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們——在幹什麽?】
在那之前,他的生活就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四處逃竄,躲避外方的狩獵,尋找食物。他從沒有吃飽過,因為他不夠強大,無法在DDD的核心區進行競争,只能和像他一樣的人一般,寄生在邊沿區的黑暗中,襲擊過往的人。一開始只是搜刮他們身上帶的食物、水,和所有有價值的東西,但到後面,這種狩獵漸漸變了味道......
【什麽啊,這麽晚才回來,已經沒有你的了哦?】
咔哧。咔哧。咔哧。
【你、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啊?!】
【啊?這也沒辦法的吧,畢竟這個人身上什麽也沒有啊,算了,也給你一點吧。】
男人從地上扒拉了點什麽,雙手捧着遞過來,在他的旁邊還有四五個埋首的人,聲音接連不斷地在廢棄的水泥屋子裏回響。
咔哧。咔哧。咔哧。
一雙穿着破了洞的膠鞋的腳從衆人的縫隙裏伸出,腳趾直直地向上,像一個奇怪的符號。
【唔......嘔.......】
胃裏的酸水在不斷上湧,他捂住嘴,飛快地跑到角落,但是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就算嘔也嘔不出什麽。腹部翻絞着,眼淚和鼻涕卻在此流了出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哭,只是無助地把頭貼在布滿污漬的牆上。
好餓啊。
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我啊,最喜歡你這樣的人了。】
然後在那個下午,聽完那個人說了這句話後。奇妙地,他再也不覺得餓了。與之相反的,是一種飽脹的疼痛感在他的骨髓內生長,疼得他幾乎快要裂開,無論吃多少東西都無法削弱這種疼痛。
“好痛......好痛......”男人的笑容驟然消失,面容扭曲了一下,變成一種乞求的模樣,他蹒跚着向饴村亂數走來,鞋底濺起一片水花,“給我.....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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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階段已經到了極限了麽。
饴村亂數這麽想着,提着箱子往前走了幾步。男人來到他的面前,然後緩緩跪了下來,将手貼上饴村亂數的褲子,用臉慢慢地蹭,那神情像個眷戀着母親的小孩。
“想要藥嗎?”饴村亂數輕輕地開口,聲音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在雨中淹沒。
男人小心的點點頭。
饴村亂數松開一只箱子,輕輕地摸上男人的頭,像在摸一只大型犬。然後總算露出了他一貫的笑容,雙眼微微眯起,聲音甜甜的像沾了蜜糖:“不行哦。”
男人一臉驚恐地擡起頭來。
“你已經是失敗品了,只是一個被拓寬了‘饑餓’這個欲望的無聊的人。已經沒有再給你藥的必要了。”
男人看起來想要說些什麽,饴村亂數擡腿一腳踩在對方的肩膀上,重力壓得對方的身子扭曲着向下傾倒。他不解地仰起臉來,張嘴,他的牙齒已經因為身體的異化變成了常人所無法達到的長度和尖銳度。
“當然,你要是願意買的話我也是可以提供給你的哦,但是你并沒有東西值得和我交換吧?畢竟得到了力量之後你就只知道吃呢。”
腿部發力,男人被饴村亂數踹得一個踉跄,摔在水裏,好像總算明白過來是個什麽事态了,神情漸漸由不解、困惑、迷惘,變成了一種絕然的憤怒。身體的疼痛集聚上升,那種痛與久違的饑餓感混在一起,燒灼着他殘存的理智。
饴村亂數見識過不少這類搶藥的,并不驚慌,低頭确認了一下箱子是否鎖好後就朝着沖過來的男人頸部輪去,并從口袋裏拿出一把折疊刀,就着卡住對方脖子的姿勢繞到身後将刀狠狠刺入對方腿部。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天際。
男人捂着腿倒了下來,發出不知是人還是獸的嗚咽,血汩汩地從他的傷口處流下,混雜在雨水裏。
饴村亂數将額發抹到一邊,水流順着他的下巴滴落。“啪”的一聲,折疊刀在他的手中合上,掌心被血浸的鮮紅一片。
“嗯——反正都這樣了不如直接回收吧。”他蹲下來觀察對方痛苦的神情,然後聳聳肩,“你覺得呢?”
一道驚雷落在不遠處,将整個巷子映照得亮如白晝,穿西裝的黑色男人不知何時站在巷口,散發着不屬于人世間的氣息。
他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單膝跪在食人魔旁邊。對方張開口,發出幾個破碎的氣音,但是對方沒有理會,他的臉就像是用陶泥塑的,每一道線條都固定在它應有的位置。
戴着白手套的手毫不客氣地掰開食人魔的眼皮進行檢查。
“這次的,素材,很差。”
“邊緣區的廢物們也就這點能耐了,別廢話了動手吧。”饴村亂數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聽起來有點不真實。
反正無論質量如何這顆腦袋都要被回收,黑衣男人不再執着,想要立馬搬起對方的身體到一個能夠進行解剖的地方,他托起男人的腋下,忽然想起了一個細節。
箱子。明明沒有收到供新貨的消息,饴村亂數的手上卻提着不明來歷的箱子。
不等他反應過來,一道微不可查的鋼絲抽動聲響起,淹沒在暴雨的聲音之中。
在這時他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裂縫。
黑衣男人雙手死死地扣着脖子上的鋼線,想要阻止其往脖子裏繼續陷進,但只是徒勞。脖子被緊緊絞着,腦子漸漸發脹。
即便不用回頭,他都知道背後的饴村亂數是種什麽樣的表情。
“放、手。”他艱難道。
“呵呵,不要。”饴村亂數愉悅地在他耳邊說道,“這玩意兒真是個好東西呢,這樣的話就算直接把你的腦袋割下來也是沒問題的吧?”
