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那是嚴一素這輩子說出的最最絕望的一句話。

她的喉嚨口是濃重的鐵鏽味兒, 她聽到她的大兒子在電話那端慘叫,而她的小兒子, 她年僅七歲的小兒子,再沒有發出哪怕一絲半點聲音。

變聲器裏那個怪物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如你所願。放心,我會好好招待這個漂亮的芭比娃娃的。”

電話被挂斷了。

嚴一素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關國棟想上前扶她, 卻被她一把甩開。

“星河在電話那邊聽……”嚴一素将手按在自己似乎被安放了絞肉機的心髒, 近乎自虐地沖着對方大喊,“他聽到了,聽到我們抛棄他, 不救他, 不要他了!他還那麽小,他還那麽小……”

而與此同時, 在廢舊倉庫裏,這場殘忍的二選一戲碼遠未結束。

關星河痛得幾乎麻木了, 他呆呆的盯着自己手指上十根細長的銀針,就像在看從自己身上長出來的怪物。

“關于嚴女士的答案相信兩位都聽到了,不過我這個人很公平, 既然給了她選擇的機會, 那麽你們,兩位可愛的關少爺,自然也有一次選擇的權利。”

居高臨下宛如噩夢的聲音再次在關星河耳邊響起,只可惜他已經沒有力氣和綁匪繼續這個惡劣的游戲。

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攢到足夠的力氣, 然後一口咬斷自己的舌頭。

“首先是我們的關大少爺,現在你有一個選擇的機會,一個代替你寶貝弟弟留下的機會。”

“聽說你們兩感情很好不是嗎,那位小少爺可是一直在喊哥哥哥哥呢。”

“好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你願意留下,讓可愛的芭比娃娃回家嗎?”

死一般的沉默蔓延開來。

關星河只能聽到自己虛弱無力的喘息聲,還有胸腔內心髒撲通撲通的跳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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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告訴你們,對于留下的那個孩子,我可不會再用前些天的開胃小菜來招待了,還有很多有趣又美味的大餐,那個幸運的孩子會喜歡的,我保證。”

“考慮的時間夠久了,怎麽樣大少爺,想要替你的弟弟嘗一嘗接下來的大餐嗎?”

“三、二、一,唔,不說話,那看來是不願意了。”

“啧啧,那麽現在選擇權在你這裏了,可愛的芭比娃娃。”

關星河狼狽的躺在地上,他感覺到有人将他手指上的銀針一根根拔走,綁在他手上的繩子被解開了,還有一只手在他的嘴邊放了一杯水。

一杯幹淨的甘甜的水。

根本容不得他多加思考,他的身體已經在拼命叫嚣,水,他要水。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搶過那杯水三兩口喝下,他的嘴唇早已經因為缺水而幹裂,冷冰冰的涼水連帶着嘴唇上的新鮮的血跡順着食道緩緩流下,讓他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

一杯冰水似乎喚回了他的部分感官。

有人拽着他的後衣領,一使勁兒直接将他甩到關星海跟前。

“哥哥……”

關星河終于看清了此刻關星海的模樣。

他那個從來都将自己打理的一絲不茍矜貴又驕傲的哥哥啊,此刻滿臉都是混在一起看不清顏色的污泥和血跡。他的雙手被綁在身後,指尖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銀針,右手不自然地彎曲着,就像是一截脫離了樹幹的殘枝,再不能動彈。

“哥哥……”

關星河的手裏突然被塞了一把匕首,一把鋒利的反射着銀光的匕首。

陰魂不散的聲音再次響起,宛如來自地獄的惡魔的蠱惑:

“我只要你們中一個人的命。”

“殺了他,只要殺了他,你就自由了。”

“他們都抛棄你了不是嗎,你最信任的父母,你最喜歡的哥哥,所有人都不願意救你,他們不要你了。”

“把刀舉起來,對,再舉高一點,你就能自己救自己,相信我這并不難,真的不難……”

關星河神情恍惚地看着手中匕首,又扭頭去看至始至終沒對他說過一句話的哥哥:“你們都不要我了……”

匕首被慢慢舉起。

刀刃上照應出他那張肮髒的滿是血污的臉。

看到這一幕的綁匪在心裏生出一股酣暢淋漓的痛快。

就是這樣,他會把這一幕原原本本錄下來,連同這個一死一活兩個兒子一起送還給嚴一素。

那個為了一塊地不惜把人逼死的嚴董事長會怎麽樣呢?

