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在場的人中, 恐怕只有嚴一素知道關星河的這一句“我想起來了”意味着什麽。

亂了亂了全亂了。

按照心理醫生原本的估計,關星河需要通過反複的有效的刺激才有可能想起那段記憶, 而且這個可能性并不高。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他不應該在這時候想起來,更不應該在這樣劍拔弩張對立的氛圍中想起來。

“星、星河,你真的……”

嚴一素在這一刻甚至沒有勇氣去看這個小兒子的眼睛, 如果不是多個心理醫生的共同建議, 她根本就不希望關星河記得那些痛苦而絕望的片段,忘得幹幹淨淨最好。

“我想在這裏待一會兒。”關星河終于擡起頭來,他的目光越過衆人, 最後落在那個滾落在地上磕破了皮的紅蘋果上, “在這裏,有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願意救我, 在我以為自己徹底被抛棄以後。我想在這待一會。”

這句話猶如一把尖銳的冰刀直接刺入嚴一素的心髒,逼的她一個踉跄幾乎站立不住:“我……”

當年的事确實沒有什麽可以辯解的, 嚴一素幾度張嘴,最後卻只能用哀求的聲音對着顧安寧道:“照顧好星河,拜托了。”

顧安寧從未看到過這樣的嚴一素, 她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幹練精明的嚴董, 現在的她,就只是一個無能為力又追悔莫及的母親。

将醫療箱留下後,嚴一素就帶着一衆人下了山,顧安寧哄着大黃帶領狗狗軍團回去,山上終于只剩下她和關星河兩人。

關星河好像終于從暴虐的情緒中恢複了冷靜, 他踩着一地的落葉慢吞吞走過去,然後彎腰撿起那個沾滿塵土的蘋果,在衣角随手一擦,“咔嚓”一口咬下去。

“唉你幹什麽!”顧安寧趕緊将那個髒兮兮的蘋果從他口中搶下來,又擰着眉頭看他手心上的傷口,“先包紮一下。”

腳邊的醫療箱此時終于發揮了作用,顧安寧先拿碘酒給傷口仔仔細細消了毒,又用無菌紗布包紮傷口。

這期間關星河一直很乖,他愣愣地盯着地上被咬了一口的紅蘋果,像是一個精致無害的漂亮人偶。

“今年這個時候太晚了,你喜歡的話我們明年秋天再過來,那時候這個樹上會挂滿沉甸甸的紅蘋果,就像是一盞盞亮在秋葉從中的紅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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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時的山上可不會像今天這樣安靜,村裏的孩子都知道秋天最适合往山裏鑽了,各種好吃的總不會讓你空手而歸。”

“有些孩子不會爬樹,那可是這群皮猴子最乖巧的時候了,他們會拉着你的袖子,甜膩膩地和你撒嬌,哥哥哥哥你最好了,我想要樹尖尖上的那個果子。”

“分果子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他們的吵吵鬧鬧的笑聲,村裏的野狗有時會跟着他們一起上山,小孩子總是心軟,也不管野狗能不能吃,就把啃了一半的果子往遠處一抛,樂颠颠和狗子開始玩接飛餅的游戲。”

……

顧安寧平日裏的聲音清亮,這會兒刻意壓低了語調,說話的調子又輕又軟,恍惚間關星河仿佛真的看到金燦燦的調皮熱鬧的秋天。

他一直緊繃的如同一張滿弓的身體終于略微松了松。

“我……”關星河終于低低開了口,他似乎猶豫了一下,轉而道,“你能不能轉過身去。”

顧安寧此時一腔憐愛之情無處傾瀉,聞言乖乖轉身背對着他。

關星河也轉了身,兩個人背對背坐在大片大片的枯葉上,誰也沒開口說話。

顧安寧挂腸搜肚地想找一個安全的話題,生怕一個踩雷不小心戳到對方脆弱的神經。

別的暫且不論,只看嚴董剛剛嚴陣以待的大架勢,關星河現在絕對是個需要仔細呵護的玻璃娃娃,一不小心就會碎掉的那種。

正胡思亂想着,玻璃娃娃突然再次開口道:“你能不能把耳朵捂上?”

顧安寧沒怎麽猶豫,就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那天是個周五,我參加英語演講得了第一名,哥哥來接我的時候很高興,還偷偷許諾給我買家裏不允許我吃的那種最甜的冰淇淋作為獎勵。”

關星河沙沙的聲音飄飄悠悠從指縫間鑽進顧安寧的耳朵。

他們靠的實在太近了,捂耳朵根本起不到什麽隔音的效果,顧安寧甚至能聽到關星河竭力想維持平穩語調卻忍不住漏出來的小顫音。

“買好冰淇棱出門的時候,突然有人從我身後捂住我的嘴,腦袋很暈很迷糊,好像有冰涼又尖銳的刀鋒抵在我的後腰處,稍動一下就往肉裏戳進三分……冰淇棱掉落在地上,我甚至沒能吃上一口。”

