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是灰色的,看起來要下雨。但長期生活在DDD區的人知道這并不是下雨的征兆,只是日複一日死寂的延續,在這裏晴天很少,擡頭望見的往往不是耀眼的陽光,而是仿佛能把人吞噬般的、令人窒息的屏障。

饴村亂數蹦蹦跳跳的穿梭在破敗的街頭巷尾之間。

寬闊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能聽到的只有饴村亂數鞋底在地上發出的聲音,黏在地上的報紙上的人像用空洞的眼神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嗯嗯~小貓好像也不在這呢?欸——難道情報出錯?”饴村亂數的聲音也不大,但在這空蕩蕩的環境中顯得格外突出。他似是苦惱般的雙臂環胸,沉思幾分鐘後,忽然豁然開朗,重新邁開腳步:

“嘛,反正就是在這附近吧!”

自他走過的地方,從兩旁建築的陰影裏透露出一點點黑影的輪廓,慢慢的、一個、兩個,直至一群,他們用一種怪異的姿勢巴望着遠去的饴村亂數,饑渴的氣息開始擴散。

流民寄居在暗處,捕食過往的行人。尤其是在這種戰争損害較嚴重的地區,資源嚴重不足,流民便愈發堕落。

饴村亂數像是絲毫沒有發現般,若無其事的繼續閑逛,在路過其中一幢建築時,他忽然回過神來,向後倒退了幾步。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扇再普通不過的鐵門。

他偏了偏頭,嘗試着将門推開,下一瞬間,一股令人作嘔的屍臭味便撲面而來。饴村亂數臉都皺成了一團,趕忙從口袋裏拿出手帕捂住。

屍體。已經壞了的男性屍體。倒在屋子的正中央。

總共有三具。

“真過分啊,把屍體什麽的藏在屋子裏面,會給清理部的人添麻煩的。”饴村亂數揮了揮手,似乎想要驅走渾濁的空氣。

DDD區自從淪為無管制地區,死亡率節節攀升,為了避免城市屍體橫行引發瘟疫,以碧棺左馬刻為首的元地區黑幫首領自發組織人力成立了清理部。會有人定期清理街上的屍體。

他百般不情願的蹲下來,将面前一具屍體翻了個面。蒼白幹癟的皮膚,從皮下可以清晰看見突起的青色血管,對方的脖子以一個正常人難以完成的角度向一旁歪去,看來是被硬生生折斷了脖子。

對方向上翻起的眼球渾濁,饴村亂數從口袋裏掏出小型手電筒,對着對方的眼珠,可以看見一些細微的呈藍色的毛細血管攀附在眼球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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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abuser。”

既然頭都好好的,只是單純的誤闖誤進的瘾君子。

站起身來,饴村亂數誇張的呼了口氣:“什麽嘛,運氣好差,那家夥到底在想什麽。”

他的餘光忽然掃到了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在一張彈簧都破土而出的舊沙發底下。他走到沙發前,俯下身來用手電筒探查,原本耷拉着的嘴角頓時勾起了一個意義不明的弧度。

“這樣啊~”

DDD區在戰時為了防止信息洩露重組了有線電話,無線通訊被廢棄,以至于到現在,生活在這片地區的人們一直只能用有線電話來聯系。

饴村亂數在附近找了個電話亭,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硬幣塞入磨損嚴重的投幣口,然後撥了個號碼,一邊用耳朵和肩膀夾着話筒一邊在口袋裏翻找着什麽。

然後他翻出了一顆草莓味的棒棒糖。

“嗯?左馬刻?是我哦是我哦~”饴村亂數含着棒棒糖,興奮的揮舞着手,好像只要對方在面前就會撲上去一樣,“等等——不要這麽着急挂電話嘛,明明我好不容易才打一次!”

