約察覺到有人在推我的背,我自然而然地以為是連夜下朝回來了,在同我玩兒,于是我皺了皺眉,嘟囔着說。
“別鬧啊……”
他的動作好像頓了一頓,但沒多久,就又開始推我了。我又氣又惱,不得不轉過頭來,擡眼就去瞪他。
“讨厭,困了就也爬上來睡,你幹什——”
“麽”字沒能說出口來,我卡殼了。
坐在我面前的,确實是一位男子,可他,不是連夜。
俊容玉面,妖魅無雙,一襲紫衣,我先是猛然一驚,緊接着,驀地想到了什麽,睡眼迷離的眼睛一點一點地瞪大了,脫口而出地說,“顧朗?!”
眼前這個渾身似乎染了仆仆風塵的妖美男子,正是顧朗,他已消失多時了。
水眸含情,他幾乎是一霎不霎地凝望着我,望了好久,他終于朝我笑了一下,抓起我的手掌,攥在自己的掌心,輕輕地說,“丫頭,最近好嗎?”
“好!”
再見到他,我很高興,頓時就回握住他的大手,興高采烈地說,“昨晚我還看星星了呢!”
小時候總和他做這樣的事,卻沒想到,和連夜一起,竟另有一番風味呢。
我因久別重逢而高興得很,顧朗卻并沒有太過熱絡的神色,眼看我要起身喚宮女端來點心招待他,卻被他給一把拉了住,他眼眸灼灼地望着我說。
“你……到底随他住進宮裏來了?”
我點了點頭兒,“對啊。”
“……不無聊麽?”
“無聊什麽?”
顧朗眸中頓時劃過了一抹黯淡之色,他喃喃說,“以前的你,可是最讨厭皇宮不過的了……”
我怔了怔,驀地意識過來原來他是在說這個,不由地笑了一下,“以前是以前,現下是現下。”我俯了俯身,湊到他的耳邊,無比甜蜜地說,“好哥哥,你不知道,我和連夜啊——”
我不過是想要告訴他我昨晚聽到連夜剖白內心世界了,可顧朗卻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像是猛然被雷劈了一下似的,先是一僵,再是一愣,緊接着,觸電般地便站起來了。
“我不聽!”他倏地站起,且擡手捂上了耳朵,那張臉上,幾乎是面帶倉皇哀傷之色。
我不懂他到底是怎麽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又閑聊了幾句有的沒的,多數是他在問我,問我落水後去了哪兒,我說君國皇宮,他就問我在君國皇宮裏過得好麽……
東拉西扯地說了一大堆,當然,多數都是他在聽,我在說。向他講述到我被莫老頭兒陷害生病那一茬時,我悚然之間想到了什麽,身子一震,不管不顧地就從床榻上爬下來了。
啊啊啊啊連夜!我竟然忘了他不能離我距離太遠了!
火急火燎地下了床,我擡手就要喚門口侍立着的宮女進來,卻被顧朗再一次地拉了住,我轉過身,焦急地說,“我還有事,你先在宮裏四處逛逛,晚些——”
“風雅。”他眉眼低垂,截斷了我,濃密而又挺翹的烏黑長睫盡皆垂下,遮住了眸中的神色,他像是在笑,又像是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表情,眼睛盯着地面,死死地盯着,嘴裏卻是一字一頓地說,“風雅,你的守宮砂呢?”
我當場就愣了一下。
他終于緩緩地擡起了眼,卻眉眼莫測,那雙漂亮無比的眸子先是看一眼我的臉,再是徐徐下移,移到了我的手臂上面,他擡起手,指着我那塊因為急着更衣而撩起的袖子,低低地說,“它去哪兒了?”
問我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震驚,又像是呆了,而且,還隐約帶着那麽一股失落之色,我看不懂他。
眼角一掃,眼瞅着更漏又劃下了不少,分明是不早了,連夜的身子久拖不得,于是我雖然心底莫名其妙,卻依舊實話實說,“它早就不在了啊。”
很早的時候,連夜就用水雲洞的藥水,把它和那枚君國皇女的印記,一起給塗掉了。
我自認自己的态度算得上是坦誠至極,可不知為何,顧朗卻是瞬間一僵,整個身子都繃緊了。
“唔……”他低低地出了一聲,然後,就開始一步一步地往後退,邊退,邊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要去幹嗎,“你要去哪?”