這就是那場綁架案的開始,在人來人往熱鬧又嘈雜的店門口,綁匪明目張膽用匕首和迷藥綁走了關家的兩個兒子。

等關星河再一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成了一個粽子,眼睛被黑布條綁着,嘴巴被膠帶紙封着,就連耳朵也被塞上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看不見聽不見更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一群惡徒。

他惶惶然被困在一個沒有聲音也沒有光亮的世界裏,在心裏祈禱當時和他在一起的關星海沒被一同綁來,祈禱他無所不能的哥哥會從天而降來救他。

但很快他就沒有心思再去想別的了,年僅七歲的小星河不知道自己多久沒進食了,他只知道自己很餓很渴,渴到那些人在他身上用刀劃出傷口也不覺得痛。

刀子劃下去的那一刻,他能清晰的感覺到有粘稠的液體順着皮膚上滴落下去,那時的他在想什麽呢?

哦,他想喝自己的血。

什麽都好,只要能咽下去,什麽都好。

關星河曾以為自己會被活生生餓死,這樣讓人崩潰的饑餓和缺水每多一秒都是煎熬,他甚至希望生命的盡頭早一點到來。

太難熬了。

可就在他奄奄一息以為自己即将迎來死神的那一刻,他眼睛上的黑布、耳朵裏塞的紙團,包括嘴上的膠布,突然全部被扯了下來。

一瞬間的亮光刺進久未睜開的眼睛裏,生理刺激讓他不可控制地泛出兩滴眼淚。

“哥哥……”

關星河的聲音嗓子口徘徊,多日來滴水未進的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他只是仰頭看着對面同樣被五花大綁的關星海,幾乎無意識地在心裏大喊:“哥哥,哥哥……”

“……好了嚴女士,我相信你已經聽得很清楚了,五千萬,你可以挑一個兒子回家。”

關星河整個人虛弱的厲害,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直到這一場電話直播大戲的另一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1個億,我給你1個億,求求你放了他們,放了他們啊!”

是嚴一素,是即将崩潰的嚴一素的聲音。

關星河瞬間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吸重了,會把這心心念念熟悉的聲音吹散了。

“啧啧啧,房地産公司的龍頭大佬、在整個業界赫赫有名的嚴董事長這是怎麽了,是聽不懂人話嗎?我說了,你現在可以選擇用五千萬換回你的一個兒子,或者得到兩個兒子的屍體,怎麽樣,選擇權在你手裏哦。”

“別傷害他們……”

“啊——”

手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難以忍受的疼痛。

一根針,一根細長又尖銳的針,從他的指甲縫裏深深紮了進去。

關星河疼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原本喑啞無力的嗓子發出一聲痛苦的呼聲。

這一聲突兀的慘叫打斷了嚴一素原本要說的話,她頓了頓,随即整個聲音都變得凄厲:“你幹了什麽!別動他們,求求你別動他們,你要什麽都可以,不要動他們……”

電話這頭的綁匪似乎很滿意嚴一素這種帶着哭腔和絕望的聲音,聽了好一會兒才不緊不慢道:“開胃小菜罷了,你還有三秒鐘的時間回答剛剛的選擇題,過時的話,唔,你有兩個兒子,想必也不會介意少一個吧?三、二……”

“我換,五千萬,我換……別傷害他們……”

“很好,很感謝你的配合。那麽嚴女士,接下來你将有十秒鐘的時間來再一次做出選擇,五千萬,你想換回哪一個兒子呢?”

“是優秀的讓人嫉妒的大兒子,還是可愛的像個芭比娃娃的小兒子呢?”

電話那頭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綁匪卻像是從中得到了天大的樂趣,透過變聲器都能聽出他玩弄獵物的殘忍趣味:

“我是個守信的人。告訴我你想救哪一個兒子,只要錢到賬,你喜愛的這個孩子很快就能安全回家了,我保證。”

“哦,忘了告訴你,現在,對就是現在,你的兩個兒子就在這裏親耳聽你做出選擇。唔,芭比娃娃好像在哭,不過這也不重要了。”

“所以誰是你喜歡的那個乖孩子呢?現在就開始吧,十、九……”

這一次綁匪并沒有客氣,他每數一個數,就有一根針紮進關星河的指甲,越紮越深,越紮越深。

關星河原本是死死忍着不發出聲音的,那種鑽心的疼,讓他幾乎咬碎了牙齒。

他疼的幾乎意識模糊,冷冰冰的死亡數字纏上他的咽喉,對面哥哥發出的慘叫聲像是尖銳的電鑽穿透他的耳膜……

太疼了。

怎麽還沒有結束呢?

“二、一……”

“星海,放了星海。”

作者有話要說:  很抱歉又斷更了兩天,實在是迫于生計,無可奈何,之後更新情況暫時保證不了,但絕對不會棄坑,盡量在五月前完結這篇文,希望到時候還有小天使記得嗚。——by一只以為自己忙完一段就可以輕松的天真的社畜

想(shang)念(ban)上(hao)學(n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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