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大片令人窒息的、粘稠的黑色斑點鋪天蓋地襲來。
他的眼皮沉重,好像被膠水粘住了。耳邊是某個人粗重的呼吸和富有規律的拖拽音,有什麽東西在地上被摩擦。
“撐住...啊......就快到了.....我們就快到了.....”
斑點漸漸退去,神經像是被重組的電線般一點點恢複功效,待視野清晰起來,他才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事。
“......東西、東西還在嗎......”他想要說話,卻只能發出幹啞的氣音。
他的同伴哆哆嗦嗦地點了點頭。
以胸口為分界,他的下半部分已經完全被血浸濕了,他是記得被人用刀在肚子上開了一個洞,但沒想到制造的效果卻如此駭人。
他一只胳膊被人扛在肩上,整個人就像灘爛泥,牛仔褲在地上拖拽出了一條血跡。
“他媽的真是倒了血黴了......明明以前都挺順利的.....”他咳了幾聲,“誰想到這次會碰到abuser,媽的,老子今天就算栽在這了.....”
“沒、沒事的,我們馬上就到了。再、再堅持一會!”他的同伴安慰他。
這是一條又臭又長的街道,地上漆黑的污漬已經讓其看不出原本的模樣,裂開橫口的水管往下不停地淌着污水。他們來到盡頭,那裏有一個連扶手都生鏽了的地下通道。
受傷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勉強抓住了扶手,制止了拉着他下去的同伴:“......這裏通向哪?”
“一家診所。”
“你怎麽能确定裏面的人不會把我們兩個幹掉……然後把東西拿走?”
同伴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不會的,這裏的醫生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也不會把我們的行蹤透露給別人。”
見對方說得篤定,盡管持懷疑态度,他還是慢慢地松開了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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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的身子一空。
咕咚。咕咚。
一陣奇怪的聲音。世界天旋地轉。
待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倒在了階梯的最底部,頭朝着一個奇怪的地方扭曲着。在他的視野中只有層層高疊的階梯,和同伴狼狽地跌在地上的身影。
“噫....噫!!!”同伴的視線朝着階梯上方投去,像是看見了驚駭異常的場面,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我、我我我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幹了,求求你放過我!”同伴手腳并用向後爬去,踉跄着站起來,落荒而逃。
那個混蛋......居然就這麽丢下他......
他目眦欲裂。但是他也知道,憑着這幅身體他是根本不可能追上去的。
“可......惡.......”
“~~~~~”
?
在地上不知躺了多久,就在他以為自己要這麽死掉時,隐隐約約間,他聽到誰在哼歌。他順着聲音望去,看見臺階上不知什麽時候坐着一個人。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貌,穿着和這個黑白世界格格不入的花哨衣服,藍色的眼睛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
對方從口裏抽出一顆粉紅色的棒棒糖,那帶着奇異色彩的球體,就像未知世界裏的星球一樣在他的腦海中被不斷放大。那人撐着下颔,無謂道:
“很痛嗎?”
他眨了眨眼,算是回應了對方。
“吶,很痛嗎?”
咔。
他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驚醒。白色的亮光打在他的頭頂上方,刺得他立馬想要跳起來,然而卻發現自己的全身沒有任何知覺,連擡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他瘋狂地轉動眼球,只能看見自己身上蓋着的白色被單。
三塊四四方方的白色簾子将他的四周圍得嚴嚴實實。房間裏寂靜無聲。
這是在哪?
他已經死了嗎?
那家夥......
那家夥在哪?
疑問蜂擁而至,最糟糕的情況是他可能被販賣器官的組織撿到了,即便他的腸子被捅了好幾刀,其他的器官卻仍有利用價值。
他的呼吸越發急促,正在這時他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從門外而來,不急不緩,從遠及近,最後停留在了一處,開門聲起,腳步聲再次響起來。
一只修長的手将簾子拉開。
“感覺如何?”
伴随着低沉的聲音響起,躺在床上的人表情由虛張聲勢的猙獰一點點地轉為詫異,進而回歸本能的警惕。他原以為會遇見一群兇神惡煞的人,然而此時出現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個披着白大褂的男子。
對方約莫三十多歲,身量颀長,面容是少有的端正俊美,一頭灰色的長發松散地系在腦後,乍一看有些女氣。但一旦正視對方的雙眼,這種錯覺便會煙消雲散。
不屬于他認知裏面任何一種類型的人,有種奇妙的氣場。
“.....這....咳...這是哪裏?”他清了清嗓子,嘶聲道。
“是我的診所。”
原來如此。那家夥說的醫生就是指這家夥嗎?
一想到同伴,被背叛的憤怒便開始灼燒他的血液。與此同時,一些混雜着顏色和調調記憶片段也從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那時候在臺階上看到的到底是現實還是幻覺?