他已然退到了窗邊,聽到我的聲音,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凄然一笑,輕輕地說,“丫頭,知道我這次來是做什麽的麽?”
我搖了搖頭。
他笑,笑意卻根本就沒有抵達到眼底,他唇角蒼白地望着我說,“還記得小時候我問過你的夢想嗎?你說你想仗劍天涯,浪蕩江湖,做一個武功很爛的俠客。還記得嗎?”
我想了想,是有這麽一回事兒,于是不自禁地咧開了嘴巴,笑,“記得,記得。”
他朝我伸出手來,“走吧,哥哥帶你出發。”
我的笑容頓時就僵在了臉上,幾乎是難以置信地望着他說,“去哪?”
“去闖蕩江湖!”
“不行!”我立時就緊緊地皺起眉毛了,“我若走了,連夜怎麽辦啊?他離不開我的。”
“可這裏是皇宮。”
“皇宮又能如何?”
“你從來都不喜歡這裏的!”
“可我喜歡連夜啊!”
顧朗僵了。
那一刻,顧朗的神情很是奇怪,明明在笑,卻像是被人用力打了一拳似的,整個嘴角都是白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好久,好久,末了,倏地咧唇一笑,低低地說,“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我只是讓他在皇宮裏轉轉等我下朝後,他為什麽會是這副神色?我要問他,他卻是忽然就轉過了身,又急又趕,匆匆忙忙地便從後窗裏躍出去了。
我愣了愣,下意識地想要追他,外間宮女卻是聽到了他破窗而出的巨大動靜,推門進來看了,“主子?”
心中畢竟還記挂着連夜,我不敢耽擱,又朝窗口看了一眼,朝那推門而入的宮女招了招手說,“快,伺候我更衣!”
更完衣,梳洗畢,我腳步匆忙地就往朝陽殿趕,許是考慮到了怕我會有不想去的時候,連夜選擇的我們夜夜安歇的地方,其實離朝陽殿極近,不多時我就已然趕到了。
從偏門悄悄地溜了進去,我走得急,沒來得及看清門檻兒,腳步一個不穩,險些摔了。擡手扶住頭頂小太監的帽子,我站穩身,一擡眼,正正看到龍椅上面的連夜,我心下一顫,當即就愣住了。
知道他離我遠了會飽受蠱毒煎熬,可,可也不至于煎熬成這副樣子啊?
他面無血色。
我心頭疼惜,眼眶泛酸,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卻又極力不敢把聲響弄大,走到半路,驀地被斜刺裏殺出來的李德貴給拉了住,他幾乎是哆嗦着嘴唇對我說,“風,風史,出大事了啊!”
【134】他的孩子
李德貴口中所說的大事,當事人是齊太後。孽訫钺曉
她自殺了。
一共自殺了兩次,第一次,是夜深人靜時懸梁自缢,半途中被宮女發現,因而她沒有死成;第二次,則是在淩晨時分服下毒藥,據說,那個時候是人睡得最香也最沉的時候,因而,這一次,沒有人能及時發現。
齊太後的自殺行為,就發生在連夜宮宴上威逼她之後,她為什麽要主動求死,原因幾乎是顯而易見的……
連夜問我是否嫌棄他行事不仁不孝,可如今看來,齊太後她……又何嘗不是把連夜逼到了不仁不義的境地怃?
朝堂之上,連夜安安靜靜地坐着,俊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可我分明看到,他的那雙鳳眼裏面,盈滿了難以掩飾的惘然。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即便是轉眼突然看到了我,也沒有說出一個字。
我突然就想到了昨夜裏他對我說的那句——“我已經沒有了母愛,不能連母妃,都沒了。瑜”
可是如今,是真的沒了。
太後薨逝,且是主動尋死,滿朝文武沒有一個敢吱聲的,統統都将額頭抵着冰涼的地面,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早朝結束,龍椅上的那人不發一語,底下諸人,自然也不敢弄出任何聲息——這恐怕是連國有史以來,最最安靜的一次早朝。
下了朝,連夜就将自己關在了禦書房裏。
沒錯,就連我,也不許進。
禦書房的門口,我和李德貴分別站在兩側,卻是愁眉苦臉地互相看着對方。
我問他,“齊太後的……遺體,還在元清宮裏?”
