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anteen酒吧掉漆的招牌在殘破的巷中突兀的懸挂着。

饴村亂數走到門口時,正好看見兩個人像沙袋一樣的被丢了出來,在地上打着滾撞向一旁的垃圾桶。

毒島站在店門口,神情漠然将腰上的圍裙扭正,一擡頭看見饴村亂數,神情稍微柔和了一點。

“是你啊。”他點頭,“今天要喝點什麽嗎?”

“和平常一樣,拜托你了!”饴村亂數眨眨眼,誇張的将手舉過頭頂敬了個禮,又瞟了一眼遠處倒地不起的兩個人,“怎麽了怎麽了,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嗎?”

“只不過是兩個abuser闖進店裏找藥而已。”毒島聳聳肩,“這裏可沒有那種東西給他們。”

饴村亂數微微眯起眼睛,從鼻腔內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哼聲:“這些人真奇怪呢~”

“嗯。裏面還有座位,你先進來吧。”

“好~”饴村亂數高高興興的挽上毒島的胳膊,連回頭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拖着對方進了店。

Abuser——是DDD區的人們對濫用藥物者的通稱。在地區陷落時有這麽一部分人,不願意接受殘酷的現實,而把手伸向藥物尋求解脫。DDD區毒品來源渠道四通八達,沒有嚴格的管制,質量參差不齊。因而常常有因為濫用藥物致死和瘋癫的案例。

饴村亂數一進店,就發現了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坐在角落。立馬松開毒島,興奮的一躍而上。

“幻太郎!!”饴村亂數将身子雙手撐在對方的桌上,雙眼熠熠生輝,“真是的,這陣子都跑到哪裏去了嘛,人家找都找不到你。”

夢野幻太郎半個身子隐在陰影中,沒有點酒,面前攤開着一本書頁已經泛黃的手劄,古典樸素的書生打扮将他與周圍的空氣切割開來,甚至讓人一瞬間遺忘了自己所處的混亂環境、穿越到了明治時代。他有些散漫的擡眼一看,又低下頭來。

“是亂數啊。”

“欸~為什麽對我這麽冷淡?”饴村亂數委屈的癟嘴。

“因為你是個煩人的家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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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這樣嗎?”

“當然是騙人的~”夢野幻太郎用手劄遮住半張臉,捏着嗓子回答,“小生最喜歡亂數了,你可是小生的大主顧呢~”

“我也最——喜歡幻太郎了!”饴村亂數嘻嘻笑着,一把撲過去抱住對方。然後“嗤啦”一聲,那本珍貴的孤本手劄,霎時被這股沖擊力在夢野幻太郎手上裂成了兩半。

“......”

“啊......”

饴村亂數立馬放開對方,雙手合十,樣子可憐兮兮的:“抱歉抱歉,你生氣了?”

“.......”夢野幻太郎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森氣十足的微笑,“......沒有....哦.....”

“話說回來......小生正在等人,既然你已經把小生唯一的娛樂工具給毀了,不如就在此一敘,陪小生打發一下時間吧。”

饴村亂數還真信了。

直到他看見神宮寺寂雷走了進來。

于是他和夢野幻太郎聊到一半的話題頓時戛然而止,從善如流的起身說自己還有事要忙。

“等下。”夢野幻太郎抓住他,臉上笑吟吟的,眼底卻一絲笑意也沒有,“剛才的話題小生十分有興趣,把它說完如何。”

這下饴村亂數總算反應過來了,打着哈哈猛地一抽手,沒抽動。

“......幻太郎,其實你很生氣吧......”

“沒——有——哦?”

這麽一會功夫,神宮寺寂雷已經來到了這桌前,還是一身純白色的大褂,臉上端的是一派清正嚴謹,是饴村亂數最讨厭的模樣。

對方看見這邊的情景,微微愣了愣:“夢野君和.......饴村君?”

“啊......寂雷.....”饴村亂數非常沒精打采的揮了揮另一只沒有被抓住的手,算是打招呼。

“你.....”神宮寺寂雷開口。饴村亂數視死如歸的閉上眼睛,等着對方沒完沒了的說教。但過了好一會兒,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看着對方。

出乎意料神宮寺寂雷居然主動移開了視線,神色複雜,像是想起了不愉快的記憶似的擰着眉頭。

“......沒事。”

饴村亂數頓時一臉見了鬼的模樣。

夢野幻太郎沒有見到自己期望出現的場面發生,頓覺無趣,總算松開了饴村亂數。

他理了理自己剛才被對方揉亂的衣服,端正了坐姿:“您是為了那件事來的嗎?”