對面不耐煩的說了句什麽,但看樣子是沒有挂線的意思了。

碧棺左馬刻管理着清理部,自然有一本記錄着各種死者編號的簿子,以備不時之需。饴村亂數随便編了個理由讓其進行查詢後,結果表明這一片地區是一個小團體的聚集地,其餘的人都已被登記死亡,只剩下一個男人生死未蔔,所幸對方是個登記在冊的流放犯,代號是D1642。

看來就是他了。

“喂,亂數,你又在搞些什麽?上次你和醫生......”伴随着電話裏的雜音,碧棺左馬刻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的。

“糟了糟了!電話的時間快不夠了!抱歉哦!我下次再和你說~”

“亂數......!!”

挂斷之後饴村亂數又從口袋裏掏出另一個硬幣:

“嗯,是我,那家夥的行動是你們指示的嗎?”

“我的失誤是另一回事.......但他差點讓最不能知道的人懷疑上了。”

“我知道,沒有問題。”

“但那家夥太高調了,有點礙事。”

【你只是單純的不喜歡他吧。】

一陣沉默。

“怎麽會呢~人家不可能會有讨厭的人哦!”

重新将電話扣上,饴村亂數将口裏的棒棒糖咬的嘎吱嘎吱響。他站在原地放空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正準備邁開腳步,就看見從黑影處走出來一個人。

那人耷拉着背,面黃肌瘦,走的搖搖晃晃,雙手垂在膝前,好像馬上就要像動物一樣四肢爬行。

對方嗫嚅着雙唇,從幹燥的嘴皮處傳來幾個單調的音符。饴村亂數眯起了眼睛。

“肉.......肉......”

從他的身後,漸漸的走出來了好幾個人,每個人的精神狀态看起來都不太正常。在與饑餓長期打交道的過程中,人的精神漸漸異化。他們看外來人的時候已經不是以一個同等的個體來看待,而是一整塊的,肉。

內髒、血液、四肢,無不可以果腹。

饴村亂數動了動舌頭,棒棒糖磕到牙齒,發出了一聲響。

這是一間不透光的小房間。頂上的白色燈泡燈芯半裸露在外,灰色的水泥牆泛出一種蛋白色的色澤。一排舊卻結實的鐵架子占了房間的三分之二,神宮寺寂雷手拿書寫板夾,灰色的長發垂在白色的大褂後,正在确認藥品的剩餘數量。

“獨步君,這個月的庫存消耗的比較快,對面的補給能按時到達嗎?”

沒有人回答。

神宮寺寂雷疑惑的轉過身去,看見觀音坂獨步怔怔的拿着一個藥瓶,正在神游天外。

“獨步君?”

“噫!!”觀音坂獨步周身一悚,藥瓶差點滑落,在兩只手上接連打了好幾個滾才勉強抓住,“對、對不起!!!”

“不,沒事......”

“真的對不起!!!!”觀音坂獨步抱着藥把腰彎成了九十度。

“把頭擡起來,獨步君。我已經說過不用這樣拼命道歉也可以。”沉着但不強硬的制止了對方馬上就要到來的道歉連環,神宮寺寂雷将夾板放在一旁,露出了一臉沉思,“發生了什麽事嗎?”

“不.....我.......”觀音坂獨步張了張口,又閉上了,神情糾結萬分,“就、就是之前那個意外死亡的病人......”

神宮寺寂雷的表情立馬陰郁了下去。

“啊啊啊不不不您不願意說我就不問了......”觀音坂獨步慌忙搖着手。檢驗屍體後醫生的臉色就不太好,一直到清理部的人來運走屍體都像是在沉思的模樣。他在想醫生會不會在內心暗自責怪自己晚上的疏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也不會有無辜的人死去.......”

“不是的,獨步君。”神宮寺寂雷無奈道,“抱歉,沒有好好和你說明。這件事有些複雜,但錯絕不在你。”

“那我可以問一下......那個,饴村.....亂數?”觀音坂獨步不太确定的重複當時聽到的名字。昨天醫生出去後,回來時無意識的念過這個名字。

“沒錯,你聽到了啊。”一提到這個名字,神宮寺寂雷原本有些緩和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但眼看觀音坂獨步又開始不安,他只好作出一副無奈的樣子,“沒什麽,只是過去認識的一個人罷了。”

“醫生在DDD區還有過去的熟人嗎?”觀音坂獨步驚奇道。

“獨步君不就是嗎?”