他點了點頭,一開口就是忍不住嘆氣。
“自打這事兒發生,陛下就一直緘默,太後的後事,自然也就沒有人敢自作主張地安排。”
這種事情我當然明白,只是,“她從哪裏弄來的毒?”
“不清楚。”李德貴兩條眉毛皺得幾乎要斷掉了,他猶豫了幾猶豫之後,似乎終歸還是忍不住,欲言又止地對我說,“說起毒了,今早兒我聽太醫院的徐太醫說,太後薨逝之後,眉目如生,既未嘔血,又未出現任何毒發時該有的症狀,這種情況……委實有些古怪。”
我腦袋中莫名便有一根弦動了一下,“竟有此事?”
“咱家哪敢欺騙風史?”李德貴嘆了口氣,面相十分的哀戚,他愁眉苦臉地望着我說,“此事徐太醫本該第一時間向陛下彙報的,可是你看……”
連夜誰都不肯見。
我低頭想了一想,越想就越是覺得這件事蹊跷得很,再加上昨晚連夜提起的一些事,我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擡起臉,對李德貴說,“火速安排人馬,去抓一個人來!”
恰好正在連國雲游的莫老頭兒,當日下午便風塵仆仆地被抓來了。
一見到我,他自然又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倒是身後跟着的初一和十五兩個,絲毫沒有受上次險些被我砍頭的影響,依舊對我親昵得很。
被兩個小家夥抱住腿腳磨蹭了一會兒,我揪住了莫老頭兒的胳膊,鄭重其事地說,“你們藥王谷,是專門負責給齊太後以及連夜制毒的吧?”
他賞我一個白眼兒,并未答話。
我朝李德貴使了個眼色,他繃起臉低咳一聲,立馬有三名禦前侍衛氣勢駭人地走了進來。
想來是憶起了上一次被我的暗衛扭傷了胳膊的慘痛記憶,一見到這個架勢,莫老頭兒臉色一變,立馬就說,“是又如何?”
“那些毒裏……”我刻意頓了一下,故作漫不經心地說,“可有能讓人假死的?”
李德貴禁不住看了我一下。
他看便看,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了,擡手揮了一下,李德貴頓時會意,朝我躬了躬身,帶着三名侍衛統統退出去了,我擡眼凝着莫老頭兒那張滄桑的臉,淡淡地說,“連夜四歲那年,齊妃喂他吃了假病的藥,這一次,沒準兒,也是她故技重施吧?”
莫老頭兒眉眼一凜,頓時冷冷地笑,“你倒是敢編排死者!”
這實在是無理取鬧,“編排她對我有好處嗎?”
莫老頭兒冷冷哼着,“她不喜歡你,不希望你嫁給師兄,如今她已經死了,自然是随便你說。”
我實在是忍無可忍地笑起來了,“她不喜歡我,我就喜歡她麽?”
站起身,走到桌邊,我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回過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說,“莫老頭兒,你用腦子好好想一想,她對連夜怎樣,對我又是怎樣?我若是當真像你想的那麽卑鄙,直接把假死當成真死,撺掇着連夜早日把她葬入皇陵,豈不一了百了了?”
莫老頭兒當即怔了一下。
趁他怔忡,我放下杯子,斂了笑容,認認真真地對着他說,“齊太後再不近人情,終歸也是連夜的生母,莫神醫,我懇請你救一救她。”
莫老頭兒默了好久,久到我手裏的那杯茶都要涼了,終于,他擡起頭,朝我哼了一下,“我若救她,你也答應我一個條件麽?”
想來他也不會提出什麽具有技術含量的條件,我毫不猶豫,“成交。”
元清宮裏,莫老頭兒以神醫之名,奉了我僞造的聖旨,去給齊太後做下葬之前的最後檢查,而我,則眼巴巴地站在禦書房的門口,守着緊閉房門整整一天的連夜。
他已經一整天什麽東西都沒吃了。
再香的飯菜送到了這裏,統統是在門口就被攔下,我急得不行,幾乎要哭了地求他吃些東西,裏面永遠都是一句——“我不餓。”
怎麽可能不餓?我豎起了眉要破門而入朝他理論,卻被李德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