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色彩單調的房間,含着消毒水味的空氣,還有挂在牆上不斷旋轉指針的時鐘,這就構成了他的整個世界。

在這裏他感到十分的平靜。

“我喜歡您!”有着一頭俏麗短發的女生深深的彎下腰,在她的身後解剖室的門半掩着,能從那裏看到外部走廊夕陽的餘晖。

原來已經到這個時間了。這種時候他卻在想這種沒意義的事情。

“我、我其實已經注意您很久了,雖然之前一直沒有機會上前搭話,但是不管是您溫柔的地方也好、認真的地方也好,我都非常、非常的喜歡!”對方的話語中帶着一絲急促與慌張。

長久的沉默後,他終于開口:

“那個——”接着就不知道怎麽說下去了。他的手裏還拿着解剖用的工具,身後的臺面上躺着一個渾身赤裸腦顱大開的男人。這種場景實在是不适合談論這種話題。

不對,并不是這樣。

“對不起。”良久,背對着手術臺的青年如此說道。他有一頭色澤清淡的銀灰色長發,及肩,平時放下來的時候總會讓人産生一種陰柔的感覺。但此時因為解剖工作的緣故紮了起來,顯得幹淨利落,周身的氣場也淩厲了起來。

彎着腰的女生把頭壓地更低了,聲音有點顫抖:“是、是呢,畢竟神宮寺同學在學校有很多課業和實習,我也從來沒想過能和您交往......對不起,因為這份心情無論如何也無法壓抑!”

總覺得十分的拼命,無法放置不管。雖然無論如何他都沒法将自己和對方口中描述的那個人聯系起來。他既不溫柔,也只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認真,而且——

青年摘下橡膠手套和口罩,思考了一下,柔聲說:“現在時間也不早了,要不要去咖啡廳坐一下?我請客。”

還是個無聊而沉悶的人。

因為自身并沒有值得敘述的故事,所以他非常喜歡傾聽。無論積極與消極,天馬行空的白日夢亦或是黑暗壓抑的內心獨白,他樂于了解這些,他為此而着迷。這種癖好是從什麽時候培養起來的早已不得而知,但他喜歡一切奇怪的人,想要知道他們的行為到底是出于一種怎樣的考量、人類的複雜性到底能達到什麽程度。一開始他只是默默的享受着,直到後來發生了那一件事。

“那家的老先生去世了。”

他放學歸來,母親背對着他這麽說,正在幫父親整理領帶:“你和那家的先生關系很好吧,一定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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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身着喪服,渾身漆黑,有一種陌生而又肅穆的感覺。作風正派的雙親,擁有至高無上的同理心與責任心,認為哪怕是兒子多管閑事牽連上的孽緣都應給予照拂。

——聽說是趁女仆不在空隙自己推着輪椅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來摔死的。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一個星期。周圍的人都認為他是太受打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什麽感覺都沒有。

正是如此,才是最可怕的。

這不正常。他開始仔細地在本子上列下和對方生活的點點滴滴,哪怕一絲也好,能勾動一絲悲傷的情感也好。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他從來沒有詢問過老人的家庭情況,也沒有關心過對方的疾病,只是帶他出去散步,連聊天都很少。大部分時間只是對方在咿呀亂語,而自己則任憑由興趣中滋生的醜惡欲望吞噬這個蒼老的靈魂。

第七天,他走出房間,将塗滿黑線本子丢進了垃圾桶,然後承認了自己的不正常。神宮寺寂雷,這個被衆人寄予厚望、認為将來必定有着光明人生的人,從開始就走偏了道路。

但同樣的,他也在心裏劃了一條明确的線,為了不被興趣扭曲,什麽樣的“惡”是絕對無法容忍的。

長此以往,為了不讓內心的黑暗侵蝕到別的人,神宮寺寂雷不知不覺間變成了這麽一個人:看似平易近人,其實把自己的立場放在一個十分微妙的位置上,不會顯得疏遠、也不會太過靠近。而生活在他周圍的人大概都發現了他這一點特質,以至于形成由敬畏與愛戴構築的怪圈。

坐在對面的短發女生用手摩挲着杯沿,笑得小心翼翼:謝謝你能聽我說這些,總感覺和神宮寺君聊完之後心情變得舒暢多了......但是果然......還是不行嗎?

他表示非常高興能幫助到她,但也僅止于此,他無法回應任何一個人的感情。過去他也嘗試過是否能把興趣固定到某個人身上,從而發展更上層的感情,但卻總是以失敗告終。最後他得出來了一個結論。

或許因為他所愛的只有這個群體而已。

脫離群體,只剩下單一的“個體”,他無法從那樣的存在中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就算是那樣也沒關系。】然後有人對他這麽說了。

不知道是哪個平常的下午,他照舊呆在解剖室裏,因為醫學院并不是每天都有素材能送過來,所以他更多的時候是在這裏進行思考與學習,就像前面說的,他在這裏能感受到平靜。

“我并不需要那種輕浮的感情,我對你個人感興趣,神宮寺寂雷。”

素不相識的年輕女性站在門口處,手裏拿着一沓紙——那是神宮寺寂雷前不久在學院發表的關于人體大腦進化與神經重構的論文,在當時哪怕是他的導師都認為這種論斷過于異想天開。對方穿着非常樸素的白衣黑裙,眼底卻流淌着一種與她端正娴靜外表毫不相符的東西:“初次見面,我叫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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