神宮寺寂雷好像才反應過來,面向夢野幻太郎,點了點頭:“是的。”

夢野幻太郎雖有些古怪和捉摸不透,但收集情報的本領卻是一流的,在DDD區是出了名的情報販子。理莺的酒吧樓上正好有一間隔間,他經常在上面兜售那些錯綜複雜的消息。這次也是一樣,他和神宮寺寂雷上了樓,在一張桌子的兩邊坐下。

“您看起來很在意呢。”神宮寺寂雷不明所以的望過來,夢野幻太郎輕笑,“樓下的人。”

神宮寺寂雷的神色變了變,雙手交握。

“二位過去就認識嗎?”

“抱歉......”略懷歉意的語氣。

“不不,要道歉的是我才對,不好意思,明明應該是由我來回答您的問題才是。”只見夢野幻太郎将食指輕輕的在太陽穴處叩了叩,然後緩緩道:“我調查了您說的事,得到了很有意思的結果。”

“您說猜錯,Forbidden candy的确是一種藥物的暗稱,只在瘾君子內部流通,據傳言,這種貨的數量極其稀少,而且入手途徑成迷,只能從一個叫‘red’的人那裏獲取,但‘red’到底是誰,住在哪,外貌如何,怎麽才能見到,全部都是比Forbidden candy更為難以獲取的消息,所以有一段時間內人們都在懷疑他到底存不存在,但有人卻親眼見過服用過Forbidden candy 的人,因此它的源頭應該也是存在的。”

“服用過之後會怎麽樣?”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夢野幻太郎伸出兩根手指,聲音抑揚頓挫,“傳言Forbidden candy并不僅僅是能讓人脫離痛苦,它能貨真價實的賜予人類以力量和天賦,但服用他的人似乎會顯示出及其暴躁瘋狂的狀态,且會産生幻視。”

神宮寺寂雷手握的越來越緊。

“全部都是......傳言嗎?”

夢野幻太郎又笑了,眼底光影變幻,他豎起第三根手指:“接下來是第三點。”

“服用過它的人,全部都消失了。”

“消失?”神宮寺寂雷的聲音有了起伏,“消失了......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沒有人再見過他們,也不清楚如今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左馬刻先生那邊的記錄我也查過,沒有他們的死亡記錄,有可能還活着,但最大的可能是屍體根本沒有被回收。所以Forbidden candy的事情才會如此模糊,因為了解他的人全部都不在了。”夢野幻太郎嘆了口氣,用袖子遮住半張臉,幽幽道,“雖然不知道您是從哪裏知道這個東西的,但說實話這些實在是讓人不太舒服,小生調查的時候也十分不易......”

神宮寺寂雷表示理解,誠懇道:“不用擔心,我會盡己所能給您相應的報酬。”

“......您真的和那個亂數是熟人嗎?”

“?”

總感覺良心隐隐作痛。

夢野幻太郎咳了兩聲:“對了,您知道最近的食人事件嗎?”

神宮寺寂雷聞此似乎有些反感,但還是點了點頭。食人事件雖然早在過去就有發生過,但大部分是在邊緣區,這次卻在核心區一連發生了多起,左馬刻為此焦頭爛額。假如換做平常,這或許只是小概率的獵奇事件,但在聽了剛才夢野幻太郎的講述之後,神宮寺寂雷琢磨出了另一層意思。

夢野幻太郎沒有做進一步的發言,他也沒有證據,但是他答應對方如果自己調查到什麽的話會第一時間聯系他。

兩個人下了樓,夢野幻太郎驚異的發現饴村亂數還沒有離開,正趴在櫃臺上和毒島比劃談論着什麽。注意到樓梯的動靜他轉過頭來,正好和神宮寺寂雷的視線撞上,他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嘴裏的糖發出咔啦的聲響。

“已經談完了?”毒島問道,手上調酒的動作不停。

“一直以來麻煩了。”夢野幻太郎柔聲道,颔首,視線游移到饴村亂數身上,“嗯?你不是說剛才有事要去忙嗎?”

