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同的目的可能導向同一個行為,但相同的行為背後目的可能不盡相同。如若一個人在挑選刀具,普通人比起行兇先會想到是用來料理食物,這就是所謂的“常理”,是社會意識在背後操縱從而固化的模式,充當穩定劑的作用。

但“非常理”的事情是存在的。

“他”在小學時曾遇見過一個精神失常的老人,沒有伴侶也未曾見過他有子女來探望,只有一個面色陰郁的中年女傭照顧他。大部分的時間他是坐在庭院之中,遠遠望着一處,咿呀亂語:啊,影子.....貓,貓從影子裏出來啦,吃掉了老身唷。

放學的路途必定會經過那幢房子,他好幾次透過門檻和老人混沌的眼睛相對。對方到底看到了什麽?在那逐漸萎縮的大腦裏到底蘊含着什麽?現實和幻境的界限在哪?

非常的、非常的,想要知道。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按響了那家的門鈴,和女傭進行協商之後,他只要一有時間就會用輪椅推着老人出去透風,陪他聊天,聽他說那些言辭含糊的呓語。

【那是神宮寺家的孩子?】

【啊呀,教養真好,一般人都不會去理那種怪老頭吧?】

【畢竟有着那樣的父母,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呢。】

【學習成績又好,長大以後也一定是個溫柔的人,會給社會帶來福音吧?】

這并不是溫柔,他自己心裏清楚。同樣的行為,出發點不同,性質就會完全不一樣。他只是個自私的人罷了。

在他最後一次推着老人出門時,正值黃昏,對方小小的腦袋随着車輪的晃動左右搖擺,最後定格下來,顫巍巍的指着與一片陰影,念叨着萬年不變的那句話:那貓從影子裏出來,吃掉了老身唷。

第二天他就去世了。

刺眼的白光落了下來。

眼皮上下眨動了一下,但很快便被一雙帶着塑膠手套的手固定住了。在燈光的照射下,連眼皮周圍細微的毛發都看得清。泛着晶亮光的粘膜,顏色通透的有如某個星球坑窪的表面的虹膜。

而在其正中央,瞳孔則縮成了一個極小的球狀,與上方探查的目光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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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

神宮寺寂雷松開手,将手電筒放在一旁,望向坐在一旁的觀音坂獨步,溫聲道:“他沒有死,大腦也在正常運作。”

“這、這樣啊......”觀音坂獨步雙手交握,抖的不成樣子,忽的俯下身來,抓住了自己的頭發。

神宮寺寂雷擔憂的走上前來:“獨步君,你沒事吧?”

“我很好......醫生,對不起,讓你看到這幅模樣......”觀音坂獨步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對方無言的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雙眼無神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好像聽不到周遭的聲音。他的體格一般,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力氣,是一個沒有絲毫特色的普通男人,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游蕩到這附近的。

然而在幾分鐘之前,他的雙手還掐在觀音坂獨步的脖子上。

“我以為他要殺了我.....但是他、他忽然變得很害怕的樣子,緊接着就崩潰了.....”觀音坂獨步怔然的盯着自己的手,回憶道。

“啊啊啊啊啊!那個男人......幽靈!他來殺我了!他來殺我了!”男人哭喊着松開觀音坂獨步,匍匐在地上,指着門外。

然而門外別說人了,連個活物都沒有。慘叫幾聲後從男子的嘴角開始留下涎水,他的雙眼上翻,身子劇烈的抖動起來,像是觸電。

“喂!你沒事吧!”觀音坂獨步顧不上其他,下意識的想要去查看對方的情況。不料對方猛地暴起将他壓倒在地,重又死死的掐着他的脖子,力氣驚人,面上的驚惶之色卻絲毫不減:“你是誰?這是什麽?這是什麽?啊啊啊啊!這到底是什麽!”

男子的眼珠子瘋狂的四下翻轉,像在看什麽看不見的東西。

“你......冷靜一點.....”觀音坂獨步面色憋得通紅。

男子的力道忽然停住了:

“‘獨步’?”

他歪着頭,看向地板的縫隙。

“‘伊弉冉........一二三......’”

觀音坂獨步的瞳孔驟縮。

那時候醫生聽到動靜趕過來了。他将壓在觀音坂獨步身上的男人架起,男人起初暴跳如雷,神宮寺寂雷只能勉強壓制住對方,他喚了好幾聲觀音坂獨步才反應過來,翻箱倒櫃的找出鎮靜劑。

神宮寺寂雷看着對方魂不守舍的模樣嘆了一口氣:“你脖子上的勒傷也讓我處理一下吧,不然第二天會連話也說不出來。”

處理的過程中,神宮寺寂雷注意到對方放在膝蓋上的手一直在顫抖。

“醫生......”觀音坂獨步忽然笑了,那是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醫生,他、他說了一二三的名字啊......但是為什麽,他為什麽會知道一二三的事情?”