“我我我不是在說這個!”

神宮寺寂雷輕笑出聲,然後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笑容漸漸變淡:“雖然是認識的人,但是獨步君最好不要和他扯上關系比較好。”

那為什麽醫生又要主動去找他?

觀音坂獨步問不出話來。總覺的醫生在談及那個人時的神情和平時并不太一樣,能讓那個平時溫和不參與是非的醫生說出這樣的話,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人物。

“假如那個時候........”神宮寺寂雷喃喃道,眼神一下子變得有幽深渺遠。

這時從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響聲,一下子拉回了他的思緒。

“可能是有傷患來了,獨步君,可以拜托你去看一下嗎?”

觀音坂獨步點點頭,趕忙将手上的藥放回原處,匆匆跑了出去。留下神宮寺寂雷一個人在房裏,他似是被回憶折磨的有些頭痛,揉了揉太陽穴,輕輕的嘆了口氣。

【因為我們是朋友嘛。】

【作為交換,你也要告訴我你的事。】

抱在懷裏的身軀并不如想象中的輕,有種沉甸的實感。紅色的液體在衣料暈開,但是對方偏過頭,嘴角勾起一個細微的幾乎察覺不到的弧度,帶着一種強烈吸引人的特質。

或許正是如此,他才會任憑好奇心的驅使,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觀音坂獨步打開診所的門,放眼望去是一片潮濕昏暗的地下長廊,腳踩在積水上,他巴望着腦袋向四處看了看,四周靜悄悄的,并沒有見到人。

奇怪,難道是野貓?

他這麽想着,正要拉上門,忽的覺得不遠處好像有一個黑色的影子,虛幻晃蕩,說是幽靈也不足為過。

黑色的西裝。白色的手套。

瘦長鬼影。

正當他向前一步想要看的更仔細時,就見那影子一晃,下一秒剛才對方呆過的地方已經空無一物。

奇怪

緊接着一張慘白的臉忽然晃到了他的面前。

“沒有。”

“這個也暈着。”

“嗯~這個......欸!怎麽也不省人事了!”饴村亂數刷的一下站起來,拍拍身上沾了薄薄一層灰的衣服,沖着天抱怨道,“明明人家還有問題想問啊!”

在他的腳邊,人的肉體就像交疊的面團一樣揉在一起,像一出品味糟糕的群體雕塑,但假如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看到胸膛微弱的起伏。

“等、等一下......”

剛走了沒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微弱的呼喚聲,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艱難的在地上爬着:“拜托了......不要把我丢在這裏.......”

饴村亂數的雙眼微微瞪大,像在看什麽新奇的東西,他興致勃勃的沖上前來,蹲在對方面前:“發現幸存者!”

男人發出恐懼的吸氣聲。

饴村亂數将棒棒糖舉到對方面前:“吶,我問你哦,你有看到一個黑色的男人嗎?”

“黑色的......男人?”

“黑色的、很高,嗯......很奇怪?差不多吧,一個黑色的很高很奇怪的男人,你有看到嗎?”

男人的嘴巴張張合合,卻沒有吐出一個字。

“什麽嘛,不知道啊。”饴村亂數洩氣的垂下肩膀,站了起來。

“等等!不要把我丢在這裏!我不想死!”

以現在這種身體狀況他不知道會被随後而來的暴民做出些什麽。

饴村亂數以一種捉摸不透的表情回過頭來。

“我、我不想死.....”男人的眼裏布滿血絲,求生的欲望強的幾乎能把人刺穿。

“哼~”饴村亂數不知想到了什麽,眨了眨眼,忽的勾起一個燦爛的微笑,“不會讓你死的哦。”

“我啊,最喜歡你這樣的人了。”

在男人絕望之中夾雜着渴望的眼瞳中,逐漸倒映出一個細玻璃試管的形狀,晶瑩的液體混着瞳光上下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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