“讨厭~幻太郎就這麽不想見到我嗎,哭哭!”

“怎麽會呢。”

夢野幻太郎的目光幽深,似乎要将饴村亂數那張沒心沒肺的皮撕下來,看看裏面究竟是什麽模樣。對方将棒棒糖拿了出來,露齒一笑。

算了。

夢野幻太郎神态怏怏的收回目光,一回神發現神宮寺寂雷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酒櫃上的酒瓶,裏面晶瑩的琉璃色液體不知道令他想到了什麽,神色越發凝重。

這時候從門口處傳來了一陣騷動,所有人的注意力頓時全部轉移。毒島将一個杯子放在櫃臺上,将袖子重新別緊,嘆氣:“又來了嗎?”

每一天都有數不清找茬的人找上這家的酒吧。有不怕死的abuser,也有妄圖打劫的混混,更有逃避仇家追捕的人想将這裏當避風港,毒島當然不可能來者不拒。

酒吧裏的客人似乎都習以為常了,一個個自顧自的沉浸在自己的空間裏,反正再怎麽鬧騰的家夥不出三秒就會被丢出去。尋釁滋事的人帶着一股子窮途末路的絕望感,手持折疊刀,嚷嚷着只要給他一點點錢他就會主動離開。

然而毒島的拳頭已經到他跟前了。

尋釁者在地上滑出半米遠,頭磕到一旁的桌腿上,喉嚨裏發出一聲咕嚕聲。

“出去。”毒島語氣平靜。

尋釁者啐了一口,猛地爬起來抓起桌上的酒瓶就朝着毒島甩去,後者下意識的回避,酒瓶就直直的向着坐在吧臺處的饴村亂數飛去。

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

一切的起因要從妻子的病開始說起。

他不清楚是什麽病,在他的印象中妻子雖然看起來柔弱,但是從沒有生過什麽大病,接到醫院的電話時他立馬放下工作,聽說發現妻子倒在門口的是鄰居。

但他沒在醫院見到妻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

“你的妻子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對吧?畢業于名牌大學,無論做什麽事都比你強,卻因為結婚的緣故自願當一個平庸的家庭主婦。”開頭便是不明所以的話語。

“不用擔心,我們會治好你的妻子的,她值得更好的生活。”對方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在安慰他。一直到對方離去,那股異樣的沉重感還停留在他的肩上。

三個月後,妻子回來了。護送她回來的人沒有向作為家屬的他解釋任何事情,用毫無起伏的語氣道了聲恭喜就離開了,他們既不像志願者也不像醫院裏工作的人,非要說的話——以他匮乏的描述來說,就像是電影裏面走出來的人物一般。

發現妻子不對勁是她回來的第三天,她自從回來之後就沒有展露過笑容,雖然說話還是那樣溫聲細語,但總感覺像是本身機體特征的展現,沒有流露出過去應有的情感。最重要的是,她明明是在家,卻清楚的知道丈夫在外面幹了什麽。

【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

【工作那件事你今天遷怒了XX君吧?】

【嗯?你問我為什麽打扮,因為你不是打算今天帶我和上司吃飯的嗎?】

妻子坐在那裏,畫着精致的妝容,她看着他,微微偏過頭,有如一尊美豔的雕塑。空洞的玻璃珠般的眼睛四下轉了轉,最後定格到他身上:

怎麽了嗎?老公。

反應的過來的時候妻子已經倒在了地上,而他的手上拿着變了形的時鐘,女兒站在房門口,用一種驚駭的表情捂着嘴向後退去。

為什麽要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他?

真正的怪物明明是地上躺着的那個“東西”。

瘋了。全部都瘋了。從他接到那通電話開始,一切都不正常了。

“好、痛!!你絕對是故意的吧臭老頭!”神宮寺寂雷穩穩抓住試圖往後縮回的手臂,用鑷子将最後一塊玻璃碎片夾了出來,放到一旁的鐵盤裏。

“有幾處傷口很深,需要縫針。”無視對方鬧騰的聲音,他如此道,“要麻醉還是不要?”