“一二三......他、他難道還活着嗎?”

一陣讓人難以忍受的沉默。觀音坂獨步看見神宮寺寂雷幾次想要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麽。伊弉冉一二三的死亡是他們二人共同見證的結果。

一想到這點,觀音坂獨步的身子就像個洩了氣的皮球,肩膀漸漸垮塌了下去。

“......獨步君,你今天好好休息吧。”

過了好一會兒,觀音坂獨步才遲鈍的點了點頭,神情恍惚的站了起來,開門離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神宮寺寂雷才收回目光,握緊了置在身側的手,指骨發白。

“抱歉......獨步君。”

待心情平複後,他的目光掃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對方依然愣愣的睜着眼,對他的視線熟若無睹,假如不是時不時的眨一下眼,都要讓人懷疑他是不是一個活人。

總覺得這種症狀似曾相識。

他走上前去,沉吟片刻,拉起對方的袖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清晰醒目的黑色數字,神宮寺寂雷眯起眼,沒有料到這個男人竟然是個“流放犯”。然後他看到了對方手臂中央的針孔。

男人的不正常行為有了解釋。

但要是按照abuser的标準來看對方的手臂也太過幹淨,而且好像只有這一個新的注射口。

“初試者嗎......”神宮寺寂雷皺眉。說實話他對這種行為深惡痛絕,但是當下環境如此,想要完全阻隔毒品的道路也只能是癡人說夢。

不由的,他想到饴村亂數。雖然未有過實際的證據,但他直覺那個人喜歡摻和這種事。無論對方如何詭辯,本質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

雖然他也一樣。

五十步笑百步......嗎?

現在并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啊......

他再次望向男人,神宮寺寂雷有自己的原則,不救自甘堕落之徒。但要他完全置之不理他也做不到,只能先等男人恢複正常意識之後再做詢問了。

他正要轉身離開,手腕驀的被抓住。神宮寺寂雷微愕,看見男人那雙無聚焦的雙眼不知什麽時候轉向了他,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忽然扭曲了起來,帶着一股癫狂般的狠意。

“For......forbidden......candy!Forbidden candy!”

男人從喉嚨裏發出低吼,唾沫橫飛,額頭上沁出汗來。

神宮寺寂雷聞此瞳孔驟縮,一瞬間忘了抽回手這件事。

男人說完這句話後又雙眼上翻,有如呓語般念叨了好幾句含糊的、零碎的語句,之後他像是在漂浮的碎片中猛地抓住了一塊,将神宮寺寂雷的手捏的嘎吱作響。

“你錯了!你錯了你錯了你錯了你錯了你錯了!”他咆哮道,“你選擇了錯誤的道路!”

趁此機會,神宮寺寂雷終于用另一只手抓着對方的手腕,強制将手抽了回來。倏地,男人就像被抽走了靈魂,向後重新癱在病床上,眼睛望着虛空的一點。

簡直就像是宗教裏的被惡魔附身的人一般。

窺視他人的內心,再進行蠶食。

神宮寺寂雷心有餘悸的揉着手腕,心跳加快,待他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的來到了辦公室的門前。

剛才男人說的話,總覺的有些耳熟。

【為什麽......他會知道一二三的事呢?】

這一句話牽動了神宮寺寂雷的某條神經,一些布滿了灰塵的記憶也開始複蘇起來。再結合之前發生的事——頭部,偏偏是頭部。

金黃澄澈的液體,每一滴都流淌着罪惡,是絕不能現于世間的禁果。

不可能......那東西應該已經被毀了。

“Forbidden candy......”他喃喃道。

小小的瓷磚房內蒸騰着芸芸水汽。

看起來頗有年代的舊花灑遠遠不斷的向下輸送着熱水,水流順着發絲、頸脖以及單薄卻并不瘦弱的身軀向下滑落,彙聚到水道口。白皙的肩胛處一塊黑色的印記在霧氣中若隐若現。

當初水源被政府切斷,整片地區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暴動之中,人們為了一口水互相殘殺、甚至殺人取血,那是人們最瘋狂堕落的時期。