“你傷得很重,全身多處骨折,腹部的傷口我已經幫你縫合過了。”看起來像是醫生的人溫和道,“趁還能睡着的時候先好好休息吧。”
不知是因為麻醉的效應還是什麽,他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但理智告訴他在不熟悉的環境裏不能輕易睡去。
“我事先說明,我身上可沒有錢。”他作出一副無畏的樣子,嘲諷道,“你救了我也沒好處。”
對方似乎并不在意,依然用着那副仿佛能撫平一切的口吻:“沒關系,在這裏一定程度的賒賬是可以被允許的。”
奇怪的人。
時間滴滴答答地流逝,醫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他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睡得并不安穩,眼前不斷閃現各種各樣的記憶片段。
【趁還能睡着的時候好好休息。】
他當時還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直到撕裂般的疼痛貫徹他的四肢百骸時他才醒悟,發出破碎的哭泣。嗎啡的效用過去了。
“可惡......為什麽是我......”他發出陣陣呻吟,痛的簡直想撞牆。
假如不是那個家夥拖後腿......
假如沒有遇上那個abuser.....
越是回想,他的牙關便咬得越緊。
頭頂上的那盞白熾燈大概在醫生離開時就被關掉了,留下角落褐黃色的燈泡滋滋作響。突然之間,他聽到一聲及其細微的門把手轉動的聲音。
門開了。
“是醫生嗎?”他的額頭上全是冷汗,話都說不利索,“我、我好痛,我想要點嗎啡,這樣下去我睡不着!”
沒有人回答他。一切都靜悄悄的。
“喂!有人嗎?”他又喊了一遍。
依然毫無回音,但是他清楚的看見一個黑色的影子在門簾外緩緩移動,一點點的靠近他的床,猶如鬼影。
“很痛,嗎?”
一聽見這句話,沉浸在傷痛之中的人立馬汗毛倒豎,那顆粉色的棒棒糖在他的眼前浮現。
他的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
門簾輕輕的抖動了一下,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探了進來,在燈光下像是游走的蛇,那只手上放着一支細小的針筒,裏面封着琉璃色的液體。
瑰麗又邪惡。
“你,想要它吧?”那聲音輕飄飄的,沒有質感、更聽不出男女。
“你、你是.......”
“噓——”
“......”
“你很痛吧?這個,可以幫你。”
消除現在痛苦的條件如此誘人,他不禁咽了口唾沫。
“......你想要什麽?”
“你知道的。”
“不、那些東西不在我這裏,在另一個人身上!”
“那個人,哪裏?”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說出了同伴的住地。一個背叛了他的家夥根本不配擁有保留。
對方沒再說話,悄無聲息的将針筒小心地放入他的掌心,像遞出了一張天國的邀請券。
他像是沙漠之中遇見水一般的旅人将針頭沒入自己枯竭的身體,然後在一片騰升的恍惚之中露出了微笑。
黑影沒有離開,一直停駐在簾外,連呼吸聲都沒有。但他已不感到害怕了,仿佛他不再是一個病卧在床的傷患——他的身體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充盈,五感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周圍的一切。
“太美妙了......”他眯着眼看着在眼前四散飛舞的彩色泡沫,虛化扭曲的現實場景,着迷地喟嘆道。
果然和其他人說的一樣,這東西與衆不同。
但是緊接着這些美好的、絢麗的東西全部都不見了,轉而代之的是顏色厚重的光波變換、顆粒密集的電子鏡景象、以及像透過蒼蠅複眼看出的被切割成一個個碎片的畫面。
蠕動的蛆蟲。腐爛的屍體。四濺的腦漿。
“啊....啊啊啊這些是什麽!這些是什麽!好惡心,快滾出去!滾出去啊啊啊啊啊!
黑影還是沒有動。他再也無法忍受,一邊幹嘔一邊瘋狂的支撐起上半身,手背上青筋暴露,下半身的繃帶滲透出血色。他抓住床簾的一角,猛地拉開,一個細長的黑色人影站在床邊,在他不斷向上擡移的目光中一點點地拉長,長成人類不可能達到的地步,脖子以上沒入天花板的陰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哐當。
神宮寺寂雷的房門被撞開時,正是淩晨四點。
“醫醫醫醫醫醫醫醫生!!!”觀音坂獨步驚慌失措的站在門口,話都說不利索,“那那那那個今天下午的病人他......”
死了。
但也不能僅僅說是死了。
神宮寺寂雷披着一件外衣站在病房中央,觀音坂獨步忍受不住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捂着嘴跑到外面去了。不管是床簾還是潔白的床單上都浸染上鮮豔的色澤,對方的手從床沿垂下,紅色的液體順着指尖滑落,在地上彙聚成小小的血泊。
床上的男人,以脖子為分界線,上面的部分不翼而飛。
頭被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