她會哭嗎?就像當年自己抱着父親的屍首那樣絕望地哭。

匕首落下。

“噗嗤。”

新鮮的幹淨的血液順着刀鋒慢慢流淌下來。

“星河——”

關星海掙紮着撲過去。

他弟弟,他七歲的弟弟,将刀口對準了自己,毫不猶豫地紮了下去。

天崩地裂,支撐着關星海的最後一根弦在這一刻“啪”的一聲,徹底斷了。

顧安寧聽到這裏的時候整個人都在不住的顫抖,她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被扭成皺巴巴的一團,連帶着呼吸都在隐隐作痛。

他們怎麽忍心呢,漂亮又懂事的七歲的小星河,他們怎麽、怎麽忍心這樣一刀一刀将他戳成千瘡百孔的模樣呢?

理智上她知道不能怪手心手背都是肉痛苦做出決定的嚴一素,也不能怨在生死面前沒有大無畏犧牲勇氣的關星海。

可是這一刻她仍然忍不住生出沖着他們大喊的沖動:他才七歲啊,小星河他,才七歲啊。

可是顧安寧什麽也不做了,她甚至不敢放下捂住耳朵的手。

而她的背後,關星河自虐一般的回憶還在繼續。

“其實我那時年紀小,又被餓了那麽多天,手上根本沒有什麽力氣,所以那一刀不過是皮肉傷,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根本沒傷到要害。”

“可是他那時看起來,像是快瘋了。”

關星海确實快瘋了。

他的手腳全部被綁的嚴嚴實實,他的指尖還紮着說不清的長針,可是他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他的腦海裏全是星河舉着匕首沖着自己心窩狠狠紮去的情景,他的眼裏只剩下刺眼的血色。

“星河!星河!你們放了他,放了他!”關星海沖着角落裏帶着面具的綁匪凄厲大喊,“我留下,讓我留下!你們放了他!”

關星河那時其實已經聽不太清周邊的聲音,或者說他還聽得清,只是他的大腦已經沒有精力去處理這些信息,他只是覺得很累很累,還有一點吵。

“啧,雖然比我原來的劇本差一點,但也不錯,這只漂亮的小家貓不錯,我都已經迫不及待想讓他嘗嘗我們美味的大餐了。”帶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一步一步靠近,他像是一只玩弄獵物的惡劣的野獸,甚至還有心思對着關星海吹口哨,“籲,大少爺怎麽樣,馬上就能回家了,高興嗎?”

“不!讓星河回去,我留下來,我自願留下來……”

“不不不,你已經放棄選擇的權利了,你忘了嗎,你不想救他。選擇的機會一縱而逝,下一次,下一次可要吸取教訓好好把握哦。”

關星海眼睜睜看着對方拿出一支針筒,慢條斯理地将一針管無色的透明的液體緩緩注入到關星河體內。

“不要,不要!星河你醒醒,星河——”關星海從未像這一刻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眼看關星河眼睛一點一點閉上,在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關星海拼盡全力嘶聲力竭大喊道,“我會救你出來的!星河,哥哥一定會來救你!活着,求求你活着……”

“你知道在這整個綁架事件中,我唯一怨恨的是什麽嗎?”關星河終于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唯一恨的,是他許了一個做不到的承諾,為此我沒有舍得真的死去。”

“那人口中的大餐是什麽呢?是将餓了三天的大狗和我鎖在一起逼我們厮殺,贏的人可以吃掉對方身上的肉;是将不同的上瘾的藥物注射到我的體內讓我分不清虛幻和現實,瘾頭發作的時候又鎖着我不讓我殺了自己;是把所有我受虐的畫面全部錄下來寄給關家,是在我耳邊一遍遍回放着那一句‘放了星海’和‘求求你活着……’”

“我不想活着了,太疼了,疼起來的時候我恨不得拿一把鑽頭直接給自己的腦袋鑽個洞,想要用刀子直接剖出胸腔裏快要爆炸的心髒……活着真的太疼了……”

“後來他們對我看的松了些,其實我能找到機會結束這一切痛苦的。可是他求我活着,他說他一定會回來救我……”

“他怎麽能這樣呢,他怎麽能在我做到了這樣難的一件事情後,自己卻沒有完成承諾呢?”

顧安寧再也聽不下去了,她猛地轉身抱住關星河的脖子,将整張臉埋在他的肩窩處:“他們怎麽能這樣對你……他們怎麽能、怎麽能……”

支離破碎的話語帶着濃重的鼻音,關星河感覺到有涼涼的液體順着他的脖頸滑了下去。

抱着他的人在哭。

在他早已明白哭泣無用再也流不出一點眼淚的時候,有人在代替他哭。

關星河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滿腔快要決堤的情緒,然後轉過身來将人抱了滿懷。

“沒關系的,他不來救我也沒關系的,我自己逃出來了。”

“我逃出來了,還遇到了你。”

“你救了我。”

“安寧,到最後,是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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