饴村亂數哼着歌,一邊擦着頭發一邊從浴室走了出來,他只穿了一件寬大的上衣,兩條修長白皙的雙腿裸露在外。

“讨厭,這樣子看簡直像在犯罪~”靠在床頭的女人一邊抽着煙一邊咯咯的笑着。她穿着一件黑色絲綢睡衣,肩帶從肩膀滑落,妝容拙劣,但好在眼睛十分有神漂亮,這是饴村亂數唯一中意她的地方。

“姐姐!”饴村亂數眯眼一笑,一下子撲過去,女人身上廉價的香水味撲面而來。但他并不是特別在意,只是專心感受對方的手指穿梭在自己有些潮濕的頭發的感觸。

他喜歡別人摸自己的腦袋。

“真是像個孩子啊。”女人攬着他,說話時胸腔內發出微微的震鳴。

“啊,又來了,我可是個成年男性哦?”

“我知道,沒有誰比我更清楚這一點了。”女人懶懶的挑起饴村亂數那張有些模糊年齡與性別的漂亮的臉,在上面輕啄了一下,“要不要來做點有趣的事?”

“不做哦!”

“所以就是來撒個嬌嗎?”女人嗔怪着把他推到一邊,緊接着抽了一口煙,在一片煙霧彌漫中朝着對方舉起了手,“明明這麽久才來一次。”

“欸~就算我不在姐姐也不會寂寞的說。”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沒過一會兒饴村亂數已經穿戴整齊站在了女人的屋內。明明在這個區域內都沒什麽值得遇到的大人物,饴村亂數卻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衣服經常是奢侈的一天一換,不過願意送他東西的人應該大有人在。

“說起來,最近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饴村亂數坐上床沿,苦惱的拖着腮幫子。

女人識趣的将煙按到床頭櫃上的煙灰缸裏,靠過來把對方攬住,安撫道:“發生什麽事了?”

“我前陣子丢了一個很~重要的箱子,但我完全不知道它是怎麽丢的。”

女人的身子一僵。

“真的很奇怪啊,消息到底是怎麽洩露出去的呢。”饴村亂數眨着眼,萬分不解的歪過腦袋,“姐姐,你說呢?”

“是、是啊,我不太了解這些事。”

饴村亂數湊近,将食指貼上對方的額頭,眯眼一笑:“姐姐,你出汗了。”

“真可愛。”

他一下站了起來,步伐輕快的走到門口,像是沒看到女人驟然脫力的模樣,自顧自的說:“嗯~不過我今天來是有另一個人想要介紹給你哦。”

“蹡蹡~”

饴村亂數面帶笑容的打開門,門外赫然站着一個耷拉着腦袋的頹廢男子。

“這是......”女人怔然。

“這是我的朋友哦。”饴村亂數歡快道,“他比較害羞呢,所以我希望姐姐可以好好照顧一下他。”

“真是的......”女人在心裏松了一口氣,她也不是沒遇到這種,不喜歡親自上陣反而喜歡作壁上觀的。

她張開雙臂,将豐腴的身體展開來。

“還愣着幹什麽,快去啊。”饴村亂數拍拍男人的背,男人渾渾噩噩的向前邁步。

女人将男人摟了過來,有些嫌棄他身上的味道和硌人的身體,這男人瘦的簡直就像是皮包骨一般。但她還是盡職盡責的将他往自己這裏帶,只要有錢,她什麽都能幹。況且現在她必須讓饴村亂數開心。

男人刺人的胡茬沒入她的頸脖,她難耐的将脖子向後仰去。

“姐姐,你把我的其中一個住址賣出去了對吧?”饴村亂數的聲音忽然響起,顯得很不真實。

女人的呼吸慌亂的起來,看向倚在門框陰影處的饴村亂數:“這是......”

“我不怪你哦,反正也是要給那些人用的。”饴村亂數笑道,聲音軟軟的,像在撒嬌,“但是我讨厭計劃之外的東西。”

“所以,你也不需要忍耐了,按照自己想來的就好。

還沒明白饴村亂數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女人忽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呃......”

有什麽東西被咬碎了。

血與肉混雜着咀嚼的聲音格外清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餓壞了。

男人需要進食。

很多、很多的、溫暖的食物。

他擡起頭來,深吸了一口氣,舔掉了嘴唇周圍的汁液。

至少,腦海中的那個聲音是這麽對他說的。

“第一階段都過不了嗎?”

饴村亂數點燃了一支煙,呼出一口劣質的煙霧,百無聊賴的看着眼前的場景。

看着女人的聲音一點點、一點點的微弱下去。

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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