“你背叛.......這是、不允許。”
“哈?誰說過要效忠誰了嗎?”饴村亂數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換了一副嗓音,“聽好了,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和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沒有關系,包括在這裏要你的命。”
黑衣男人轉過半個身子,即便在窒息的邊緣,他的表情還是貧乏又淡漠,一雙眼睛咕嚕轉向饴村亂數:“你是個失敗品。”
沒有間斷的句子。
饴村亂數愣了一下,繼而大笑起來:“我知道哦。”
手下猛地用力,黑衣男人的眼珠暴突。
“我正是知道......”饴村亂數的笑容黏在臉上,他彎彎眼,“所以才要殺了讓我不順心的你呀。”
再說下去一點意義也沒有。黑衣男子當機立斷放棄與鋼絲博弈,不顧自己下一秒可能就會窒息的危險從西裝外套內掏出一把手槍,往後對準了饴村亂數的腦袋。
藍色的瞳孔驟縮,饴村亂數用一只手快速地握住對方的手腕,子彈順着走偏的軌道擊中一旁的牆壁,發出尖銳的嗡鳴。
熱兵器在DDD區已經很少見了,饴村亂數沒有料到這點也是正常現象。黑衣男子趁機用另一只手的肘部後襲,對方下意識地往後跳去,僅剩的一只手脫離了鋼絲握把,至此禁锢解除。
黑衣男子像是不需要緩沖似地将槍口重新對準饴村亂數,但對方早已不在原位,影子一晃,他立馬将腦袋往後仰,刀尖幾乎是貼着他的下巴掃過的。
“這樣簡直就像在訓練場一樣呢。”饴村亂數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淌着水——黑衣男子也是,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狼狽,沒纏繞着綁帶的手緊緊握住刀柄,舉到面前,“缪。”
被喚作缪的黑衣男子不發一言,朝着饴村亂數的位置一連開了三槍。但對方的動作超乎尋常地快,壓低身子避開了襲擊。這是饴村亂數的專長,他們從被創造的時候開始就被賦予了各種各樣的天賦。缪立馬想要拉開距離,但饴村亂數并不給他機會,一腳踢掉了他手中的槍,之後便是原始而又激烈的肉搏。
他的殺意筆直而純粹,并且相當樂在其中。
缪很快便處于下風,畢竟他在訓練場時就從來沒有贏過饴村亂數,一次也沒有,即便對方是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失敗品。但他既沒有焦躁、也沒有暴怒,随着身上的傷越來越多,他只是冷靜地一次又一次的做出判斷與攻擊。
“這次給你的任務是‘收割’,請協助饴村完成樣品的回收。”穿着白大褂的女性雙手插在口袋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恭喜你。”
必須要完成任務。
“當然,想到既然是那個饴村,不上好保險可不行呢,所以假如他有叛變的傾向,請殺了他。”女人将手放在他的臉上,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溫柔地撫摸他。
必須要回應那個人的期待。
......
回......應?
“你在發呆。”饴村亂數蹲下來橫掃缪的腿部,他頓時失去平衡摔倒,地板堅硬冰冷。對方并不給他機會站起來,用膝蓋壓在他的胸口上,幾乎要把他肺部就此搗爛。饴村亂數的手腕翻轉,猛地朝着他的頭部刺去。
一滴。兩滴。
暗色的血滴落在缪僵硬的臉上,他咬着牙,用雙手死死地握住刀身,白色手套逐漸浸入了墨色的痕跡。
饴村亂數訝異于對方的行動,将顫抖着的刀身又向下推進了一步,饒有趣味道:“欸——原來哪怕是你也有不想死的時候啊,真讓我吃驚,你那部分的感知不是早被消除了嗎?”
并不是怕死。他并不懼怕任何東西,哪怕是永恒的黑暗。
但是任務。只有這個......
爆裂的火花在黑暗中亮起,子彈擦過饴村亂數的頸側,留下一道血痕。饴村亂數的動作一頓,缪見此機會一把掀開對方,像一道風一樣的消失在巷口,只留下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饴村亂數捂住脖子,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滿懷敵意地瞪視着巷子的深處。從雨中傳來了腳步聲,沉穩、富有節奏,首先曝露在光線下的是一把手槍——缪被擊落的那把,接下來是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那雙手常年執着手術刀救死扶傷,此時和漆黑的槍托搭配在一起,卻也不顯違和。
對方白色的袖口因被雨水打濕而呈透明的狀态,手臂外側浮現出一串黑色的油印字體:A0002。
流放犯。
饴村亂數看清了來人,敵意漸漸消退,轉而挂上了一副揶揄的表情,懶懶地靠在巷壁。
“一言不出直接動手,看來是遇到了相當不順心的事。”
一雙在雨幕中好似泛着鏡光的冰藍色的眸子正不帶任何感情的看着他。那裏面沒有憤怒、憐憫、憂傷,只有一片,死寂。
雨。
饴村亂數神情恍惚的看着灰黑色的天,冰涼的雨滴打在他的臉上,和他的思維分離開來,變成一種遙遠的、模糊的存在。
“唉,真是不走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