饴村亂數癟了癟嘴:“不要。”

神宮寺寂雷早知道是這個結果,嘆氣,起身去拿工具。從過去開始饴村亂數就不喜歡用麻醉,他以為對方會借此大鬧一場,但除了剛開始下針時象征性的痛呼兩聲,後面基本就沒聲音了。神宮寺寂雷中途擡起頭看了對方一眼,只見饴村亂數咬着下嘴唇,額頭全部都是汗。他其實并不是受不了疼痛,在遇到真正值得疼痛出聲的情況時對方從來不會洩一個音。

在手臂纏繞上繃帶後饴村亂數幾乎是有些脫力的靠在舊沙發背上,委屈兮兮道:“為什麽要把我丢給寂雷啊,最讨厭那兩個人了......”

神宮寺寂雷摘掉手套,将垂落的發絲別到耳後:“以你的實力本來可以躲開吧?”

“誰能想到忽然會飛過來一個瓶子嘛!”饴村亂數憤憤然,用那只完好的手輕輕撫上左手的繃帶,嗚咽,“人家真的最讨厭痛了。”

神宮寺寂雷無奈,下意識的揉了揉對方的腦袋:“你很努力了。”

兩個人皆是一愣。

“抱歉。”神宮寺寂雷收回手,“不自覺的......”

這時從外傳來敲門聲,神宮寺寂雷去開門。饴村亂數将手輕輕地放在對方剛才碰到過的位置,歪着頭,緩緩眯起眼。

來者是觀音坂獨步,他是來通知醫生有新的病患來了。

“這位是?”他看到坐在裏面的饴村亂數,不由得一愣。

“獨步君,這是饴村君,他的手受傷了,你幫我照看一下他。”神宮寺寂雷簡明扼要的介紹了一番後就出去了。

觀音坂獨步半懵半懂似的點了點頭。

饴村君。

.......

嗯????

“你你你你你是饴村亂數???”他一下子反應過來,捂着嘴用顫抖的手指着對方。

饴村亂數訝然:“你認識我?”繼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勾起一個惡作劇的笑,慢慢的眯起眼,在觀音坂獨步的眼裏甚至有一絲蠱惑的意味,“啊~我知道了,他向你提起過我吧。”

觀音坂獨步不敢亂說話,但是他的神情早就出賣了一切。

只見饴村亂數搖晃着雙腿:“嗯哼~表面上一副正經的樣子,背地裏還不是會嚼人舌根。”

“才不是這樣!醫生不是這種人!”觀音坂獨步不假思索的就反駁了。

這句話不知道觸到了對方哪條神經,饴村亂數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寒意附骨入髓,觀音坂獨步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那你告訴我,他是哪種人?”低沉的聲線。

觀音坂獨步一動也不敢動,咽了口唾沫。

然而不過一瞬間,饴村亂數又恢複了原本的狀态,大咧咧的笑着:“抱歉~我好口渴啊,你幫我去倒杯水可以嗎?”

“我、我知道了。”觀音坂獨步被對方的氣勢所迫,腳步都有些虛浮,幾乎是有些狼狽的跑出了門。

待整個房間只剩下他一人後,饴村亂數慢慢的站了起來,瞥了一眼自己受傷的胳膊,輕輕哼了一聲。

診所的面積并不大,一條光線昏暗的走廊兩側是統一的白色木門,整齊劃一。饴村亂數略微思索了一下剛才觀音坂獨步來時的腳步方向,鎖定了兩個目标。

兩扇門都上着鎖。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細鐵絲,插入鎖孔,略微搗鼓了一下,只聽咔嚓一聲,門應聲而開。

一個房間裏有兩張病床,最靠裏的一張被垂下的白色簾子所掩蓋。周圍安靜的地上掉一根針都能聽見。

饴村亂數放緩了呼吸,一點點的走上前去,從他的袖口中滑出一把他剛才在房間內順來的手術刀。

然後他慢慢的拉開了簾子,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直直的望着他,雖說是望着他,但又似乎是在望着別的東西,沒有任何的表情波動,一只手不知什麽時候滑落到了床沿外,也不懂得自己收回,就這麽垂着。

蒼白、無力、陌生。

饴村亂數看了一眼對方手臂上的數字,D1642。

“果然在這。”饴村亂數居高臨下的冷漠道。假如說之前那個摔骨折了的男人的死只激起了波瀾,那麽必定出現另一個重要節點才會促使神宮寺寂雷去拜托夢野幻太郎。

他緩緩地伸出右手,正要碰到D1642時,對方的眼皮緩慢的、緩慢的上下翕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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