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吾妻·念去去

*《吾妻》系列第二篇,平旌視角。

*前文指路:《吾妻》

*部分私設,祝各位閱讀愉快。

征和十五年,萊陽亂平。改年號為“景和”,封長林王為七珠親王,賜“護國柱石”,許輔政之權。

景和二年,令長林王蕭平旌為主帥,撫遠将軍岳銀川為副将,東征東海,收三州,平東境。

景和四年,禁軍統領荀飛盞大婚,娶的是言家的姑娘,言寧。

言寧是言老侯爺嫡親的小孫女兒。言老侯爺繼承了父親的好皮相,年輕時在京城也是有名的俊俏公子哥兒,迎娶的又是當年妙音坊大名鼎鼎的宮羽姑娘。這言氏一脈下來,個個生得俊美,竟成了京城百姓最愛聊的話題。

言寧長得最肖其祖母,故深得老侯爺寵愛。自夫人去後,老侯爺獨居王府,整日喝茶聽曲,只一直把這個孫女養在身邊。京城多少大戶人家上門求親,老侯爺茶壺一撂袖子一甩便推了。有人打趣說,若不是他不涉朝堂,就這一樁事,都夠他樹敵全朝了。

将孫女配給荀飛盞一事,老侯爺卻爽爽快快地答應了。有人趁着他籌備喜事高興,小心地問了問緣由,言老侯爺眼睛一瞪,只說:“人傻點好。”

下人悻悻地退下去,沒聽見老侯爺半晌後那句嘆息:

“志慮忠純,心甘情願。”

大婚那日飛盞被灌了許多酒,拉着平旌和小皇帝坐在廊下聊天。

平旌和元時喝得也不少,又無旁人在,三人說話也無甚拘束。

“這大婚的日子,荀大哥不去陪新娘子,倒和我們倆孤家寡人一起喝酒。”平旌打趣道。

“我一身酒氣,怕熏着她…反正都娶到了,寧兒又不會跑!”荀飛盞醉得有些大舌頭,話都說不清楚了。

Advertisement

平旌沒接茬,只抱着壇子喝酒。

“平旌,你是不知道,陛下本來想把寧兒指給你的。”

“哦?”

突然被點了名的皇帝陛下有些懵,一擡頭又對上自家哥哥意外且審視的眼神,說話都結巴起來:“言家姐姐美得天仙一般,性情…活潑灑脫,不…不拘禮法,正随了言老侯爺,朕…朕覺得她很适合平旌哥哥你!”

十八歲的少年越說越心虛,卻又不得不強裝有理地說下去。

曾經也有個美得天仙一般的姐姐,溫柔地叮囑他一定要将這事放在心上。

可他還是沒能做到。

蕭平旌側臉盯着他好久,才用手拍了拍他的頭:“臭小子,嫂子都忘了。”

三人再無話。

沉默了許久,蕭平旌突然又開了口。

“荀大哥,林奚的信…還有麽?”

一語既出,驚得元時摔碎了自己的酒杯,原本靠着廊柱半夢半醒的荀飛盞也登時清醒過來。

“平旌…你如何得知?”

蕭平旌看着面前驚懼的兩人,有些失望似的,笑着搖了搖頭。

“原來是真的…”

“我與林奚一起時,總是我說個不停,她話少。這些信裏她話突然多了起來,匆匆忙忙的,就好像是要把所有的話都說完,我都不習慣了。”

“在琅琊山那幾年,每次她來信,總是給大嫂寫一大堆,給我就只有只言片語,只說到了哪見了什麽。我雖惱,卻也覺得挺好,攢了一堆問題,以後等她回來我還能圍着她問東問西說個不停。”

“如今她的信,卻叫我覺得沒有以後了。”

他拈着根筷子比劃來比劃去,像是在計較劍法似的。口中說出的話,卻叫飛盞和元時膽寒。

“平旌…斯人已逝…”荀飛盞不知該如何說才能安慰他,一開口卻又覺得自己太過狠心。

“荀大哥,多謝你這些年的費心了。那些信若是還有,便像以前一樣隔着日子寄給我吧。”

他說着便拎起酒壇出門要走,邊起身邊又道了聲恭喜。快走到門口時,又回頭,猶豫了許久,還是加了句:

“隔的時間長些,留久一點。”

那夜金陵夜巡的将士都看見,長林王手裏拎着壇酒,腰上的佩劍松松垮垮,東倒西歪地走進了濟風堂。

第二日一早杜仲發現濟風堂後院的竹子又倒了一片,只庭中那樹木桃分毫未損。

他嘆了口氣,進房卻發現那人還躺在床上,被子蒙着頭,還未醒的樣子。

他正推門要出去,卻聽得身後那人甕甕地說了句:“杜大夫,有葛青茶麽?”

杜仲将早已煮好的葛青茶端進房,心裏還想着姑娘臨行前的叮囑還真靈,果真這二公子是喝醉了就要亂砍竹子,醒了還要嚷着喝葛青茶的。

坐在床沿喝茶的長林王卻不滿地啧了聲:“這味道不對…”

杜仲嫌棄地撇撇嘴,不與他争辯,頓了頓,還是開口:“王爺還是注意着些,少喝些酒,這院裏的竹子都快禿了。待姑娘回來,可該生氣了。”

原本還皺着眉嫌棄茶水難喝的長林王爺,聽見這話登時就嬉皮笑臉起來:“欸!我一會兒就去收拾好了,杜大夫您就替我瞞着些,別叫林奚回來知道了生氣。”

“不過啊…杜大夫您這煮茶的手藝,還是等林奚回來好好讨教讨教吧。”

杜仲斜眼看了一眼眼前這人,南征北戰往來不敗的長林王此刻翹着腳笑得賤兮兮。他一面暗暗惋惜自家姑娘所托非人,一面又盼着姑娘趕緊回來收了這總把濟風堂當自家王府後院的厚臉皮,重重嘆了口氣,收了茶碗便走出門去。

景和六年初冬,荀飛盞得了個女兒。

小丫頭滿月那天,蕭平旌一早便揣了夏天時在琅琊山上摸着的一塊上好的寒晶石,帶上魯昭,高高興興地去荀府喝酒。

荀飛盞在門口迎客時見着蕭平旌神色平和,闊步走來,有些恍惚。自那次他在元時和自己面前吐露心聲,他便再沒提過此事,好像往常一樣。聽魯昭說,他仍常常提起林姑娘,總說待她回來了要如何如何。

沒等他回過神來,已見平旌笑着朝他作揖:“荀大哥,恭喜了。”

他亦回禮:“平旌。”

酒席上抓阄,筆墨紙硯琴棋書畫擺了一桌,小丫頭偏抓了角落裏的一束草藥。

荀夫人開心得不得了:“看來我們安兒以後是要懸壺濟世的了!”

蒙淺雪更是笑彎了眉,抱着小丫頭直言:“是呀,等你林嬸娘回來,你好好磕幾個頭,求她收你為徒。她可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大夫了!”

所有人都知道林奚就是長林王妃,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回來。

荀飛盞憂心地瞅了瞅一旁的平旌,卻見他神色如常地喝完了一杯酒,清朗開口道:“既然是林奚的徒弟,我也就舍得送出我這寶貝了。”

說着他将那枚寒晶石拿出來:“安兒,叔父我摸出過那麽多寒晶石,可就這塊最好呢!”他将晶瑩的玉石放在孩子的手心裏,“老閣主威脅了我多少次我都沒給,本來想着給你嬸娘打個簪子,你既是她的徒弟,就先給你啦!”

荀飛盞舉了一杯酒,“平旌,多謝。”

蕭平旌随意擺了擺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日他又喝醉了。

因魯昭和大嫂盯着,他沒能去濟風堂,徑直被拖回了府。

第二日一早醒來的時候,他只覺得頭疼,想喊杜大夫讨杯葛青茶喝,才意識到這是在自己自己府裏。

呆坐了一會兒,才見魯昭推門進來。

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白皮素封,“将軍,大統領說…這是最後一封了…”

他伸手,“拿來吧。”

他察覺到魯昭遞信的手微微發抖,擡頭看了看他緊張的神色,輕輕一笑,“行了,我還好。你出去吧。”

他一個人讀完了最後一封信,再将其收在木箱裏,用自己那把長命鎖小心翼翼地壓好。

六年,三十三封信。

他總是一邊期待着幾張薄薄的信,一邊希望那信不要送到。

他知道,這是讀一封少一封的東西。

可終歸,是再沒有了。

這年年末,長林王蕭平旌辭去輔政大權,挂了個七珠親王的名頭卻閑居京城,隔三差五還要去濟風堂住上幾日。

他還愛寫詩作文,久而久之,金陵城中人都從他文中知道,從前戰無不勝的長林王如今只愛三件事:葛青茶,沙棘水和濟風堂中那樹木桃。

魯昭總是勸他出去走走,雲游天下,比悶在這京中快活多了。

他卻不聽,還總使拳腳攆魯昭走,要他多陪夫人孩子,別來擾了自己的清淨。

京城不好,卻有林奚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盡管…桃花夭夭,光華再盛,也不及哪年哪處哪個姑娘悄紅的臉頰和幾不可察的笑。

景和二十七年,金陵飄起大雪,京城遇上了百年罕見的雪災。

眼尖的小孩兒發現,濟風堂後院那樹最漂亮的木桃,在哪個夜晚之後,折在了雪中。

來年一開春,時年五十有五的長林王便出了京城。他只說要去雲游四海,卻連個方向也不曾告知任何人。

各地府尹發現長林王的行蹤時總要獻寶似的呈給皇帝。

他去過東海,一個人下過水撈一尾銀魚;他也下過南境,在從前的藥王谷捉了許多古怪的蟲;他去過最多的地方應該是北境,爬雪山過沙漠。

他再沒回過金陵。

景和六十三年,長林王蕭平旌夢于北境,時年九十有一。

蕭平旌知道,自己彌留之際在甘州的小屋裏,是見着了林奚的。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那時都如此話痨。

他拽着姑娘的手不放,拉她坐在床沿,喋喋不休地講。

“林奚,那樹木桃我養得挺好的,金陵城中小孩兒們都說它漂亮呢。若不是那場雪,我還能再留它幾年的。”

“林奚,我在佘山真的找到了一株蕪芹子,你不是最想要嗎,就在我那第二個櫃子裏呢…”

“林奚,我按你信裏說的過了,我雲游天下,我哪兒都去過了。你想去的那些地方,我都替你去過了…”

“林奚,我做得好不好?我好幾次都想走了,都還是堅持下來了。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林奚,你誇誇我。”

-TBC-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